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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巧舌)三寸天地任騰挪

兩名獄卒只是收殮犯人尸身的,對眾囚的呼喊聲置若未聞,提著火把出去了。提飯進來的獄卒從墻邊拿起一支粗大柴棒,猛敲牢柱:“安靜!都給我閉嘴!誰再說話,今天沒有飯吃!”

吃飯事大,眾囚都不敢跟自己的肚子過意不去,登時安靜下來。牢里伙食粗礪不說,份量還極少,僅夠吊命而已。一干犯人長期積餓,早瘦得皮包骨頭,少了一頓不吃,真能要人命的。

那獄卒見眾人震懾,大感滿意,將火把插到墻上鐵環里,從最里面開始發放飯食。

先從胡不為牢中開始,獄卒抬眼間,看到監牢里突兀立著一根粗大的土柱,高及兩人,直頂到牢頂去了,大吃一驚:“這是什么東西?怎么來的?”眾囚面面相覷,卻沒人答他。

那是昨夜里胡不為驚駭之下喚出的土柱,形狀大小已比他慣常習練時的土柱要大上十數倍。這卻是蜈蚣內丹的功效了。那條蜈蚣修煉六百余年,抵得法師六七年的修煉功力。胡不為不知轉化之法,浪費掉不少,但饒是如此,仍舊平白得了三四年的苦修法力。眼見這根土柱如此巨大,他心中兀自不解,還以為仍如去年除夕時那般,心情驟變之下使出的控土術更有效驗。

當下見問,胡不為戰兢兢答道:“是我……弄出來的。”那獄卒面有不信之色,上下打量胡不為,看不出什么異樣,道:“你怎么弄出來?”他當然想不到,面前這個貌不驚人的漢子竟是個身懷數年法力的法師。

這邊對答未完,其余牢中的犯人已經開始鼓噪:“快點!快點!要吃飯了—餓死人了!”那獄卒聽說,喝道:“閉嘴!再餓一會也餓不死你們!一群渣滓,干別的不行,吃飯比誰都多!”掉轉頭來,一腳踢上牢柱,向胡不為同牢怒道:“你們!吃不吃了?要吃動作快點!拿衣裳兜住!”這根土柱雖然奇怪,但在這里做獄卒久了,他什么奇怪事沒遇見過?當下也不放在心上,催促眾人拿衣衫兜接飯食。

與胡不為同牢的二十余名犯人是近兩日抓捕來的,心中煩悶,也沒甚胃口。只有五六個餓得厲害的人去接了。胡不為一日一夜沒吃上飯,肚中饑餓,本來也想去領一些的。但看到幾名漢子兜來汁水淋漓的一把餿飯,酸臭之味熏人yu嘔,哪還有什么食欲?待看到米食里幾只肥大的蟑螂,更是惡心得肚腸都抽動了。抱著胡炭,遠遠避到一旁,不再看他們皺眉挑揀飯粒的慘狀。

別的牢房卻沒這么挑食。臭湯臭飯,吃得津津有味。他們在牢房里呆的時日長了,常常忍受饑餓煎熬,莫說是剩湯殘肴,便是老鼠蟑螂,看在眼里都是美味之物。

過了一刻鐘,食物分發完畢。還有十余個囚犯沒領到伙食,哀聲哭求,那獄卒理也不理,拎著空桶揚長出門去。

片刻過后,昨夜兩個獄卒輪值查牢,說笑著走了進來。一眾犯人見狀,齊聲呼喊:“大人!大人!我要換監牢!”

“換監牢?”兩個獄卒都是一怔,顯然是想不到會聽到這樣古怪的要求。

“換什么監牢?”

一個滿面黑泥的老者嗓門巨大,伸一只黑瘦的手指向胡不為牢房:“我要到最里面的牢房去,大人發發善心,一定會得好報的。”

眾囚都叫嚷道:“我也去!我也要到最里面的監牢去!”

“大人,我這還有兩吊錢,麻煩大人行個方便,讓小人調到最里面的牢房。”這是誘之以利的。

“大人,您就看在老太婆年紀老邁,沒幾年活頭的份上,換我到最里邊的牢房去吧,菩薩一定會保佑兩位大人長命百歲,多子多孫的。”這是動之以情的。

“兩位大人氣宇軒昂,英氣勃勃,日后定是人上之人,如果大人肯幫小人一個忙,小人在外面還有一些朋友,說不定會對大人的前程有所幫助。”這是曉之以利害的。

“大人如此英俊不凡,辦事公正,心地善良,解危救難,是觀世音菩薩下凡啊……”這是拍馬屁胡說八道的。

一時間,牢里一百多名囚犯眾口一詞,懇求威脅之聲同時作來。人人都都渴望換到最里面的牢房去,把兩個獄卒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全不知這些犯人都怎么了,如此眾心一志。他們自不知,昨夜里胡老法師點燃火球驅退死物,抗到天明,把全牢犯人全都震服了。人人都盼與他同一間牢房,有了厲害法師保護,鬼魅近身不得,自然安全得多。

帶著疑惑,兩人到里間牢房看了一眼,見著了那根巨大的土柱,同時吃了一驚。

“這是什么東西?誰干的?”

