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英國皇家學會:現代科學的起點
- (英)阿德里安·泰尼斯伍德
- 3字
- 2023-02-13 19:11:28
2 章程
“我們的哲學集會”
在魯克的格雷沙姆學院寓所初會之后,這個群體又在1660年12月5日的周三下午按計劃重新聚首。住在白廳宮的羅伯特·莫雷爵士以廷臣的身份報告說,查理二世已經得知這個計劃,而且“大為贊同”。(1)現在,各成員開始著手搭建組織架構、訂立一部章程,保障他們還沒有正式名稱的學會能夠存活下來,并訂下超越個體成員目標的遠大目標。他們決定,這個學會旨在每周集會,“商議辯論那些旨在關注并促進實驗哲學的事項”。(2)
事情進展神速。12月12日第三次會議之后,他們成立了一個委員會,負責制定初版章程。成員們投票通過了一系列規章制度。他們定下了55人的人數上限,公職競選的20人法定投票人數。大家還一致同意,“未經審查”,任何人不得被接納為會員。這條規則的僅有例外包括:皇家醫學教授成員,牛津劍橋兩校的數學、醫學和自然哲學教授,還有“那些爵位在男爵及以上的貴族”。(3)吸引有權有勢的貴族進入這個新組織,其目的顯而易見。金錢和接近權力堪稱學會至關重要的工作事項,而貴族恰恰可以同時保證兩者。但實際上很少有貴族愿意奉獻金錢、分享權力。不僅如此,學會不考慮其科學成果就接納貴族為會員的決定,讓學會混入了許多擁有顯赫身份與社會地位卻對科學只有三分鐘熱度的人。在皇家學會成立的初期,貴族占據了20%左右的比例,廷臣和政客(與貴族不同)構成了另25%。有些人是活躍的成員,有些人則從來沒有到會過。無論如何,這批人的加入給初生的皇家學會帶來了一定的社會聲望。在1670年,查理二世、他的弟弟約克公爵詹姆斯、他們的堂兄魯珀特親王都是皇家學會會員。瑞典學者格奧爾格·斯蒂恩海姆不無震驚地寫道:
國王本人就像第二個阿波羅王一樣,作為至高無上的主管和主持,打理著他手下的星帶。群星璀璨之中,我們可以找到王子、親王、公爵、富豪、地主、伯爵、男爵、飽學的贊助人,還有遍布社會各階層的一批人:他們憑借超群學識和過人智慧得列其中。[5](4)
成員們確立了三項主要職位的任命方式:一名會長(也稱主管),每月改選一次;一名司庫;一名注冊官,今天我們或許會稱其為“登記員”。后兩個職位的任期是一年。學會成立伊始,大家都認可保留書面記錄的重要性:注冊官準備了三本簿冊,一本記載學會成員名錄和相關法律法規;另一本記載實驗;第三本則記錄“偶至法令”。(5)注冊官有一名協助他的抄寫員,年薪40先令。還有一名年薪4英鎊的操作員,負責協助進行實驗和證明工作。
最后,他們終于設立了一套會員的選舉辦法。任何人不得于受推舉的當天當選;候選人若要當選,需要當天出席的會員三分之二以上同意。實際投票規程執行如下:
抄寫員(應當)準備幾張長寬相等的小紙卷,數量兩倍于出席會員。其中一半紙卷打上十字符號,另一半則打上零的符號;兩種紙卷都要卷起來,分別放成兩堆。接下來,每個人都依次上前,從兩堆紙卷中各取其一,按照自己的喜好,秘密將一張紙卷投入甕中,另一張投入箱內。之后,會長和兩位會員公開唱票,數清楚甕中的十字符號紙卷,再依此宣布選舉結果。(6)
這種秘密投票在今天看來也許已不新鮮,但我們應當明白,這是在英國通過《投票法案》(Ballot Act)將無記名投票法引入議會和地方政府選舉的200多年以前。皇家學會已經遠遠領先于時代。
一本章程賦予了新組織基本架構,但若想求得真正之穩定和連續性之保障,成為單一法律實體,而非聚在一起的閑散群眾的話,贏得皇家特許狀賜予的法人地位是唯一途徑。城市和大學都有皇家特許狀,倫敦的同業公會和大型海外貿易公司也有特許狀。查理一世頒發過十二張特許狀,獲頒的組織范圍甚廣,從撲克牌制作公司到救濟院都有。而在查理二世復辟成功之后的兩年內,三張新的皇家特許狀找到了它們的主人:玻璃銷售公司、皇家非洲公司和新英格蘭公司。一張皇家特許狀帶來了某種程度的保護,也帶來了承認、合法性和有效性。
