石猴看向風歧的眼神中滿是怪異色彩。

此刻木架上的眾多石盒都已經徹底偃旗息鼓不見異動，就連在他看來應該是最適合風歧的庚金虎爪和天青風甚至都在瑟瑟發抖。

反倒是那裝著兩件兇戾靈物的盒子此刻異動不止。

甚至就連風歧此刻身上的金色靈光都變得暗淡不少，反倒是那一身殺氣蓬勃溢出。

讓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是否應該發出提醒。

畢竟靈材之所以叫做靈材，便是因為其中有靈性。

不但術種會選擇靈材，靈材也會選擇術種。

雙向的選擇過程便是術士意志與靈材之中意志的對抗與融合。

“他這十年，到底養出一顆何等心志？又練了出了什么術？還有那禁術……”一個個疑問在石猴心中升起。

可惜無人作答。

正在此時，只見風歧渾身殺氣一收，白金靈光沉寂，身后雙翼重新化作順滑大氅。

而木架上那兩個異動不止的石盒驟然飛向風歧。

只見那童子驟然睜眼，暴躁殺氣一閃而逝，猛然伸手，穩穩接住兩只石盒。

“呼?！?

風歧猛地吐出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疲憊。

心神之中，兇戾暴躁的四翅白鶴立身在左，右邊是一尊怪異菩薩垂下八臂，侍立一旁，一片滿是銹跡血色的劍刃在腦后嗡鳴飛舞。

正中之處，老猿面容慈祥，仙風道骨端坐蓮臺，滾滾血海之上，似仙似佛，又似魔。

他壓下這些意志，耗費頗多心神，難免疲憊。

同時也在奇怪，術士之修行這么艱難嗎？僅僅挑選靈材都如此恐怖，要經歷這樣一番意志血戰。

這時，那石猴忽然靈動起來，他手中令牌之中一縷縷夢幻氣息再度飛出，縈繞在眾多石盒之上，將之重新封禁。

“飛鶴，你選的這兩樣東西……”他有些欲言又止。

“有什么不對？”風歧冷冽的臉上微微皺眉。

他打開石盒，只見一個盒子中安靜的養著一片殘破斷劍，斷劍半臂長，一掌寬，其上銹跡斑斑，另一個盒子中是一片手掌大小的漆黑石板，散發出幽幽血腥氣，好似那黑色就是石板浸泡在血海之中，血祭干涸留下的血痂。

他選這兩樣東西，便是因為其中意志最為強大，最抗打。

也最合他心性。

“你和我來?！笔锍烈髌毯?，轉身離開。

風歧皺眉跟上。

卻見石猴扭身進了文庫之中。

文庫之中與寶庫內間布置相同，木架上堆疊有竹簡、書冊、絹布、石板、金銀片、獸皮等等。

風歧眼中泛起熾熱，這些都是知識啊。

石猴跳著取下三本薄薄書冊，遞給風歧。

只見上面分別寫著《臨仙地志》、《幌幡山志》、《靈材記冊》。

風歧看向石猴，眼中透出疑惑。

“你這兩樣靈材的來歷不凡，來歷在這三本書冊之中，你先看看，再決定用不用，若是不用我可以讓你重選一次?！笔飺]手，巖石地面“生長”出桌椅。

點點頭，風歧打開《臨仙地志》。

他知道此地名為臨仙地，所以他先看這本。

這書很薄，上面以繁復的術文記述。

所謂術文，便是術士所用文字，傳說乃是蝕文轉化而來，熟讀術文有利于參悟蝕文。

這傳言是否真實風歧并不知曉，但這術文確實極難。

此文字似象形，似會意。

每一枚字符都很大，結構都極為繁雜，筆畫極多，寫起來也極為繁復，與漢字的橫豎撇捺不同，倒是像前世古代青銅器皿上那些云紋、雷紋之類。

而且放在不同語境之中，就要根據語境將其某一部分所表達的意思拿出來用。

例如這書冊封面之上“臨仙地志”四個字中的仙字，在術文之中便是以一道繁復云紋打底，其上有形似仙宮的字樣堆疊，而仙宮之內有人形端坐，仙宮之外又有云梯攀上，云梯上還有人影攀爬。

