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弟子的戲，蔣太云都會去聽。

他雖然老了，但論經驗，還是有很多可以傳授的。

臺下訓練時，看見徒弟有什么毛病會當場指教，然而許多問題，要在臺上才發現得了。

徒弟越來越好了，但他希望能更好。所以才聽得那么認真，以便為弟子們找出進步的方向。

今天，聽到于承藝唱的司馬懿的時候，他內心也震撼無比。

那水平，縱是自己的巔峰時期，興許也差上半分，似乎只在自己小時候聽過的那些大角兒，才可比肩。

他很好奇那司馬懿是何人，以為是何進先私自特意邀請了哪位名家傳人。

完全沒想到，那竟然是自己八年離開的弟子，來到后臺重新投靠自己時，陰差陽錯出演的。

“那當真是你？”

于承藝本不打算說破，但事情已然進展到此，他唯有承認，于是點了點頭。

蔣太云微張嘴唇，滿是驚訝，想說些什么，卻又不知該說什么。

一旁的田小一最是開心，她想得沒有其他人復雜。

她只高興，現在大家都知道藝哥是那位司馬懿了，滿足大師兄提的要求，藝哥可以重返戲園了！

于是說：“大師兄，現在你知道，藝哥的水平并沒有退步了吧，可以讓他回來了！”

“不行！”

馬裕前卻依然否決。

“為什么，你不是說好了嗎？”

蔣太云也說：“我看小藝子一心回來，也不是不可以嘛。”

當然，蘊豐戲園是蔣太云說了算的。

但他知道，后一代，全靠這位大徒弟維系著，他必須顧慮馬裕前的威信，凡事得和他商量著來，不能獨斷專行。

馬裕前也知道自己現在不在理，但他就是不希望于承藝加入。

他的理由已經說過了，現在于承藝還讓他丟了面子，讓他的理由又多一條。

“我的確說過那話，好，他可以加入，那我退出行了吧。”

馬裕前以退出做要挾，蔣太云也好，田小一也好，都不敢再多說了。

田小一縱是多希望于承藝回來，也不愿自己從小長到大的家散了。

蔣太云亦是如此，他惜才，知道于承藝必能榮耀師門。

可是，他更不舍自己苦心經營幾十年的劇場變得離心離德。

蘊豐如今的團結，離不開馬裕前的付出。

他這個當師傅的，全看在眼里。

現在讓他選擇，又怎會猶豫呢？

“小藝子，你離開太久了，現在和師兄弟難免生疏，突然要回來，漫說他們一時接受不了，就是我，也要考慮一番。你知道，現在開個園子不容易，老人們一個個走了，年輕人沒幾個喜歡聽戲的，反而喜歡看那些戴串大鏈子的左搖右搖，你得理解我的難處。”

于承藝不想讓師傅為難：“師傅，我懂。”

再在這里沒有任何意義，于承藝轉身離開。

“小藝子……”

蔣太云叫住于承藝，可是，卻無話可說。

于承藝深深鞠一躬：“師傅，不要在意，你永遠是我的師傅，你的傳藝之恩，徒兒不忘。”

年紀大了，難免有些情緒化，蔣老有些哽咽：“好，好！你走吧，路上小心。”

于承藝就這么悄悄獨來，又凄凄孤去。

始自八年前，他就是一個外人了……

“藝哥！”

回過頭，是田小一：“你跟來干什么。”

“我送送你。”

“大師兄讓？”

“不讓，”田小一搖搖頭，“但是，八年前的遺憾，我想現在彌補。”

于承藝笑笑，有些無奈：“八年……”

八年一個循回，卻依然竹籃打水，一場空……

不禁想，若是何進先沒有點破，他和馬裕前的手足情，斷的就不會這么干凈。

他和師兄弟是有些誤會，但只要耐心爭取，總有關系緩和的可能。

可現在，算是徹底得罪大師兄了，便再無復原可能。

哎，該死的何進先，怎么這么多話呢！

田小一看出于承藝心不在焉，便問：“師兄，你是不是真的想唱戲啊？”

別說唱戲了，就算是跑跑龍套，他也愿意。

現在，他是真的缺一份工作啊！

“嗯。”

“雖然你回蘊豐已經幾乎不可能了，但是，我可以為你介紹一個人。”

“哦？”于承藝有些意外，“誰？”

“她是我的一個遠房親戚，算是表姑吧，最近新開了家戲園，正好缺人，你要不要去試試？”

……

第二天清早，于承藝坐地鐵來到嵩梁路，這家伶樂戲園的門外。

昨天，田小一把自己的表姑推送給了他，并幫他舉薦了一番。

加上好友，他和那位叫曲恬的表姑簡單談了幾句，約到現在這個時間段面試。

伶樂戲園的裝潢比較現代化，當然，戲園嘛，多少有點有復古的設計，但一看就知是家新園子。

不過，這棟建筑卻似有些年頭，估計就是家荒廢的老戲園改的。

進入大廳，幾名員工正在布設桌椅、擺件，估計最近就要開戲了。

而指揮他們的，則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姑娘。

那姑娘膚如凝脂，唇如滴蠟，眉頭時刻鎖著，表情好似不通情理，可使喚人的聲音又略顯溫柔了些。

一身翠云旗袍，穿高跟鞋走路的樣子也很嫻熟，不知是身姿高挑的緣故，還是怎么的，那對黑色絲襪下的玉足顯得又細又長。

不過，從她無意中使出的迎風手，便可看出，也是個練家子。

于承藝便猜出，她要么是伶樂戲園里比較有實力的演員，要么就是園子的教習了。

走上前去詢問：“前輩你好，請問曲老板在嗎？”

“我就是。”

“……”

于承藝呆住了，半晌后才問：“表姑？”

聽到這個稱呼，曲恬便知道眼前的弟弟是誰了：“是的，你就是小一推薦的先生吧。”

“什么先生，不敢，叫我承藝，或者小于就行，”于承藝小心詢問，“表姑你看上去真年輕，我一下沒認出來。”

曲恬噗嗤笑了：“把‘看上去’摘掉，我雖然長小一一輩兒，實際就大她四歲，我們之間的感情，也好似姐妹般。”

田小一今年應該二十了，那這位表姑，只長于承藝一歲？

看著于承藝吃驚的表情，曲恬覺得好笑：“以后別叫我表姑，不老都被你喊老了，叫我名字就行。”

“好嘞恬姐！”

“呦，嘴倒挺甜，就叫上姐了，不過你別忘了，你是來面試的，我還沒打算要你呢。”

于承藝嚴肅地點點頭：“那恬姐，接下來的程序是什么？”

曲恬手塑護蕊，輕點于承藝膻中，嫵媚一笑：

“當然是來檢驗你的活兒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