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納特推開第一間辦公室的房門,一股比之前開木門時候還要刺鼻的惡臭味道撲面而來。不過這一次伯納特早有準備,屏住呼吸,維持著卑微的笑容。
映入眼中的是一個枯萎干瘦,滿臉褶皺和老年斑的丑陋老頭,然而伯納特沒有露出任何異常的神色,恭敬地向對方鞠躬道:“你好先生,我叫伯納特,來應聘圖書館管理員。”
老頭渾濁的眼睛惡毒地盯著伯納特,發出令人不安的笑聲,“可以。”
“什么?”伯納特疑惑地抬起頭。
老頭嘿嘿笑著,噴吐腐朽氣味的嘴巴一張一合,“我說,可以。你被錄取了。聽著,小子,我告訴你你每天的工作任務是什么。”
“每天早上八點整,你要準時來圖書館,走后門,就是你剛才近來那兒,穿過這條走廊就可以到前面的柜臺。”
“記得帶好午飯,因為你需要在柜臺那兒待到下午四點。這個時間段里,如果有人來借書,記得收他們四先令的押金。書籍借閱的費用是每天一便士。”
“下午四點之后,你將所有人趕走,然后把書籍按照順序放回正確的書架。如果錯了,我每發現一次,就扣你一周的工資。”
“哦,對了,你每周的工資是1金鎊。還有問題嗎?”
隨著老頭充滿口臭的嘴巴開合,伯納特簡直聽傻了。如果是真的,他現在只想親吻那張臭嘴!
要知道,一金鎊等于二十先令,一先令等于十二便士。他之前在佩德羅那個黑心小販那里買的劣質面包,一根足夠他吃上一周的長棍黑面包,只需要兩便士!
他一個月的吃喝花銷也不過是一先令左右。哪怕算上每個月交給蘇菲大嬸的租金10個先令,一金鎊也足夠支撐他兩個月的開銷了。而他要做的,只是借還圖書,然后把它們放回正確的地方。
看到伯納特的樣子,老頭笑起來,非常隨意,毫不讓人警覺地補充道:“如果你上班時候實在無聊,自己也可以找些書看,不過僅限于柜臺后的那些書。”
伯納特當然毫無疑問,他甚至擔心自己任何一點不熱烈的舉動被老頭誤認為拒絕,他恭敬地向老頭詢問道:“先生,您的名字是什么,我該怎么稱呼您?”
老頭沒有伯納特的詢問,揮揮手示意伯納特離開,“沒有問題的話,你從明天開始上班吧。”
他沒興趣告訴一個死人自己的名字。
伯納特也沒感到什么侮辱,恭敬地離開。
回到住處,那間位于東區貧民窟的,擁擠的平房群。
伯納特先是找到佩德羅買了一大塊松軟香甜的白面包作為今晚的晚餐和明天的午餐,當場花了他兩便士,不過他毫不心疼,畢竟自己已經是周薪一個金鎊的上等人了。
然后又四處溜達一圈,跟鞋匠聊聊昂貴的小牛皮鞋,在成衣鋪挑挑揀揀,在木匠家四處摩挲,盡量在每個認識的人面前彰顯自己的非同尋常。
不過理智尚在的伯納特最終沒有去找蘇菲大嬸——他兜里的錢實在不足以支持他去蘇菲大嬸面前炫耀的夢想,還是等下周領了工資再說吧。
第二天。
天還沒亮,伯納特就早早起來了。細心地將自己的胡須刮干凈,然后穿上自己最昂貴(花了三個先令)的并不合身的正裝,夾著長柄雨傘,提著褲腿小心翼翼不讓路上的泥水濺到自己褲子上。
這是自己上班的第一天,要以最好的狀態展現在所有人面前。
小心翼翼地在七點五十抵達市立圖書館,拉開那扇青苔木門,敲敲老先生(自從得到這份工作之后,伯納特就堅決在任何場合將對方稱為老先生)的辦公室,向他問早。
然后在八點鐘,準時坐在柜臺后的辦公椅上。
柜臺平平無奇,呈半圓形。
前面是一個半米高的凸起平臺,應該是方便借閱者登記,將柜臺后的伯納特包圍起來。伯納特真正可以使用的桌面則是一個小的環形。
左側堆著三摞厚厚的硬殼精裝書,是本來就有的。中間是登記冊和羽毛筆,下方有個抽屜用來存放錢幣。右邊則用來放水杯、午餐盒之類的雜物。
