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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流光

  • 紫玉成煙
  • 錦城
  • 12765字
  • 2005-12-07 10:51:00

瞬息之間,殺手退去,“老爺”去追那個男裝少年,川照則追殺手。剩下文愷之獨自一人。

月明如水,草蟲啾啾,有著一份自出京以來難得的靜謐與寧靜。

落花澹定的少年,無比愜意的享受著這一刻逍遙。

他的老爺……那個傲然號稱“寰宇主人”的老爺,隨年齡越長,脾氣卻也變得越來越自任專橫了,也不顧若消息泄漏會怎樣的驚天動地,隨身只帶一文一武兩個人,輕舟下江南。

文愷之淡淡想著,浮起一絲苦笑。他是文,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來去都由老爺決定,可是,就這樣悄悄的跟出來,沒有行到“諫勸而止”的本份(問題是他勸得住嘛),回京以后不知要吃什么樣的苦頭,官方即使不過分追究,開祠堂請家法一頓竹板一月禁閉,是免不了的。

“天下文章。”有此二百年前承宗皇帝親筆題匾,大離朝數百年風liu菁華,似乎公認濃縮在了一個家族一個姓。文家簪纓世代,最為鼎盛繁榮時期一朝出過數十進士,近年族中凋零,唯長子文愷之五年前文場奪魁,十三歲神童之名著于天下。

少年得意,躍馬春風,萬千隆寵在一身。由是,他文愷之的行為言語皆為規范,普天之下都在觀望。稍微出格一點,沒有人肯原諒。——多少人在眼紅“天下文章”這懸了二百年之久的金匾呢!

他當然不知道“寰宇主人”甚至把平亂印也出了手,否則,那是拚死也要趕往深山進行“諫勸”本份,全無此刻流連賞景,步月吟詩的雅興了。

他信步所至,漸也離開半山亭,心里是想著應該回到南面他們此行在深山里暫棲的山莊,腳下卻不知不覺向著從未走到過的北邊走去。——柔風拂面,清涼遍體,月明星皎,單身只影,恰是尋幽攬勝時。

想到老爺為那藍衣的少年或少女顛倒不勝的情狀,微微好笑。自他成人起,便熟悉了他睥睨眾生的傲岸,從沒想到過會有這樣的顛倒。回想龍華會上劍若驚鴻,飄飛若仙,確是舉世絕俗的華美。但或許因為是男裝之故,美則美矣,自己卻無驚艷之感。——甚至有點不服氣,——想當初跨馬游街、御園領宴,他不也是果擲文郎,側帽風liu?

懷著淡然而漫無邊際的冥想,他逐漸深入。江南的山,卻有這樣的深遠和廣廣袤,千重疊翠,風一道,水一痕,化入峰中皆無形,那山色峰巒,卻有了潤澤容顏與鬢發的煙水氣息。

明月當空,悠遠清幽,蟲鳥清唱宛如天籟之聲,風中拂過每一片葉子的婆娑,仿佛拂過七弦的泠泠琴音,清新撲人。

隱約間,有一絲特別的聲音隨風傳來,尖銳,冷厲,忽遠忽近。

這聲音夾雜在大自然溫存詩意的天籟之中如此的格格不入,文愷之微微皺了眉,一道巨大的陰影劃過他上方的天空,遮住明月流云,黑暗壓頂而來。文愷之一抬頭,巨鷹猙獰凌厲的眼神正對著他。

“呀!”文愷之駭然出聲,他從未見過這么體積龐大的巨鳥,神態兇惡無比,仿佛隨時伸出鋼爪置人于死地。

然而大鳥只是繞著他頭頂上方飛旋了一個圈子,在它后面閃出一個黑色身影,全身隱沒于臃腫的黑色衣物之中,只有兩只精光四射的眼眸露在外面。這雙眼睛近乎貪婪的在文愷之清俊從容的面龐之上來回掃視,驚喜中含一絲猶豫,

“若是男子,……倒真是極品啊!”

文愷之怒沖沖的紅了臉,簡直成何體統——若是男子!他文愷之不是男子,難道會變花妖山精不成!

不等他開口,黑衣人鬼魅般消失,只聽微含沙啞的聲音吩咐著:“把他帶上。”

巨鳥在高空盤旋徘徊,仿佛是早就在等著這一個命令,歡呼著從云霄中垂直撲下,把青衣少年凌空抓起。文愷之甚至沒能掙扎一下,身子離地而去。

呼哨著的風帶著一股鳥身上特有的腥氣向他嘴中倒灌而來,一道道山嶺在下方劃過,萬樹搖動,黑影憧憧,世家少年何曾遭遇過這般的詭譎離奇,驚恐憤怒之余,腦海里一片空白,漸漸失去意識。

