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四,姑蘇城最有名的廟會軋神仙!
“軋”之一字為吳方言慣用詞,意為“擠”,蘇城人自古有軋鬧猛一說。
民間相傳,四月十四乃八仙之首“純陽子”呂洞賓壽誕,呂洞賓在江南民間家喻戶曉,他浪跡人間,樂為百姓治病解難,滅妖除害,而且為人隨和,性格幽默,一直是世人心目中見義勇為的神仙救世主形象。
農歷四月十四前后三天,他會下凡化身乞丐、小販、市井之徒等無數凡間形象,混在人群之中濟世度人,因而每年逢此盛日,每個人都可能是他的化身,軋到他身邊,就會得到仙氣。南宋初年,軋神仙民間宗教活動初步形成,到元朝后期已轉變為當地最有名的廟會盛典。
軋神仙之夜,原本就門庭若市的閶門外大街更是人聲鼎沸、水泄不通,正符合了蘇州當地人所謂的“軋”,從閶門一直延伸至七里山塘河,兩岸街道摩肩接踵、人頭攢動,老街上的蘇式小吃桃李滿街,而河面上全是蓮花燈、河邊上也全是一對對正在許愿的少男少女,雖是許愿于純陽子,但在他們心目中,何嘗不是當成七夕一般。
夜幕降臨,祈少君一手提著師父留給他的酒葫蘆,一手磕在花舫的船檐,欣賞著廟會街景,也許這樣才能令他心情稍稍舒暢一下。
家破人亡的傷痛雖已撫平,但還有另外一件掛心的事情數月來,他一有空就暗中打聽閑卿谷的位置,可是無論當地人還是外來客人或是當地街坊,都對這個地方一無所知。畢竟,江寧府至平江府一帶方圓千里,想找一座不為人知的隱秘深山中之隱秘所在,實是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他仰望著璀璨的星空,心中思緒不斷:“我如今孑然一身、無牽無掛,這是師父他老人家臨終前唯一的托付,無論如何都要完成他的遺愿?!?
水瑤蓮足輕步跑到船邊,嬌笑道:“少君哥,你…呆呆地看…什么呢?”這“少君哥”這三個字,她從來不會結巴。
祈少君輕嘆道:“在看河邊上那些少年鴛鴦呢,多么郎情妾意啊。”
水瑤嬌羞了半天,喃喃道:“少君哥…如果……你…羨慕,那…那…我陪…陪你……”原本就結巴,要說出這等言語,更是話不成話了。
不過祈少君心中還是感激的,他輕撫著她的頭溫言道:“是啊,有瑤妹在,我還羨慕個什么?!彼置嫔击龅溃骸八晕以谙?,日后我離開了的話……”
“什么?!”古街上如此熱鬧,而祈少君的語聲很輕,可最后一句話,水瑤卻聽得比什么都清楚,如花的笑靨陡然變色,急切道:“什…什么!少君哥…你要…走?!”
祈少君心頭一凜,發覺自己一時失神說漏了嘴!
等他轉首一看,水瑤那雙明媚的大眼睛已水光瑩然,他一怔之下,連忙安慰道:“哎!沒、沒有沒有!別哭別哭……少君哥跟你開玩笑呢!”
若心聞聲走了過來,看到水瑤一雙玉臂正摟著祈少君的腰際,而祈少君正輕撫著她抽泣的香背和青絲,她登時一鄂,心中頗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咳!咳……!”很不自然的干咳聲,在祈水二人耳畔響起。
“啊……姐姐!”水瑤倍感尷尬,立時推開祈少君、撤出半步。
只見若心一臉不悅之色,但她性格內斂,不似妹妹這般真情易露,忙收攝心神走上前,輕撫水瑤的香肩,曼聲撫慰道:“瑤兒,好男兒志在四方,少君有自己的路要走,怎么可能一輩子在這風塵之中沉淪呢。”
話是沒錯,可比起善解人意的若心,水瑤可管不了那么多,一聽姐姐之言更泣不成聲,緊抱著祈少君嬌嘶道:“不!我不要!我不要少君哥走!”
祈少君眼見一發不可收拾,連忙道:“好好好,瑤妹別哭!我不走就是!我說……這里大庭廣眾,咱們這樣不太好吧?!?
看著這嬌俏的瑤妹,他一直宛似看到了自幼青梅竹馬的茜茜,此刻又見她哭得楚楚可人,心中更是憐意大起、只能先壓下此事,朝若心使了個眼色……
“今晚廟會這么熱鬧,咱們不如上岸去看看廟會有些什么吧!”
話題是扯開了,但看水瑤清淚未干的眼波,顯是一顆芳心依舊喘喘不安。
燈火通明的閶門外大街上,三人一路閑庭信步,吃著蟹粉小籠、玫瑰包、海棠紅豆糕、血糯八寶飯、雞湯三鮮餛飩等歷史悠久的蘇式小吃,姐妹花盡管小腹飽飽仍意猶未盡,作為蘇州人的姐妹倆早已見怪不怪的美食,依舊津津有味,或許是因為心情,和陪她們吃的人是他的緣故吧。
沿著老街信步而行,周遭街坊們關系好的便上前親切地打個招呼,而地痞流氓見了他們三個,哪里還敢再招惹、立時退避三舍!
走到閶門前的古戲臺廣場上,祈少君買了一個流蘇香包送給了若心。
“若心姐,聽說你早看中這個流蘇香包了對么?”
若心淺淺羞澀道:“是……可是,這個很貴呀……!”
祈少君揮灑一笑,把香包塞進她玉手中,曬然道:“拿著吧!”
水瑤面泛醋意,嬌嗔道:“少君哥!我……你……只給……姐姐……買,那我……我的……我的呢?”這次結巴得特別厲害。
祈少君右眼一眨,笑道:“放心,少不了你的!”話未說完,就見他解下腰間的一只布袋,遞到水瑤面前,笑道:“打開看看……!”
水瑤嘟著嘴,但當她取出布袋中的東西時,登時展顏嬌笑:“哇!好好看!”
布袋里裝著一對劍俠情侶的木偶,祈少君道:“我記得你說過,你喜歡木雕玩偶,這是我親手雕的,可惜少君哥只會雕舞刀弄劍一套,姑且湊合吧?!?
水瑤得此驚喜、如獲至寶般捧著玩偶,激動道:“我一定…要…要收藏好!”
若心看著妹妹的樣子,知道妹妹一定喜歡上了這位善良的少君哥,其實她自己又何嘗不是有點情竇,可惜她也明白……明白一些事的……
祈少君笑道:“你們知道么,江湖上有很多浪漫的傳奇軼事,比起《牛郎織女》或是《白蛇傳》那些眾所周知的典故更加蕩氣回腸。”
水瑤道:“那……少君哥……你說給我們……聽聽……!”
