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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教師的角色

無論老師是否愿意,無論他是否已經意識到,他早已陷入學生與他的權力之爭中無法脫身。我們的學校正展開著一場場權力之爭。

過去,教師的角色任務就是“教書”,傳授孩子們應該學習的知識。如果孩子不肯吸收,學習的過程也就無法進行下去。不過,外界的壓力可以督促孩子用心學習。在專制社會,這種做法的確曾帶來過很好的效果,因此,大多數進入學校的孩子,都能學到一些知識,能有所進步。

而今,這些做法已經無法起到預期的作用了。學校開始培養出越來越多的“白丁”,因為學生們根本就不肯學習。為了達到教學目的,教師還需要懂得課堂知識之外的知識。過去,教學材料幾乎一直是以同樣的方式呈現給學生的,孩子也是被逼著學習的。然而到了今天,要不要學習成了孩子自己決定的事情。逼著他們學習,用心良苦,不但不會有好結果,反而會增加他們對學習的抗拒。

人們已經意識到這種普遍現象,并且正在努力地糾正。教學方法上的改進已經取得了一些進展,但還遠遠不能達到令人滿意的效果。學生對所學內容突然有所領悟的愉快體驗,在現在的課堂上已經很難見到。我們對學習過程的認知顯然尚且不足,不過,有跡象表明,學習理論即將發生重大突破。與孩子上學之前吸收知識緩慢相反,他們入學后能輕輕松松地吸收知識,這一新的認知很可能極大地促進教育理論上的新突破。我們目前的做法浪費了孩子幼兒期巨大的學習潛力,因此,有必要對教學方式進行革命性的改變,并且有可能在不久的將來就開始實行。1 我們目前的課程形式很可能也需要修改。卡爾頓·沃什伯恩(Carlton Washburn)所著的《活生生的教育哲學》(A Living Philosophy of Education)[紐約,約翰時代出版社(John Day),1949。]一書中,認為在教學中減少“朽木不可雕”者的最佳做法之一,是對所有課程內容嚴格考核,以檢驗孩子吸收了多少有價值的內容,激發他們對成就感的熱情追求,從而促使學生主動學習。

毫無疑問,好的教學方法的確能增強教師傳授知識的能力。但是,沒有任何技術手段可以幫助孩子克服對學習的抗拒心理,除非教師能理解孩子的心理動機,并且知道在必要時如何改變他的心理動機。任何一位教師都可以通過學習心理學和群體心理學來獲得這些能力。不過,有些人也不需要學,他們有一種所謂“天生”的能力,只憑自己的直覺和同理心,就能知道孩子需要什么、想要得到什么。然而,我們不能只依靠有這種天生能力的教師,畢竟這樣的人實在太少了。所有的教師都應該掌握一些基本的心理學知識,而這意味著我們需要增加教師專業本科生和研究生的學習內容。

我們經常能聽到針對上述建議的反對意見。他們認為,教師的工作已經不堪重負,我們怎么能再要求他們承擔額外的責任呢?畢竟,養育孩子是家長的責任,讓孩子有努力學習的動力、有得體的良好行為,都是家長的職責。可是,站在老師面前的孩子,是因為不同家庭教育而各有優缺點的孩子,他們在早期成長階段已經形成了各自固定的行為模式。老師是否有能力消除孩子在家庭和社區中已經受到的、并且還在繼續受到的不利影響因素呢?根據我們的經驗,答案是肯定的。

作為一名教師,如果沒有時間去理解孩子,去改變孩子的錯誤行為、目的,那么他必定要在一個個令她頭疼的孩子身上花更多的時間,而且他不一定有能力從根本上影響那些孩子。如果他經過培訓,已經掌握了相關的知識與技能,那么她不但能緩解孩子的抗拒心理,還可以從根本上消除孩子身上來自校外的有害影響因素。