就在羅伯特·莫雷游說國王,請求其頒發特許狀的同時,成員們也在為這個新機構尋找一個合適的名稱。在某個時間點,大家叫它“學院”(academy)。這也許是參考了蒙特摩學院——17世紀50年代末到60年代初,由一群每周定期在巴黎的蒙特摩旅館聚會的自然哲學家組成的團體。1661年7月,約翰·霍斯金斯寫信給古董收藏商約翰·奧布雷說:“我很好奇,為什么你不告訴我一星半點有關那個著名的懷疑派哲學家學院的事?他們從不相信任何未經試驗的事物。”(7)
“皇家學會”這個名字的啟發歸于日記作者約翰·伊夫林。1661年4月23日是查理二世的加冕日,伊夫林在一篇紀念加冕、諂媚主上的頌詞中極盡褒美之能事,贊頌了查理一世獎掖科學團體之舉,寫下了“因陛下為我們格雷沙姆學院之學會所行之事而感榮耀”這樣的句子。7個月后,伊夫林翻譯的加布里埃爾·諾迪(法國作家)著作出版。在這本論述“建立圖書館”的英譯本獻詞中,伊夫林感謝了大法官克拉倫東“對皇家學會的提攜和獎掖”。1661年12月3日,伊夫林記載說:“在全體表決下,我們的哲學集會通過了一項條款,其內容是因我為集會博得了‘皇家學會’這一尊貴的名字而對我表示公開的感謝。”(8)
名稱得到接納的同時,羅伯特·莫雷爵士也在幕后努力,爭取獲得皇家特許狀。1661年3月到1662年7月間,莫雷九次出任學會會長。身為蘇格蘭樞密院委員的莫雷在白廳宮有一套住宅,容易接近查理二世。正是莫雷在格雷沙姆魯克寓所的學會初會之后的數日,帶來了國王嘉許學會成立的消息。1661年10月他向學會報告說,他和保羅·尼爾爵士“以皇家學會之名親吻了國王的手臂”,同時向查理二世呈交請愿書,要求獲得學會的那一份特許狀。(9)1662年6月初,莫雷受命組織一個委員會,負責“起草一份文書、籌設學會架構”。與他共事的還有布朗克子爵、威廉·佩蒂、喬納森·戈達德和約翰·威爾金斯。(10)1662年7月15日,莫雷的努力開花結果:皇家學會的特許狀蓋上了國璽。第二個月,布朗克子爵召集到了他能請到的所有學會成員,前往白廳等待覲見國王,稱頌他對皇家學會的慷慨和厚愛。大家還向國王保證:“我們立定決心,一致至誠地追尋……經由實驗方法,增進一切實用技藝和自然事物的知識。”(11)他們還感謝了大法官和羅伯特·莫雷爵士,特別是后者“對學會的關懷和厚愛,將其構造升格為法人團體”。(12)
根據章程條款,布朗克子爵獲任皇家學會主席,而不是羅伯特·莫雷和另一位臺面上的競爭者約翰·威爾金斯。相關原因并非全然清楚,也許一個貴族看起來是更合適的選擇,又或者因為布朗克還是查理二世新王后(布拉干薩的凱瑟琳公主)的大臣,在宮廷里有更大的影響力。章程明文規定,學會會長要一直任職到11月30日的圣安德魯節,之后就需要每年參與改選。學會的權力機構是包含會長在內的21人組成的理事會;莫雷、玻意耳、沃利斯、尼爾、雷恩和佩蒂也得到了提名。這個理事會也要一直任職到圣安德魯節,屆時10名理事會會員就將退位讓賢,讓新人填補空缺:這一過程也將每年重復一次。威廉·鮑爾獲任司庫,取代了6月去世的勞倫斯·魯克;約翰·威爾金斯和德國移民亨利·奧登伯格則出任秘書官。成員們就此成為舉世聞名的皇家學會會員,也許這正好呼應了培根筆下的《新亞特蘭蒂斯》,“所羅門宮”的成員就被稱為“會員們”。
特許狀帶來的好處不勝枚舉,包括但不限于社會聲譽、身為單一法律實體得以存續的許諾,還有法律認可帶來的組織架構安全性。此外,學會獲批“與各色人等的外國人一起,致力于研究自然科學、數學和機械物體”,并保持通信。更重要的是,學會獲得授權發行一份獨立出版物。在那個一切媒體都被國家嚴格管控的年代里,這可是個巨大的特權。皇家學會還獲得了“索要、取得并收受死于劊子手之手的死者尸體,并予以解剖”的權利。(13)
盡管大家都為學會的新獲地位興奮不已,但會員們還是立刻開始游說爭取更多的東西。理事會的會議和1662年11月30日的選舉活動也為之暫停。莫雷、尼爾和布朗克重新投入工作,結果就是取得了第二張皇家特許狀。1663年4月22日,這張特許狀也蓋上了國璽。
