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歧盤坐在一山洞之中,手中正拿著那牙壺。
山洞之中濃烈的膻騷味道撲鼻而來,甚至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山洞之外一群壯似犀牛,一溜鋼刷般的鬃毛從頭頂長到尾巴尖的野豬不斷游曳,為風歧站崗放哨。
很明顯,這些野豬也是被黑日污染的野獸,而他們的洞穴之中氣味濃郁,完全可以將風歧本身氣息蓋住。
他給石猴留下話后,不動用絲毫術種之力,單憑肉身翻了不知多少座山,流轉了七八個被黑日沾染的野獸洞穴之中,很是接受了一番熏陶之后,才在這野豬巢穴中停腳。
這里已經是盲山邊緣,就算有人拉開陣勢一點點排查,也要費上極大功夫。
這已經是他能想到最周全的躲避方式。
而這一切還有最后一個隱患,他看向眼前的精致牙壺,手上靈性涌動,灌輸其中,開始煉化。
隨著他靈性的不斷輸入,橢圓的牙壺之中,忽然想起“當康”“當康”的叫聲,這聲音并無激烈反抗之意,反倒是顯得頗為享受。
那幾只鏤空的白胖小豬驟然變得靈動起來,身上染上了絲絲金色。
牙壺在接納他。
但是忽然,牙壺深處涌現出一道道黑色靈性,這靈性帶著堅若磐石的氣息,蜂擁入白胖小豬體內,剎那間將白豬化作黑色石豬,金色靈性頓時被驅逐出去。
“呵,果然還留著后手?!憋L歧冷笑一聲。
手上靈性輸出驟然加重,帶著穿金裂石的鋒利,沖擊向無根無源的黑色靈性,好似一條刀劍洪流不斷劈砍在一塊堅硬巖石之上。
……
一株數人方可合抱的粗壯古木前。
石猴周身黑色靈光涌動,眉心處一個蝕文閃爍不止,但卻絲毫感受不到自己所留下的后手。
“牙壺被煉化了!”靈光消止,蝕文不見。
石猴面色難看的看向一旁古木上所篆刻的繁復術文。
“《盲山志》第一頁第七行第三個字,《種器論》第三頁第三行第二個字……”
這些文庫中的書冊他看管了數十年,當然早都爛熟于心。
而這些字跡內容中匯合起來,便成了一句話:十日后,自至白鶴村。
“該死的!”石猴忍不住罵了一句。
雖然風歧靈性痕跡被那盲山蝠妖抹去。
但他身為妖獸,追蹤之術自然也非等閑,那蝠妖所下束縛松開后,便立即追了出去。
初始時,還有些風歧的氣息留存,可漸漸的,隨著一個個山洞獸窩的出現,風歧身上的氣息便弱了下去,在他跟著兜了幾個圈子之后,徹底消失不見。
他也猜到可能風歧就是運用了黑日的力量,畢竟那山洞中的黑豹對他的親昵還歷歷在目。
于是就想以牙壺中的后手查找風歧所在,可連牙壺都被風歧徹底煉化了。
這該死的飛鶴那里像是那個困頓猿窟十數載,不諳世事的少年?
從一開始將計就計把事情鬧大,到借助盲三尋釁之時趁機逃離,運用黑日躲避自己,甚至連牙壺中的后手都被發現。
當然,還有那盲三!
若不是他的攔截,自己怎么可能讓那小子跑了?
“該死的盲三!”
