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望門寡北洼娘家傳(上)
- 匿界之被尋回的太陽印
- 雷森的視界
- 8618字
- 2023-03-21 19:39:26
北洼英琪這種還沒嫁過來就死了丈夫,按以前的說法就叫望門寡,只是北洼英琪身上有功夫,南頭村里誰也不敢招惹她,所以只背地里才被叫做“小寡婦”,明著誰也不敢這么叫。
北洼英琪的娘家父親北洼勇是松林鎮(zhèn)子上少數出去上過幾年學的,其實也不算是很好的高等書院,只能說是個正規(guī)還算湊合類似于人類高等師范院校的書院,他畢業(yè)的時候本來是有去到鄉(xiāng)鎮(zhèn)上這種類似于人類中小學校的書院做教書先生資格的,只是這樣的工作一般都沒有現成的空缺,當然如果是體制內部有關系或是砸錢送禮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北洼勇大姑家的小叔子燕山忠當時是松林鎮(zhèn)書院的院長,只要花些錢打點關系,進入書院教書任職是完全沒有問題的,可北洼勇本身的不自信和完美主義,很怕自己哪怕一丁點的疏忽或者言行上的過失,如果對任何一個孩子造成不好的傷害或是影響,自己都會是千古罪人,況且還要以大幾十金貝行賄這樣污濁的方式來取得教書的資格,如何可以堂堂正正的站在三尺講臺上教書育人,北洼勇鄙夷不齒更加不屑于這樣的職位,北洼勇二舅的盟兄弟也可以通過關系把北洼勇安排進匿界一個門面遍布匿界的銀號里工作,類似于人類的那種排名一二的大銀行,雖然可能要從柜員小伙計開始做起,卻有相當大的發(fā)展前景,也不過是花百八十銀貝象征性的送點見面禮,買兩條煙或是兩瓶好酒的事兒,且對方收不收還是另說的事兒,也確實夠不上行賄或是以權謀私,畢竟求人的事總不能一點意思都沒有吧,況且那銀號每年也會公開招聘,然而自幼因為奶奶和姥姥的贍養(yǎng)問題,已親見了姑舅叔伯嬸娘妗子以及堂表姐妹兄弟所表現出來人情丑惡,在北洼勇固有的概念里,無法估價的人情比那有數的金錢更麻煩,況且這樣的事不正道,此時的北洼勇自覺已經長大成人,男子漢應該單靠自己的力量頂天立地的活在這個世界上,他憑著青春年少的滿腔熱血和對于未來生活或將出人頭地的美好憧憬外出闖蕩,起先他在桑都,做過兩份賬房和店鋪管理的工作,只是一個出門的時候光帶著鋪蓋卷和剛夠兩月生活費的異鄉(xiāng)的窮小子,要想舉目無親的在一個陌生的城市扎下根來哪是那么容易的事,當然舉目有親也未必不是一件更慘的事,最后也只能靠自己,——或者說靠自己所作出的決定即便后悔也怨不得旁人,如此最后的時候,或將可以稱作無怨無悔的人生,——這是北洼勇后來想明白且記錄下來的話,也并非是因為上過幾年才有些偏文藝,他應該是打小就對故事書連環(huán)畫這些著迷,用北洼勇的母親轉述北洼勇算術老師的話說“北洼勇腦袋瓜夠聰明,就是被這些沒用的閑書耽誤了,否則應該會考個特別好的書院!”北洼勇于此身在異鄉(xiāng)的漂泊感和一事無成卻又找不到方向的迷茫感中,在桑都混了七八年,命運的轉折點出現在一次去岷江水城的出差收賬中,北洼勇在臨近人類的匿界邊緣看到了人類支起大白布放的電影,這種直面新穎的講故事方式與那一個事兒要密密麻麻上萬字才能說清的小說或是那誠心裹腳布的評書又或是咿咿呀呀聽不清楚說些什么的人類國粹比起來,北洼勇就感覺被點燃了生命,他因此回去就辭職不干了,專為了能看人類的電影跑來岷江城里,也就是在這里,北洼勇遇到了那個值得他用掉一輩子運氣來相遇的公孫長林,公孫長林鼓勵北洼勇不要自卑,鼓勵北洼勇要相信自己,公孫長林在城東一個挨著書院的印廠里做工,旁邊還有個開辦課外輔導補習教育的小學堂招聘數學兼美術課的先生,公孫長林聽北洼勇說害怕自己的過失對孩子造成不好的影響,公孫長林指出北洼勇拙誠的善良卻又偏執