伯納特整理好襯衣,將紐扣全部規矩地系好,端正地坐在柜臺后等待客人的到來。
僅僅是一個上午,他就后悔了。
便宜的襯衫將脖子勒得太緊,袖口的扣子硌得手怎么放都不舒服。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一上午都沒有人來。伯納特一腔熱情表現給了空氣看。
他就這么端端正正地坐在柜臺后,無聊地消耗著生命。
等中午吃過飯之后,困意上涌的伯納特終于耐不住,將襯衫扣子解開,暢快地呼吸了幾大口。
他現在終于明白了,為什么老先生會讓自己隨意看書消磨時間。
既然老先生之前允許了,伯納特就開始翻閱那些精裝硬皮書。
插個題外話,昨天買的松軟香甜的白面包,在放過一宿以后有點發硬了,口感遠不如昨天。看來以后要當天買當天吃。
很明顯,伯納特是個貧民,所以他的所有教育都來源于教會。
準確一點,是源于發圣餐時候的教會。他總是去領。
因此伯納特的教育水平相當有限,直白地說,他認識的字不多。
左邊的三摞圖書,他挑挑揀揀,最終選了一本附有插圖的故事書。
書名,《阿彌利斯抄本》。
他無所謂地聳聳肩,翻開書。
在他翻開《阿彌利斯抄本》的一剎那,某個不可知的無窮高處,一只眼球轉動了一下,注視了過來。
……
另一邊,老頭所在的辦公室中。
一場爭吵正在進行。
呃,實際上,主要是老頭在瘋狂咆哮。
而在他對面站著的是一個身材適中,穿著合體白色襯衫,外套一件深色正裝,戴著金絲框架眼鏡的年輕人,正一臉淡然和嫌棄地用手絹捂住自己的鼻子。
哦,老頭咆哮時候,最有殺傷力的并非聲音,而是他濃烈的口臭。
終于,年輕人忍無可忍,打斷了老頭的臭味輸出,“聽著,馬里斯,你跟我在這里叫嚷再久也沒有用。市政府已經決定削減圖書館明年的預算了,我只是過來通知一下。”
“另外,”年輕人陰沉著臉,“你以后最好把你那一嘴的臭味給藏起來,真是讓人惡心。”
老頭子馬里斯面容扭曲地看著年輕人,大大張開的嘴巴將眼睛鼻子都擠到了一邊去,不似人形。巨大的,張開的嘴已經完全超出了人類的范疇,甚至能直接吞下一個普通成年男性的頭顱。
大嘴一張一合,肉眼可見的淡綠色,泛著惡臭的氣體從口中噴出來,“你在裝什么?你身上的味道難道不比我濃烈?”
“再多的香水味,再完美的修飾,騙得過普通人,難道騙得過自己?”
“你就是個渾身膿包的賤種!”
年輕人面色一沉,伸手一彈,一道刺鼻的淡黃色膿水就射進了老頭子馬里斯大張開的嘴巴,直接射到了喉嚨里。
“呃!”
膿水將馬里斯的喉嚨直接腐蝕出一個深坑,讓他不得不中斷了連綿不絕的垃圾話。
年輕人陰沉道:“以后注意你的言……”
說到一半,伯納特那邊翻書的動靜傳了過來。
一道微邈到難以察覺的邪惡氣息,被年輕人敏感的肌膚捕捉到。
他眉毛一挑,向老頭子馬里斯嘲諷道:“又一個送死鬼?還在用這么原始愚蠢的方式取悅神明,難怪你要一直待在這種陰暗腐朽的建筑里。”
馬里斯痛苦地咳嗽了幾聲,抬起頭,樣子已經恢復了正常的滿臉褶皺的模樣。他冷硬地對年輕人說道:“不需要你來指手畫腳。”
年輕人冷笑一聲,不再搭理馬里斯,推門而出。
而與無知無覺的馬里斯兩人不同。
莊嚴堂皇的市政府大樓,頂樓,一間門口掛著“市長辦公室”的闊大房間中。
在伯納特翻開抄本,無窮高遠處那只眼球注視過來的一瞬間。
正在批閱文件的市長大人只感到一種超出認知的恐懼,慘叫被堵在喉嚨里,身體當場僵住,腦袋一片空白,價值10個金鎊的鋼筆脫手墜落,滲出的紅色墨水將文件染得一片污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