再度恢復意識,仿佛還處于身處高空、頭部朝下的狀態,眼前山峰、樹木、天空瘋狂了似的飛舞旋轉,稍微動一動,五臟肺腑就翻江倒海似的翻轉過來。鼻端聞到一股非常奇特的味道,如同稀薄的蘭馥香氣娓娓散布于空氣之中,卻帶有揮之不去的血腥、殺戳的感覺,讓人心神不寧。

漸漸的所有的旋舞靜止下來,沉謐而美麗的星空于他眼睛上方靜靜地鋪展開來,文愷之這才發現自己仰面躺倒在一方巨石之上,那只兇惡大鳥不知去向。他嘗試動了動手足,發現身體并未得到禁錮,慢慢的坐起來,一面尋找著奇特香氣的來源。

耳邊一個沙啞的聲音陰惻惻地說:“想要活命,老老實實呆著別動。”

就在咫尺之距,妖鬼似的黑衣人雙手互抱,泛著邪氣,和毫不掩飾的興趣的眸子,緊緊盯著他。

文愷之問道:“你是什么人?這般綁架于我沒有好處。”

他雖然一生處于富麗堂皇、陽光燦爛的朝堂之間,卻也知道所謂朝堂和江湖的區別,對于這種形跡詭秘的人,是沒有道理可講的,因而,鎮定的語氣中雖然帶有一絲威脅,卻并不過分——尤其是絲毫沒有吐露自己身份的意思在內——只給人一種隱隱綽綽、難以捉磨的脅迫感。

黑衣人眸子閃了閃,在全身衣飾掩飾下無聲笑了笑,“哦?”很明顯感覺到這少年來歷非同尋常,——這也正是文愷之要的結果,但在此時此刻,卻沒有為此一言而分心,只是擺了擺頭,示意他先安靜下來。

大石下方,是一塊較為平坦的山谷,水聲潺潺,山間清溪噴涌而出。

斗然間,文愷之幾乎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水中的大石,赫然站立著一個約摸七八歲的裸體女孩!

漆黑的長發在她腦后飛舞,月流無聲,靜靜流淌在晶瑩的肌膚之上,閃著嬌嫩光滑的輝光。

女孩臉上掛著無比酣暢的甜美笑意,低頭凝視臂彎中抱著的一個肥大嬰兒。

一連串迷人甜凈的歌謠自女孩嘴里滑出,雙手高舉,把出生最多不過百日的嬰兒捧于頭頂,輕輕搖晃,嬰兒感到有趣,咯咯笑出聲。

深山,空谷,明月,清流,有行蹤詭秘的黑影,如欲噬人的怪鳥,純潔無暇的年幼女童抱著初生嬰兒,還有那股若隱若現縈繞盤旋的腥甜,仙境一般的清幽青翠之中,卻有如此深重的鬼氣裊裊不去。

“寶貝!寶貝!”女孩復把嬰兒納入懷中,聲音清脆的叫,露出了雪白的牙齒。

不知為何,文愷之聽見這兩聲“寶貝”,背脊上陡然冒出一股涼氣,仿佛那叫聲里有一種不可思議的邪惡和yu望在橫流。

嬰兒正在高興的時候,突然被放下來抱緊,很不自在的放聲大哭,揮舞一雙肥嫩的手足。

女孩拍著他,“不要哭!嘻嘻,寶貝!別哭,不疼的!”嘴唇輕輕湊近了嬰兒肥嫩的脖項,微微張開,猛然一口咬下去。

尖利的哭聲霎時傳遍整道山脈。

“呀!”從小被教訓處變不驚、溫和雍容的世家少年陡然失色,無論如何想象不到會有如此匪夷所思、滅絕人性之事,淡定的雙眸陡然燃燒起滿腔義憤,脫口大罵:“那妖邪,快住手!傷天害理,上天不容!”

他不顧一切,甚至忘了自己隨時可能遇到相同的危險,努力嘗試爬下山崖。

他所在之處,是絕壁陡崖突起的一塊大石之上,以他手無縛雞之能,想要爬下去簡直是絕無可能之事。

因此,黑衣人只是瞧著他,眼中流露出譏諷的笑意,毫無阻攔之意。

吮血的女孩也不無驚異的抬頭,看了一眼那個手舞足蹈大呼小叫的少年,然而進入口中的美食是如此令她滿足,看了一眼,便不再關心。

憑著一股沖天的憤怒,文愷之產生的勇氣也是空前的,盡管艱難萬分、狼狽不堪,還是被他連滾帶爬的爬下山崖,然后跌跌撞撞朝溪澗那邊沖過去,還有數丈之距,他卻陡地站住了,身子僵直。