祈少君一邊散步、一邊跟倆姐妹講述絕大多數人不曾聽過的江湖兒女俠骨柔情的故事,直聽得兩姐妹如癡如醉、遐想連連,她們還不知道,祈少君正是因為自幼受到這些故事的熏陶,加上天生一顆樂天的心性,使得他自幼生成了一幅人人都愿意親近的俠骨柔腸,這樣一個近乎性格完美的少年,也正是恩師玄一愿意將一切交托于他的主因,而他后來也因此改變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剛說到這里,只聽戲臺另一邊傳來一聲豪邁的朗聲、回蕩不絕:
“老少爺們!我這里有既好玩又能賺錢的節目啦!”
聲音并不算響亮,可是一字一字卻清清楚楚地碰觸廣場上每個人的耳鼓。
祈少君思付:“好深的內功……”
“好節目?還有錢賺?去看看……!”街坊們都在互道著
很多人聞聲都往戲臺那邊的空地走去,祈少君也牽著兩姐妹跟隨而去,看看是什么新奇的節目,或是什么樣的高人。
走到那邊,只見一位身著褐色衣衫、身形高高又極為結實,看上去大約三十五歲左右的大漢,支了攤子在賣藝……祈少君打量了他一下,只見這漢子雖是一副市井流浪漢的模樣,但觀其濃眉大眼、方面大耳的一張國字臉頗為正氣,且眉宇舉止間都隱隱透著一股豪氣,只是被刻意掩藏著,雙頰有些絡腮胡渣,右額上還有一道劍疤,想來必是飽經江湖滄桑的痕跡。
只聽他朗聲道:“來了這么多人啦!好,那就開始!”
廟會集會一類,原本就是走江湖賣藝之人賺錢的好機會,但眼前這漢子,別說祈少君目光鋒銳,凡是有點眼光的都不難看出,這位大漢絕非尋常之人。
他一邊打量、一邊在思付:“這位仁兄眼含精光卻盡量隱藏,舉手投足看似豪邁粗獷、大大咧咧,實則粗中有細,還暗含著高深莫測的功夫,高人哪!這樣的人無論支什么攤子賣什么藝,都是穩穩可以賺上一票的。”
那漢子見人都圍了上來,于是朗聲道:“各位老少爺們,我這節目其實也很簡單!五文錢來一次……就是我手中這柄木劍,現在我把它插在地上,只要誰能把它拿起來、并敲響我身邊這面鑼,我就給十兩銀子!”
他一邊說話,一邊指著地上的劍和身邊那面比一般人頭頂還要高的銅鑼,換言之最起碼要把劍高舉過頭頂才能敲響。
不過問題還不在于這里,圍觀的街坊們首先不得其解的是……
“十兩銀子?你要是有那么多錢,還在這里支什么攤子呀?”
那漢子朗聲道:“哎!話不能這么說……不掙錢,這十兩銀子還能讓我吃一輩子不成?”說著,他從懷中摸索了半天,好容易才取出一錠銀子:“看!眼下這十兩銀子還是我的,要是真的有人能完成這游戲,那就歸誰的,不過想贏我這十兩銀子的本錢,也不是那么容易呀……哈哈哈!”
這笑聲爽朗豪邁,比起女子柔美軟綿的嬌笑,似乎更令人神情舒爽,祈少君不由得心生好感……
于是,大伙紛紛取出五文錢、上前一試身手……
可是,那把巨型的木劍看似像是桃木所制、沒想到卻重如玄鐵一般!大伙一個個的上前去拔,多半是紋絲不動,極少數有膂力的武師去拔,也不過是見那把重劍稍稍被舉起一些,可是要舉過頭頂實在非他們能力所及,可見此劍也并非是因緊緊插在地上而無法拔起,而是因為這把木劍的確沉重,絕非凡品……既然連拿都拿不起來,就更別提去敲響那面鑼了。
祈少君思付:“如果能自如揮灑這樣一把重劍,必是絕世高手!”
所以沒過多久,路人們紛紛試過都無功而返,有的累的氣喘如牛、有的武師還覺得大失顏面、灰頭土臉地退了開去,而那位灰衣漢子腳邊的小錢袋子里錢越來越多,可是他本人似乎并未太在意這一點,而是一直拿著酒壺仰天豪飲,臉上始終擺著一副爽朗的笑容。
水瑤扯了扯她本就挽著的祈少君的胳膊,悄聲道:“少君哥!你…也去…試試,憑你…的武功…一定行…!那…些個家伙…哪能跟…你比……!”
祈少君原本就想等拋磚引玉后、自己上去拔劍敲鑼,不過他可不是想賺那褐衣漢子的十兩銀子本錢,而是想結識一下這位市井高人……
可剛取出五分錢、打算上前試身手,只聽遠處傳來一聲咯咯嬌笑:
“咯咯咯咯!你這把式,也就只能騙騙不會武功的無知愚民而已!”
這清澈動聽又略帶倨傲之氣的語聲響徹整個廣場,可見發聲之人亦是身具上乘內功,在場無數目光立刻四下搜尋……
水瑤環目四顧,突然一怔,春蔥遙指對面的亭子上,嬌聲道:“少……少君哥…!那…那邊!”
她欲提醒祈少君,不過剛轉過頭,只見祈少君的目光早已朝向聲音來源,可見聲音剛響,他便即發覺;而在場眾人中除他之外,那個褐衣漢子的目光也早已朝著同一方向而去。
兩雙非比尋常的目光聚焦到了戲臺斜對面的亭子上,只見一位身穿華麗的紫色錦緞華服,梳著高高的馬尾辮的少女,正傲然玉立在亭子頂上訕笑著。
街坊們先后看到,嘩然之聲彼此起伏、久久不息!
這位紫衣少女一出現,只見把所有人都驚艷了!當真是個驚鴻艷影、研姿俏麗的絕色少女,精致面廓五官絕倫、膚若凝脂吹彈即破,最重要的是那一副雙眼皮十分明顯的美眸,直如水晶般明亮,即使在夜幕下,也沒見過這么澄澈明媚的眼波!
她纖纖素手握著紫色劍鞘,一雙纖細的凌波玉足并立在站在亭子的尖頂上,一陣清風拂過,她質地輕柔的衣袂隨風微微飄動,凹凸有致、高挑曼妙的身材更是顯露無疑,肩若削成、腰若約素,遠遠望去體態如柳、風姿綽約,嬌美不可方物的同時,更帶著十足的武林俠女的颯爽之氣。
美!這的確不是凡塵中的美!這是帶著江湖俠氣的美,這樣的美并不能以誘人或尤物來形容,但極富個性,也令任何人都難以忘卻!
這樣的美足以驚艷四座,無怪廣場上的人都看得心搖神馳!
而那絕色少女對眾人投以她的癡迷目光根本不屑一顧,傲然一笑后,蓮足一蹬,輕輕一掠,如掀開茶碗的輕煙般飛向了灰衣大漢所在地,所過之處只覺陣陣鳶尾花香拂過臉龐,在場眾人順著她飛來的方向不由自主地讓開了空地。
她蓮足點地、幾無聲息,這等輕功無疑已達一流境界,那褐衣漢子和祈少君眼見此等輕功,都不禁微微一鄂。
而她輕輕落地后,微帶睥睨的目光先掠視了一下四周,直到掠至與眾不同的祈少君身上時不禁一頓,那不屑的眼波也在這一瞬間有了凝聚力,情不自禁地朝祈少君微微額一額首、嫣然一笑。
這一笑之下,嘴角上的兩只酒窩更是甜美……
而祈少君也是血氣方剛的少年,見了這等絕色少女豈會無動于衷?見她朝自己眉目傳情的招呼,心神為之一蕩后,也微微額首會意。
水瑤見他們二人眉來眼去、心中不由醋缸染缸全打翻:“哼!”