胡不為撓撓腦袋,道:“是我……不小心弄出來的。”兩個獄卒登時色變,這個漢子居然是個術師,倒看不出來。兩人暗自慶幸,幸虧昨夜里沒怎么難為他,要不惹他發起怒來,可沒什么好果子吃。震驚之下,兩人登時把倨傲之色都收了起來,笑道:“想不到法師也被送到這里來了,唉……我們兄弟兩也是奉命行事,混口飯吃,若有得罪之處,請法師一定多多包涵。”胡不為這牢里的犯人頗為特殊,并不是長關不放的罪犯。只要上頭命令一到,就要放人的。兩個獄卒自然不敢象對待判成死罪的江洋大盜一般對待身有武功法術之人。

胡不為何等人物,怎會不知兩人口風立改的原因?他本是江湖騙子出身,最善觀顏察色,聽得兩人客氣,也拱手笑道:“不敢不敢,兩位長官盡職盡責,令人佩服得很,在下怎會有甚意見,兩位大人請盡管便宜行事,在下一定遵從。”

那兩個獄卒見他居然如此謙和,暗自都舒了一口氣,對面前這個法師大生好感。獄卒官差都是領命行事,向來欺軟怕硬,慣會見風使舵。兩人見胡不為法術精深,更難得的是十分客氣有禮,都起了接納之心。一名獄卒靠近牢柱,低聲道:“多謝法師體諒,唉,這個差事最是得罪人,我們也是沒法子,要不早就換個省心的行當了……嗯,這個……要是法師有什么需求,請盡管吩咐,只要不太過張揚,我們兄弟倆幫你跑跑腿,捎個信兒什么的也都能辦到。”

胡不為聽說,正要婉辭推謝,一瞥眼間,看到胡炭的小臉上掛著淚珠又睡去了。心中一動,趕緊笑道:“啊!多謝兩位大人的好意了,在下還真有一件不請之情……也不是什么為難之事,要仰仗兩位大人幫忙。”

兩個獄卒心中叫苦,面上卻顯得極為誠懇,一齊拱手道:“法師請說,只要不太為難,我們一定想法子替你辦到。”話是這么說,心下早打好了推脫的念頭,只要事情麻煩些,兩人出去轉一圈,回來尋個借口就敷衍過去了。

“我這孩兒兩天沒吃東西了,煩勞兩位大人,看看哪間牢里有喂哺幼兒的大嫂,行個善心,讓小孩兒吃一餐飯。”

兩人一聽,登時放下心口大石,一起展顏笑道:“這事容易辦,法師吩咐下來,咱兄弟倆怎會不從。”管教犯人原是他們的拿手好戲,舉手之勞,便送他一個人情,何樂而不為?

哪知話音剛落,十幾個牢房里同時響起數十名女子的聲音:“大人!大人!我有奶水,讓我去吧。”一干當哺婦人聽說法師的公子要水糧,爭先恐后,紛紛推薦自己,都不用兩個獄卒來強逼。

“我上個月剛生了孩兒,奶水多著呢,讓我去吧。”

“我的奶水喂過孫承福孫員外的千金,又甜又香,保管讓小公子吃得滿意。”

一番吵嚷,人人爭夸自己ru汁甜美充沛。兩個獄卒暗自詫異,到底挑了三名年輕婦人,送到胡不為牢中。三個女子歡天喜地魚貫進去,再不多言,寬衣解袍給胡炭喂食。她們自覺逃離危險,心中都是慶幸萬分,給法師的公子喂奶,正是天大的幸運之事,哪會有甚意見。

胡炭餓得狠了,瞪圓眼睛使勁吮吸,只片刻間,額頭上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胡不為見兒子吃得高興,也自感動。正唏噓之際,聽見牢門外一人喊道:“張風,陳時朝,錢副都統要提審昨晚送來的犯人!”他要的正是胡不為。那副都統錢大人昨日到桑農家中找尋寶物,連根金毛都沒找著,氣急敗壞之下,當夜便想把胡不為提去拷問。然而牢里頗不太平,他不敢進去。只好忍了一夜。這一早醒來,便著下屬去牢房提人,定要嚴刑拷打,讓那詭計多端的狗賊招出實話。