我們不能責怪老師教不好學生,因為他本就不曾獲得合適的知識和工具。他作為一個老師其實已經很優秀了,只要孩子肯學習,愿意好好表現,他就能教好他們。但是,一旦孩子不肯合作,他就不知道該怎么辦了。除此之外,他還面臨著許多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的壓力和要求。接下來我們將探討老師面臨的五個主要方面的沖突——與孩子、家長、校長、社區以及與自身的沖突。

與孩子的沖突

大多數教師都熱愛自己的工作,愿意付出心血激勵學生學習。當他接到教學任務時,心中都會制定出一個明確的目標。過去,進入學校的孩子都知道他們“必須”好好學習。今天“必須”二字對他們還管用嗎?可以肯定地說,不管用了。孩子們從過去對權威的順從,到如今日益加劇的反抗和自主,這是一個漸進的發展過程,而且與民主的進程有關。

我們的孩子為什么要上學?絕大多數人都是因為那是法律上的規定,還有些人是因為自己的朋友在那里。如今,越來越多的孩子上學的目的似乎只有一個:讓老師的日子盡可能地不好過。對這些孩子來說,這是一場挑戰老師權威的游戲。也有些孩子的確是去學習的,但是他的目標卻并不正確。他只想要出人頭地,可以有資格看不起那些不如他成功的人;或者只是為了取得好成績,上大學,以便能賺更多的錢。也有些孩子是真心喜歡學習,為了快樂而學習,這種情況在低年級的孩子中較為常見,但是到了五年級前后,第一個抗拒學習的高峰期就來了,尤其是那些學習成績不夠好的學生。孩子們對學習不再是真正感興趣,學習的目的只是為了考試及格而已。之后,對學習的抗拒情緒會一再增加,直至最終輟學。他們如今已經學會了如何不學習的技巧。

無論老師是否愿意,無論他是否已經意識到,他早已陷入學生與他的權力之爭中無法脫身。我們的學校正展開著一場場權力之爭。

兩代人之間的戰爭,與我們的文明一樣久遠。但是,由于社會一向維護成年人的權力,年輕一代對年長一代控制的反抗,便一直在暗中進行。隨著民主意識的日益進步,隨著人人平等信念的延伸,權威者對位卑者的控制權在不斷地縮減,每個人都在爭取自己做主的權力,都不愿再對專制統治者卑躬屈膝。二戰之后,以前所有被迫屈居人下的群體都開始要求平等待遇,包括女性、有色人種、勞動人民以及兒童。如今,沖突已經公開化,只要我們還沒學會如何平等相處,沖突就會變得越來越激烈。目前只有少數教育工作者意識到,這是我們與孩子打交道時往往會陷入困境的原因所在。

維內肯,德國教育家,威克斯多夫“免費學校社區”的創始人,早在1910年就已經指出,我們的校園生活經常陷入戰火中,教師和學生分裂成兩大武裝陣營,相互敵對,盡管在敵對程度上各個學校會有所不同。2 古斯塔夫·維內肯(Gustav Wyneken),《學校與青少年文化》(Schule und Jugenkultur),德國耶拿,迪德里希出版社(Diederich),1920。這不僅僅是發生在德國的事情,美國也不例外。1950年,瑪麗亞·蒙臺梭利在去世前不久,向成年人和孩子們提出了感人肺腑的懇求,希望雙方能就此休戰。她看到教育領域已經處在一種戰爭狀態中,那是強者與弱者之間的戰爭。3 瑪麗亞·蒙臺梭利,文章《教育中的休戰》(Disarmament in Education),《蒙臺梭利》雜志(Montessori Magazine),第4卷,第9—12頁,1950。教師變成迫害孩子的人,盡管這種迫害是無意識的行為。這種沖突也不僅局限于校園內,而是無處不在,甚至是在家庭中。

