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當街做這種“實驗”時刻有著被人發現的風險，但考慮到冰窖街作為一片貧民窟的代指，那七拐八拐的巷子很難讓視線抵達更遠的地方。

因此被迎面撞到的幾率并不算大，而能碰上熟人的概率就更低了。

比如今天才見面的“熟人們”。

雷瑟夫他們走的幾乎可以算作是另一條路。在克里斯蒂娜的帶領下，這條小徑能夠更快地到達那個少年的“家”。

“雷瑟夫先生！你來了！”原本一臉警惕地將門打開一條縫隙的少年驚喜萬分，連忙將眾人迎了進來。

這是一件低矮的棚屋，幾個人中最“高大”的露蒂，不得不低著頭才能擠進來。

幸虧他們不是幾個大漢，要不然少年大概要將所有的家具都搬出去才能讓這里容下他們了。

因為整座房子實際上只有一個房間，雷瑟夫一眼便看到了那名躺在床上的女孩。

她看起來比那少年還要瘦弱，面色青灰，雙目緊閉。

盡管只蓋著一床單薄小被，而且這里四處漏風，她的額頭上還是大汗淋漓。

“發熱，但四肢冰涼。”凱瑟琳皺著眉上前，簡單觸摸了一下女孩的頭部和雙手。

“看起來像是痢疾?！?

“您是醫生？”少年的眼睛發光，“好心的小姐，請您救一救艾薇吧，她這樣的癥狀已經持續七天了，可能……”

“雷……主人，外面說話？”就在雷瑟夫試圖解釋凱瑟琳并非是什么醫生，并且準備去請人的時候，露蒂用爪子輕輕點了點他的肩頭，示意他先出來。

她倒是想在里面說，但這實在是太擠了。

“怎么？”雷瑟夫反手掩上了棚屋的破門，問。

“我不懂你們人類的病癥，但我看著像是某種血脈沖突引起的問題?！甭兜賶旱土寺曇?，眼睛的余光一只瞥向屋內。

“血脈沖突？”

“在我的家鄉那邊，有時會出現存在這種問題的蜥蜴人?！?

“一些是由于他們父母雙方的一廂情愿——有時甚至只是一時沖動，使得兩種融合度非常差的血脈交匯在了一起，出現在下一代身上?！?

“在這種背景下誕生的后裔體質會非常虛弱——他攝取的大部分養分都用來內斗了，以至于根本沒辦法讓自己強壯起來?！?

“而反過來，長時間虛弱的身體根本無法負擔血脈之間的相互斗爭，在這種惡性循環之下，他們會在經歷長久的折磨之后撒手人寰。”

“這個過程持續的時間可能會非常久，久到直至其本人被慢慢榨得一干二凈為止。”

“如果只是想凱瑟琳所說的某種嚴重疾病，在缺少醫療甚至食物、修養的情況下，我不覺得她能支持七天之久。”

“這種……血脈沖突？有機會治療嗎？”雷瑟夫不太在乎這東西的來歷，相比于起因，他更愿意側重于過程和結果。

“醫生肯定是沒戲了，”露蒂直接給出結論，“直接剝離血脈。如果運氣好，有救?！?

“運氣好？”

“如果兩種血脈沒有融合太多的話，”露蒂的神情看起來有些躍躍欲試，但是又不太敢輕舉妄動。

“要是融合程度稍微高一點，會把兩種血脈同時剝離出來，結果你知道的。”

“沒有血脈，她活不下來的?！?

“剝離隨便一種，剩下另一種，剛剛好?！?

“等等、等等，”雷瑟夫揮手打斷了露蒂，“我沒聽明白：你之前說因為兩種血脈融合性差，所以才導致的現在的情況，那怎么又可能融合程度高了？”

“在同一個軀體里，血脈之間的融合是注定的啊，我的主人，”

“就是因為它們注定合二為一，之間才會存在爭奪和斗爭，而在這個過程中，遭殃的就是軀體的主人?！?

“看她的那個樣子，肯定是活不到這個過程結束的?！?