張陳兩個獄卒聽說,不敢怠慢,過來打開了牢門,對胡不為道:“法師請了,都統大人要找你問話,請法師原諒則個。”

跟兩人走出甬道,面前一片明光刺眼。胡不為皺著眉頭,雙手護在額前,等幾人交接完畢,讓一個禁軍兵士押進密室里去了。

昨日那錢副都統正在房中負手繞圈,心焦之際。一見胡不為進來,沖上前去揪住他的衣襟,劈頭大喝:“狗賊!你把財寶藏到哪里去了?!快說!你要膽敢說假話,看老子怎么把你一身皮肉給剮下來!”口臭與唾沫齊飛,胖臉與豬肝同色。直迫上面前,把胡不為震了一驚。

“財寶?什么財寶?”胡不為一臉惘然,全不知此問從何而來。昨日被抓時,他正值丹力攻心神志不清之際,哪記得發生過什么事,突兀之下被問得一愣。那錢都統見他否認,登時急怒:“他么的!當著老子的火眼金睛,你還敢抵賴狡辯!”胖臉抽動,順手從靠墻的小木桌上提起馬鞭,劈頭就向胡不為抽去。

胡不為大駭,見皮鞭來勢迅猛,趕緊縮頭躲避。皮鞭‘啪!’的抽在他的肩膀上了,熱辣辣的有若被火炭燒灼。胡不為吃痛,‘嗷!’的叫喚一聲,鼻涕眼淚齊出,趕緊后退,靠在墻上伸手揉搓痛處。這鞭撻疼痛可比刀棒厲害多了,胡不為哪曾遇過,只覺得從肩頭一線,直蔓延到左側后腰脅下,又疼又辣,難當之極。

“說!財寶放哪里了?!”錢副都統跨前一步,皮鞭又甩動過來。胡不為心驚肉跳,見一道靈蛇也似的黑影當面晃動,猛的蹲了下來,皮鞭落空,抽在了墻壁上。

“大人!有話好說!先不要動手!”胡不為張嘴大叫,起身遠遠避到另一角去。這鞭抽之刑痛入骨髓,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敢再受第二遭了。錢副都統怒道:“你把財寶的下落說來,我就不抽你。”

胡不為哀告:“大人,我真的沒有什么財寶啊……”一見副都統又橫眉立目,趕緊改口:“錢財本來是有些的,前幾日蘇步雨蘇老爺是送了我幾錠金子……可是……可是……都讓賊偷走了呀,現在我身上一文錢也沒有了……啊!大人不要生氣,我……再去求蘇老爺,說不定他肯再給我一些。”

“狗東西皮薄骨輕,不知自己的分量,就憑你,還騙得了蘇老爺的銀子?”錢副都統冷笑道,“蘇老爺家大業大,莊丁護院無數,你這狗賊能偷得什么東西!”他認定了胡不為是個盜賊,自不會料到眼前此人居然曾是蘇老爺的上賓。

“不不不!大人你誤會了,我給蘇老太爺治病,蘇老爺賞給我銀子,不是偷的。”

那副都統瞋目大喝:“王八蛋!你還胡說八道!看來不給你下點大刑,你就不會招出實話!”轉頭向門口喊道:“來人啊!把這狗頭騙子給我綁上!”

門響處,兩個兵士走了進來,一左一右,從兩邊來捕拿胡不為。胡不為連連叫喊,奮力掙扎,哪抗得住兩個正當力盛的漢子,只片刻間,被反剪雙手捆到房里的木柱上。錢副都統吩咐架起了火烙刑具,把胡不為的衣襟拉開了。

看著面前一只火爐上翻卷著焰火,許多火星隨著煙氣裊裊旋上房頂。十余件見所未見的古怪刑具擺放上去,錐鑿錘鋸,一應俱全,那些烏鐵鑄成之物頃刻間便被燒得通紅透亮了,灼熱之意,遠觀便能感覺到。胡不為背后冷汗漫出,只不知這些人要如何對付自己。

那副都統見他嚇得面色發白,大感滿意,走近了,提起一只又細又長的鐵錐,逼到胡不為面前:“這叫‘舍命君子’,刺一下,過癮得很,讓你寧愿舍掉性命,也不愿再受第二遭的。”胡不為眼皮眨動,心中駭怕已極,這樣通紅尖利的東西刺入皮肉中可如何當得?定是痛死了。他驚怖的望著那丑惡之物,心中砰砰亂跳。那錢副都統倒不著急就這么刺他,將‘舍命君子’拿了回去,又拿起另一件,那是一條粗大的鐵鏈,上面生有尖刺。