(zhí)極端的問題,說無心為惡雖惡不罰,但憑一顆直心去做相信北洼勇會是一個很好的先生,相信北洼勇的善良一定會帶來孩子們積極向上的能量,如果意識到過失,真誠的道歉就好,況且日久見人心,北洼勇的赤子之心只要不被污染,只要做到對自己真誠對朋友真誠,只要無愧就好,便是這些話,又加上人類優(yōu)秀電影諸如《放牛班的春天》《死亡詩社》《一一》《百萬寶貝》的感染,北洼勇醒悟到做真實的自己,努力克服著心理的完美主義,很盡心的教了四年書,北洼勇一直都覺得那是他這輩子最暢快淋漓的時光,只可惜北洼勇是羚羊成精,公孫長林是梅花鹿變人,兩個不同物種的結合因為無法生育后代,這在匿界被稱作雜類親,雖然岷江城在匿界是可以媲美桑都的大城市,思想相對開放些,雜類親卻仍舊是不能見光的事,好在公孫長林因為信佛偶爾還會剃個光頭,假小子一樣大大咧咧的性格,時常會把“身心何所縛,逍遙游四方”掛嘴邊上,北洼勇很喜歡和公孫長林獨處時公孫長林肆無忌憚滔滔不絕的講他所理解的佛法和人生感悟以及夢想,時不常的念兩句詩或是說些振聾發(fā)聵的話,公孫長林則喜歡北洼勇高貴的安靜和厚道本分如金子一般的善良,他倆彼此傾心且默契到誰都沒有說出來喜歡對方的止乎于禮,還因為公孫長林在印廠雕版的工作,認識了幾個對于雕版金石鏤刻很有喜好的朋友,其中有個也是信佛且很有錢很豪氣的大叔提供場地和費用,他們結了個蘭心社,時不常的聚在一起搞些挺有意思的小活動,公孫長林拉著北洼勇也參加了進去,而北洼勇在這方面也表現出了一點就通的藝術天賦,可怕的變故發(fā)生在蘭心社的十幾個社友相約去到黃果樹瀑布聽圣黃桷大人中元夜喝水講道的途中,他們因為繞近路,出了匿界范圍現出了真身,公孫長林掉下了人類的陷阱,北洼勇救不了他,公孫長林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死前拜托北洼勇照顧自己父母奶奶,囑咐北洼勇要勇敢的好好的活下去,北洼勇傷心欲絕,因為公孫長林信佛,每個月都要去城南的寶相寺連燒香繞塔帶拜望那個被稱作啞巴禪師的和尚師傅,北洼勇記得好像有個死后四十九天中陰身做法事超度升天的說法,然而求教啞巴禪師得到的回答卻是要北洼勇每天讀誦三遍《金剛經》持續(xù)一年,北洼勇其實不太喜歡這個會說話卻被叫做啞巴禪師的中年胖和尚,因為他覺得這個年紀的胖大多都是管不住嘴的貪心造成的,而且見過一次這個胖和尚扇徒弟腦袋下手特別狠,只是因為公孫長林信他所以北洼勇也只能跟著信,就是如此艱難的情形,北洼勇還是有始有終的堅持完了那一班孩子們的課程,之后搬去了寶相寺里住,他因為每天只誦三遍《金剛經》,余下的時間北洼勇也會順手拿其他的佛經來看,諸如《大佛頂首楞嚴經》《六祖壇經》《圓覺經》《楞伽經》等等,每日浸泡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兩三個月下來,一小段一小段的經文就會不自覺的從腦子里冒出來,連同公孫長林以前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語時不時的涌上心頭,便是一次上廁所的時候,他突然頓悟到這個所謂的我不過是一團思想意識體,如波斯匿王問釋迦牟尼佛身體死后是有靈魂還是沒有靈魂這個事兒,如果說這團思想意識體就是靈魂似乎并不準確,然而除了這個能思能想意識體之外,世間一切萬物都是瞬息萬變,正如孔夫子所言的“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說的也是這個思想意識體,當然用思想意識體這個詞并不貼切,正所謂《道德經》里說“名可名非常名”,而《金剛經》中的無我之我,說的是這個思想意識體也是因為感知而形成的,如同照鏡子的影像一般,就好比夢中的一切,當然也并非全盤否定真實,那是一種于否定之后的肯定,便是