——嬰兒的哭聲早已停止。肥嘟嘟的小身體,如秋風枯葉般迅速萎縮衰敗下來。女孩意猶未盡的離開了嬰兒頸部,伸舌舔了舔鮮紅的小嘴。

大鳥一直在她身邊守著,見狀嘎嘎大叫。女孩一笑,把尸體放在石上。大鳥尖喙如雨,一轉眼的功夫,石上只余少許碎骨殘渣。

那一個初生嬰兒,在這一人一鳥分食之下,連一塊完整的骨頭也不曾留下。

文愷之眼中蓄滿淚水,在嬰兒徹底消失于這個世界上以后,淚水終于順頰滾落。

女孩滿意的甩了甩頭。烏黑的發,雪白的臉,鮮紅的嘴唇,那樣美麗的顏色下面,隱藏嗜血的兇殘。

吞噬了人肉的大鳥,也同時心滿意足,擔任起護衛的職責,這時才把注意力轉向地面上,那個滿含眼淚的少年,轉而把充滿敵意的眼光對準了他,撲騰著雙翅,仿佛隨時有沖上去啄食的愿望。

“隨他去,不用理他。”一直在高處靜觀好戲的黑衣人開口,“看來這傻小子骨頭挺硬……就讓他吃點苦頭好了。”

女孩盤膝坐下,手心足心向上,開始了下一輪的練法。初雪般的肌膚之下,鮮紅血脈突突跳動,霎時涌出鮮血,給她整個的身體染上一層血色。血色不斷從血脈中滋生出來,一層又一層的籠罩在女孩身上,她全身上下變得赤紅可怖,甚至她的眼睛,也紅得如要滴出血來,不懷好意的,炫耀般的對著平地里殺出的那個少年。

文愷之驚呆了,不知如何是好。——那個女孩,簡直不是人,她比妖魔更可怕十萬倍,自己應該怎么辦?!

空中中,那股一直淡淡縈繞的腥甜香氣至此濃冽起來,一陣陣撲入文愷之鼻端,令他感到十分不舒服。而隨之加重的腥臭更使他嗅之欲吐。

是、是什么?!

寂靜空谷,陡然生出無數細碎的聲響。

有人……或者東西在過來。

是有東西在地面爬行,帶動地面蓊郁草葉,拂散了草尖露珠,留下長長的透明粘液,源源不絕匯聚過來。起先只是少量,而后這貼地伏草的粘濕感濃重起來,濕氣陡重,灰褐色的云霧在天邊聚攏,星月陡然失色。

嘁嘁嘁,沙沙沙……恍如縮小了的千軍萬馬,雖不響亮,但無窮無盡,無止無息,疊合在一起,驚天動地。

文愷之向遠處望去,眼神陡然凝固,脫口驚呼:

“啊?!”

無數爬行類毒蛇、蟲豸,成群結隊,密密麻麻,匯成蟲的海洋,奔騰起伏。刺鼻的腥臭立時在空氣中氤氳涌動!

生長十八年,羅綺叢中,珠香粉媚,別說是見過、連想都沒有想到過,普天之下,居然會有這樣多的詭異生物!少年臉色蒼白,幾欲作嘔,慌不擇物的一棵探出樹干的老樹上面靠去。——未曾接近,已驚恐的退了回來。樹上,山巖上,也有東西滾動過來,吐著亮晶晶的稠液,有無數蜘蛛飛快而來!

“啪”的一聲,黑乎乎的東西在他臉上留下一記脆響,一只蝙蝠抖動著翅膀向前飛去。緊接著一條蛇吐著蛇信子自他腳面滑過。他背心一涼,顫抖著幾乎再度失去知覺。

以他所知,深諳這個時候不應妄動,只要被任何毒蟲叮咬一口,便性命難保。無奈理論碰上實踐,沒一點用處,他還是倒退著、躲閃著、甚至不斷拍打著爬行、飛躍至其身的毒蟲蛇豸,冷汗與毒氣一起濡濕了青色長衫。所幸那些毒蟲蛇豸們似乎有著明確目標,躋躋向前涌動而去,并不理會當中的這個手腳笨拙、失惶失措的活物。

奇怪的是,不論毒蟲帶來的腥臭有多么刺鼻難聞,先前空氣中那縷腥甜,雖然微弱,卻始終不受任何氣味的干擾,仍然是在裊裊散發著。——事實上,正是由于這一縷淡淡異香,將周圍紛紛如海,連云嶺內無數毒蟲蛇豸吸引集聚。

江南靈秀之地,毒物生長本來要比其他地方少太多,若不是連云嶺無與倫比的深邃空蒙,恐怕也聚集不了這么多蟲蛇豸蟻,仿佛已是傾巢而出。

在這個時候,文愷之聽見了從頭頂傳來的譏嘲而幸災樂禍的笑聲:“向我求救,我便救你。”

文愷之忍不住抬頭望了望,那個黑衣人所呆的地方,在這萬千毒蟲包圍之下,卻是干干凈凈,所有毒蟲都有意繞開了那塊地方。他恍然大悟,想來是黑衣人事先在周圍放置了什么藥物,使之可以避開萬千上萬的毒蟲侵擾。