“這是‘富貴十萬貫’,纏到腰上,不用一刻鐘,你的皮肉就腫得跟纏了十萬貫銀錢一般,大富大貴,哈哈哈哈,要不要來一下?”見胡不為拼命搖頭,那胖子得意非凡,這般貓捉老鼠的游戲,屢試屢爽,過癮之極。俗話說:“與人斗,樂趣無窮。”尤其是跟這些狡詐刁民斗智斗力,看他們嚇破膽子的窩囊樣,實在是打心眼里感覺到暢快。

又揀幾樣古怪刑具嚇唬胡不為,錢副都統覺得開心夠了,心滿意足,舉起一支前端扁平如鍋鏟的烙鐵來,向胡不為獰笑:“這叫‘莫求饒’,專門用來烙燙犯人皮肉的,就用它來給你開刑好了。爽一下,保證你下輩子都記著它的滋味!”緩緩靠近胡不為的胸膛。

眼看著那通紅的鐵塊越迫越近,炙熱的氣息襲上胸腹,胡不為張皇大叫,忍不住扭手伸腿想要逃脫。但浸了冷水的牛皮繩索堅韌勝過鐵絲,他哪動彈得分毫。一股干腥的煙鐵之氣沖上鼻端,胡不為腦中昏暈,大驚之下,福靈心至,腦中許多咒語一閃而過。火咒、飛刃咒,土咒,那些原本熟記的句子此刻就象烙在黑鐵中閃亮的火字,清晰而迫切的沖擊他的心頭。體內靈氣翻轉,在五宮間洶涌撞擊,順著氣脈源源不息的環流。

“啊!”胡不為張口叫道,似乎一股炙熱的氣息從喉嚨噴涌而出。

“喀隆!”一聲,房子震動了一下,聽得‘噌噌’之聲不絕,地面鋪著的厚重的青石方磚紛紛崩碎掀翻,十余支木桶粗細的土筍爭相鉆擠,暴躥出來,登時將房里的桌椅雜具都頂翻了,一張小幾被激到房頂,兩力沖壓之下,登時崩成碎木片。那只沉重的火爐被一根土筍從底部大力沖擊,帶著沉郁的風聲向側邊翻飛開去,熾熱的炭塊散落如紅色冰雹,撞到墻壁地面上,迸出火星。

幾個官差哪知出了什么變故,聽見亂響雜作,木片炭火紛飛,只片刻之間,房中換了景色,變成一片土柱林立的怪境,身前身后,全都兀立著黃褐色的堅硬土錐。正搞不清狀況之際,一支發育比較晚的土柱悠然刺出,‘突!’的一下,正中錢副都統的尾椎。

錢副都統尖聲長叫,抱著臀部急跳而起,直躍出兩丈余遠,口鼻俱張,涕泗橫流。難為他這么胖大的身軀,居然敏捷如斯,飛縱疾若猿猴。可見人在急境中時,往往能辦成許多難為之事。兩個兵士見都統大人尊臀中招,正自驚慌,忽然間,明光入眼,空中猛然生出十余只膨大的火球,三球聚成一圈,急速轉動。一個兵士挨得近了,不及躲避,被一團火球撞上腦袋。只聽‘砰!’的一聲響,焰火驟明而紛散,火球滅了,他的頭發卻燃燒起來,滿面熏得油黑。

“妖怪!妖怪出來了!救命啊!又鬧鬼了!”錢副都統扯來嗓子叫喊。再顧不得后股上的劇痛,健步如飛向門口撲去。府衙大院近日來頗有怪狀,他怎會不知,眼下撞上了這般突兀古怪之事,不消說,定是妖怪作亂無疑。

兩個兵士聽見他的叫喊,嚇得臉都干了,齊發一聲喊,尾隨逃去。三人倉促間抽開門閂,縱躍出去,卻差點和門口的一個小兵撞上滿懷。

“副都統,留守大人有令,讓你帶幾個人去城西勾欄抓捕嫌犯。”那兵士看清是長官,趕緊報告。錢副都統驚魂未定,哪有心思去辦什么案,只是留守大人命令下來,他卻不敢違抗,強振了精神,吩咐那小兵將房門關嚴,自帶兵馬辦事去了。此地危險,不宜久留,錢大人是斷不肯等死于危墻之下,待斃于鬼屋之中的。至于房里那倒霉犯人,讓他聽天由命好了,誰讓他不聽錢大人的良言相勸,不肯把財寶下落從實說來。