《金剛經》中那句“如來不說斷滅相”,因為言語是思維意識需要表達才產生的東西,或者說言語本身也是一種意識,雖然這樣形容也不確切,文字也是類似的東西,用具象的語言去描述那不可形容的狀態(tài),這是不可能的事兒,正所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正所謂梨子的味道用語言和文字再怎么表達他也表打不出來嘴里的那個感覺,總之就是北洼勇有了很特別的感悟,他又想起來人類電影《無主之作》的男主角從大樹上下來對他父親說他已經明白了一切,應該就是現在這樣的感受,當然北洼勇也會懷疑此刻所謂的明白是否是真正的明白,或許在若干年后真正明白的時候再回想起今天自己的這個明白,會如同今天看小時候耍小聰明的自己是如此的幼稚可笑,然而這一切都不重要,此刻平靜澄明的內心讓他感覺到十分的透徹清醒舒服安然,他因此又明白到自己從小打大所有的執(zhí)拗和畢業(yè)時候的一意孤行,或許說是宿慧的命運使然,或許說是向往自由的表現,也或許就是為了遇見同樣喜歡藍色的公孫長林,而公孫長林的“身心無所縛逍遙游四方”說的也是自由,而所謂凡事不能著力的地方就是命,這句話原本說的就是生命中的這些無可奈何,而所謂的五十知天命,是了悟人生的意義原本是要自己去賦予,如此又想到自己雖然名字叫做勇卻一直以來缺少勇氣,因為缺少勇氣所以遇到鼓舞勇氣的公孫長林,他因為彼此的相遇而欣喜,也因為公孫長林的死去而悲傷,然而相聚注定了分離,而分離是為了再見,或者說原本都是彼此的一部分,公孫長林存在于北洼勇的生命記憶中,彼此融為一體,又哪里有什么聚與散,便是此刻的身在此處也是因緣際會的結果,所以一切事都不必著急,因為著急沒用,只有安靜的等待就好,何況也只能安靜的等待才是最舒服的方式,如此既已大夢初醒般的徹悟了一切,北洼勇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再留下去的必要,只是覺得臨走之前應該向啞巴禪師行禮拜別,然而啞巴禪師這幾天正帶著弟子在禪堂里打禪七,貌似整七天的吃喝拉撒睡全在里面不出來,北洼勇覺得也沒必要當面說什么,就在禪堂門外對著里面磕了個頭算作拜別,然后起身回寮房去收拾東西,就在他穿過花園的月亮門走進寮房院子的時候,卻見那啞巴禪師站在路中間腆著個大圓餅子臉,正閉著眼睛悠閑的享受太陽光,北洼勇很詫異他的出現,所以原地站住,但看那啞巴禪師胖墩墩的身軀一動不動的擋在路中間,北洼勇就覺得啞巴禪師似乎知道自己要走所以過來相送的意思,而且他在等著自己先說話,然而說什么呢,剛才在禪房門口已經拜別過一次,再拜一次或是說道別的話也沒什么意思,正如《六祖壇經》里六祖將要圓寂與弟子道別,想來自己也沒什么疑問,就更沒什么話說,只是出于禮節(jié)像平時見了一般,躬身行禮喊了一聲“師傅”然后從啞巴禪師身邊繞了過去,約略走出了五六步,那啞巴禪師才叫住他,上前將手腕上那串隨身的三十六子的念珠給他,又給了她一管線香,只說那線香是公孫長林供養(yǎng)給他的,是很上等很難得的邁索爾老山檀香,他沒舍得用,還說齋堂的老典座很喜歡北洼勇之前帶來的綠豆餅和紅豆餅,聽說是北洼勇的母親做的,想要請教技法,只是一直都沒有合適的機會,所以請北洼勇臨走之前去齋堂幫個忙,北洼勇心中突然涌起來一股激動,似乎此去不能再見的訣別之感,于是他跪下來又給啞巴禪師拜了三拜,啞巴禪師很坦然的受了他的拜,將他扶起來,又拍了拍北洼勇的肩膀,然后閉上眼睛揚起臉對著太陽,說了句真是溫暖,就消失了身影。