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南溪島,在暴雨的籠罩下,陰沉得像個墨池。
窗外,唰唰的雨聲,越來越急,像鄰居小孩兒淘氣地擰開水龍頭在瘋狂地滋水玩兒。玻璃上,水流浮動,模糊一片。在這種狂風暴雨巨大的聲響中,聽不到其他一絲聲音。可越是聽不到別的聲音,心里的恐懼越被無限放大。
吃過喬玲瓏做的清炒絲瓜、銀耳百合菜后,喬玲瓏又給傅天南端上一盆奶香南瓜豆腐湯,用大瓷勺一勺一勺地給傅天南往碗里盛。
傅天南何曾享受過如此待遇,急忙站起來推辭,卻無意中觸碰到喬玲瓏的手,“刺”地被電了一下,他急忙縮手,尷尬地說:“我不是有意的。”
喬玲瓏甚至都沒有接他的話,神情有點呆滯。這樣的夜晚,遇上這么煩躁的事,誰也高興不起來。
雷聲一聲連著一聲,從窗縫鉆進來的風,涼涼的。雨越下越狂,焦躁如魔鬼。兩個人靜靜地待了會兒,無話可說。看看表,已經十點多了。喬玲瓏說:“大哥,你到南屋休息去吧。”
傅天南站起來,走到門口,安慰她:“你也早點休息吧。再愁的事,總會想出辦法的。明天我們一起想。”
喬玲瓏點點頭,說:“嗯,我聽你的。”
傅天南撐起一把傘就往院子里沖。可小小的雨傘根本擋不住狂暴的雨水,地面上的積水至少有二十厘米深,盡管只有十多米的距離,到南屋的時候,褲腿和肩膀還是濕了。
他脫下褲子,擰了擰褲腿上的水,將褲子搭在床邊的衣架上,然后脫下T恤衫,光著上身,躺到床上。傅天南雖然躺下了,卻睡不著。他左右看看,這間屋子里就一張床、一個木衣柜和一張桌子。有點簡陋,有點寒酸。
他忍不住坐起身來,看看床單上是否有灰塵。像這樣許久無人居住的屋子,落塵該很多。但仔細查看,并無灰塵,這才安然躺下。
望著頭頂的木頂棚,他開始梳理這半天的遭遇。先是遇見喬玲瓏的包被搶,然后是一路狂奔,再然后是喬玲瓏把本子撕給自己一部分,真不知道這女人安的什么心。況且,看情形,這個本子上記錄的,確實是非常棘手的事情。要不是自己及時開車幫喬玲瓏躲避追她的轎車,說不定她這會兒……
一想到飆車的場景,傅天南就心有余悸。他想著自己早晨出門時,妻子還交代:“晚上早點收車。”這可好,半天都沒有回家,不知道家里亂成啥樣了。
他有心打個電話回去,卻又怕解釋不清楚,就想著明天一早,給家里打電話,反正以前也有出夜車的先例。想著想著,傅天南忽然想起自己的出租車還停在門外,于是就下床,光著上身,打著傘,想順著門縫看看自己的車是否安好。
夜黑,雨大,傅天南扒著門縫仔細看,雖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一輛車那么大的體積,黑糊糊的一片黑影還在,他稍微松了口氣,輕輕地說:“幸好他們不知道這里。”見車沒問題,他也就安心了,轉身就準備回南屋繼續睡。
轉身時卻猛然看到堂屋里好像有一束手電光晃動了一下,緊接著一個人影一閃,燈滅了。他抱緊赤裸的臂膀,朝屋里喊道:“還沒睡啊?喬姑娘。”
屋里卻沒人回話。
也許她不想被打擾吧。傅天南朝著南屋邊走邊想。
就在進門的一瞬間,傅天南腦子里電光火石地一閃念:不好,有事!
傅天南急跑過去砸堂屋的門,咣咣咣……咣咣咣……沒人應答。
他急匆匆地四下看,彎腰撿起一根粗木棍,準備撬門。
這時,卻聽到喬玲瓏低聲說了一句:“睡了。大哥,要是餓了廚房里還有飯。”
傅天南驚出一身冷汗。他看著自己赤裸的上身,好不尷尬。這要是砸開了門,看到自己這個樣子,姑娘指不定如何想自己呢——老婆常說自己做事不過腦子,看來她真說對了。
傅天南苦笑著搖頭,覺得自己真有點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了。他踩著鵝卵石甬路跑步沖向南屋,“吱呀”一聲關上了門,拖過毯子蓋上。剛才被一陣急雨澆淋,此時渾身哆嗦……
平日里沾枕頭就睡的傅天南,此刻卻失眠了。
在家里偶爾睡不著的時候,傅天南老愛想發財的事,可這會兒大腦里卻一片空白,他努力想讓自己一如既往地想錢,錢卻調皮地飄來飄去,不甘束手就擒。他睜著空洞的雙眼,不知不覺又想起下午的事情……“真是鬼迷心竅了。睡!”他朝胸口猛捶一拳。
剛閉上眼,腦子里又回味起剛才喬玲瓏輕聲慢語地說:“睡了。”想想都后怕,如果自己莽撞地砸開門,一個女人躺在床上……“不要臉!”她第一句一定會這樣說,說不定一怒之下還會扇自己一個耳光。
恍惚間正要入睡,傅天南忽然覺得哪里有問題,一激靈坐了起來。他著急地拍著頭,告訴自己:冷靜、冷靜、冷靜!