密室大門鎖閉停當,幾個兵差惶如喪家之犬逃了,片刻間,門外便陷入寂靜之中。

聽得人聲漸漸止息,胡不為心情也慢慢平復下來。眼看面前一片狼籍,他心中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難道這些粗壯的土柱當真是他召出來的么?怎么可能?以前使用控土術時也不過是弄出幾個小凳一般的土包來,短短幾日,怎么突然長得如此巨大了?那些火球也是一般,比先前膨大了十倍還不止,剛才看到,倒把他嚇了一跳。難道……這便是蜈蚣內丹的好處么?胡不為心頭一喜,依稀記得適才危急時靈氣奔涌的情景,渾身似有無窮無盡的暖流一般,快美舒適已極,那是他從來也未曾體會過的妙境。

興奮之下,他哪還想起他事,閉眼存思,要再弄出幾支土柱來驗證一下。

沉土咒語誦念過后,面前土地浮動,便如流沙一般,那些青石碎塊紛紛沉陷下去了。胡不為喝道:“起!”話音才落,又是十五六支土錐激躥出來,粗壯巨大,果然跟先前那些一般無二。胡不為哈哈大笑,縱聲喊道:“我成功了!哈哈哈哈!我終于會法術了!嘻嘻嘻嘻!哈哈哈哈!”欣喜之下,笑聲古怪之極。虧得此處偏僻,否則有人聽到他的叫嚷,保不準會誤以為是妖怪襲擊,嚇得崩潰掉。

胡不為意猶未盡,幾個時辰里,又接連施展控火術,風術、雷術,水術。可惜三年多的法力仍然太淺,只召出了十幾個胖大肥黃的火球和一陣有頭無尾的小風,雷術水術卻全無效驗。胡不為也不著急,反正有兩三樣法術在身,出去誆騙那些無知百姓已是綽綽有余了。配上一副巧舌如簧,不信騙不出他們的錢財。胡老法師素來胸無大志,一腔念頭,便只是如何騙人錢財,積斂金銀。若能肥肥刮上一筆,再搶得一粒內丹回去把愛妻救活,那便是心滿意足,人生無憾了。

正暢然神游之際,看見左邊墻角一張折成兩半的的小桌下落著幾張黃符,一枚烏黑的釘子已有一半陷入土中了。那正是靈龍鎮煞釘。錢副統領不識寶物,昨天傍晚將胡不為懷中的物事搜刮一空后,只揀了一面玉牌,其他各物都當成破爛扔在了密室里面。

胡不為‘阿唷!’一聲,甚覺心痛,鎮煞釘是維系他一生幸福的寶貝,此刻只可遠觀而不能撿來,當真讓人焦急。胡不為左扭右掙,只盼能把身上的綁縛弄松了,過去撿釘子。一番努力未果,卻聽見門外有人叫嚷。那錢副統領抓人回來了。聽他叫道:“曲瞎子,你給我把門打開了。”

鎖扣聲響,大門拉開了,錢副統領一身黃艷艷的站在門外,卻一時不敢便進。他在頭盔甲胄上都貼滿了符紙,只盼妖怪鬼魅能懼怕符法之力,不敢靠近他。

“去看看!看妖怪走了沒有?”

一個驚懼的兵士在門口張望一下,忙不迭的出去,答道:“副都統,沒看著。”

錢副都統大怒:“媽的!你瞟這么一下能看著它么?給我好好檢查!再敢偷乖怕死,老子砍了你!”‘嗆啷!’一聲拔出腰刀,嚇唬那小兵。這人當真蠻橫無比,自己怕死不敢進門,命令手下去查看,卻又不許別人怕死。

那小兵不敢違抗,戰戰兢兢踏過門檻,挨在門柱邊向里屋探頭探腦。迫于上司命令,他不敢不進門來,但是妖怪厲害得很,這幾日來在牢房吃掉二十多人了,府衙中人人談之色變。便是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在妖怪肆虐的地方馬虎大意。因此背靠門柱,一只腳踏在門外,只要看到一些不對,好方便轉身逃命。

胡不為見一個面上紅白交替的小兵慢慢探進門來,瞪大雙眼四處查看,甚覺好笑。故意大咳一聲。那小兵正在心弦繃緊的當口,哪想到屋里會傳出這一聲怪響,一震之下,駭得魂飛天外,如中了箭的兔子一般驚跳而起,屁滾尿流爬出門去。

“大大大大人,有有有有妖怪!”那小兵語不成聲,腿都軟了。

錢副都統胖臉變色,與三五個隨從驚叫著逃開十余丈遠。躲在一堵墻后張望。木門被風吹動,左右搖擺,妖怪卻沒沖出來。幾人驚懼片刻,不查有異,便又大著膽子向房中仍石塊。折騰了好一會功夫。那錢副都統到底想出一個法子來,從自己腿上取了三張符,分別交給三名手下:“你們三個給我進去,這是趙師爺畫的神符,有了它護身,妖怪就不會傷害你們了。”