他憤而一拳砸出,不過棗子大小的拳頭之下,數人方可合抱的古木竟刻頓時斷裂。
“石猴!你又破壞林木!”正在此時,那兩只蝠妖不知從何處蹦出,怒喝道。
“滾!”石猴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來。
……
風歧當然沒有將牙壺徹底煉化。
因為這不是他此刻最重要的事情,也因為煉化牙壺太過耗費靈性。
他只是將牙壺之中屬于石猴的力量清除,而后如石猴那般,將自己的力量潛藏其中,打上一個烙印。
“看來這些防備還有那句話確實奏效了,不然此刻石猴應該已經找上門來了?!憋L歧心中暗道。
此刻術種之內老猿靜坐,仔細的探查著來自四面八方的靈性波動。
但毫無所覺。
他明白,自己能逃出石猴監視運氣占了很大一部分。
若是自己一聲不吭就走了,壞了石猿老人謀劃,石猴若真氣急敗壞,那自己只怕真的難逃。
因此留下那句話,就像是即將放飛的風箏,在沒能力剪斷自己身上的線頭時候,便要將線的另一頭交在他們手上。
這樣一來,就算他們看不見風箏,但線頭在手,至少心安。
也就不會窮追猛打。
畢竟他現在所缺的就是時間。
不論是那些輔助之術的修行,還是那位金鵬師兄給自己留下的那根金羽,那座神秘的妖市。
感受著牙壺之內那禁絕內外諸般氣息的蝕文熠熠生輝,風歧掏出一個吊墜塞入其中。
正是那夢鯨術器。
這是他本準備山窮水盡之時用來逃脫石猴追蹤的,結果沒能用上,如今自然不打算再用。
至于這夢鯨術器,雖然他感覺在經過探查禁術之時后,那位石猿老人也不敢再隨意借此入夢探查于他,但還是多做準備。
因此他將這術器藏入牙壺,借此將其屏蔽。
復又掏出幾個石盒。
霎時間,那原本被牙壺鎮壓的絲毫不敢異動的靈材霎時間躁動起來。
風歧當即冷哼一聲,周身散發出一股狂暴氣息,好似一尊怒目老猿,鎮壓八方。
隨著他多次使用,那術種之中的白眉老猿的調動也愈加成熟。
雖然沒有什么實際的力量加成,但在鎮壓諸般執念、撼動心魄之上,卻極具成效。
哼聲不大,但幾個石盒之中卻頓時一靜。
這代表他的欲望、意志、執念都堅定無比。
他掀開一個石盒,其中正是一片斑駁布片。
這布片泛著黑,邊緣是橫七豎八的不規則割痕,像是什么完整的衣袍上割下來的一塊。其上還用幾條淡淡紋路,極為優美,流露出一種獨立于世的氣息。
據《靈材記冊》所載,乃是一蓮潭山秘藏境術士身上所著衣袍殘片,乃是上等藕錦練成的術器。
此上等藕錦,乃是采靈云藕絲、漿泥藕絲、庚金藕絲,這三種上等靈藕絲各一縷以秘術搓成一股,再以此靈藕線,用蓮潭山獨門秘術織造而成。
如此一來,其非但纖塵不染,輕薄若云,而且可以適應術士靈性,既可以剎那間堅硬如鋼鐵,亦可以化作繞指柔云,端的是神妙無比。
風歧一手綻放出一縷金色靈光,探入這靈藕中心位置。
鋒利無比的金光此刻卻顯得極為溫順。
自內而外一點點蔓延著,所過之處皆是撲簌簌的落下一層積灰,肉眼可見的,顯出藕錦原本縱橫交錯的紋理,每一絲線條都沾染上淡淡金芒,泛出晶瑩色彩。
風歧盯著這塊藕錦,眼底好似一汪幽深的潭水,不見絲毫波瀾。
唯有專注,專注的控制著每一絲細微的靈性。
許是這藕錦只是那位術士衣袍上的邊角,因此殘存意志并不多,沒什么反抗的力度。
但問題在于,在這不規則的邊角之上,卻有著極多爆裂的靈性殘留。
想來正是那位術士的敵人所留,也能想象到當時的交戰有多么慘烈。
細微之處,最見功底。
風歧絲毫不感大意。
而石猴若是再此,定會驚嘆于風歧對于靈性控制之精巧。
這樣的程度已經可以開始嘗試著雕琢術胎了!
這正是那白眉老猿之功。
這也是為何風歧一定要甩開石猴的原因之一。
所謂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跳出他們的視線,才好做很多事情。
比如現在,他就要凝聚輔助之術的術種。
“鏘!”
好似一把絕世寶劍被拔出劍鞘,藕錦雜亂的邊緣驟然探出一縷縷金色靈光。
藕錦中的雜亂氣息盡數被剝離驅逐。
風歧手掌一托,便見那塊藕錦之中便有一根根細不可見的游絲,游離而出。
轉眼間,便化作一團云霧,漂浮在他面前。
而原本的藕錦卻化作齏粉飄散。
正是抽離其中靈性。
他另一手以指做筆,以靈性為墨,虛空作畫,不一會,一個形似衣袍的玄妙蝕文便懸在空中。
他單手一推,蝕文便化作一抹金光沒入云霧之中。
霎時間,云收霧斂。
翻騰之間,那一根根藕絲便順著蝕文編織起來。
用來凝聚與術士性命相修術種的術,被稱作本命之術,其術種,也被稱作本命術種。
而其他的術被稱為護道之術,所凝聚的術種,卻是要依附于本命術種,以本命術種為靈性源頭。
凝聚之后,日亦修行,漸漸磨合,最終使這些護道術種徹底依附于本命術種。
這也是為何哪怕同一境界,術士之間的戰斗力亦有極大差距的原因。
石猴給他的蝕文共有四個,分別是【須彌】、【腐骨】、【斂息】、【聽風】。
【須彌】、【聽風】自不必說。
倒是這【腐骨】、【斂息】兩幅蝕文,卻代表了兩門非同凡響的護身之術。
所謂【腐骨】,既可以用來折磨人,可使對方感受周身骨骼一點點被腐爛之痛苦,也可瞬間將對方化作齏粉,毀尸滅跡。
所謂【斂息】,便是收斂氣息,一旦練成,非凝種術士不可窺破。而在此基礎之上,風歧還有些想法。
蝕文,乃是術之骨、術之形、術之表,是搭建一枚術種的形表所在。
而【斂息】術種的符文,便是形似一間寬大衣袍,或者說一件斗篷。
是以一種名為無息草的靈材凝聚術種,而后化作一件無息衣袍,披在原本靈性之上,對自身做偽裝。
但若是如此,那能否將靈材置換,換成其他顯著靈性的衣袍,變成一套套皮膚?