也難怪,愛美是女人之天性,尤其是自負姿容的女子,難免會嫉妒比自己更漂亮的女子,江湖中也不乏曾因嫉妒而毀去他人美貌的女魔頭,水瑤雖然不清楚這個,但眼前這廣場上那么多人,這個絕色少女為什么別人不看,卻偏偏跟她喜歡的少君哥眉來眼去,用胳肢窩想都想得明白!小美人妒意橫生之下,故意狠狠一把摻住祈少君的胳膊!
但這“攻勢”已無意義,祈少君的注意力早到了那絕色少女身上,但不是為對方的美麗所丟魂,而是留心這她與那褐大漢只見即將發生的“好戲”。
只見絕色少女美倩兮地與祈少君招呼后,又緩緩朝向褐衣大漢,溫柔的眼波驟變得冷如霜刀,道:“敢問這位大叔何方人士?高姓大名?”語音雖平緩,但不善之意已層層透出。
褐衣漢子見她神情不善、寒意撲面而來,卻還是朗笑道:“這位女俠貌若天仙,我這莽漢的賤名,說出來你不怕污了自己的耳朵?”
絕色少女冷冷道:“你既能用這樣的把式來支攤子,那想必是手底下有幾手功夫,怎么……男子漢大丈夫出來闖蕩江湖,還怕說出自己的名諱?”
灰衣漢子對這女娃子似乎有些無奈:“唉,小姑娘還長了一副伶牙俐齒,其實我的名字說出來又有何妨,反正你也沒聽過……鐵仲玉!”
絕色少女倒是毫不避忌的地自報芳名:“小女子司徒曼玲?!?
若心在一旁不禁慨嘆道:“好美的姑娘,配的名字也夠美?!?
的確,若心和水瑤已是清麗絕倫、我見猶憐的美女,但和眼前這位司徒俠女一比,便顯帶著紅塵中的脂粉氣,且更談不上那種江湖俠女的颯爽英氣。
只見鐵仲玉還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哂笑道:“司徒女俠,你若是想玩玩我這兒的節目,也不必這么大張旗鼓地現身吧,你看看周圍這場面……呵呵!”
司徒曼玲正色道:“誰說我是來玩你這把式?我剛才說了,你能用這樣方式支攤子,想必有些真功夫,所以本小姐只是想跟你討教討教!”
這話不但令鐵仲玉一鄂,也令周圍又是一陣嘩然!
祈少君也有些不以為然,思付道:“這位姑娘貌若天仙,怎么又偏偏生了副狂傲任性、唯恐天下不亂的刁蠻性子,縱然她對自己的武功、美貌十分自信,但她這般肆意滋事,豈非犯了江湖忌諱?”要知他雖生于山里,但受母親和二叔影響較多,因此生性謙和,也最瞧不慣傲慢無禮之輩,而眼前這個少女一看舉止便知是大有來頭的武林豪門千金,因此才如此目空一切,不禁對這個她開始有些鄙夷之色。
而鐵仲玉并未發作、仍然是一副豪邁爽朗的樣子:“哈哈哈……瞧你這話說的,我不過是仗著有一身蠻力而已,哪兒比得上你剛才那一手“如煙點水”的身法高明??!”
司徒曼玲冷然一笑道:“很好,不錯……就憑你看得出我的武功路數,你絕對是深藏不漏。”
鐵仲玉愕然,心知自己一時大意,說漏了嘴……
祈少君思付:“看來這位姐姐也并非純粹的刁蠻任性,也蠻有眼光的?!?
他對身側的若心和水瑤輕輕道:“你們退開些,一會兒有好戲看了?!?
話音未落,只見司徒曼玲蓮步一跨,伸出纖纖玉手、雙指一并,向鐵仲玉的右肩井穴疾點而去!鐵仲玉啞然大驚,踉蹌側步翻身躲開這迅捷的一招,司徒曼玲緊逼上去、連指疾點,對著對方身前大穴一連七招!
人群驚駭之下,轟然而散,轉眼間只剩祈少君攜二女獨站一旁……
鐵仲玉還是如懶驢打滾一般狼狽的逃開,一邊嘴里還慘聲著:“哎呀!女俠饒命啊!求你高抬貴手,我只是個走江湖賣藝的市井小卒??!”盡管他哀求連連,盡管他在地上狼狽不堪地翻來滾去,可是司徒曼玲劍指已擊出二十余招、而且越擊越快,卻連鐵仲玉的袍子都沒沾到一點……
祈少君在一旁暗笑道:“果然是高人!這大小姐自視過高又無知莽撞,多耍她幾下,讓她多碰幾個釘子!”
司徒曼玲何嘗不是更明白,可是上門挑釁卻反被人耍,刁蠻任性又心高氣傲的她豈不更惱羞成怒?柳眉一軒、拔劍厲喝道:“無賴,本小姐生平最痛恨招搖撞騙之輩!今日不重重教訓你,這紫宸劍決不還鞘!”
寒光一掠!鐵仲玉身軀尚未站穩,只見司徒曼玲柳腰一折、紫宸劍已直刺他面門,這等凌厲的快劍在江湖上實不多見,劍尖轉眼離鐵仲玉僅數寸之距!
突然!一聲清脆的聲音,她的劍突然像插進了什么東西里,拔不出來了!
司徒曼玲驚駭異之下,驚怒道:“嗯!是你!”
定睛一看,原來是剛才和自己眉來眼去的美少年!
只見這美少年右手食中二指牢牢地夾住了劍身,微微一笑道:“這位姐姐武功果然精湛,不過得饒人處且饒人,還請高抬貴手?!?
無極門的劍指訣練到一定境界,十根手指無所不能,攻敵自是勢如破竹、快如閃電,而防人攻勢、空手奪白刃,更是招隨心動、絕無虛發!祈少君苦練數月下來,此刻已初有火候,首次施展便一招奏功!而司徒曼玲武功雖精,但內力遠不能與他相抗,紫宸劍像焊在鋼鐵上一般,根本紋絲不能拉動,他更不知道對方若是雙指運勁,她的寶貝紫宸劍就會直接被掰斷!
祈少君這一手承前啟后,無論是過去還是在未來,有不少大俠都以這一類神奇的指上功力,鏟除了無數的大奸大惡之徒!
但他此刻面對的絕非大奸大惡,不過是個刁蠻千金,所以他松開雙指、輕輕彈指將紫宸劍彈開,抱拳道:“幸會!”
司徒曼玲卻不買賬,恨聲道:“好!原來你也是個練家子,既然你也想來淌這趟渾水,就由你替那姓鐵的接我幾招吧!”