此時想要活命,最好的方法便是向黑衣人開口求救。然而,文愷之哼了一下,毫不考慮這個可能性,寧可繼續張皇失措的拍打驅逐經過身上的毒物,只是越聚越多,他的拍打根本無濟于事,相反,也終于激怒了某些脾氣暴燥的蟲豸,手臂上猛然一陣劇痛,一只五彩斑讕的大蝎子從那里昂起頭來,躍了出去。

他眼前一陣昏黑,在即將失去意識之時,聽到黑衣人喃喃的說了句:“倔小子。”一根繩索憑空而來,繞上他腰部,然后就一片昏天黑地了。

黑衣人把青衣少年提上大石,向他嘴里塞了顆丹藥,這個時候顯然不愿分心,仍然不無緊張的注視著下面的情形。

千萬毒蟲所奔涌而去的方向,正是那個女孩!似乎受到某種神秘的牽引,爭先恐后越過一水間隔,轉眼之間,爬滿女孩鮮紅的身體。女孩保持著一成不變的姿勢,手足輕輕顫動,臉上現出一絲痛苦,幽黑而閃著深紅火焰的眸子里卻充滿了渴望,鮮血很快流遍全身。后面的毒蟲還在紛涌爬至,逐漸到了她嘴巴、眼睛、耳朵、頭發,把鮮紅的人影完全覆蓋,替之而起,是一層古怪的、說不上是灰、黑、褐、墨綠、灰青的顏色,夾雜一兩點金色或者紅色。

半晌,被覆蓋的身體劇烈一震,宛如冬眠的蛇蛻下一層皮,無數毒蟲頹然跌下,落入溪水之中,飄飄浮浮的隨流水沖了出去,竟是死了。

聚集到水中的蟲豸成千上萬,雖然瘋狂的涌向那個女孩,但更多的一時之間卻是挨擠不到。當第一批毒蟲墜下溪流,本來只有一個目標的毒蟲霎時分為兩支隊伍,一部分繼續顛狂涌向裸體女孩,另一部分則涌向死去的毒蟲嘶咬分食,不一會兒就把第一批毒蟲咬食迨盡。第二批從女孩身上蛻下,剩下的毒蟲撲上去繼續嘶咬。

可是無論那些活著的毒蟲咬噬了多少死去同伴,飽食之后,它們并不選擇離去,而是更加瘋狂、激烈的搶奪著爬到女孩身上去的機會。

竟是生生不息。

天地間微微顫抖,清云嶺清奇出塵的山色在千萬毒物蹂躪之下輾轉哭泣。

那女孩似乎承受著巨大的壓力,顫動加劇,終于身子一晃,跌入水中。黑衣人關心似的低哼了聲,身子向前傾出,更為用心觀望。

女孩在水中沉沉浮浮,任由毒蟲蔓延攀爬,依然還保持著原先那種手心腳心翻舉向天的姿勢。

黑衣人松了口氣,繼續觀察。

直到第六、或是第七批附上身體的蟲子死亡之后,那女孩在水中的手足漸漸伸展開來,身體卻不再有顫動,仿佛已是支持不住。

空氣中,那縷淡淡甜味隨風消散,這股味道一旦散逸,對于毒蟲的吸引也隨之失去,除有少數還未從瘋狂的巔峰清醒過來,仍在咬噬死去蟲豸和女孩身體以外,絕大多數蟲豸開始漫無邊際的爬往各個方向。

女孩被溪水沖出好幾尺遠,身上殘留的蟲豸紛紛剝落,露出本體,經過那么多蟲子以后留下無數細小疤痕,使她的身體浮腫不堪,而鮮紅色的肌膚上多出那么多傷疤,也顯得越加可怖。

大鳥飛過去,伸爪提她起來,只是一瞬之間,女孩消失于大鳥胸腹之下。剎那之間,一道鮮紅如血的氣流從它胸腹之間猛地沖了出來,帶著無比灼熱的氣息海潮一般翻涌著展開,巨鷹化作一只火鳥,張開了燃燒著的翅膀。兇惡而凌厲的眼眸,閃著無窮無盡嗜血的渴望。

黑衣人滿意的看這一幕,但注意到遠遠逃開的那些毒蟲,無論數量上、速度上,都與剛剛出現時的聲勢無法相提并論,他搖頭嘆了口氣,喃喃道:“可惜,這么大一座山,也快不濟了,剩余毒蟲支持不了幾次啦。以后卻尋什么地方修煉好呢?”

在他喃喃自語的同時,鮮紅如血的光輝徐徐煥發消散,一條雪白的身軀從大鳥體內鉆出來,光滑晶瑩如初:“娘!娘!”