北洼勇因為怕用完齋飯再回去寮房會打擾了午休的師兄弟們,況且不喜歡道別的場面和客氣話,所以他收拾好東西將包袱帶來了齋堂,其實在北洼勇固有的概念中,“君子遠庖廚”還可以解釋為或是饞嘴或是為了省錢泡在廚房里的男人一般都沒什么出息,當然這也不能全包括職業(yè)廚師的男性,就在這一次北洼勇在齋堂的幫忙與那老典座分享自己所知道的紅豆糕綠豆糕的做法中,才知道老典座每日獨自擔負著整個齋房十分繁巨龐雜的工作,各種干菜如豆角茄子蒲公英蕨菜蘑菇萵筍胡蘿卜,蘋果梨子杏子桃子也都能曬成干,還有各色腌菜如蘿卜蕪菁白菜菊芋以及調味的面醬豆醬,劈柴燒火炒菜煮粥全都是他自己,他同樣也有著近乎強迫癥一樣的完美主義,整個廚房干凈整潔井然有序,老典座還泡了很多各種的豆子,煮粥做豆腐發(fā)豆芽也都是現成就能用,午飯后的休息,老典座將提前留好的紅豆糕放進北洼勇的包袱,然后他倆倚著齋房后院廊下的柱子相對而坐,老典座又對北洼勇先說所謂的善心,是在清楚的知道可憐之人的可恨之處后,仍舊不忍與可憐的慈悲心,而所謂的惡心,也不過是因為害怕恐懼憤怒而一時迷誤所產生的自私冷漠的狠心,回想曾經自己也曾犯過如此的過錯,因此就會寬容和體諒,老典座還說入道后的修行就是這樣的一二三四五,北洼勇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要不著急的慢慢走,老典座就這樣說著話,與其說睡著了,或許可以說入定了,北洼勇回想自己這一上午從廁所里的所謂頓悟到此刻的安然,在這當中心境的起起伏伏,而中午送飯到禪堂還會思疑啞巴禪師是不是真的出去和自己會面過,雖然與之前的自己比強太多太多了,卻僅僅是剛入道而已,就如同一個到了半山腰卻以為自己到達山頂的登山客,北洼勇能意識到自己的自大,這一點原本也是進步,他臨走前跪下對那老典座也拜了三拜,卻并沒走那近前的菜園小門,同之前來的時候一樣,從寶相寺的大門離開的,而北洼勇的這次幫廚,如同一顆種子,在十幾年后會成就桑都一家名叫豆仙人的糕餅店,店里招牌的紅綠豆糕便是店主人落難時在寶相寺里吃到并學習發(fā)展來的。——北洼勇從寶相寺出來,先去公孫長林家里看了看公孫長林的母親和奶奶,留下的錢只說是社里的賠償,然后才回的老家松林鎮(zhèn),這時候心懷夢想的他已不再迷茫,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做的事,就是把他喜歡的人類電影海報或是其中的某個畫面以版畫的形式,再配之電影中的經典臺詞或是個人感悟的閑言碎語,如此做個合集的書冊,他不知道他最終是否可以完成,也不知道會不會得到認可,更不知道這樣的東西能否創(chuàng)造價值,他只知道正如老典座說的他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他只知道努力的走下去才有完成和被認可的可能,如果不努力或是放棄,便連這份可能都會失掉,而所謂的被認可就是讓自己這盞燈照亮更廣闊的世界,引亮更多的燈火,因為生而為人在世一場應該為這個世界留下一些什么,北洼勇懷著剛毅的信念,很刻苦努力的在家憋了一個多月,然而做出來的東西卻完全達不到他想要的效果,他原本的設想都不光是單純的木版和木版套色,還想著把絲網印刷以套色的形式加進來,只是因為他對于絲網印刷這門傳統技藝的最初了解正是來自于公孫長林的滔滔不絕,如此算是對公孫長林的一種紀念,北洼勇認識到是自己的設想太高太大或許也太空了,然而就算是單純的木版畫,他的基本功也太差,這需要大量的練習才行,再有就是別看北洼勇回來憋在家里只是偶爾出來那么一趟,街坊四鄰就又全都操心起他的婚事來,確實松林鎮(zhèn)上除了倒賣成品棉布的提梁山金權因為縱火謀殺被判了一百三十五年的刑期尚在獄中才沒能結婚,北街口上賣菜那家的吳水鎮(zhèn)猛正要娶媳婦的年紀卻上吊自殺是個例外,總之和北洼勇一茬長大的閨女小子全都已經男娶女嫁婚配生子,——其實吳水鎮(zhèn)猛的父母到最后也沒弄明白兒子為什么會上吊自殺了,在松林鎮(zhèn)上三五成群交頭接耳的持續(xù)了半個多月的熱議中,也有說中邪的,也有說他搞了個對象對方索要巨額彩禮