科瓦拉希亞斯談到孩子有“犯規的慣性”。這個慣性的一方面是孩子早上不肯起床,晚上不肯睡覺,是從不愿收拾和愛護自己的東西,是與兄弟姐妹沒完沒了地打架,是太貪吃或者不肯吃,是不肯洗澡,不愛寫作業,等等。4 威廉·科瓦拉希亞斯(W. C. Kvaraceous),《違法行為》(Delinquent Behavior),華盛頓特區,全國教育協會(National Education Association),1959。換句話說,這些是美國孩子的“慣有”行為。而慣性的另一方面則是青少年犯罪,是他與整個社會的公然開戰。這“犯規的慣性”與“青少年犯罪”的區別,只不過是抗拒程度的深淺不同,后者更加激烈。

老師在課堂上遭到抗拒,他無法實現最善意的目標,也破壞了他進入教師行業時崇高的理想,他覺得自己已經竭盡全力,卻遭受挫敗。與孩子的沖突可能從一年級就開始了,甚至是幼兒園。如果老師遇到一個不能安靜地坐著或者集中注意力的孩子,那便意味著沖突已經開始。(其實不該說孩子“不能”安靜地坐著,老師其實知道,他只是“不肯”安靜坐好或用心學習。)

教育工作者很少有人接受過理解孩子不當行為背后動機的培訓,由于解釋孩子的行為是每個人的天性,所以,用貼標簽來解釋孩子的行為便成了相當普遍的做法。于是,我們給孩子貼上各種標簽,幼稚、懶惰、消極怠工、喜歡做白日夢、只有三分鐘熱度,等等。然而,這些標簽并沒有解釋孩子的行為,只是描述而已。

最近的研究成果,又為老師增添一些可以幫助他理解“問題孩子”的“解釋”。首先是對低智商的擔憂。智商測試仍然是評估孩子能力的最常見的方式。常規智商測試表面上提供了一些貌似重要的信息,實際上是有害無益的事情。假如測出一個孩子的智商數太低,可能人人都不會再對那個孩子抱有太大的期望,結果只會加強孩子的挫折感。假如測出一個孩子的智商數很高,一旦這個孩子不肯發揮他應有的能力好好學習,老師就會灰心喪氣。實際上,我們目前的測試方法,很難衡量孩子的真實能力,包括創造力和自由發揮能力,甚至無法對孩子的智商水平做出準確的評估。只有真正地理解這種測試的局限性,并能明智地加以采用,智商測試才會起到有益的作用。

還有一些研究結果為老師無法教好某些孩子提供了一定的“安慰”。比如,有研究表明,男孩子比女孩子發育慢一些,因此到了六歲,男孩子還沒到識字啟蒙時期。于是,有人開始考慮將男孩兒的閱讀啟蒙推遲到八歲。實際上,在歐美文化之外的一些文化中,男孩兒基本在四歲開始接受啟蒙,但我們對此的解釋是他們并不知道男孩兒的發育比女孩兒慢!然而,現在我們已經發現,孩子識字啟蒙的最佳年齡,很可能是在兩歲半到三歲之間。

有些一年級老師成功地教會了全班學生識字,可有些老師卻沒這么幸運,于是,“閱讀障礙癥”的說法,尤其是“左腦為主”和“右腦為主”對學習能力的影響,也給老師帶來些許安慰。如果孩子過于好動而且控制不住自己,那么可以將這種行為解釋為“多動癥”,有輕度腦損傷,老師對此無能為力就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最近,我們又發現了一種新解釋,因為從小的“文化剝奪”5 “文化剝奪”已經成了專用詞,特指因為家境貧寒,孩子從小沒有受過良好的教育熏陶,上學后是落后生的現象。——譯注,大量貧民子弟患上了“學習障礙癥”。不過,一旦老師們學會了如何理解孩子的心理動機、個人邏輯、行為目的,以及如何改變它們,這些診斷孩子是否有學習障礙癥的做法能否繼續下去,就非常值得懷疑了。如此一來,老師就不再因為孩子的抗拒而感到沮喪,反而會發現自己有能力給孩子帶來正面的影響,不論孩子是否有學習障礙癥,老師都有能力幫他克服。