※※※※※

星光淡淡,月色溶溶。

四圍山色,一切都籠罩在朦朦朧朧之中,天地間萬物深睡,萬籟俱寂,山間輕忽的風聲也似化作畫里筆下靜靜一道風景。

不絕如縷的蕭聲從天外而降,傾刻間如月華照徹,遍灑山野。蕭聲清淡平和,乍聞聽不出悲喜起伏,又如裊裊輕煙融入萬千靜謐之中。

吹蕭人白衣如雪,獨佇于山頭,清泠月色照在他蒼白的臉上,顯得無限寂寥。其下煙波萬里,幽涼的風在他腳邊吹起落寞翻卷的綠葉。

他瞑目吹xiao,似乎全身心投入,于萬事萬物都不察覺。蕭聲漸轉悲涼、跌宕,幾處激越轉折之后,眼角邊依稀有淚。

愁極輕踏簫聲去。天涯況是少歸期,浮云碧海尋無路。

蕭曲既終,便聽得一聲悠悠嘆息,嗓音清柔,又仿佛沉重之極。

“瑾兒?”

吹xiao人忽然開口。

一條纖細的影子從山坡上冉冉走過。那少女著一襲雪色羅衫,衣袂隨同發間長長的絲帶一同迎風而舞,山色中霧靄輕繞,在她足邊清冷地燃著,漫天月華就此晶瑩明亮起來。

“怎么不去睡?”男子眼神之中,隱有愛憐的責備。

“我睡不著。”少女安靜答道,“聽師父的簫聲,想到明日的別離,更是不能安睡了。”

神色寂寥的男子微微笑了:“我曾教你即使山崩于前亦聲色不改,你一向學得很好。”

少女唇邊凝起清淺笑意,說:“我學得不好,師父很明白的。不過師父過于疼愛弟子,什么都不舍得說我不好。”

男子久久無語,最后只是長嘆一聲。把少女拉到近前,撫著她流溢清婉的發絲,道:“瑾兒,我再問你一遍,我事前與叆叇約定,入幫只為教你成人。現在你已出師,我送你前往期頤后便會離去,前程坎坷難期,你是否真的決定了?”

少女輕聲道:“師父,四年來你為我嘔心瀝血,深恩難負。”她頓了頓,“師父說江湖險惡,叆叇更或許來歷有些兒……不清不楚,弟子年幼愚篤,可是師父的囑咐我一定記在心里。但我于窮途困境投誠叆叇,那也是事實,如今正值用人之際,弟子必須前往報效。師父也說過,為人在世,必須恩怨分明。”

男子點頭微笑,遂不再多說。

這名白衣男子,即是黃龔亭和江湖首盟徐夫人一直以來打探關注的白衣劍神。他們所深思窮慮而難以明瞭的,便是這劍神一向獨來獨往,即使廿多年前仗劍而行之時,也不和江湖中各種糾纏紛繁的門派發生關系,是什么原因使得這閑云孤鶴、遠離是非多年的白衣劍神,居然加盟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地方幫派?

若是此時有第三人在場,或許便能從這少女身上猜到個中原由。那少女吳怡瑾,清絕似雪的容顏宛然便有幾分肖似白衣劍神當年琴劍同心、卻過早夭折的薄命紅顏。劍神果然是絕世情癡,二十年前生死糾纏的愛戀使之不惜拋卻整個世界,而后,又為了容貌相若的小女孩再入紅塵。

他初見吳怡瑾,她已身入叆叇。固然可以使用種種方法把她帶走,無論明奪暗搶,叆叇都沒有力量羈留得住這小小女孩,但他卻不忍塵世風霜過早降落在這纖塵不染的女孩身上,成為她一生耿耿的陰影,寧可自降身份投效于這一來歷不明的地方幫派之中。

此后是長達四年的悉心教導朝夕相對,更加感受到女孩子一顆純真溫柔的潔白之心,念及出師以后便得目睹她走入污濁不堪的江湖,獨自面對風云變幻的莫測命運,不禁深為耽憂。何況經過這四年以來,雖然處身事外,亦毫無避免了解到一些叆叇幫隱秘,遠非一個地方勢力那么簡單,其幕后操縱之手掩藏在層層撲朔迷離之后,真意難測。正在這時叆叇三番四次發信致意,希望吳怡瑾能早日出道。眼見無法借口托延,他只得親自帶著心愛的小徒兒,向期頤而來。不過按照他加盟幫派時的約法三章,他并不會為叆叇做其他任何事情,吳怡瑾安全抵達之日,也是他們師徒分離之時。

這一晚他極思人生之變幻,命運之悲涼,心有所感,不禁吹出這離別的簫音,豈知吳怡瑾并未入睡,尾隨而來,終于忍不住又一次試探其意,對徒兒的回答隱隱有些失望,卻在意料之中。

師徒倆誰也沒再開口,充滿親情的溫暖在兩人心間緩緩流動。

似是感覺有某種異常之處,劍神轉頭把視線投入茫茫無際的夜空,“噫”了一聲,眼中有詫異之光。明月繁星交相閃現,絲絲流云在天幕輕盈飄浮,夜幕沉謐似海,他一無所察,臉上神色卻越發肅然。

吳怡瑾微微皺了皺眉,低聲道:“師父……有血腥味。”