自覺給不了絕望死的,更廣泛的說法是上學讀書把腦子讀壞了,吳水鎮(zhèn)猛因此也成了四鄰八村讀書未必好的真實典范,——就連對面賣包子的二香姑家的大孫子文凱甚至比北洼勇都小好幾歲,他第二次離婚搶過來的兒子都會尿尿和泥了,文凱現今都談第三任了,而北洼勇這么大了卻連個對象都不想談絕對就是“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大逆不道,然而鎮(zhèn)子上的傳言還不是說與賣菜那家吳水鎮(zhèn)猛同班同學的北洼勇也是讀書把腦子讀壞了,據家里開雜貨鋪瞎一只眼的下坡青的小舅子來姐夫家送蘿卜種子的時候說,他們北垣村有個叫四輩的孩子下學不上了跟著他姨夫在岷江城的水果蔬菜批發(fā)店里幫忙,那四輩親眼看見好幾回北洼勇跟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和尚很曖昧親昵的混在一起,確實還真不是小尼姑是個小和尚,那是比雜類親還要惡心的事兒,而北洼勇手上的念珠便也是側面的佐證,況且在松林鎮(zhèn)上一般民眾的概念中,只有那些無依無靠窮困潦倒走投無路到沒飯吃的地步才會投身佛門找飯轍,比那要飯的還沒出息,這些話添油加醋到那個叫四輩的孩子親眼看到北洼勇和小和尚赤身裸體的睡在一起,傳進北洼勇父親的耳朵里,北洼勇的父親連氣帶急,卻又不敢找去當面質問,畢竟自己的兒子確實信了佛和這么大了還沒結婚是鐵一般的事實,再說人多嘴雜也沒法求證,北洼勇的父親晚上難過的喝悶酒到自己抽了自己兩嘴巴然后哭起來,北洼勇對此無奈且揪心,于是只得隨順著被安排去相親,當然北洼勇上過學和沒結過婚算是加分項,長相倒也不算丑,個頭不高也不算硬傷,只是他沒錢的一事無成,還說要做什么人類電影書冊合集這樣不著邊際的事,家里除了那么一個糕餅店,也不過是種那么幾畝地,更沒有結婚后兩口子單住的新房子,所以就連那二婚帶孩子的也都很猶豫,當然也有看上北洼勇的,北洼勇卻還看不上對方,卻有一次是個念過書的老姑娘因為病危的父親想要臨死之前看著女兒出嫁,以至北洼勇家搶工的粉刷了房屋,只是那老姑娘的父親病重先走了一步,最后那老姑娘反悔了,類似幾番別扭且羞辱的相親之后,北洼勇反思到自己回來的這段時間,心跟著環(huán)境起伏散亂起來,因此又開始每日誦讀起《金剛經》來,如是幾天的靜心思慮中,北洼勇最先體悟到的是“如果一無所成,就連自己的親生父母都會看不起自己”,卻也不能怪父母他倆現實,現在的自己確實沒出息,沒有做出讓他們引以為傲的事,就連掙個大錢顯擺顯擺這樣的事自己都沒做好,當然說沒有掙到錢是因為自己沒有做出對這個社會相應的貢獻,這要通過自己做的事情來凸顯,盡管為了顯擺的有錢更像是一樁禍事,北洼勇更思維到自己比那些所謂的富二代要幸運,因為倘若自己失敗,不過是原地踏步而已,而倘若自己成功,如此獲得的滿足感應該會更強烈,而富二代維持父輩的成功應該也不容易,失敗會淪為被唾棄的敗家子,成功則要達到超越父輩很大一截的高度才可以,北洼勇知道言語無法說清這些感觸是來源于自己喜歡的那些人類電影,還是因為那些電影契合自己的想法自己才會喜歡,總之自己當下的目標沒有錯,只是如何實現而已,至于媳婦的事,自己的心給了公孫長林,已經沒法再談情說愛了,不過遍觀那些嘴上很為自己的婚事操心著急的街坊四鄰,婚姻在他們的概念中更多的像是搭伙過日子的彼此需要,最形象就是那句“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娶妻娶妻做飯洗衣”的俗語,不過是以解決溫飽問題為基礎的固定關系而已,這于北洼勇來說倒也不算負擔,想通了這一點,北洼勇對于老典座那句一二三四五的話有了更深透的理解,他置辦了一張桌子兩個方凳,還弄塊白布掛竹竿上大毛筆字寫上“刻印”作旗號,就在自家糕餅店的杏樹底下支起攤來,他這