不要隱藏自己,而是替換自己。
而那此刻凝聚著的衣袍,便是風歧按自己所想,凝聚的【斂息】術種。
可能會失敗。
但所幸,他現在最不缺的就是各種靈材,從猿窟中弄來的二十七件靈材,外加那幾名“師弟”送予他的四件靈材,一共三十一件,完全足夠他的消耗!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沒有失敗的跡象,反倒是這新的術種對靈材消耗超乎意料的大。
靈藕絲眼見不足,因此需要其他靈性補充。
剛剛凝聚成型的衣袍眼見就要潰散。
“去!”
風歧當即斷喝一聲。
周身金色靈性噴涌,蜂擁注入其中。
他一面輸出靈性維系著術種不潰散,一般翻找著合適靈材。
畢竟此刻所尋找的靈材不能如開始般隨意,至少不能和靈藕絲相沖突。
“靈云藕絲,漿泥藕絲,庚金藕絲……”
風歧回憶著這藕絲的成分,一邊巡視著諸多石盒。
忽然,他目光一頓,停留在那木架的角落上。
找到了!
他將石盒打開,里面是一團好似云朵般漂浮著的液體,呈青綠之色。
回憶起石猴所講。
翠云泥,為云為壤,屬水屬土。
正好與靈云藕絲、漿泥藕絲屬性相合,至于庚金藕絲……
土生金,金生水,應該問題不大吧?
心中感謝一番石猴推薦給自己的這寶物之后,他當即將那青綠色云朵推入半幅衣袍之中。
他緊張的看著那術種凝聚的過程,畢竟這還是他第一次凝聚術種,更是做出新的嘗試,代表的是他是否能夠走出一條從未想過的路。
頓時,只見衣袍驟然扎根在青綠色云泥之上,黑色衣袍如古樹一般,染上青綠之色,不斷生長。
風歧頓時松下一口氣。
……
猿窟。
燭火蕩開重重黑暗。
石猴講完這一系列事情后,便站在巨形石雕面前,雙手垂立,神色中憤慨羞愧交雜。
石猿老人頗有些詫異,詫異之后便是頭疼。
首先是風歧的所作所為盡皆出乎了他的意料,尤其是竟然能逃脫石猴追蹤。
這猴兒當年那件事之后,便再無戰斗之志,卻也因此多修奇門詭術,追蹤、監視是一把好手。
只是沒想到會有盲山蝠妖出來攪亂。
其次便是在于他雖然在風歧身上留下了手段,卻又不敢推演追蹤,飛魚之禍還歷歷在目。
黑日加身的他就好似一只刺猬,摸不得碰不得。
可為了他的謀劃,偏偏一定要將那小子送進黃芽山地盤去。
不過還好那小子留了話。
“這樣吧,既然他說了十日后白鶴鎮見,那就說明他會去,去白鶴鎮之路無非那么幾條,我調集些人手來,各處都把關,他就跳不出這張大網。”石猿老人斟酌著說道?!傲硗庠诿ど街苓呉膊枷绿炝_地網,僅這點時間,他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來?!?
“至于盲山那邊……哼!一只小小蝠妖也敢造次,你切放心,我自去與盲山大妖說道說道,為你討回公道!”
石猴當即雙目一熱,跪倒在地:“多謝主人!”
“只是……”緊接著他話語中露出遲疑。
“只是什么?”石猿老人問。
“只是既然他是從我手上跑掉,還請主人將追蹤他的任務交給我,我必然找尋到他的蹤跡,不讓其逃脫,徹底洗刷著恥辱!”石猴逐漸目光堅定,語氣鏗鏘。
“咦?”石猿老人詫異的看了一眼斗志振奮的石猴,思慮片刻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吧,只是這猿窟還需有人看守。另外,找到他之后按原計劃監視起來。”
“主人還請放心,此番我將突破靈身境的弟子都帶走,讓金鵬幫我代管些時日,定然出不了問題。”石猴道。
“金鵬嗎?倒也行?!笔忱先讼肫鹉莻€原本無比看好,最后卻道心崩塌的弟子,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