而放進“臨仙地志”這個語境之中，取用的便是那云梯與云梯上的人影之意義，此“仙”非仙，乃正在修行之士。

風歧有些痛疼的揉了揉太陽穴，現在感覺以前見過的那些晦澀難懂的古代文獻原件看起來都是那么和藹可親。

還好原身信了那個傳說，為了修行蝕文，在學習術文之時極為用功，否則此刻的他真就兩眼一抹黑了。

這該死的字，難怪這書冊這么??！

時間一點點過去，石猴好似石雕一般安靜不動，風歧費力的閱讀著。

在術文越發貫通熟悉的同時，他也逐漸明白了為何石猴要勸他。

這片地域名叫臨仙地，縱橫有萬里之遙，往西北而去，乃是入者即死的死霧絕地，東南則是浩蕩連綿的幌幡山脈，臨仙地就這樣被包裹其中。

共有四大勢力把控著這諾大地域，分別為簋街、蓮潭山、縱劍閣與黃芽山。

簋街臨近幌幡山脈，其中多鬼類，開設大名鼎鼎的簋街坊市，把持臨仙地種種交易之事。書上標記傳聞簋街之主以大術向整個臨仙地下了咒，除簋街之外，凡有私開坊市者，皆不得好死。

蓮潭山則是在臨仙地東邊，因滿山蓮潭而得名，其中術士多修【白蓮】之術，身若蓮藕，行事多詭異之風。其中特產靈材藕絲可制上等衣物，極受臨仙地術士喜愛。

黃芽山在臨仙地南，是各大勢力中最年輕的，立山不過一甲子，但卻憑借特產黃芽丹立身不倒，書上標記傳聞黃芽山主來自臨仙地外，因為臨仙地多少年來就從沒有過丹藥這等高級貨色。

而其中弟子更是出名，多修化鶴妖術，且都會維持住十一二歲的身體，故稱之為羽童。

看到這里，風歧下意識的想到自己，還有那個外派的任務……

看來石猿老人是早有謀劃。

縱劍閣地處西北臨近死霧絕地，且皆為劍修，其術講求自身毛發肢體皆可為劍，且其弟子殺氣爆裂，一言不合就是你死我活。

而巍巍幌幡山脈，更是不凡。

其綿延近萬里，浩瀚不知其廣，傳說乃是上古之時有仙人在此降魔，將自己仙器寶幡投下，一幡扎死大魔，而后就地化作巍巍幌幡山脈。

而這幡面與幡桿又分別化作枯榮兩脈，被一條臨水分割開來。

榮脈之中百草豐茂，靈氣盎然，其中仙花異草隨處可見，現在被妖族所占領。

而枯脈之中卻是黑石嶙峋，赤地無生，更有險地百鬼窟盤踞其中，進者無生。

因此這幌幡山脈又被稱作“仙人山脈”、“枯榮山脈”、“寶幡山脈”等。

而這殘破劍刃便分別是縱劍閣一位弟子大戰死后，崩碎的劍刃，其中殺意、劍意豐沛，而原主又以【拜日】禁術養術種恨意，將其煉化難保不會生出岔子，而且若被縱劍閣那群劍瘋子發現有人用他家弟子殘軀做靈材，更是麻煩。

而血腥石板更是來自幌幡枯脈之中，其來歷、作用皆不可知，唯有血腥之氣滿溢。

曾也有過猿窟弟子嘗試這兩樣東西，但都被其中靈材之中的執念擊潰，不是傻了就是瘋了。

風歧不由得想起那個以腿為劍的身影，還有那端坐蓮臺之上的詭異菩薩像。

“原來如此?！憋L歧恍然。

難怪他降服其執念花這么大功夫，看來適合這【金風鶴】術種的靈材倒更像是那只白虎和那縷青風。

“主人也曾探查過這兩樣東西，那劍刃還好說，倒是那石板……”這時，石猴忽然道。

“石板怎么了？”風歧聲音冷冽，他平生最恨旁人說話說一半，這樣就要他花費不必要的精力去猜。

“那石板就算是一時降服也沒用，主人也曾探查過那東西，但其中只是有那熾烈的血海殺意，而一般術士最容易被殺意影響。唯有晉升秘藏之境，生出神魂之后，才能用得上。”石猴道

“秘藏境術士？神魂？血海殺意？”風歧快速捕捉到這幾個詞語，這些東西是他曾經不曾了解過的內容。

石猴督了風歧一眼道：“秘藏之境乃是凝種的下一個大境界，那時術士便會誕生神魂，能將意志精神凝聚成有形之物。

若說凝種境術士的意志只是一本盆散沙，那秘藏境術士的神魂便是百鍛鋼鐵。可以外放自然可以降服這石板。不過你不要好高騖遠，知道多了對你的修行沒有益處。”

風歧聞聲沉默，他想起他體內的白眉老猿，那是他以一生執念凝聚而來的產物，又是否就是神魂？或者說與神魂又有什么差別？

而且……

血海殺意？

可他看到的卻是血海之上，有菩薩盤坐！

那……是他看錯了，還是那石猿老人看錯了？

還有自己這一生執念所凝聚出來，能生撕記憶、鎮壓金鶴、橫壓靈材執念的老猿到底是何等存在？

而石猴看向風歧卻繼續勸道：“我不知你為何會選這兩樣東西，我本來想的是你會選那道天青風和庚金虎爪，畢竟這兩樣東西還有幾樣東西放在這里，只是為了在某些時候警示弟子，讓他們不要好高騖遠的?！?