樣既算開啟一份營生,也算是刻板的練習,剛開始沒有生意是必然的,久病還能成良醫(yī)呢,只要他盡心的做下去,或者說守住他的道練好手藝,屬于他的緣分和機遇必然到來,懷著如此堅定信念的北洼勇每天氣定神閑的守著他的刻印攤,雖然仍舊接受相親,只是他不再為之苦惱了,每次失敗后面對父母的失望,北洼勇會跪下磕頭的安慰他們,說“自己已經很努力,請二老再等一等,緣分終將到來”的話,雖然北洼勇的父母仍舊無奈,只是能感受到兒子孝心的無奈會相對好過一些,刻印攤從北洼勇開始不知道刻一枚印要收多少錢到不管給多少錢都不刻那種假的蘿卜章,大概用了四五個月的時間,這其中還因為一有空暇就會看書研究雕版,安靜的讀書會招人待見相對來說是大概率的事,這就不光贏得了老木匠井臺忠貴的賞識,井臺忠貴是四鄰八村少數幾個可以稱作木匠的一個木匠,其實論起來北洼勇的奶奶都要管他喊舅的輩分,卻發(fā)展到和北洼勇忘年交一般,不光給北洼勇弄了很多柜板雕花的活,還要把他自命才華的親侄孫女介紹給北洼勇處對象,好在見面后那圓胳膊圓腿圓臉蛋的親侄孫女如林黛玉一般憂愁的對北洼勇說沒有一見鐘情心動的感覺就結束了,到這時候北洼勇回來松林鎮(zhèn)差不多快四年了,那年的春節(jié)北洼勇跟著父親以及北洼本家的幾個叔伯兄弟去給同姓連宗的一個太奶拜年,那太奶仍舊同往年一般無二嘴里客套著“不拜了不拜了”的話受完了小輩們的磕頭,特別過來拉住北洼勇的手,叮囑著“小勇誒,咱爭口氣,娶個媳婦讓他們看看,全堵上那幫老婆舌頭的嘴,你尋思尋思你媽媽多不容易啊,現在一出來人家都問完成任務了嗎?你不結婚讓你媽媽怎么說啊,別家都抱著孫子歡喜樂笑,再看看你媽媽,多眼饞那個孫子呀!……”北洼勇想來這太奶可能是一大早又聽到了什么閑話才這樣急不可耐,又或是面對磕頭的一群晚輩不好意思才又說出這些關切心疼自己的話,只是這些昏聵糊涂的金玉良言是北洼勇早就聽的厭煩了,縱然這個時候他只是很謙恭的點頭稱是,且絕不敢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厭煩,對方也未必不會強調善意的找補上一句“我說這些純是真心實意的為了你好”的話,偏還趕上那一年是雙春年,雖然隔著二十多里路的大青圩鎮(zhèn)一片的鄉(xiāng)村有雙春年結婚會導致二婚的說法,然而松林鎮(zhèn)一片的村子對于一年兩個立春節(jié)氣的解說卻是雙份的人財兩旺,因此剛出了有諸多說法和禁忌如“掃地會招掃把星,倒垃圾倒水會破財,洗澡得罪火神爺,洗床單做被子會讓孩子生病或是洗掉一年財運等等,甚至說媒會死媒人剃個頭會死舅舅”總之稍一不小心就會沒好兒的正月,嫁娶的婚宴如同煉獄一般煎熬了北洼勇的父母好幾回,隨了禮不吃飯會給主家添心思,而北洼勇的父母自卑到沒臉湊熱鬧,這兩年都是讓北洼勇的妹妹北洼嬌去吃這個飯,北洼嬌輟學之后在店里給父母幫忙,陸續(xù)就有給介紹對象的,趕上年前相親與大關村的一個六年沒通過考核的預備衛(wèi)士見,彼此的第一印象都很好,然而那男方回家之后跟家里一說,他爺爺的親兄弟知道女方是北洼勇家,立馬跳出來反對,有的沒的連詆毀帶謾罵一頓,這事雖然帶給北洼嬌很大的打擊,但北洼嬌只得隱藏自己的難過,仍舊去替父母擋場面,北洼勇對于妹妹的難過如同利刃扎在心上一般,正如人類的一部電影里說“世俗的力量如此強大,強大到讓人生不出改變的念頭來”,卻也知道因為一句傳言就否定一個女孩的男人該有多么的不可靠,或者說沒緣分,北洼勇只得于“得失隨緣心無增減”的信念中堅忍著,雖然他有時候也會覺得自己窩囊,然而不忍又有什么辦法,況且忍耐中的平和相對于不忍耐的沖動,更加有益于他專心的雕刻與制版,卻也不過二月將盡的時候,這天正是二月二十七松林鎮(zhèn)的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