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講書看楊塵心不在焉，心中便氣不打一處來，傲然道：

“楊公子，我們太玄書院的至圣先師像，可是承載著我們太玄書院學子千年祭拜傳承下來的浩氣！

你可知，前代院長便是因無心之舉，冒犯了至圣先師，以致落得個粗心大意，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罵名，狼狽下臺……”

孫講書連打手勢，梅講書這才頓了一頓，伸出玉指將一束秀發撩在耳后，冷哼道：

“總之，孫講書苦口婆心，給你講得這些繁瑣規矩，你可得聽好了！你若是搞砸了祭拜，入不了我們書院倒還算小事！若是有意無意間對我們至圣現先師不敬，那這帝國雖大，卻也容不下你了！”

……

“楊公子，請跟我來。這邊走。”

孫講書不敢怠慢，老老實實講完注意事項，接著微微躬身，向楊塵比劃了個“請”的手勢。

梅講書暗罵孫講書膽小怕事。但也不便繼續為難。便與二十余名講書一同，跟在孫、楊二人之后，向先圣殿走去。

先圣殿作為祭拜先師之所，是太玄書院修建高度僅次于藏書閣的建筑。

登上大理石砌就的數十級臺階，一扇紅木大門赫然出現在楊塵眼前。

門上浮雕龍鳳呈祥，頗顯貴氣。

入得正門，諸人來到一個方形院落。

院落正東，立有一座長約一丈，高逾六尺的巨大石碑。

楊塵定睛看時，只見石碑上刻有一列列綿密的正楷。古樸典雅，布局縝密：

“風自火出，家人；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

“居下位而不獲于上，民不可得而治也……是故，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不誠，未有能動者也。”

……

想必便是太玄書院設下的立言碑了。

只是石碑北側的碑壁極不平整，倒像是被人生生從中間劈斷……

院落正中央有一株參天古柏，生長極是茁壯。

樹上掛著不少文人墨客題詩題畫的楹聯、條幅。

楊塵心道：想是書院中人澆水施肥起來，不惜用上什么瓊漿玉液，這古樹才能枝葉瘋長，遮天蔽日。將這好端端的一處院落籠罩在陰影下……

轉過古柏，便是先圣正堂。

正堂屬硬山式頂三進深建筑。通體以朱紅磚瓦砌成，綠蔭掩映，日光照射下熠熠生輝。

行至堂前，孫講書例行公事第告誡了一番諸人入內后不得高聲喧嘩，免擾先圣清凈，這才帶領諸講書進入先圣正堂。

跟隨孫講書甫一踏入正堂，楊塵頓覺心神一緊。

適才那樹間的鳥鳴，和樓中遠遠傳來的朗朗書聲，仿佛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整個世界似乎剎那間安靜了下來。

恍惚間，楊塵竟有了一絲直接下跪的沖動。

“我為什么會有這種沖動？明明還沒到跪的時候啊！”

楊塵喃喃道。

詭異的是，當楊塵潛運靈識思考問題時，竟莫名地發現比堂外滯澀了許多。

無論前世還是原身，關于思辨、論道的諸般記憶，均變得更加模糊。

心中沒來由地生出一股表面溫和，實則強烈的循規蹈矩意志。

那感覺就好像有個聲音在不停告訴他：

什么都別想！

什么都別想！！！

快跪下！

快跪下！！！

楊塵強自鎮定心神。

“不對，這感覺我明明似曾相識……”

楊塵自言自語，“對了！適才錢講書在草棚內布下思想禁制，我便有這種感覺！只是錢講書布下的思想禁制簡單粗暴，單純設置思想禁區，反而容易被我察覺。而先圣正堂給我的感覺，卻是水潤萬物，于無聲中潛移默化地改變思想，令人防不勝防……”

楊塵不動聲色地環顧四周。

只見孫講書、梅講書等同來的諸講書，均是一臉嚴肅，渾沒驚異的神情。

楊塵搖搖頭，這時才細細打量起正堂：

正堂內部一反堂外殿前諸般奢華：

除了十數盞明黃琉璃燈飾，高高掛在頂棚閃爍光芒外，整個正堂布局質樸典雅，莊重肅穆。

堂中央是一座高逾一丈的至圣先師像。

先師面帶微笑，身著儒門道袍，右手持竹簡，左手搭在腹前。目光柔和堅定，平視前方，仿佛歡迎著每一位踏入正堂的儒生。

可不知為何，楊塵看著這面容和藹、高高在上的至圣石像，卻感到一股莫名的毛骨悚然。

堂外暖風陣陣，楊塵卻感覺渾身發冷。

定了定神，楊塵扭頭注意到，雕像左右兩旁，依次繪有顏回、子思、曾子、孟子四位賢人的畫像。

至圣先師像前，是一張檀木制成的供桌，桌上擺著香火、果品以及至圣先師語錄。

孫講書安排二十余位講書分列兩旁站定，示意楊塵向至圣先師像走近數步。

待楊塵站定，繼而招魂似的朗誦道：

“天地化身，萬教至圣，天罡所止，晝夜常明……道貫乾坤，天下為公，高明致遠，中庸中行，明德親民，止于至善，鳶飛魚躍，六合清寧，大哉孔子……”

吟到末尾，這才拖長了腔道：

“學生叩首！”

——至圣先師面前，自然后世的儒門中人，都要稱“學生”。

莫說講書，便是院長、監院、王侯將相亦不例外。

楊塵一面聽，眼神一面不由自主地再次看向石像。

此時他距離石像很近，那至圣先師的身姿愈發顯得龐大高聳。

楊塵自下而上看去，目光落在至圣先師的雙目。

只見那先師好像活了似的，一雙渾濁的眸子俯視著楊塵。

只是這次，至圣先師的眼神不再柔和。

居高臨下，面相反倒顯得咄咄逼人，極為不善。

那兩片栩栩如生嘴唇似乎就要說起話來，講出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禮所生焉”……之類的言辭。

楊塵打了個寒戰。

他突然不想叩拜先師了。

正出神時，一陣焦急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楊公子？楊公子？”

楊塵回過神來，發現孫講書不知何時已來到他身邊。

“楊公子，快些行禮吧！講書們都等著呢。”

孫講書扯了扯楊塵的袖子，小聲道。

“抱歉。剛才瞻仰先圣，看得出神了。我們開始吧。”

楊塵正了正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