就在前一刻,她對眼前這美少年的確有些情竇初開的萌芽,可現在被對方這般橫加插手,刁蠻的怒火立刻燒掉了這剛出頭的萌芽,隨即換來的是劍尖直指這個一度令她心搖的少年!
祈少君一驚之下,推手叱道:“且慢!”
他轉身又對鐵仲玉抱拳道:“這位鐵兄!小弟借你的木劍一用,讓我好好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刁蠻千金!”他一邊侃侃而言,一邊隨手拔起了地上那把誰都拿不起來的木劍,猛敲鑼鼓!
這運力一敲震驚四座,引得所有人上前圍觀,而他已飛掠到了戲臺上,等待司徒曼玲上來……
鐵仲玉也不禁一鄂,驚付道:“隨手就抓起了我的重劍,還輕描淡寫地飛上戲臺,還能這么隨口吐氣開聲……這小伙子有來頭??!”
而司徒曼玲適才清楚地聽到他說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刁蠻千金”,登時勃然大怒!朝戲臺提氣一掠、舉劍而上,十三朵劍花直刺向對方周身!祈少君疾步后撤,舉重若輕地撩起重劍、先化解對方十二招,第十三招平刺而去,“”兩劍劍尖相抵,祈少君成功黏住對方劍身……
山塘街的古戲臺上開始了姑蘇城有史以來最精彩的一場打斗戲,一對如璧人般的少年男女在臺上展開了激戰,街坊們漸漸圍攏、陣陣喝彩……!
司徒曼玲劍走輕靈、但劍式招招迅捷凌厲,顯得名家指點;
而祈少君手握重劍、大開大闔,卻不失靈巧,而且由于劍身的沉重,所以兩劍相交,均是自己將對方的紫宸劍給彈開,對方根本占不到上風……
不過,祈少君只是占了一會兒先聲奪人的優勢。
他邊戰邊暗付:“這把木劍果然夠沉,絕不是表面上那么簡單!”
這么沉的劍,也大耗他的內力,他也暗悔自己太過自負,眼見那位刁蠻千金的武功比他想象中的高得多,必須盡快想出對策、一擊制勝……
而司徒曼玲見自己寓攻于守、漸占上風,信心陡增,紫宸劍連續刺擊對方左右兩脅,祈少君眼見對方劍法狠辣,借機一個旱地拔蔥,直竄而上躲過對方快準狠的兩劍,司徒曼玲怎肯放過稍縱即逝的機會,一掠而上,劍尖同時直刺對手“玉枕”“期門”兩大重穴!一劍刺擊而出,卻如同兩把劍影同一瞬間刺向對方,迅捷之極,司徒曼玲已全力以赴,祈少君危險!
千鈞一發之際,祈少君陡然棄劍、右腳一蹬,以重劍為踏腳再次提氣急竄而上,一把擒拿抓住戲臺頂端橫梁、再凌空橫翻,司徒曼玲的劍緊隨而上,對方橫翻之間劍鋒同時擦過他的衣衫,這兩招快劍當的是兇險無比的殺招,而祈少君這一身法也是妙到毫巔!
司徒曼玲再騰身而上、一劍直刺他右臂曲池穴,而祈少君似乎早已看出對方欺他手中無劍,右掌一拍橫梁借勢后掠,彈指一擊!
“罄!”司徒曼玲連人帶劍被彈得暴退一丈,踉蹌落地:“??!”
她攻勢登時被阻,驚付道:“好霸道的指力!”
祈少君重足落地穩住身形,深深呼了幾口氣!心道這個刁蠻少女下手竟如此不留余地,以她這等身手,要想在別人臉上劃幾個叉叉絕非難事,而且以她出招的狠毒老辣,還有這等潑辣的性子,沒準還真替什么人臉上掛過花!祈少君何嘗不愛惜自己的俊臉,慶幸自己的武功重修心神,氣定神閑便能從容閃躲,縱是處于下風也有洞悉間隙并一擊制勝之能,若非如此,恐怕用不著剛才那幾回合,他就得血濺大戲臺,可見對手下手委實太狠。
一念至此,饒是他心胸再寬容,也不禁大怒!
臺下的若心和水瑤,見祈少君開始漸落下風,急得手足無措,剛才那幾回合之兇險,連她們都看得明白,兩顆芳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而卓立于她們身旁、凝神觀戰的鐵仲玉,臉上的表情則是時而微笑、時而微蹙,他不斷地思付著:“這個小丫頭復姓司徒……嗯,果然家學淵源,只是這脾性……想必是司徒老兄疏于管教;至于這個少年,跟玄一老道是何關系呀?”
他早看出了這對少年男女奧妙的身法和劍指上的絕技,而且臺上的比斗固然兇險,但鐵仲玉早就全身蓄勁,只待兩個少年人任何一方有危險,他立刻出手化解,只是他也未料到這對少男少女均非池中之物。
尤其是祈少君,雖處在下風,也惱恨對方出手不知輕重,但同時卻也無比地興奮,因為他自從練就一身絕世武功以來,還未遇上上乘的對手,能這般與自己對招,而今夜眼前這位紫衫少女,盡管年輕尚輕,內功也尚未到火候,但除此之外,絕對是年輕一輩中的翹楚,所以他豈能白白放過這大好機會?
基于此心態,他雖迭遇兇險卻愈加信息和鎮定,運氣玄天無極功,飄逸的身法正全力施展開來……
只是司徒曼玲的輕功也達上乘,占得上風便絕不給對方喘息之機。
遠遠望去,兩個身影一攻一守,在臺上上躥下跳、直如籠中飛鳥。
而臺下,原本是來看軋神仙廟會的街坊們,幾乎全擠到這里成了觀眾,臺上是金鐵交擊、全掌勁風和衣袂抖動之聲,而臺下則是如雷鳴般的喝彩聲一浪接著一浪……
“好啊~~!”“打呀~~!”“比剛才的跑龍套可精彩多啦!”
“小美人~~!祈少俠都讓你這么多招了,你加把勁兒呀~~!”
“哎呀,加什么勁兒呀?你沒看出來?人家祈少俠憐香惜玉,一定是看上這位小美人啦!至于那小美人么……想必也有意思,所以么……呵呵!”
“哦~~~!很好~~~!很配~~~!”
要知道,圍觀街坊添油加醋、煽風點火的能耐向來是一絕,臺上如此兇險的比斗,卻被他們說成了打情罵俏耍花槍。但深層一想,江湖留言造謠生事,有的人陰險狡詐,卻靠著沽名釣譽贏得一生清名,而有的人玉壺冰心卻蒙冤受屈,不也正等同于此理?江湖險惡,實難以只字片語說得清。
而水瑤固然不懂江湖險惡,但剛才街坊的戲謔之言她焉有不懂之理?心中醋意大盛,嬌喝道:“你…你們胡…胡說八道!我…擰下…你們的…嘴!”
可是她這么一來,反而使得戲臺上下的情景變得更“精彩絕倫”,街坊們大都老于世故,哪個沒看出這小姑娘是何心思,一個個接著拿她尋開心……若心也是甚感尷尬,連忙上前撫著妹妹、勸她噤聲。
而臺上的兩人可沒時間、也沒心思欣賞臺下的的情趣,激戰繼續著……
又堪堪打了六十多招后,祈少君突然靈機一動,借著一個后撤步,舉起握劍的右手,奮力將重劍猛擲向司徒曼玲身前,劍勢雖緩、但勢大力沉!