劍神頷首,向她做了個手勢示意靜聲,白色身形仿佛劃過蒼穹的流星,投入沉沉夜色之中。

吳怡瑾對她師父的神通素來信服,那股隱隱約約縈之于鼻端的血腥味道雖是來得詭異突然,師父既是過去調查了,她便也不放在心上。在峰頂緩緩走動,居高臨下,眺望這延綿起伏的連云嶺山色,目中漸漸流露出流連贊嘆。她跟著師父游跡天涯,不知走過了多少名山大川,連云嶺與之相比并無多少特別之處,但是江南之地,一山一水俱顯精巧,這連云嶺的每一座峰頭巒谷,便似天然水墨畫成,深淺濃淡錯落有致,精奇卻不造作,秀麗而不張揚,處身其間,身心舒暢,恍與天地融合為一。

唯一美中不足之處,無過于風中送來縈繞不散的血腥味了。劍神去了許久,這股味道非但并未減輕,反而愈加刺鼻起來。

難道師父會遭遇意外情況?山頭忽然卷起一陣狂風,一片黑影遮去大半月色,卻是一只奇形大鳥橫空里飛了過來。吳怡瑾驚見它一雙利爪以下,竟然抓著一個人,在它劃過高空的瞬間,有鮮血淅瀝而下,而那人一動不動,生死不知!

吳怡瑾隨著師父閱歷甚豐,可如此兇殘傷人的鳥類實屬少見,輕斥:“下來!”玉般瑩潤的光華繞指而過,中途橫截。怪鳥斜身張開丈許長的雙翼,拍出一股強勁之極的勁風。白衣少女三千發絲俱都飛舞旋轉起來,風力宛若鋼刀般削過面龐,她未曾后退,皓腕抖動,那道光華登時光芒大熾,燦爛耀眼,如電飛馳般削上鳥翼,隱隱挾風雷之勢,銳不可當。怪鳥嚇了一跳,似乎知道厲害,不敢以翼直接與之相抵,當下振翅側飛,白光如影隨形的削至其足,怪鳥負傷梟啼,利爪一松,抓著的那人從半空中殞石般落下。

吳怡瑾把那人接住,劍神聲音遠遠送來:“瑾兒,截住那傷人魔物!”吳怡瑾應道:“是!”把那人輕輕放下,白光再次如練而出,星云點點交織閃爍,雖是以下擊上,但仍霎時布成一張劍氣彌漫的網。這一劍快若電閃,那怪鳥擲人后不及遠逃,重又被劍氣吸回網中,一個聲音驚呼出來:“不要啦!救、救命!”

吳怡瑾這一驚非同小可,那聲音稚弱嬌嫩,似是個未成年的孩子,而這樣稚嫩的聲音,卻是怪鳥發出來的!

她急忙撤劍,那怪鳥雙翼受劍風之傷,在空中掙扎了兩下,粗重龐大的身軀緩緩下墜,未到地面,那怪鳥胸腹斗然一切為二,自內鉆出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黑發雪膚,紅唇鮮艷,渾身上下赤裸裸的不著片縷。

吳怡瑾驚訝之至,羞得連耳根子也紅了,心中駭然,卻也禁不住一絲好奇。那女孩格格嬌笑,張開雙臂,口中叫喚:“姐姐抱抱!姐姐抱抱!”

她叫的真切,銀鈴般的嗓音蘊含著無邊歡樂,再看那女孩兒眉目如畫,笑得兩眼彎彎,并不為自己的異相而有一點兒害臊或是難堪,吳怡瑾心想:“莫非這孩子是弱智?”生成這般玉雪可愛,卻是個白癡,很是可憐,聽那女孩一聲聲越發急促,心生憐惜,走過去想把那女孩抱起。

手指才接觸到那晶瑩似玉的小身體,驚覺有異,身子疾往后仰,一枚銀針擦著她鼻尖飛了過去,小女孩張口連續吐出十幾枚銀針,向她激射而去!

咫尺之距,驚電之速,就算絕頂高手也很難躲避,小女孩拍手大笑,白色光華于瞬間點亮,罩住少女周身,銀針觸之即飛。

吳怡瑾站了起來,手中握著清光流轉的銀白色劍,原來這是一把軟劍,她方才以此劍截鳥傷足后,籠于袖間,危急出劍,也驚出一身冷汗。聽著小女孩得意的笑聲,她反有些黯然,寧可相信這小姑娘是不諳世事的受害者,不愿想象她真和這怪鳥有何關聯。

兩道人影一先一后飛掠至山頭,白衣男子顧不止追截前者,先拉住吳怡瑾,關切問道:“可有受傷?”看她面色有些蒼白,但神情無恙,這才放心,轉身冷冷道:“尊駕是誰?居然暗中煉此傷天害理之物!”

另外那人全身隱沒于顯得臃腫的黑色衣物之中,沙啞的聲音陰惻惻說:“劍神的血,就算年紀大了,喝著也是不錯的滋味罷?”