第二張特許狀強調,位處倫敦的皇家學會旨在增進“自然知識”(今天也是如此),與王室緊密聯系在一起。查理二世自命為學會創始人和贊助人(會員滿心期待查理王能夠拿出行動展現他對會員工作的賞識,給他們一大筆捐贈或是土地補助金)。這張特許狀也讓會員人數劇增,超過了起初55人的目標:只要會長和理事會同意吸納入會,任何人都可在特許狀頒布的兩個月內成為會員。1663年5月20日的一場會議上,總共有115人獲準成為皇家學會會員。這批人里有現任會員,也有新來的人,其中就包括幾名伯爵、19位騎士和22個醫生。到1671年,三分之二的科學會員(在一個或多個科學分支領域有著職業興趣的會員)都是內科醫生或外科醫生。這個比例足以解釋一個事實,即病理學和解剖學的研究占據了皇家學會早期會議的許多議程。6月22日,又有5名新人入會——一個通訊員、一名記者、一位蘇格蘭政治家,還有兩位外國人。尊貴的荷蘭科學家克里斯蒂安·惠更斯,已經與莫雷通信多年,討論莫雷的土星環理論以及其他學說;還有塞繆爾·德·索爾比埃爾,法國醫生兼蒙特摩學院秘書。索爾比埃爾彼時正訪問英格蘭,并在那個夏天促成了皇家學會的幾次會議,期許在英法兩個科學團體之間建立定期通信。
縱觀皇家學會的歷史,其向來有歡迎外國會員的傳統。波蘭天文學家約翰·赫維留于1664年獲允入會;法國數學家兼科學家皮埃爾·佩蒂特于1667年入會;德國哲學家戈特弗里德·萊布尼茨于1673年加入;荷蘭先驅微生物學家安東尼·范·列文虎克則于1689年加入。事實上,在1660到1685年間,每十名會員中就有一人是外籍人士。
上述外籍會員之中的絕大多數從不到會,他們之所以得選會員,乃是學會承認其科學成就、擴展學會海外聲譽的手段。其他一些外籍會員則是碰巧在合適的時間出現在了合適的地點,摩洛哥駐英大使穆罕默德·本·哈杜便是一例。1681年他到訪查理二世宮廷,一時間成為倫敦名人。本·哈杜表達了對皇家學會工作的興趣,也應邀列席了一次會議。會上,本·哈杜展露了一手“極為出色的阿拉伯語書法”。(14)臨行前,本·哈杜將他的名字以阿拉伯語簽在了會員名冊之上。
外籍會員享有免交會費的權利(不過,也有相當多的英國本國會員認為,他們自己也在豁免之列)。1682年之后,外籍會員在出版發行的會員名冊里獨占一個門類。1740年時,外籍會員人數已經接近皇家學會總會員人數的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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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9年,學會得到了第三張皇家特許狀。這張特許狀使學會得到了他們期盼已久的皇室劃撥土地:切爾西學院。這所半建成的牧師學校始建于詹姆斯一世時代,在護國公時期曾用作戰俘營。皇家學會本有機會將此地打造成一個“所羅門宮”,一處研究機構的永久會址,但是學會缺少足夠的資金。這塊土地于1682年作價1300英鎊賣回給了查理二世,作為新設立的皇家退伍軍人醫院的地址。[6]
1663年的第二張特許狀賦予了“為促進自然知識而設的倫敦皇家學會”擁有自身紋章的權利:一面印有英格蘭三獅軍團的盾牌,代表支持者的兩條白色獵犬分拱兩側,還有一個羽毛狀的盔飾,居于之上的則是一只鷹。頗好此道的約翰·伊夫林設計過好幾種更明白直接的科學型紋章,比如“云中伸出一只手,緊握著鉛垂線”,或者“一個地球儀,居于一只人眼之下”。不過,他的想法似乎都遭到了否決。查理二世送給學會一根鍍銀的權杖,很快這根權杖就鑲上了紋章。伊夫林的岳父贈給學會一個底座以安放權杖。沒有這根權杖在場的話,皇家學會無法召開任何會議(直至現在)。
伊夫林在研擬合適座右銘時的運氣要更好一些。他先后想了幾條拉丁語銘文,分別意為“我們還有多少未知之事”“經由實驗”和“嘗試一切”,最后想出了“不人云亦云”(Nullius in verba)的格言,大意就是“不隨他人之言”。這句話被接納為皇家學會的正式格言,并一直沿用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