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跨過入場口，若不能進入角色，人物便死了。

好在，于承藝通過金手指，習得徐寶成處理司馬懿的辦法。

雙腳登臺，他并沒有急于進入太前，而是原地站定。

一手扶玉帶，一手揚節杖，謹步緩行，忽然，卻又加快步伐，站在諸葛亮空城下，好似大軍壓境！

“真好！”

僅僅一個登臺亮相，那些懂戲的老戲骨就忍不住發出感嘆。

輕輕扶提玉帶，走路有謹小慎微，正好映襯了司馬懿疑神疑鬼、思前顧后的性格，為其之后中諸葛亮的計謀鋪墊了合理性。

而將節杖高揚，放快步子，又表現出剛剛大勝而歸，志滿意得，全軍氣勢激昂。

這個演員竟然能將角色把握到如此程度，實屬難得。

不過，他們也奇怪，明明第二幕司馬軍急過場時，司馬懿就有出臺，卻似沒有看到有這番韻味。

道不出緣故，只能認為這段戲是這位演員特意設計好的吧。

繼續看下去。

西皮導板起，于承藝唱：

“得了街亭望西城。”

隨后帶領大軍且行幾步，轉西皮搖板，又唱：

“城門大開為何因？”

兩句唱詞一出，讓觀眾完全陷入戲中，雖然，只是兩句敘事水詞。

卻仿佛真有大軍壓境，同時又能身臨其境般體會到臺上人的疑惑。

一時間，臺下連呼吸聲都未得聞聽。

少頃，偶有拍掌如星星之火，便焚原野起雷鳴浩劫，只可稱，滿座愕然！

忙有人問：“那人是誰！”

“好像姓梁吧……”

“我是梁老板的戲迷，且我在劇目表上看到了他的名字，可是這身段，卻似乎比他瘦小一些，呃……也許我看錯了吧。”

“沒看錯，那不是梁老板，看那臉譜便知。”

“的確，《失街亭》、甚至第二幕那出急風過場里，似乎都不是這個臉譜。”

“那他是救場？那更不得了了！”

“說到臉譜，你們看，那彩筆隨意而凌厲，似有大師之風，我是沒見過有比這更有味道的花臉了。”

“我聽說，曾經有個臉譜風格叫做‘徐風’，可謂絕頂，但這個估計不是，因為那手法似乎只傳了兩代就失傳了，而且已經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想不到，這老劇場還藏了這么個演員，不對，是角兒！”

“別說些有的沒的了，看戲要緊，我可迫不及待想看他之后的表現了，咱們吶，叫好就完事了。”

隨后，蘊豐戲園里響起了經久不衰又轉為此起彼伏的“好”。

“好！”

臺上的戲子自然高興，除了馬裕前。

他飾演的老生諸葛亮，可是這場戲毋庸置疑的男主角，卻被搶了風頭。

這種被喧賓奪主的感覺很奇怪，不過，他也只能繼續演下去。

誒，奇怪，這人好像不是老梁？

那就是自己的師弟？但他可不記得哪個師弟有這份功力。

這人，是誰呢……

空城計演完后，于承藝回到后臺。

此時，老梁解決完了，場務便要回戲服，還給老梁。

至于其他的演員，都無法回來，得趕緊準備下一出戲。

《空城計》之后接的一般是《斬馬謖》，再加上前出《失街亭》，便是有名的連軸戲《失空斬》。

對于自己方才救場出演的司馬懿，從得到的觀眾的反響來說，于承藝還是挺滿意的。

看樣子，那些觀眾很久沒有見過這么出彩的演出了，自然異常興奮。

那當然，雖然于承藝只是個多年未操的犢子，說是小斗兒也不過，可實際演出的，可是名凈徐寶成。

雖然徐寶成更有名的還是武凈，唱功在他那個時代算不上獨領風騷。

可再怎么說，也是一代凈行大師，當代的這些戲子各個安逸無憂，訓練散漫，自然沒有那般渾厚功力。

可憐舊戲子，可惜今客人。

不過，還好于承藝有金手指，能讓今人領略到先賢大家的曲戲之韻味。

望著鏡子中的花臉，于承藝雙手合十，恭敬道：“多謝了，徐大師！”

隨后，洗去油彩。

當然，于承藝并沒有忘記自己的目的，投靠蔣太云。

方長救場時，在候場室見到了師傅，但當時時間緊迫，來不及相認，現在去極可能再見得到他。

事不宜遲，趕緊行動。

一抬頭，卻被一雙睜得大大的眼睛，嚇了一跳。

“哎喲，我去！”

拉遠一看，才看清是張美少女的臉。

她身姿窈窕，表情活潑，扎著簡單的馬尾，卻不損一分精致。一套淺色便裝，雙手背在身后，眼里的清純，把于承藝的魂兒都泡酥了。

只聽到他甜甜地喊道：“藝哥。”

于承藝仔細回憶，馬上想起一個名字：“小一？”

田小一笑得更開了：“我就知道你記得我！”

田小一是蔣太云收的唯一一個女弟子，主攻旦行，目前劇團里的青衣，都是她扮演的。

正是這份唯一，讓于承藝不可能忘記。

何況，同輩間，他和田小一關系最好。

最關照小一的當然是大師兄馬裕前，誰叫他說話管用呢，在班子里算是一人之下。

但就是太板正了，師兄師弟們多少不敢和他靠太近。

可于承藝就不同了，平易近人，什么玩笑都開得起。

而田小一總是跟在于承藝屁股后面的原因之一，大概也是他的長相更符合現代審美吧。

看田小一的小表情，于承藝馬上就猜到了，她是特意來這里找自己的：“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哼，”田小一得意一聲，“空城計那出的司馬懿，是你吧。”

于承藝一愣，司馬懿是花臉，于承藝最后見田小一還是初中畢業那年，而他這些年聲音、身高、長相都有不小變化。

何況，他那徐寶成的唱功，是靠金手指這個外掛得來的，田小一如何能得知呢？

“你怎么知道的？”

田小一揚起小下巴，把自己的推理道來。

“我看了那出戲，我也知道梁叔突然不舒服，有人替他。可那司馬懿的水平很高，據我所知，恐怕除了師傅，班子里再難有誰可以比肩，所以不是班子里的人。可是，這么高水平的人，我們班子又沒請，何進先哥哥又如何能短時間找到呢？”

于承藝接到眼神，識趣地提問：“為什么呢？”

“說明那人是自己來園子的。進后臺，就說明不是來看戲的，是來找人的，那必然和我們戲團有關聯，而我看那司馬懿的年紀，二十多歲，真相只有一個！”

只見田小一叉起腰，同時伸直手臂的那只手，支出一根手指。

“犯人就是你，于承藝！”

看到這一幕，于承藝忍不住笑了出來，然后敲了一下田小一的腦袋：“叫你少看動畫片。”

“咿呀，”田小一捂住腦袋，“那不是動畫片，是動漫！還有，你說我的推理對不對。”

老實說，于承藝很服氣，但在師妹面前可不能漏了怯，嘴硬道：“不算錯吧。所以，你特意來找我了？”

田小一踢了一腳：“我特意的怎么了，你也不知道特意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