黑衣人目光如炬,炯炯在吳怡瑾身上盯了片刻,露出又驚又喜的神色,劍神察其用意,更是惱怒,挺身把吳怡瑾護住,低聲道:“你先退下。”旋即傳音入密:“瑾兒,此物名喚血鳥,是大兇之物,如今還不成大器,倘有機會,立即殺死那一人一鳥。”

吳怡瑾聽到囑咐,轉目看那只怪鳥胸腹切開后居然行若無事的站在一方大石之上,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跑了回去,蹲在它腹腔以下,笑嘻嘻的雙手支肘,見吳怡瑾留意她,又是一連串嬌笑,并不以出手偷襲為恥。吳怡瑾心中難過,想:“師父說的血鳥,一定是指怪鳥,這女孩兒只怕是受了蠱惑的受害者。”怪鳥在剛才驚電般交手以后,對她有點害怕,躲在那黑衣人后面,離得遠遠的。

忽見地上伏著從怪鳥爪底搶下的那人,俯身察看,是一個年紀甚輕的少年,觸手溫熱,似乎并沒氣絕。搭他脈搏,發覺僅是血脈被封,沒有別的傷處,看來怪鳥滴下的血并不是此人的。抵住少年后心,緩緩送了一股內力過去,震開他被封的血脈。

劍神和那黑衣人已交上了手。

兩人都是出盡全力。劍神怒極,明知對方煉那種兇殘之物暗中不知已令多少生靈涂炭,決意除之;那黑衣人在半途被截,功虧一簣,而且此中秘密不容外傳,亦是欲除劍神而后快。

他們在半山上打過了一場,劍神未能斷定對方是否修煉血鳥,始終不曾亮劍。黑衣人料想此時劍神再無不出劍之理,只不過面前略帶寂寥的男子白衣如雪,一襟飄零,怎么也看不出他劍藏于何處,一聲大喝,兩只奇形兵器倏然伸出,造型與那巨鳥一雙利爪無異,鐵骨森森,烏黑锃亮,揮舞過處,便聞著一股惡臭,兵器之上抹了巨毒。

劍神微微一曬,全身衣袍無風自鼓,右手五指微屈,五道凌厲之極的劍氣從指尖噴薄而出,撞擊在一對鐵爪之上其聲如金石相交,黑衣人失聲道:“無形劍氣!”劍神淡淡道:“不錯!可惜你那兇物最多才煉了五年而已。”言下之意,此時的黑衣人尚遠不足與之為敵。黑衣人獰笑,“未必!”兩只鐵爪倏合而分,爆出一陣七彩絢麗煙霧,劍神欲要后退,眼角余光瞥見吳怡瑾在地下為人施救,當即站立不動,廣袖翻飛,那煙霧宛如飛入一道巨大無比的漩渦,頓時化為無形。

吳怡瑾手上施救,心下關切戰局,看到師父因為怕她受到毒霧侵擾,不惜用內力把毒氣消彌于無形,于是把傷者扶至背陰的山坡處。

那少年血脈已然震開,只是不能馬上蘇醒,移動身子以后血液流通,低哼了一聲,悠悠醒來。

斗然間身子一震,猶如雷轟電擊,一張芙蓉秀面不期然映入眼簾,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時下月影婆娑,徐風幽涼,不知伊人是仙女亦或花神?不知自己置身何地是夢是真?

那清雅絕俗的花神見他醒了,微微一笑,盈盈起身。他拚命叫道:“神仙姐姐!神仙姐姐!”然而窮盡全身力量,一個字音也發不出來,只覺得喉嚨口被鎖住了似的,又干又痛,心中一急,氣血上涌,再度昏暈過去。

吳怡瑾持劍向怪鳥緩緩走去。

怪鳥對她極是戒懼,迎著她的目光,憤怒的嘎嘎叫了兩聲,意在求助。但此時黑衣人在無形有神的劍氣強攻之下手忙腳亂,何能顧得上它?吳怡瑾一劍快絕無倫,斫中那怪鳥巨翼,裸體女孩募然一躍到怪鳥頸中,以身相護,嚎啕大哭起來:“怕!我怕!”

劍神沉聲:“那女孩已入魔障,瑾兒,快殺了她!”

吳怡瑾遲疑舉劍,但見那孩子全身索索發抖,望向她的目光之中充滿了哀憐懇切,這一劍無論如何下不了手。

黑衣人募地翻身倒躍,兩只鐵爪齊齊脫手,劍神劍氣一擋,擋開鐵爪,與此同時,食指、中指、小指三劍齊出,一一刺入其體內。黑衣人身軀劇晃,鮮血立時浸濕衣衫,但他便是只爭片刻,迅速奔向那只怪鳥,一手夾起女孩,另一只手生生擎起怪鳥,朝吳怡瑾方向大力揮擲過去。

劍神面色一變,叫道:“瑾兒退開!”他自己不退反進,身在半空,與怪鳥迎面相對,十指屈伸遙指,劍氣如龍飛舞。那怪鳥慘叫一聲,龐大無比的身軀募然間炸烈開來。

白影晃動,一聲巨響,火光烈焰騰天,如群魔亂舞。只是無論那煙霧彌漫了半邊天空,卻沒一絲一毫彈到吳怡瑾附近,然而劍神的身形卻霎時湮沒于漫天火焰。

這變化太過突然,吳怡瑾顫聲叫道:“師父!”