可一時卻想不起來哪里不對。
睡了。
沒問題,這句話沒問題。
廚房有東西?
難道她要提醒自己,廚房里放著重要的東西?
但隨即就否定了。如果有東西,她完全可以自己取。
“咔嚓”,一聲驚雷,嚇得傅天南身子一顫。一道閃電照亮了整個屋子。
屋里有手電?也許她找東西呢。
傅天南驚恐地赤腳站到了地上:睡覺了!找東西?
他暗叫一聲:“不好!”
感覺有危險,傅天南顧不上拿傘,穿上衣褲,快步跑到了院當中,剎時就傻眼了——堂屋門大開著,里面空蕩蕩的,院門也開了一扇,自己的出租車對著門靜靜地臥在那里……
傅天南連忙跑到出租車前,利落地從褲兜里掏出鑰匙,鉆進車內。打著火,車內的電子鐘顯示正是夜晚十一點十五分。
這下他徹底慌了。剛才明明是有人劫持了喬玲瓏!既然睡覺了,咋還會亮手電?
真是笨死了,白當了5年兵,一點防范意識都沒有。
這是再普通不過的常識,多明顯啊,自己咋就這么粗心呢?明明不放心,怕出事,可現在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活生生把一個人弄丟了。悔恨、懊惱、焦慮、憤懣,一股腦襲來。
傅天南沮喪地放倒座位,長長地嘆了口氣,喊道:“啊呀,比豬還笨啊!”
但很快,他就調好座椅,匆忙地開著車子沿房子周圍轉了一圈,又開車朝著四周的道路亂開。
傅天南心急如焚——不知道對方會把喬玲瓏劫持到哪兒。
雖然心里特別著急,可傅天南不敢開車走太遠。這個南溪島是個偏僻的小島,平時很少有人來。自己偶爾開車來,也是把觀光的客人匆匆送到就回去了,路況不熟,何況現在又是風雨交加。傅天南焦躁不安,卻無計可施。
再次轉悠到老屋子門前,傅天南忽然僥幸地想,剛才光顧著到外面找了,萬一她還在屋里呢?應該到屋里看看,或許能發現蛛絲馬跡。于是他匆匆下車,來到堂屋。
屋內沒有明顯打斗的痕跡,唯獨床單被拖到了地上。
站在屋里,傅天南認真地回味起喬玲瓏剛才的語氣:“睡了。大哥,要是餓了廚房還有飯。”這時候回憶起來,她說話的聲音很特別,好像捏著嗓子,一定是有人捂住她的嘴嚇唬她,再或者,是拿刀逼著她。
既然被刀逼著,喬玲瓏一定會害怕。但她害怕什么呢?自然是那個本子。那么,現在被對方連人帶本子一塊兒帶走了嗎?
不可能!喬玲瓏不可能被對方一逼迫就交出本子。那本子會藏在哪兒呢?只要找不到本子,對方暫時應該不會對她下毒手。
翻騰了十多分鐘,找不到。傅天南就坐在床上抽煙。
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
匆忙中,喬玲瓏一定顧不上給自己留下只言片語。究竟本子在哪兒?傅天南總覺得她是個不會輕易就范的女人,這個看似柔弱的女人身上有一股堅定不移的力量。這一點從今天下午被車追趕,她緊緊盯著后面的車還能鎮定自若地和自己交談就能感覺到。
那么,在哪兒呢?
喬玲瓏的話再次響起:“睡了。大哥,要是餓了廚房還有飯。”黑天半夜的,自己剛剛吃過飯,為什么要交代“餓了廚房有飯”——對了,本子極有可能藏在廚房!莫不是喬玲瓏在提醒自己?
還真讓傅天南猜對了——沒費多大工夫,傅天南就從廚房的櫥柜里找到了那個殘缺的本子。他急忙把本子裝在褲兜里,躲進南屋,閂好門,他手里拿著從廚房找到的菜刀,靜靜地坐在門后面。
他在等找本子的人——他相信,他們今晚一定還會回來。而且,估計他們就在島上,就在附近。
因為剛才喬玲瓏被綁架出門的時候,并沒有汽車打火的聲音,這說明要么他們的車在遠處,要么他們根本就沒有開車,他們就藏在某個角落里看著自己。
傅天南暗暗告誡自己沉住氣。既然遇上了,就不能坐視不管。喬玲瓏還在對方手里,況且這時候自己想躲干凈已經不可能了。對方能找到喬玲瓏,也一定能找到他。
現在他手里可是有本子一半的內容了——或對方現在并不知道喬玲瓏被搶包的過程,以為她手里藏的是全部的本子。
后半夜,傅天南躲在門后一步也不敢挪動。夜里2點多的時候,他聽到雨小了點,一個石塊“當”地突然被扔進院子里。他一聲也沒吭,這明顯是對方在“投石問路”。
或許就是他一聲沒吭,讓對方警覺了——對方明明看見他開車出去轉悠了一圈。人丟了,他不可能這么沒心沒肺地躺下就睡,所以對方就投石問路。
投石問路的結果是,沒有動靜。那伙人就知道,傅天南一定躲在暗處。對方采取以靜制靜——敵不動我也不動,耗下去,看誰熬得過誰!
傅天南偷偷從玻璃窗斜覷著黑黢黢的院門。院門在夜色的籠罩下,呈現棺材一樣的黑漆色和冰冷感。可他隱隱感覺到,門外,一定有幾雙眼睛正牢牢地盯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