老師在與學生打交道時經常會遇到進退兩難的困境:他對學生應該多嚴格?應該多寬容?我們會在兩者之間不停地左右搖擺,并認為這樣可以找到最為恰當的折中辦法。然而,這并不能真正地解決問題。正確答案在于民主,一個建立在相互尊重基礎上的民主式課堂,既不需要在嚴格和寬容之間不斷左右搖擺,也不需要尋找折中辦法。關鍵在于,老師要學會如何配合孩子的需要。這樣,孩子們就不會把老師當作斗智斗勇的對象了。

目前,教師的做法仍傾向于遵循舊有的專制原則,也就是說,用“分而治之”的方式操縱學生。他們跟聽話的學生一起打擊不聽話的學生,跟“好”學生一起打擊“壞”學生,于是師生之間的對抗一步步地擴大。而“好學生”與課堂上某些“不良因素”的沖突,也導致學生之間越來越多的仇恨與敵意。

許多教師擔心的是,如果他們不強制學生聽話,課堂就會陷入無序狀態。但是,強迫孩子順從的做法是行不通的,老師越是盡心竭力,就越會制造出更多的抗拒。孩子們不會因為被羞辱、被壓制就甘愿合作,相反,他們只會變得更叛逆,更充滿敵意。不知不覺中,老師不再一心為學生著想,而是要一心捍衛自己的權力和權威。他內心充滿沮喪、惱怒乃至怨恨,不再是學生的指引者和教育者,而是變成了一個“角斗士”,為他的權力、地位、臉面、優越感而戰。這種情況下,他已經認不清自己,也認不清眼前的局面,更不可能明白正是自己的不當行為導致了學生的糟糕行為。

與家長的沖突

每個老師,尤其是低年級小學生的老師,會盡量跟每個學生家長都見見面6 這就是“家長會”。和中國的全班家長跟老師一同見面的“開大會”不同,在美國是老師要分別跟每個孩子的家長“開小會”,一對一地溝通。所以,在“家長會”期間(通常是一星期),老師要天天加班加點,迎接一個個家長的“車輪戰”,非常辛苦。——譯注。如果孩子表現良好,這樣的會談自然是愉快的;如果孩子表現不好,老師與家長之間可能會出現對抗戰。一方面,老師可能會責怪家長,要求他們多多管教孩子,促使孩子在學業上或行為上做出改進。他還經常要求家長承擔起幫助孩子學習的任務,尤其是督促孩子完成家庭作業。而這樣要求的結果,不但會大大加劇學生家庭內部的矛盾,還會加劇孩子對學習的反感。畢竟,父母若是真的知道如何用有效的方法給孩子造成有益的影響,他們就不至于陷入如今的困境中了。父母通常是最不適合承擔改造學生這一重任的人,他們的做法往往會使狀況更加糟糕。

另一方面,家長則認為是老師不稱職。他們認為老師該知道如何教好孩子,最重要的是,他們指望老師能夠利用自己的影響力,讓孩子取得好成績。他們還期望老師能夠知道該如何應對孩子的不當行為。

在這里,我們看到了相互踢皮球的老把戲。有一條在父母身上常見的普遍規則是:母親越是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孩子,她就越是“知道”父親應該怎么應對孩子。這條規則同樣適用于老師和家長之間。如果老師在教導學生上能夠卓有成效,他就不需要抱怨父母沒能好好配合她的工作了。可是,他又能指望得到些什么配合呢?