這猿窟建立數十年，出了數百個術士，他家主人將那門禁術放在那里數十年，能以之突破到靈身境界的人，風歧卻還是第一個，雖然出乎意料的降服了這兩樣東西，但他不想出任何風險。

“竟然愿意讓我重新挑選？”風歧卻心中冷笑不止。

從那位跟蹤自己的鄰居，到石猴熱烈的態度，無不昭示著現在的自己，或者說自己身上的禁術已經成為了這座猿窟中的焦點。

不過……

現在當然不能讓他們知道這禁術的真實面目。

他現在則必須拿出點東西來，證明自己能壓住石板和殘劍。

同時也是將禁術突破的價值體現出來，同時也是隱藏【拜日】禁術真實面目。

那四翅金鶴體內深藏的恨意就很合適！

當即，他心神中那老猿立身而起，不再壓制那四翅金鶴。

一聲滿是兇戾恨意的鶴唳聲響起，石猴只覺眼前一花，童子身上無比兇戾的氣勢升騰而起，他身后浮現出一只四翅金鶴虛影。

這金鶴足有兩米來高，渾身上下布滿撕裂的傷口，傷口之中還有汩汩黑血流淌在周身的凌亂的鋸齒狀的猙獰金羽之上，鶴首之上那丹頂殷紅，滲著死死惡毒之意，墜子狀的鶴嘴邊緣是一根根猙獰凌亂的彎曲倒刺，那對突生的翅膀之上更是黑氣彌漫，似乎有一個不甘的聲音在嘶吼、在吶喊、在哭泣、在囈語。

雙目更是猩紅一片，一股瘋狂、暴戾、扭曲的恨意直沖天際！

石猴幾乎是下意識的想要遠離，雙腳都已經融進地面之中。

這時，那鶴影驟然消失。

風歧雙目中還帶著殘留未散的猙獰恨意，看著石猴一字一頓道：“我，降的住這兩件東西。”

“這就是禁術的力量嗎？”石猴驚駭的看著風歧，驚駭于他是如何生出扭曲瘋狂的恨意，又在這樣的恨意中突破靈身，還能正常與他對話！

同時，也不禁生出慍怒，竟跟和他這般說話！

而風歧此刻的心神之中，白眉老猿驟然出現，鎮壓住那四翅金鶴。

這是他第一次不再壓制，徹底釋放那金鶴之中的執念恨意。

“復仇，需要力量?！边@時，石猴卻聽到風歧用僵硬的語調低聲呢喃道。

“既然如此……你就在金室之中進行煉化吧?！笔锍聊S久，終于有些艱難道。

他表情有些怪異，似乎還沉浸在風歧那瘋狂的恨意之中難以自拔。

見他這幅模樣，風歧心中一笑。

前世有一個入觀燒香的善信聊天時告訴過他，他說在大學這個環境中，老師往往很關注或者說很害怕一些精神不正常卻又不至于要送到精神病院的學生，甚至對這種人予取予求。

不探討這種情況的其他意義，僅以其內部邏輯而言。

這樣的情況放在任何一個相似的有規矩的境況中都能使用，只要還有規矩或者制衡存在，那么當權者對一些瘋又不徹底瘋，病又不徹底的人，會有一些格外的包容。

這就是風歧要將術種之中的恨意釋放，將如今的【金風鶴】術種本相展露出來的另一個原因。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復仇”就是維系這猿窟的規矩。

他要做的就是高舉這面復仇的大旗，并從中謀利。

聞言，風歧冷冽的眼神變得柔和了些，他看向石猴，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是想笑，但卻又忘記了怎么笑一般。

最終又將冰冷的神色放在臉上。

“哎?！币姷斤L歧這副模樣，石猴心中不禁嘆息一聲，剛生出的慍怒也隨之消散，變成了一絲憐憫。

“跟我來吧?！笔镛D身離開。

風歧拿起兩方石盒隨之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