司徒曼玲陡遇突變,立刻柳腰一擰、側身避過!
“嘭!”重劍落地,戲臺上頓時砸出一個洞、灰塵滿天
灰塵彌漫之下,祈少君疾步而上、雙指一夾制住對方的紫宸劍!可就在這一瞬間,灰霧朦朧之中突然碧光一閃!祈少君大駭之下,那道碧光已經到達他的右眼處,眼看他今后一輩子都得當獨眼大俠,又不知道要令多少姑娘傷心!
千鈞一發、當真是千鈞一發!一道強大到無法形容的勁風,從他的眼前閃電般掠過,同時“?!钡囊豁?!祈少君沒變成獨眼龍,但他的臉上和原本要夾住那道碧光的兩根手指卻隱隱生疼,因為掠過他眼前的這股勁力并不是散開的,而是凝聚成了一股無形的劍!
他心中既驚又喜,能夠做到將氣勁凝聚成利劍般,又能在這電光火石般的瞬間一招奏功,這等驚世駭俗的功力,除了無極門的絕頂高人,世間還有何人!
但這個是他后來才去思索的,此刻的他已經制住了司徒曼玲!
待臺上的灰塵慢慢散去……
臺下的街坊們看到臺上漸漸出現兩個身影,僵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且一前一后相距極近……定睛一望,只見祈少君站在司徒曼玲身后,以左手鉗住對方的左臂,右指捏住了對方的風池穴,而司徒曼玲右手反握紫宸劍,從右脅朝上、正巧架住了祈少君的脖子……
祈少君緩緩湊到她的香耳邊,輕聲道:“司徒姐姐,聽我一句勸……今晚廟會為了圖開心,你也鬧夠了,該收手了?!闭f完便挪開了頭
司徒曼玲額上香汗淋漓、俏臉上也是紅一陣青一陣,纖纖嬌軀又動彈不得,她自幼及長幾時有過此等窘態?不過這一瞬間里,她之前的刁蠻、潑辣和怒火卻驟然消失無蹤,因為祈少君的附耳悄語雖非甜言蜜語,但這親昵的舉動,她的潛意識中似乎特別樂意,不愿對方這么快就把頭移開……
祈少君輕輕一點、解開她的穴道,后撤兩步,抱拳朗聲道:“這位司徒姐姐當真武藝高強,年輕一輩之中不作第二人想,小弟適才承姐姐高抬貴手,在此謝過!”他微笑著輕輕一揖,言語謙恭。
適才那一瞬間,祈少君擲劍之后、以極快之身法將立足未穩的司徒曼玲手中的紫宸劍一招夾住,誰知司徒曼玲左袖中暗藏殺招袖里劍!一把鋒利的翠玉短劍直刺祈少君右眼,而祈少君招隨心動、本已準備接招,但如此一來他先機必失,而司徒曼玲必有后招,勝負難料……
間不容發之際,臺下高人相助,一道凌厲的勁氣打飛了玉劍,他趁勢牢牢握住先機,一招扣住對手脈門!但瞬念之間,他想到這位絕色少女心高氣傲,當著眾人之面如何下的了這戲臺?便隨之將她的劍反手架到了自己脖子上……
司徒曼玲身為當事人,豈不知這些情由?原本明亮的眼波,此刻也有些黯然的凝視著祈少君,俏麗的面容上雖滿是不甘之色,但對方手下留情、又給足自己面子,也明了該知所進退。
“司徒姑娘,承讓了!”祈少君又故意提氣一喊。
司徒曼玲沒說話,輕輕一掠飛向了遠處的房頂,轉眼失去了芳蹤……
這一切,臺下的鐵仲玉全看在眼里,不斷地微笑額首。
祈少君拾起司徒曼玲留下的玉劍一看,只是一把比尋常匕首還短小一些的短劍,但劍體通身是由整塊上好的和田玉打磨而成,且不說其鋒銳絕非外表可比,至于價值,金鐵匕首更不可同臺而論。
他再拔起鐵仲玉的重劍,緩緩走下戲臺,若心和水瑤急切地走上前,七嘴八舌、滿懷關切道:“少君!你沒事吧!”“少君哥!你…還好…吧!嚇死我了!”
水瑤滿腹醋意下,更是毫不避忌地撲進他懷里,若心想拉也拉不開。
祈少君干笑著撫慰兩姐妹之后,將劍橫遞于鐵仲玉面前,懇切道:“前輩!剛才多謝您出手解圍!”他知道剛才那道勁風是誰施展的。
鐵仲玉對眼前小伙子說不出地贊賞,明明是他仗義出手為自己解圍,自己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那刁蠻小姐出手狠辣,他也是顧全體面、盡量忍讓,做事果斷沉穩,武功又如此不凡,最可貴的是他既不居功更不倨傲,這樣的少年實在罕見,一念至此,鐵仲玉不禁朗聲大笑:
“哈哈哈哈哈?。。。×瞬黄?!實在是了不起!”
他開懷大笑了許久,笑聲四散開來、一陣陣的散向遠方……
待他笑畢,又笑道:“小伙子!鐵某走江湖這么多年,狂傲無知的少年見過不少,可像你這樣的卻是生平唯一!哈哈哈……來!這十兩銀子你拿去!”
他拿出了自己身上僅有的十兩銀子,但祈少君當然不會要。
鐵仲玉硬把銀子塞進了他手里,笑道:“小兄弟不必客氣,須知走江湖有走江湖的規矩!我既然支了攤子、定下了規矩,而你也揮灑自如地揮劍敲鑼,這錢自然歸你所有!如若不然,豈不是要老哥哥做個失信之徒?還有,別叫什么前輩的,叫我一聲鐵哥就行!”
祈少君見此人如此豪邁大方、更覺相見恨晚,于是抱拳道:“既然鐵哥如此盛情,小弟恭敬不如從命!”
鐵仲玉又是一聲大笑:“好!敢問小兄弟尊姓大名?”
祈少君抱拳道:“小弟祈少君!”
鐵仲玉:“唔!記住了,今日能認識祈小弟這樣的后起之秀,鐵某實在是心懷大暢,奈何眼下有要事在身、暫且告辭,日后有緣再暢飲一番!”
待祈少君躬身回應后,他轉身拿起了地上已經裝了不少銅板的錢袋。
祈少君也突然想起,忙喊道:“鐵哥!”
鐵仲玉聞聲回頭道:“祈小弟還有何事?”
祈少君取出五文錢,丟進地上的小錢袋中,笑道:“五文錢一次……”
“哈哈哈……好!”鐵仲玉又是一聲開懷朗笑,接過錢后、扛起重劍大大咧咧地走了,高大的身影很快淹沒在一條黑暗的小街巷里……
祈少君不由得慨嘆:“真是一位市井豪俠……!”