幾名手下面如死灰,但熟知上司的脾氣,又不敢違拗,只得心中痛罵,將符紙抓好了,三人同步挪進門去。趙師爺符法厲害,三人倒也知曉,因此心中驚懼稍減。前幾日夜里牢中突然鬧鬼,咬死咬傷了多名犯人,虧得趙師爺第二天開壇設法,畫了幾百張護身靈符讓囚犯們拿著,這才保住了他們的性命。要不然,這幾天大鬧下來,牢房中怕是再沒有一個活人了。

說起來,這次鬼怪作亂當真不巧,正趕在西京能人盡出的時候,搞得府衙上下都手忙腳亂的。也算是一樁天定的劫數了。數月前,聽說汾州有群妖肆虐,為害鄉民。事情很快便傳到了京都,皇上降下諭旨,從各州縣調派術法高手前去鎮伏。西京專管地方妖鬼事件的奇案司便在征召之列,上下十一人,全都給調到京都守備去了。若不然,只須留得一個人在,也不至于被牢中鬼魅搞得這般灰頭土臉。

三人唉聲嘆氣,拔刀進門,見一片怪柱林立,心中都是一震。他們早前沒跟錢副都統一起審訊胡不為,因此不知早上發生之事,看到這般亂象,心中都想:“妖怪果然跑出來了!這可不妙。”驚駭之下,人人屏聲靜氣,全神查看。

一個兵士眼尖,透過交錯的土筍,早看到了房里被捆縛著的胡不為,登時高聲叫道:“妖怪!我見著妖怪了!哇——太可怕了!”他心中存了恐怖之意,看到胡不為胸前敞著,排骨嶙峋,只覺得說不出的猙獰駭人。

那邊錢副都統聽說,趕緊又遠遠撤離幾十丈。骨突著眼睛靜候,只待聽到有倒霉兵卒慘叫過后便轉身逃離。

胡不為見那睜眼瞎子敢說自己是妖怪,心中又好氣又好笑。道:“大人,我不是妖怪,我是被抓到這來的。”

待得了解狀況,那錢副都統才將信將疑的走進門來。兀自不肯放心,站在門口張望了半天,確認無害,才問胡不為:“你怎么還沒死?妖怪呢?到哪里去了?”

胡不為心中一動:“這都統大人如此怕死,倒不妨騙他一騙。”眼下肚中正餓,若能騙些飯食來,那是最好也沒有了。當下眼珠一轉,答道:“他……他……走了。”錢副都統‘哦!’的一聲,跨近前去,正要說話。胡不為又道:“不過……他說待會兒還要來。”錢副都統面色大變,聞聲立時停步,倒吸一口涼氣問道:“啊?!什么時候來?!”嘴上問話,腳下不停,慢慢移步,一只腳又跨出了門外。

胡不為大急,料不到這狗官如此膽小怕死,若把話說重讓他逃跑了,那可不大妙。連忙續說:“他說夜里再來。妖怪……嗯,這個……妖怪大人說了,若是有人肯拿美酒肥雞來奉供他,他便不再鬧事也說不定。”

錢副都統松了一口氣,對胡不為的說話倒不懷疑。問道:“美酒肥雞,那倒不是難事,只是……就這么簡單么?他沒別的話說?”

胡不為見他入彀,心中暗喜。剛才幾句對話下來,又勾起了他的老本行,謊言越說越順。胡老大師是誰?本是江湖騙子,專以口舌騙人錢財為生的人物,眼下遇著一個對妖怪深信不疑的糊涂蛋,若不好好騙來些好處,豈不是對不起老天賜給的良機?更兼愧對十余年來辛苦練就的唇舌功夫。

當下翻了一個白眼,哼道:“哪有這么簡單!他說……唉!”故意嘆口氣,沉默片刻,吊他們胃口。話中懸而不決,引而不發,說上句含下半句,這原是江湖騙子誆人的拿手本事,向來屢試不爽,百用百靈。一般人家聽到這樣的話,必然懸心,若有識得路數的,便會乖乖奉上一些開口費。

果然,才只片刻,錢副都統已經不耐,急道:“他說什么呀?!你快老老實實說來!”胡不為避而不答,只道:“這繩子捆得我好疼,哎喲,手臂都麻了。”這招叫避實就虛,挾天子以令諸侯。捏準了關節命脈之處,不愁沒人不按自己的想法辦事。