很不幸的是,老師固然可以對父母提出要求,但他卻無法告訴他們該如何成功地完成他交代的任務。除非老師已經接受過有關家庭教育體系的培訓,否則他無法向家長提出真正可行的建議。一旦老師懂得父母有效影響孩子的方法,他將是最適合把家庭教育知識傳授給家長的人。文化已然變遷,傳統的育兒方式已然過時,家長需要掌握在民主環境中養育孩子的有效方法。幫助父母完成這項艱巨的任務,沒有誰能比老師更為合適,因為他已經熟悉了用新的、有效的方式來影響孩子7 參見魯道夫·德雷克斯(Rudolf Dreikurs)和薇姬·索爾茲(Vicki Soltz)合著的《孩子:挑戰》(Children:The Challenge),紐約,杜爾、斯隆和皮爾斯出版社(Duell,Sloan & Pearce),1965。

我們不難理解,老師為何經常抱怨家長不肯合作。我們也不難想象,老師越是希望家長能好好地配合他的工作,家長越不愿意與他有更多的接觸。最容易讓家長對老師產生反感的事,是老師頻頻給家長遞字條,美其名曰“愛心條”,“喬尼沒有把作業帶回來。”“喬尼不肯安安靜靜地坐著上課。”“喬尼總是在那里做白日夢。”“喬尼又和其他孩子打架了。”等等。

老師向家長遞字條的做法,早已司空見慣。為什么要這么做?如果您問老師,他會告訴您,因為父母想要得到這些信息。但是,老師做的都是家長想要的嗎?當然不是。于是,他又會說,這些是父母應該知道的事情。為什么呢?老師真的希望家長能促使孩子做出改變嗎?如果老師誠懇地捫心自問,他其實明白,這些字條并不能給學生帶來任何改變,畢竟他之前早已不知遞過多少次字條了。那她又為什么要遞字條呢?在我們與老師的討論中,這一點已經得到了非常明確的答案。老師覺得在課堂上有些孩子讓他倍感挫折,因此要給他們在家里制造點兒麻煩。這點兒小心思倒是達到目的了,但這么做完全無益于改善他和家長的關系,盡管父母會在老師的逼迫下不得不教訓一下自家孩子。

與校長的關系

校長除了行政方面的工作之外,還必須監督課程安排和教學進展。對老師來說,校長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作用,就是幫老師處理令他頭疼的學生。每當他覺得實在應付不了時,他就會把學生送到校長那里去。但是,校長又會怎么做呢?

以目前的狀況而言,大多數校長能起到的作用實在令人擔憂。因為沒有接受過兒童心理學方面的訓練,也不熟悉有效影響學生的恰當方式,校長大多會用傳統方式來維持紀律,也就是責罵、說教、威脅以及懲罰。這樣的校長,看上去很像是最后的獨裁者,他有權利也有責任發號施令,執行規則。許多校長也認為自己擔當的角色就是這樣的“最后獨裁者”,而且確信不聽話的孩子就該挨頓板子。

毫無疑問,這種激進的方法有時會產生不錯的效果,至少在表面上如此。孩子果然改進了,乖了一小段時間,但這種教育方法的危害性卻往往無人留意。很顯然,所謂的改進僅僅是表面上的效果,否則的話,類似的挑戰就不會一再重復了。更糟糕的是,這種權力的展示只會強化孩子已經得出的結論,即權力和力量才是人生中最為重要的東西。見識了強大的力量之后,孩子就會用自己的力量跟老師對戰,而且卓有成效,直到老師滿心絕望地再次把他送到校長那里去。

很明顯,校長也需要參加駐校心理輔導員接受過的那種培訓,才能在理解孩子、糾正孩子行為方面起到應有的作用。過去,有人認為這種事情屬于駐校心理師和輔導員的職責。孩子出問題時,就請他們出面去幫助那個問題孩子,也幫助老師懂得那個孩子需要他怎么做。但在我看來,校長和教務長比輔導員更需要培訓。如果校長、教務長能充分地掌握引導孩子的有效方法,他們就能給老師也掌握這些方法提供最有力的支持。這樣一來,每當老師奈何不了學生時,他無須害怕上司會給他差評,而是可以坦然地期待上司給他幾條真正有用的、好的建議。