“嗯?對了!還有……!”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另一邊,司徒曼玲氣沖沖回到了松鶴樓,直奔客房區最豪華的天一間里。
只過了片刻,祈少君也來到了酒樓,他知道這等世家千金必定出手闊綽,要吃要住必定是選這里最好的酒樓客棧,姑蘇最有名的百年老字號松鶴樓乃不二之選,而他此來要找的,自然是也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刁蠻千金。
風韻猶存的松鶴樓老板娘一見祈少君,先是臉色一變、隨即上前媚笑喜迎老顧客,嬌聲道:“哎喲~~這不是祈少俠么,您可是好久沒來小店吃我們這兒的松鼠鱖魚啦~~!”
祈少君輕笑道:“是啊,還不是因為老板娘您手段太高明?!?
老板娘媚笑道:“喲~~這話我可就聽不懂啦!”
祈少君輕哼,賠笑道:“老板娘真是貴人多忘事,這么難忘的事您都不記得了?那我可得好好聽醒一下您了……上次瑞富祥繡莊大公子邀我赴宴,我都沒喝幾口便糊里糊涂醉倒了,敢問這是怎地?”
老板娘笑道:“哦?或許是鄙店珍藏的桂花釀太醇香,一杯飲下便會如仙如幻,兩杯下去如玉人在側,三杯下肚那便是騰云駕霧啊……只是想不到,竟然把一向海量的您也給醉倒了,實在不好意思了喲!”
祈少君故作皺眉道:“是么?但愿如此,我本還以為您這兒跟孫二娘開的店有的一拼呢,那晚我酒醒之后,竟發現自己被扔在了水底……您老說說,我這都死過一回了,還有幾個腦袋、幾分膽量再敢前來光顧?。俊?
上次那紈绔公子懷恨祈少君,在這里設下鴻門宴言道要賠罪,背地里下藥毒害后者,老板娘雖心有不忍,然面對惡霸又焉敢貿然插手?可事后見祈少君安然無恙,她也是在佛祖面前磕頭求饒了半天。
此刻眼見祈少君戳破,又環視四面的顧客們驚詫的神情,連忙干笑道:“哎喲喲喲~~您這玩笑可開大了呀,咱這可是百年老字號,童叟無欺的!哪里敢干母夜叉的勾當呀!再說啦,這山塘街上誰人不知祈少俠的厲害,哪個天殺的有膽量自討沒趣呢?”隨后又沖謙帶笑低聲道:“大姐我也是被逼無奈,您大人有大量,大不了下次您光顧,大姐兒請你吃上一頓權當補償,拜托拜托!”她一邊輕聲細語,一邊柔嫩的玉手輕撫了下祈少君的左肩,果然是老于世故的人中之精。
祈少君不屑道:“好說,不過我這次是來找一個姑娘的?!?
老板娘媚聲道:“喲~~果然是人不風流枉少年吶,不過祈公子一表人才,那姑娘又貌若天仙,跟你倒是挺般配的!唉,只是這姑娘的脾氣……大姐兒奉勸小弟一句,這樣姑娘要不得,就是娶回家也得當菩薩供起來的!”
祈少君懶得和她喋喋不休,又聽到遠處的不斷傳來摔杯子砸碗的聲音,想必屋里的人心情十分惡劣……
當他聞聲走近,剛一開門,一只花瓶迎面砸來!
他當然隨手就能接住、放在桌上,沉聲道:“這些東西有什么罪么?”
司徒曼玲的玉顏上滿是怒容,一見她進來,劈頭喝道:“怎么?!怕姑奶奶賠不起銀子不成?!哦,原來是你這登徒子!誰讓你進本小姐的房間的?!”她厲聲怒喝、酥胸驟伏,似是內中有氣快要炸開。
祈少君道:“你有東西落下了,我好心給你送來,你還不領情?”
司徒曼玲嬌哼道:“你今天可是露臉了!還不回去陪你那兩位漂亮姐姐,你看她們多為你擔心???還來找我干什么?在你眼里,我只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刁蠻小姐,別告訴我你沒這樣說過!”她對這句話始終耿耿于懷。
祈少君搖搖頭,心想這位姑娘平日里一定被驕縱慣了,這次受了委屈,一時無法接受,可他不知道,司徒曼玲剛才這話還帶著點酸醋味,但他并未留意,只是道:“沒錯,我不但這樣說過,而且也這樣想過,所以我是來道歉的。”
“哼!”司徒曼玲軒眉扭頭,不屑之極。
祈少君暗嘆一聲,勸慰道:“之前多有得罪,還望不要見怪,姐姐你貌若天仙,可小弟總覺得心地之美才更顯難能。”
此言一出,司徒曼玲憤怒的面容登時一怔,胸中快要炸開的氣也驟然凝卻,也難怪,愛美是女人之天性,自負美貌的女人無論被任何人夸贊,心底里都會開心的,何況夸贊當事人的還是個英俊少年,而且祈少君正直少年,夸贊和致歉之余更帶著毫不掩飾的堅持,令司徒曼玲有醍醐灌頂之感,但她放不下驕矜,犟嘴道:“哼!好大的口氣,你以為你是誰呀!”
刁蠻任性又潑辣的少女,祈少君也曾見識過,他不禁嘆付:“幸虧剛才給她留足了面子,沒讓她當眾難堪,否則……恐怕用不了幾柱香的時間,她非沖到依蘭花舫,鬧著要跟我決一死戰不可?!毕氲竭@里,他取出將玉劍遞給對方,并和聲道:“我來這找你,是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司徒曼玲一怔之下,冷哼道:“你還真不是一般的自以為是嘛,本小姐與你素不相識,憑什么要聽你的?”話音未落,甩手一把奪過玉劍。
祈少君也不愿跟他多嗦,問道:“你現在心里很不痛快,是么?”
司徒曼玲恨聲道:“沒錯!”
祈少君正色道:“很好!只要你跟我走一趟,我擔保你會很痛快的……怎么樣司徒女俠?當然啦,若是沒膽量的話,不去也罷!”話音剛落,他轉身從窗口一掠而出,似乎根本沒時間跟他多費唇舌。
司徒曼玲心高氣傲經不起激,傲道:“誰怕了?龍潭虎穴本小姐照樣闖!”
她雖任性,但也是玲瓏剔透之人,根據之前所見所聞,她感覺這少年絕非奸惡之輩,便跟著他穿窗一掠而去……
借黑夜之便,兩人施展輕功,轉眼來到了一間人煙絕跡的破廟前。
不出祈少君所料,司徒曼玲還在冒火的心,立時像是被冰水一澆!
他們站在對面的屋頂上,借著破廟里昏暗的燈光,司徒曼玲親眼看到一個褐衣漢子坐在臺階上、看著十幾個衣衫襤褸的孤兒吃著饅頭。
那褐衣漢子與他們才分手片刻,所他很清楚鐵仲玉。
只聽他凄然笑道:“唉!孩子們,鐵叔今晚的運氣實在不好,不但酒錢沒個著落,連賭本都也給賠光了……所以,今晚你們就將就著吃點吧!”
身側的一名孤兒道:“鐵叔,您怎么不吃???”
鐵仲玉微笑一聲,道:“沒事沒事……呃,鐵叔剛吃過了!”