錢副都統道:“你把話說完了,我便給你松綁。”胡不為怎會上他的當,這般隨口敷衍,胡老騙子早在少年時便已精熟無比了。這兵差居然敢在他面前耍詐,豈非班門弄斧,江邊賣水?當真可笑之至!當下‘哎喲!’叫喚一聲,顫聲道:“妖怪大人說……說……要是……要是……咳咳……”話說半句,卻咳嗽起來,道:“不行啊大人,我被綁了這么久,血行不暢,手臂都麻了,麻到胸口喉嚨,咳咳……哎喲,哎喲—”

錢副都統無可奈何,眼見這狗賊一雙眼睛亂轉,精神健旺得很,哪是被捆的透不過氣的模樣?只是眼下有求于他,不能不順他的意。只得喝令手下過來松綁。這些時日來,妖怪為禍,于他前程影響不小。留守大人憂心如熾,整日煩惱。眼下若能找到破解之法,正是大大的一樁功勞,還愁得不到留守大人的賞識么?一番思量之下,只得遷就這個刁民。

“妖怪是怎么說的?要怎樣他才肯不鬧了?”錢副都統急不可耐,一迭聲發問。

胡不為‘嘿嘿’一笑,道:“妖怪大人本來有許多條件的,但經我一番勸導,他才肯放寬了要求。”將一分困難之事說成十分,然后大大表功,這也是騙人誆財的基本套路。錢副都統將信將疑,問道:“他干什么聽你的話?”

胡不為道:“他自然聽我的話,我手握玉帝令符,可召動天庭十方兵馬……”話越說越順溜,幾句話熟極而流,脫口而出。錢副都統畢竟不是傻子,見他眼中精光大盛,說得天花亂墜,大起疑心:“你說什么?你能召動天庭兵馬?”

胡不為一驚,說得高興,把以前胡說八道蒙騙無知鄉民的話也說漏出來,竟然讓兵差起了疑心。不過這也難不倒經驗豐富的胡騙子,當即哈哈一笑,掩飾過去。

“大人不要誤會,這十方兵馬與大人手下的兵馬可不相同,都是看不著的,憑氣而生發,因氣而湮滅。在一般人眼里,便只跟一陣風一樣。”見幾名兵差面上疑色不去,胡不為只得強道:“若是大人不相信,在下可以召動兵馬讓大人看一下,只是你們……這個……肉眼凡胎,想來是看不見的……嗯,至多是感覺到一陣風過去了。”片刻間心念電轉,早想到用新學的控風之術來唬騙他們。

錢副都統道:“好,你使來看看,若是當真有風,我便信你。”他懷疑胡不為是個偷騙錢財的無賴,自不信他會搞出什么玄虛。

胡不為板著臉,嚇唬他們:“天兵天將雖然看不見,但神明自在,等會兒我使法之時,你們可不要發出聲音,要不,惹得他們生氣了,可沒有好下場。”

錢胖子哼了一聲,卻也不敢反駁。見胡不為拉開架勢,兩手結扣虛垂到腹間,口中喃喃念頌。片刻后,聽他一聲大喝:“天兵天將!持仗前行,鎮邪伏魔,制停刀兵!”

胡不為暗中鼓動法力,按照《大元煉真經》所記的控風之法,兩手拇指食指捏決,靈氣透出風池,從兩耳貫出。剎那間,一陣陰風平地生起,‘呼!’的一聲涌動開來,帶起許多沙塵碎屑,向門外滾去。幾個兵差正在當風處,只覺冷氣撲面,冷嗖嗖的有如朔風,衣袂翻動開來,抖折飄動。

這風力雖小,到底仍是一陣風。

錢副都統大吃了一驚,萬料不到此人當真有些門道,居然弄出一陣怪風來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天兵天將,一時心中打鼓。他原只不過是一個紈绔子弟,靠著賄賂當上禁軍小吏,見少識陋,一向只知道如何盤剝敲詐良民,怎識得這些法術奧妙,讓胡不為一番連蒙帶唬,早已不分南北。

胡不為見幾人色變,知道計成。肅然道:“剛才過去了六萬巡察天河的神兵,都穿著黃金盔甲,拿著黃金槍,你們看到了么?”四個瘦頭和一個胖頭一齊左右搖擺。

胡不為道:“我就說嘛,召出來你們也看不見,非要我費這么大工夫。”錢副都統將信將疑,見他說得太過玄乎,委實難以置信。但待要不信吧,胡不為卻當真能弄出一陣風來。若非有非常之能,怎能辦到?他自不知,胡法師半桶水的法力,臨敵實用上是大大不夠的,但要用來蒙騙他這樣的笨瓜冤大頭,卻又綽綽有余,比一幫干說不練的江湖騙子高明多了。