校長常常會被夾在老師和孩子中間,雖然他自己可能還沒能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但他此時的處境,類似于一位因孩子行為不當、被老師揪住告狀而倍感苦惱的母親。這時,母親要么跟孩子站在一邊共同對抗老師,要么站在老師這一邊共同對抗孩子。不論站在哪一邊,他的影響都只會使情況更加糟糕。校長也是如此,他會傾向于支持其中一方,盡管他的態度可能更含蓄、更隱晦。他也可能會做出類似父母在和孩子吵架時常常會做的事情,也就是當法官,找出誰對誰錯,好像這樣就能讓事情得到圓滿解決。然而,任何一場類似的戰爭,往往雙方都是有道理的,也都是有錯處的,想要找出究竟誰對誰錯并不能消弭雙方之間的戰火。

這就讓我們回到了校長最關鍵的職責上。他會營造出整個校園的氛圍:讓學校充滿祥和或者沖突。正如老師需要全班同學同心協力,校長也需要全體教職員工目標一致、齊心協力。不光老師需要掌握利用集體力量的技巧,校長也同樣需要掌握這些知識。他需要與教職員工定期會談,否則就很難對他們有效地施加影響。在教導不愿學習的孩子、滿心敵意的叛逆少年時,老師肩負重擔,他需要來自上司的理解和支援,而不是橫加指責。

如果沒了支援,老師獨自一人承擔起教學和紀律兩方面的任務,遇到困難時,老師往往會害怕遭到校長和教務長的批評。另一方面,他也會希望校長做到他做不到的事情。假如校長解決不了老師與學生和家長的沖突,老師可能對校長感到失望和不滿。于是,在老師與學生、家長的矛盾中,校長成了所有人都會瞄準的靶心。雖然他會盡最大的努力解決這些矛盾,但由于他缺乏應有的培訓,結果往往只能使事態得到暫時的緩和,而沖突各方之間的矛盾會變得越來越深,彼此之間的對抗和不信任也越來越深。結果,校長也不禁對令他陷入困境的老師和家長心生怨恨,更別提從他們身上汲取到鼓舞的力量了。

與社區的矛盾

大多數情況下,社區各方的期望與教師的教育目標并不沖突。然而,在不少社區里,尤其是在種族繁多或是家境條件差異很大的社區中,老師很少會被社區各方視為朋友,相反,他往往被看作是愛挑剔、耍威風的掌權者。這里我們再次看到與課堂上類似的情形。老師本身是優秀的,但不斷遭遇抗拒和敵意,往往會變得很無助,甚至是憤怒。對學校能夠取得的成果,社區各方可能抱有并不現實的過高期望,如果學校想要實施新的觀念和教育方法,也往往會遭到社區各方的反對。

學校的權利與義務,社區的權利與義務,這兩方之間存在一種特殊的不平衡。按照法律規定,父母有義務送孩子上學。但如果一個學生令學校無可奈何,學校就會自行開除他。那么,父母是否有權利要求學校為那個孩子提供必要的教育呢?以目前的情形來看,即使家長有權利要求學校這么做,學校也很可能會讓他們失望。因為不論是學校老師,還是學生家長,都缺乏應有的培訓,不知道如何有效地應對陷入困境的孩子。我們還看到,僅僅指責校方或者社區孰對孰錯是沒有任何意義的,雙方必須在相互尊重的基礎上,找到既能統一認識又能協調利益的方法。可是,各方都不知道這種技巧,都還沒學會如何通過協商而不是對抗來解決矛盾。

通過學生家長的種種反應和行動,老師也感受到來自社區的壓力。面對這些壓力,老師在什么情況下應該屈從,什么情況下要堅持,這是非常難以抉擇的事情。最重要的是,老師如何才能在不觸發更多的對抗、不讓情勢更加惡化的前提下,堅持自己的立場。而這些,同樣取決于老師的態度:他能夠化解壓力,還是感到憤怒;他是得意于自己的高高在上,還是覺得遭到了別人的輕視;他是只想隨波逐流,還是愿意擔當起領導者的責任。他能做出多大的成就,關鍵在于他怎么看待自己。