孤兒撕了一半饅頭、遞給鐵仲玉,關切道:“不,憐兒知道您又在騙我們……給您,我們一人一半好了!”
看著憐兒天真的笑,鐵仲玉也微笑著接下了這半塊饅頭,摸了摸她的頭,雖不是之前的豪邁的笑,但此刻他臉上那微笑卻充滿了溫馨和關愛。
旁邊的孤兒又道:“鐵叔,你不會拋下我們吧?”
鐵仲玉溫言道:“怎么會呢?你們都是好孩子,鐵叔一定會照顧好你們,直到把你們交托給可靠之人為止!快點吃,吃完就去睡吧!鐵叔明天一定會多賺些錢回來,讓你們好好吃上一頓!”
這破廟和古戲臺那邊真如云壤之別,四周小巷蕭索破敗,小巷之中只聽到陣陣蒼涼的晚風掠過這破廟門口,山塘河古戲臺那邊的夜空,已被笙歌燈火印染地漫天絢麗,而這里的夜幕卻是夜靄朦朧,充滿了冷寂和凄涼……
但盡管周遭是如此黑暗和蒼涼,這破廟里卻是明亮而溫暖的,明亮并非來自燈火,而是來自關懷和俠義,溫暖則來自幼小心靈們的互親互愛。
此情此景,直看得司徒曼玲感到從所未有的震撼,所以當祈少君心中惻然之際,轉眼再看看她,只見她曼妙的嬌軀已經僵木了……
祈少君見她如此,心中一暖,摻住她道:“走,我們下去吧……”
鐵仲玉聞聲抬首,看到這對少男少女并肩走來,不由得一鄂,調笑道:“喲呵~~祈老弟,還有司徒姑娘,你們小倆口這是……?”
這“小倆口”二字,若是被前一刻的司徒曼玲聽到,非拔劍讓鐵仲玉臉上多添幾道劍疤不可,只是后者就在適才看到此情此景的一瞬間,她的人生觀發生了覆性、徹徹底底地改變了!
祈少君也不去理會鐵仲玉的調侃,他緩緩走到坐著的鐵仲玉面前,取出那十兩銀子,躬身遞上道:“鐵哥,這個請你拿去?!?
鐵仲玉忙推了推手,曬然道:“哎!不行不行,愿賭服輸!”
祈少君仍然正色道:“那如果我說,我并不是要把賭債還給你,而是我送給這些孩子們買吃喝的呢?”
鐵仲玉心中感佩,大笑道:“好!這個自然另當別論!”
祈少君還遞出兩壺酒,道:“鐵哥,這是小弟適才未及送你的見面禮?!?
看到兩壺上好的惠泉酒,鐵仲玉不禁仰天豪笑,他此刻對這個少年實在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一時不該如何以言辭表達,唯有豪笑應之。
接著他轉身沉聲道:“這些年征戰頻頻,流民餓殍不計其數,這些孩子的親人都遭到了官兵殘害,留下他們孤苦無依,他們之中有漢人、有蒙人,還有其他族的孩子,可我看著他們,又有什么分別……現在都是無家可歸的孤兒,家在看廟會,他們卻在這破廟里忍饑挨餓……我路遇此事,又豈能袖手不理?唯有盡力照顧著他們,等待有好心之人收留?!?
望著他言語間的一絲哀傷,祈少君認識這位鐵哥到現在,還是第一次見他流露出神傷和嘆息,記得這位市井豪俠一直都是笑聲爽朗。適才一場劇斗散去,他突然想到有事忘了問鐵仲玉,于是追隨而去。
他一生都很慶幸自己當時追了過去,因為鐵仲玉此后的舉動深深地震撼了他的心魄!所以,他也不知道事后為何立刻去找司徒曼玲,但至少可以肯定,他絕非只是為了送回對方遺落的東西,而他攜司徒曼玲到此地時,孩子們手中的饅頭都還沒吃完,可想他前前后后只用了多少時間。
至于司徒曼玲,此刻的心境更不言而喻,看到這些蓬頭垢面的孩子們啃著這些干澀的饅頭,互相依偎在已經破破爛爛的被子里,但盡管如此,他們滿是污垢的臉上仍然洋溢著天真的微笑,這不正是這世間人與人相依的暖意么?
她看到此情此景,長長的睫毛下漸漸地濕潤了,明媚動人的眼波也不再是高傲的,雙眼皮明顯的美眸,此刻更是襯托出她生平從未流露過的憐惜之情,她遙想自己出生于武林豪門,自幼錦衣玉食,茶來伸手飯來張口自不用提,對人頤指氣使更是習以為常,后來習得了一身上乘武學,又自負容貌才智,及笄之后便離家做起了獨行女俠,立志要名垂江湖,一路上行俠仗義的事情雖也做過,但只憑一己好惡,卻非俠義道初衷……
但就在這個晚上,她親眼看到了人世間最悲慘卻也最真摯的情景,想到自己的過往,又想到剛才的胡鬧,心中越發感到顧影慚形。
她嬌靨上顯出了自幼及長都沒有過的神情,那是什么神情?
沒錯!是慚愧、是悔意、是憐愛,更是每個少女心底的那份善良!
她的心境溢于言表,祈少君自然全看在眼里,心知她終究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不禁慶幸自己沒有白費苦心,于是抱拳道:“司徒姑娘,小弟之前如果對你有什么不是之處,還請你見諒。只是你對鐵哥他……蘇城繁華富庶,以鐵哥的本事,當一回獨行俠盜,隨手弄個幾千兩,不比街頭賣藝輕松多了?你若一定要認為他是在招搖撞騙也由你,可我更相信這就是所謂的‘俠道即人道’。”
鐵仲玉朗聲道:“好!好一句俠道即人道!祈小弟一身俠骨,老鐵佩服!”
這句話也進了司徒曼玲的心中,哪里還有什么招搖撞騙之想?但萬萬沒想到的是,她居然走上前在了鐵仲玉面前一跪,慚愧道:“鐵大哥,之前小妹任性魯莽,還請您原諒!”
祈鐵二人同時一驚!如何會想到一個出生武林世家、眼高于頂的千金,居然如此敢作敢當,而且這么放得下自尊,試問鐵仲玉又如何敢當?踉蹌后撤、手足無措道:“喂喂喂!你你你、你快起來!這這……這是干什么呀?!”
他立刻向祈少君使眼色,祈少君會意、將她扶了起來……
司徒曼玲從腰間抽出了錢袋,躬身手捧交給鐵仲玉,唯唯道:“鐵大哥,這是小女子給這些孩子的一番心意,還請收下?!?