“對我們有什么風險嗎？”

在這種情況下，雷瑟夫必須先考慮這件事對自己的影響。

“有，如果失敗的話，咱們說不準會被打上‘巫師’的頭銜，”露蒂幾乎想都沒想。

“我們那邊也禁巫術，不過聽說人類這里更極端一些?！?

“你們會把巫師綁到燒烤架上舉行宴會，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

這蜥蜴人都是從哪里聽說的？！

瑪黛拉帝國還沒有一個權威的教派，因此被當成異端直接上火刑柱的風險倒是沒有的。

但如果真的被當作是巫師的話，他們后面的日子肯定不會太好過。

“你有多少把握？”

“我得先用窺血術看看。你先去說服那個小孩不要因為我現在是奴隸就抗拒我怎么樣？”

“融合度五分之一，也有可能是六分之一?！甭兜俚脑捯粑绰?，凱瑟琳已經從棚屋里鉆了出來。

“你一直在偷聽？”露蒂朝凱瑟琳呲著牙，“你這個愛聽小話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你管我？”凱瑟琳撇嘴，“我為你個事，血脈剝離的咒語是哪個？”

“布萊德——”

“布萊德維瑟得賽克什，懂了。”凱瑟琳隨意地比劃了一個沒問題的手勢，再次一頭鉆進了屋里。

“布萊德什么？”雷瑟夫一臉懵逼。

“我怎么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這次露蒂也沒法回答他了，她看起來比雷瑟夫還要懷疑人生。

她要是沒記錯的話，只有今天角斗的時候她用過一次……

凱瑟琳可是在看臺上，她是怎么學去的？

“等等，”雷瑟夫突然回過味來，“你之前說過……”

他這妹妹是怎么回事？

難道說……因為自己的血脈被奧克西夫人剝離下來了，導致了他沒法說那些咒語？

所以……他們身上混雜的血脈是……

噫！

“你什么都別問，也別瞎想?！甭兜贌o可奈何地看著雷瑟夫，“我也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這樣吧，我給你點兒小玩意兒，麻煩你不要再拿這個事來煩我。”

“封血罐帶了嗎？”

當雷瑟夫取出一直隨身攜帶著的封血罐時，露蒂朝他張開了血盆大口。

“你干什么——”

“嘔——”

雷瑟夫下意識地將封血罐迎了上去，然后在他目瞪口呆的注視之下，他清晰地看到，一條色彩斑斕的半透明物體被露蒂吐盡了封血罐之中。

“呸呸，”終于將異物清出去的露蒂抹了抹嘴巴，“可算弄出來了?！?

“……好吃嗎？”

雷瑟夫憋了半天，終于想出來了個話頭。

“不好吃，齁咸。”露蒂的臉上見不到半點兒回味的樣子，“角斗的時候我順手摘的——反正那人也要死了?！?

“不如做點兒貢獻?！?

“可惜的是他的血脈也很雜，不過比你里面的那些在強度上高了不少?！?

“繼續養著吧，再有半個月我幫你看看，說不定就能有條能用的血脈呢?！?

“拿去賣錢或者給自己改良都是好主意，看看哪個更合適?！?

“至于現在……咱們還是先進去看看你妹妹吧——血脈剝離幾乎算是瞬時發動的，怎么這么慢？”

慢？！

雖然這邊的“手術”正進行到緊要關頭，但可一點兒不影響凱瑟琳繼續偷聽外面的談話。

你們站著說話不腰疼！

這兩條血脈粘連得這么緊，這么可能快得起來！

在窺血術的加持下，凱瑟琳能夠肉眼看到床上那女孩體內的兩條彼此交錯纏繞的血脈。它們大部分都是各自獨立的，只是糾纏在了一起而已。

這部分凱瑟琳已經借助血脈剝離輕松地將它們分離開來了。

最麻煩的是它們的“尾部”——這里幾乎已經愈合成一股繩子了，無論怎么催動血脈剝離，都始終沒法將它們拆分開。

一旦強行拽出來，那可就是兩條血脈一起出來了。

“你們……給我分開?。　?