與自己的斗爭

擺在老師面前的,是事業之路上的障礙。他的權威常常受到學生的威脅,讓他覺得有必要嚴加捍衛。殊不知,在我們這個年代,越是想捍衛自己的權威,就越是會成為眾矢之的。每當他沒有辦法“驅使”孩子好好學習或者好好表現時,他就會深感愧疚,覺得每個孩子在學業上或行為上的失敗都是他的責任。他千方百計想要激勵孩子迎頭趕上,但他能找得到的有效方法卻寥寥無幾。更糟糕的是,雖然他缺乏的只是知識,但他認為自己缺乏的是能力,他注定失敗。

對失敗的恐懼是他事業上的另一個障礙。當今社會處處充滿焦慮,最主要的特征就是人人都擔心自己還不夠好,害怕自己不如他人。這種一切以成敗論英雄,優勝劣汰的衡量標準,在當代的教育體系中根深蒂固。老師幾乎是不得不把優劣的“尺子”強加到學生的頭上,他自己又怎么能從中解脫出來呢?

如果他想要自由自在地發揮所有的能力,他就必須首先從這把“尺子”的禁錮中解脫出來。若一味追求完美,就不可能充分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和創造力,否則就會出錯。如果老師的日常工作之一就是必須緊盯著每一個瑕疵,他又怎么可能鼓起敢于不完美的勇氣呢?

如果不允許老師犯錯誤,那么他就不能隨機應變,而這種能力是與孩子打交道時必不可少的能力之一,畢竟孩子天生就富有創造力,特別善于自由發揮,包括拿自己無盡的創造力來對付老師。老師也經常任自己成為孩子的攻擊目標,而孩子也的確有本事讓他一敗涂地。

只要他很在意自己作為一名老師是否已經足夠好,他就會變得非常脆弱。實際上他本可以成為一名很出色的好老師,能引導學生與他合作、好好學習、服從紀律。然而,如果他在一番努力之后倍感挫折,發現自己不能成為一名好老師,他就有可能會成為一名糟糕的老師,跟學生對抗,向學生施暴。此時唯一的解決辦法是開除那個學生,或將他調換到另一個班級去。這種前后判若兩人的現象,我們在老師身上常常看得到。這是老師自己心氣兒太高的結果。大多數老師會心氣兒太高,不能容忍有天賦卻不好好發揮能力的孩子,認為人人都應該全力以赴。

出于這個原因,老師很難做到對每個孩子都不偏不倚。然而,要對孩子的行為做出正確的分析和理解,需要有局外人的心態。若是老師任由自己陷入憤怒、煩惱或挫敗等情緒中,作為教育者難免會沖動行事,而且開啟防御心態,以守護自我為中心,而不再以教導孩子為中心。

類似的矛盾與沖突也會出現在與其他教師、校長、家長或社區人員的關系中。如果老師把自己定位為權威人物,認為別人都應該聽從他的指令,那么,但凡有人對他提出批評,都可能被他看作是不可容忍的事情,是對他個人的侮辱。人與人之間出現矛盾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一旦矛盾牽扯到個人價值、名聲和地位,那就注定無法妥善解決。若是這時他能不把心思全放在捍衛自身利益之上,而是能以學生的需要為核心,那么他是可以從自我恐懼中解脫出來的。如果他能放下恐懼,不論發生什么都從容以對,那他就不再囿于自我防衛,可以專注他完成自己的工作。要做到這一步,對老師來說確實是一項艱巨的任務。然而,一旦他能從內心解放自己,他就能把這種精神傳遞給學生,也傳授給他們一種健康的生活哲學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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