鐵仲玉聽她言明是“給孩子的心意”,心佩這位少女玲瓏心肝,默笑接受。
司徒曼玲又到附近錢莊提了銀兩,在松鶴樓定了一桌豐盛的晚餐,鐵仲玉不愧是酒中豪客,大碗豪飲千杯不醉好不痛快,害得祈少君唯有舍命陪君子。
而后,司徒曼玲又包下了最里面的一間大院,讓孩子們住下。
今天晚上,是那些孩子們過的最舒服、最幸福的一晚……
經歷了一番小小的波瀾,今夜又回復了風清月朗的恬靜。
客棧的后院里四處蟲聲唧唧,不過最為悅耳的聲音還不是它們,而是那委婉連綿、不絕于縷的琴聲……正值午夜,琴聲雖然古樸雅韻、清耳悅心,但還是打破了寂靜,會擾了正在安睡的人們,但妙就妙在,這琴聲非但沒有絲毫令周圍有絲毫的驚擾之氣,反而令已然熟睡的人們睡得更香沉,也令醒著的人不覺悄然打開窗、側耳聆聽……
可見,并非無聲無息就是所謂的寧靜,真正的寧靜在于每個人的心境。
那么撫琴的人是誰呢?祈少君……其實他對音律一項,只精通吹笛和撫琴而已,但也因此更為專精,而且他從不輕易顯露,他絕非恃才傲物之人,而是因為今夜一旁聆聽的皆是有緣人。
鐵仲玉雖是不通音律的大老粗,但也不禁贊賞少年人多才多藝。
“老哥哥是個粗人,但今夜有美酒佳肴、又聞絕音妙律,快哉!”
至于司徒曼玲,明明沒怎么喝酒,卻感到的無比醉意,正是因為鐵仲玉喝的是酒,但她醉的卻是心,她是被這如鳴佩環的琴音陶醉了,但更陶醉、也令別人看著陶醉的是她那雙秋水般的眼波,早已沒有了之前的高傲,實在無法形容她此刻凝視著祈少君的神情……
一曲奏畢,鐵仲玉鏗鏘的掌聲不斷;司徒曼玲聞聽掌聲,登時回神……
鐵仲玉笑道:“好好好!祈小弟果然是與眾不同!”
司徒曼玲似乎還在回味著剛才的感覺,嬌羞道:“祈大哥,真想不到你還是位才子!”她出生武林世家,性格又有點像男孩,鮮少接觸風雅之事,可今日見識到美少年撫琴,實乃生平從無,豈會不醉?
祈少君謙言道:“獻丑了?!?
鐵仲玉一邊喝著酒、一邊暢懷道:“說正事兒!司徒姑娘,我知道你心里還有些難以釋懷,但是你可知道,一個人要改變絕非易事,有時甚至窮盡一生一世都未必能夠遂愿,但你能在一瞬間就有所感悟,足見你本心善良,單憑這份心意已是難能可貴了?!?
司徒曼玲垂著頭,面靨上慚愧之意尚未消……
鐵仲玉又道:“至于祈小弟你,老哥哥自不用多說什么……未來的武林,必是你的天下。”話語雖簡單,卻一語道破一個時代。
祈少君沖謙帶笑道:“鐵哥謬贊了,小弟何德何能。”
鐵仲玉道:“對了,其實剛才在戲臺時,我就想問你……你怎么會無極門的武功的?而玄一老道的龍吟劍又如何會在你手上?”
祈少君也正想問鐵仲玉同樣的問題,隨即將自己在望歸山的遭遇、以及和玄一的邂逅向鐵仲玉和盤托出,但略過了自己的身世之謎,只說自己是個孤兒,他倒并非信不過眼前二人,只是因為江湖險惡……
而鐵仲玉聽罷玄一噩耗,神傷了半晌、仰天嘆道:“失去了一位師兄,也失去了一位至交,更失去了一個好對手……不過今日看到祈小弟,足見玄一師兄的眼光獨到,他想必是含笑而去的!”
祈少君一聽“師兄”二字,怔道:“鐵哥您……不!師叔!”
鐵仲玉笑道:“又來了,這兒又不是無極門,別跟我提什么師叔、前輩的聽到么?”
祈少君道:“那還是叫您鐵哥吧。想不到您果真是……”
鐵仲玉笑道:“明白,其實你早在戲臺時就看出我是什么人了,對么?”又轉向司徒曼玲,詢問道:“司徒姑娘,我看你的武功家數……我也早想問你,你跟無劍山莊門主、也就是當今武林盟主司徒蒼穹是何關系?”
司徒曼玲沉吟了一會兒,輕輕道:“正是家父。”換了她前一刻的脾性,早就趾高氣昂地道出來了,只不過現在嘛……
“什么?你是武林盟主的千金?!”這次換祈少君豁然一驚,他之前固然猜到司徒曼玲必是武林名門之后,但怎么也不會想到這武林的最高舞臺上去。
鐵仲玉笑道:“那就難怪了,大好青年呀!今晚得你慷慨解囊,我本該有所回報,但你家學淵源,武功方面恐怕我也教不了你什么,何況我的武功路數也不適合你,可笑老哥哥我落拓江湖又身無長物,這樣吧……”
他取出兩塊八卦形、上面寫有“無極”二字的牌子,正色道:“這令牌是本門奇物,名喚通靈符,除了作為本門信物之外,它更有一個神奇的地方若以內力灌注于令牌上,十里以內并佩戴著同樣通靈符的門人便會同時有感,祈小弟想必知曉,本門弟子遍布天下,行俠仗義、濟弱扶傾,專管天下不平事,所以你同樣得秉持這信條,而出門在外縱有需要幫助的時候,你們二人若是今后有什么危難,此寶物沒準可以化解災劫……收下吧?!?
祈少君和司徒曼玲躬身接過這枚質地特殊的玄令。
祈少君看著這塊符牌,暗付道:“師父臨終前曾言道,他還有一樣東西本也打算贈予我,只是逃亡時不慎遺失,想必就是指的這個吧。”
鐵仲玉又道:“祈小弟,你我一見如故,你又幾番相助于我,我本就打算相報相助之情,我就教你一套絕世武學!”
祈少君立刻跪下:“叩謝師父!”
還沒等他跪倒,一鼓渾厚的掌風托起他,迅捷的身手與恩師如出一轍!
只見鐵仲玉首次一臉肅容,正聲道:“記?。∧愕膸煾甘切粠熜?,要尊師重道!你我之間只是朋友,明白么?”
祈少君抱拳道:“小弟明白,師徒之誼小弟銘記于心便是。”
見他處事得當,鐵仲玉額首一笑,陡然飛掠而出、頃刻已達數十丈開外!
“城郊寒山寺!跟上來!”只聽空中傳來清朗無比的呼喚聲。
祈少君和司徒曼玲長身而起,不約而同驚嘆道:“好輕功!”
兩人又不約而同騰身一掠、各自提氣緊隨而去……
起先二人并肩而飛,但眼見前面絕世高手的身影漸漸變小,祈少君扭頭對司徒曼玲道:“司徒姐姐,反正他要傳授的是我,你……就慢慢欣賞一下蘇城夜景好了,我先去了!”
江湖經驗告訴祈少君,他與司徒曼玲此刻無疑是無形之中在較量輕功,而他此刻要開始使出全力,說這話顯是給對方留余地;而司徒曼玲縱然驕矜不再,但江湖武人爭強爭勝之念卻是自古以來根深蒂固的,何況她心高氣傲之人,眼見祈少君猛力提氣,將自己漸漸拋在后面,竭盡全力追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