“我沒事,別怕。你別過來。”

一如既往安然的聲音,帶著些許笑意從空中拂過,吳怡瑾本已是方寸大亂,聞言方才生生駐足,不再往煙火中奔去。

白衣劍神身影自煙霧彌漫中突現出來,他此刻模樣卻遠不是應答的那般神定氣閑,白衣多處碎裂,有幾處甚至燒成焦炙黑色,頭上發髻松了開來,亂紛紛垂在臉頰邊。眼睛深處,凝結隱隱的青色。

他微微喘著氣,不動聲色的閃開了徒兒上前相扶的手,見她淚濕雙睫,微笑:“傻孩子,你怕我遭暗算么?沒那么容易的。”

吳怡瑾含著淚,唇邊勉強凝結笑意,無奈總是笑不出:“師父!”

她白玉一般的面龐有清淚附于其上,將落未落,有如玉承明珠,花凝曉露,劍神只望了一眼,轉頭不敢再看,輕嘆道:“傻孩子,我叫你殺了那女孩兒,你怎地心軟不殺?”不等回答,低聲道,“不過我早知你下不了手的,你以為那女孩兒年幼無知,清白無辜是不是?”

吳怡瑾輕聲道:“她終究還小,就算……就算無意間做下甚么錯事,罪不當死。”

劍神微笑:“這件事我從未向你提過,難怪你不知。但我決計料不到這世上居然會有人煉此兇殘之物。”

他思忖有時,一股嫌惡之色掠過眉峰,“這個東西叫做血鳥,鳥就是鳥了,血卻是血嬰,就是那個女孩兒。鳥很好找,我們看到的這頭似乎是藏邊兀鷹的一個變種,無論多么兇惡,死了一只還能另找一只,可是倘若殺死了血嬰,普天下就未必找得出第二個來。血鳥也就煉不成了。”

說到這里,一串突如其至的咳嗽滑出唇齒,幾難成言,吳怡瑾才知道他還不止是外表狼狽,實在是受了傷的,忙道:“師父,我們先找個地方養傷,慢慢再說。”

劍神搖頭,走到大鳥邊,污濁不堪的濃血不斷自兀鷹體內流出,整個胸脯炸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只有尖喙突睛,凌厲睜視來人。

吳怡瑾站得遠遠的掃了兩眼,果見它腦袋與兀鷹相似,可是體格比尋常兀鷹要大上兩倍有余,世間少見如此大的飛鳥。她看了一會只覺得惡心欲吐,但劍神卻似乎瞧出了興趣,甚至慢慢低下身子,手指微屈,竟以無上的劍氣從血肉模糊的塊壘里將那一顆完好的心臟生生迫出,連結盤虬錯亂的筋脈與血液,仍在有力而彈突的跳動,撲、撲、撲,仿佛含著無窮盡的憤怒與惡毒!

他托在手心,認真的端詳了一會,這才從行李袋中找出一個皮囊來收了。吳怡瑾皺眉道:“師父,這個有用?”

劍神顧左右而言他:“斬草除根,我得把血嬰除了才行。”

“我跟著師父去。”

“不用。你把那個少年送回去吧。然后……”劍神迅速地寫了一張字紙,“你替我下山買齊這些藥材。”

吳怡瑾接過那張藥方,看了一遍,微微變了顏色:“這藥方好珍貴。……師父傷得很厲害么?”

劍神道:“不是。但只怕我得好生調養一陣子。”

吳怡瑾忙道:“師父,我看過了,那少年身上沒傷,醒后可以自行下山。我跟著師父一同下山配齊藥方,然后殺血鳥。”

劍神道:“救人救徹,怎么可以半途而廢?況且你看看,藥方上的藥引,一時也夠你配的了,陪我浪費時間干什么?我知道你擔心我,盡管放心,血嬰失去這只鳥,元氣大傷,已無足為懼。我手上有了這顆血心,很容易找到它藏匿之處。為師答應你,除去血嬰,不出五天,我仍然會到冰絲館來找你,我們師徒——暫時不分離。”

吳怡瑾對師父一向崇敬如神,雖然擔憂他傷勢如何,此行是否會遇兇險,但師父既這樣說了,那就一定沒事。聽到最后那句話,忍不住淺淺笑了起來。

白衣少女走過去把那個再次昏迷的少年扶了起來,劍神轉過身來,遙遙地看著她。——眼底似有種古怪的情緒在燃燒,說不出是悲痛還是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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