幾乎是下意識的，被這兩條狗皮膏藥似的血脈折磨得耐心盡失的凱瑟琳終于喊出了聲來。

剛進來的雷瑟夫&露蒂：“？”

但他們倒是聽見了，那兩條血脈可聽不見。

就在凱瑟琳筋疲力盡，不得不要選擇前功盡棄的時候，她卻感到一只冰涼的爪子搭在了自己的后頸上。

一股如冰似雪般寒冷的能量從她的頸椎沖突而入，直升上腦門。

真·上頭。

“布萊德維瑟得賽克什——”

也幸虧借著這股力量，凱瑟琳再次低聲吟唱出血脈剝離術，終于在最后一次將兩條糾纏不清的血脈一刀兩斷。

一條在雷瑟夫眼中泛著淡淡的橙色微光的半透明物體經凱瑟琳的雙手虛拽，從床上女孩的體內凌空飛出，劃過一個優美的拋物線之后落入了雷瑟夫早已準備好的封血罐里。

少年瞪大了眼睛看著這一切，以他的見識，根本不能理解這些都是什么東西。

但他確確實實地看到了妹妹的臉色已經褪去了那層病態的青灰色，露出一點點蒼白中帶著紅潤的光澤。

“艾薇——”他撲了上去，握著妹妹的手呼喚著。

后者努力地試圖睜開眼睛，但終究還是沒能成功，只能低聲地呻吟著，權當回應。

但這已經讓少年喜出望外了。

“謝謝你！謝謝你，小姐！您的心地和您的外貌一樣美麗動人！”他向著凱瑟琳不斷地鞠躬，但后者卻輕輕向旁邊側了一步，將身后的蜥蜴人讓了出來。

在后面出爪，推了凱瑟琳一把的人自然是露蒂。

“我還以為會是純色的，”雷瑟夫將封血罐遞給露蒂，“她的血脈居然會這么純凈嗎？”

“混雜了三條還是四條微小的雜質，但量太少，只能依附在大的上面，”露蒂接過后查看了一番，很快找到了那條剛剛被剝離出來的血脈。

“這種水平的雜質，血脈剝離術根本識別不出來。也幸虧是這樣，不然凱瑟琳的工作量可就大了?！?

“順便說一句，你的這里面數量已經少了五十多條了，剩下的這些里我看到有十來個已經初具規模了，過幾天要取出來嗎？”

“先放著不好嗎？”雷瑟夫不解，“等到最后剩一條，豈不是收益會最大化？”

“血弈輸掉了人，有一半都是你這么想的?！甭兜俨恢每煞瘢拔ㄒ灰粭l血脈一家獨大的情況是不可能的，只會是多條血脈同時壯大?！?

“所以到了最后，剩下的沒有弱小的血脈。”

“而封血罐不像人體，還有外來的營養作為補充。”

“一旦形成僵持的局面，最后唯一的結果就是全都玩完，你一條也留不下?！?

盡管露蒂如此說，但她也贊成過一段時間再取——現在里面的血脈還對著呢，著急取出來實在沒有必要。

“那個……恩人，們？”見雷瑟夫和露蒂討論完了，少年小心翼翼地湊了上來，“我……是不是現在就簽立契約？”

在他看來，雷瑟夫他們來到自己家，還治好了艾薇，這是莫大的恩情。

也說明他們默認了自己要簽賣身契，委身于他們名下了。

但當雷瑟夫看向克里斯蒂娜，準備征求意見的時候，后者卻堅定地搖了搖頭。

“你太小了，弱小、還缺乏經驗，”克里斯蒂娜的理由很充分，“派你上角斗場，唯一的可能是我們準備打假賽，押注給對手后讓你死在對方的角斗士手上?！?

“即便這樣，我……”

少年是有心說即便這樣他也認了的。

但看看還躺在床上，無法動彈，就連睜眼說話都費勁的妹妹。

他，能張的了這個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