“我沒騙你們,這下信了吧?”胡不為斜眼看向幾人。幾個兵差面面相覷,卻不回答。

錢副都統沉吟片刻,道:“你……你……法師……果然有非常之能,嗯……卻不知妖怪說了什么,要怎樣他才肯走?”胡不為一聽,心中暗喜,聽錢副都統改了稱呼,便知他心中已信了七八分。當下笑道:“他聽了我一番勸說,終于不肯再復仇了,放過了幾百條性命。”

錢副都統嚇了一跳:“怎么?!他本來要害死幾百個人么?”胡不為幽幽嘆了一口氣,假作沉痛之色,心中盤算著要怎生找個好理由。一轉念,想起昨夜里看到的那些恐怖死物,已有計較。

“那是自然。他本是含冤入獄,死后冤氣凝聚變成厲鬼,自然痛恨把他害死的人。他說要報仇,要吃掉所有加害過他的人的血肉。”胡不為說著,突然想起昨夜的經歷,那老人怨毒的雙眼又出現在腦中,忍不住機伶伶打個寒噤,心中也覺害怕。

哪知一番胡話,卻當真撞到了點子上。錢副都統一聽,一張臉登時變得慘白。本來只信得六七分的,這下子更信得十足十了。府中人人都知道,牢中所鬧鬼魂,正是以前刑房中冤死的囚犯。

早在六七年前,西京府衙牢房中便常有鬼怪出沒,那都是在含屈冤死的囚犯,怨氣所結,殺人奪命。在奇案司眾人的大力鎮制過后,略有收斂,只是卻一直沒有停過。后來,調任了現今的留守大人,也不知怎么,從此牢中便消停了兩三年,再看不到鬼魅蹤跡。直到幾日前,夜里突起鬼患,共咬死咬傷了二十多名囚犯,鬧得府里人人色變。

“然……然后呢?”錢副都統嗓音發顫。

胡不為清了清嗓子,道:“后來我說,這般殺來殺去,有什么意思?就算是把人都殺光了,反正他也活不回來,只會增加罪惡,還不如趕緊找個好去處,再另做打算。”

錢副都統把頭點得跟雞啄米一般:“對!對!還是法師懂得道理!他……他……聽了你的勸告,又是怎么說的?”

胡不為嘆了口氣,道:“他被我說得心動了,但仍舊不甘心。還說肚子餓,不吃人肉不吸人血不行,沒法子,我只得把自己的一條魂魄給他了。”

“啊?!法師你把魂魄給他了?那怎么……怎么……還這樣好端端的?”錢副都統大感錯愕,問道。

胡不為乜了他一眼:“人有三魂七魄,少了一魂一魄也沒什么打緊,至多是日后時常忘記東西,時常睡不著覺罷了……唉,我若不遂了他的心愿,豈不是要死傷幾百條人命?拿一魂一魄換得幾百人的平安,胡某便是真的丟掉性命,死也瞑目了。”一番話說得悲天憫人,舍己求全之心當真令人動容。只是誰也不知道他是在信口開河胡說八道。若是魂魄當真這么不值錢,青臺山少主就不是現下這樣了,他只被人拘走了一魄,便已跟一個死人沒什么差別。

幾個兵差暗生崇仰之心,那錢副都統面上頗有愧色,躊躇了片刻,又問:“然后呢……他拿走了法師的魂魄還不滿意么?干什么晚上還來?”

胡不為眼珠一轉,道:“變作冤鬼以后,不能超生,他自然走不了,須得大大做一場法事,燒點真金真銀元寶和紙錢蠟燭什么的,將他超度走了,日后才不會再來鬧事。”

“鬼魂不是只收紙錢的么?干什么還要金銀元寶……法師,我銀子也不多。”

胡不為正色道:“那是世俗無知之人以訛傳訛,這個……只有用了金銀財寶,才能看出你的誠心,若不然,十文銅錢能買一捆紙錢,那能值得什么!”

錢副都統轉念一想,這話說得也對。若是紙錢這么好用,冥府里的鬼魂人人都成富翁了。只是要花掉自己的金錢,想起來不免肉痛。當下問道:“那……法師……你看要用多少元寶合適?”

胡不為見計謀得售,心中竊喜,洋洋得意說道:“也不用太多,只要準備兩……三……四五錠金元寶,八只雄雞,一頭豬,讓我開壇做法,度他升天,他或許便不會再鬧事。”他特意加重了‘或許’兩字,便是留了后路,若是將來驅鬼不成,那也怪不得胡老爺子,當時鬼怪可沒說一定不再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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