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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南頭村羊精出大殯

因為昨日下雨的天氣,靈棚內(nèi)外的地上一早又新鋪了玉米秸,入口處仍舊還是那張邊上燒了個破洞的蘆葦席子,供吊孝的親友們在席子上面或站著行禮或跪著磕頭,蘆葦席子往里邊是供桌,桌上正中擺著死者靈位并香燭瓜果饅頭等各色祭奠的物品,桌下的兩個小紙人的脖子上掛著油條小段串成如同項鏈一般,供桌后面就是棺材,棺材底下早年間用來墊高的條凳如今隨著人類與時俱進改用了特制的大木板車,因為高齡死者壽終正寢的無疾而終,棺材頭里釘著七八層的各色彩綢,這里的風俗是出殯當天所有的近親屬分男女兩眾跪伏守候在棺材兩邊,也叫做趴靈,以親屬的親緣關(guān)系排列前后順序,每有賓客前來吊唁,若是男賓,則男眾陪哭,若是女賓,則女眾陪哭,或有不懂習俗的遠來賓客,男女賓客混著一起來了,靈棚前的管事如果沒能來得及提醒,當然也會有男眾女眾一起陪哭的場面,若非吊唁的高峰期,如果有非親屬的好友前來吊唁,是誰的賓朋誰還得單獨再出去磕頭謝禮,俗話說的是“孝子頭,滿街留”以此方式為死者贖清一生的罪業(yè),然而高峰期的時候便也完全顧不上了,喪事主家死了親人本就悲痛,自老輩傳下來的繁瑣禮節(jié)又能將死者家屬折騰個半死,更因為參合了各種恩恩怨怨的四鄰八親連真心帶私利全都有的來幫忙,——雖然這種幫忙更近乎于添亂,然而在村子里是互相捧人場的事兒,你來幫我的,我才會幫你,若全都不湊合,可見這一戶人家在村里的人緣,必是受非議冷落的家庭,——喪事主家心疼的近親屬個個兒累的心力交瘁,出殯的日子又大多是死者死后的第三天,該哭的也都哭過了,或是哭紅了眼,或是哭啞了嗓子,然而吊唁者如流水一般,畢竟再怎么悲傷也不可能一直哭個不停,此刻哭嚎聲淪為表現(xiàn)孝義的工具,也不是說全都是裝出來的,除了悲傷到有淚無聲的泣,大多只是掩住口鼻后連瞎嚷嚷帶吆喝的哭嚎聲,亦如那冰糖葫蘆或是冰棍的叫賣聲,只待靈棚前面有那個專門管事的,喊一聲“謝禮!”哭嚎聲便在賢子賢孫的磕頭中戛然而止。

喪事死者東橋財遠大姐家的兒子葛沽懷剛,也就是東橋財遠的外甥,他看那靈棚入口處的蘆葦席子,邊上的洞破的實在不像樣,因此兀自花錢買了塊猩紅的毛毯鋪在席子上,雖然顏色不太如意,只單是這一條也是要去到十字街鎮(zhèn)上才能買到的,況且南頭村有老喪為喜的說法,如此猩紅的顏色也很過得去。

下坡金廣的媳婦作為下坡家的長房大嫂子,也是村里出了名的二愣頭,她跟著本家的兩個兄弟媳婦從扯孝的布房里出來,原本因為過來幫忙扯孝的黑蛋媳婦前幾天遭搶被揍了個烏眼青的經(jīng)歷,娘兒們幾個還嬉笑了一陣,出門后卻又變了臉,金廣媳婦將那孝布抖落抖落,抱怨表親加盟親的關(guān)系,怎么也該多給個孝帽子,況且這七尺長的孝布頂多也就剛夠六尺,二兄弟媳婦就跟著起哄,攛掇大嫂子一起去布房計較一番,三兄弟媳婦心眼多,這種情況的時候一般都是不吭聲的,只是掛念著回家拿提籃的兩個雙胞胎的小外孫子,說那孝帽子都不夠做一雙鞋墊的,要不要的也不吃勁,妯娌三個這才戴上孝來到靈棚前面,正遇上連宗同姓的兩個侄媳婦也來吊孝,其中一個是今年春天才剛過門的新媳婦,直說自己這是第一次,怕錯了禮數(shù)鬧笑話,另一個侄媳婦也推說自己不太懂,讓三個嬸婆婆帶著點,那二兄弟媳婦就說一切都有長房大嫂子,跟著大嫂子后面就行了,兩個侄媳婦也就附和著,都說有下坡金廣家這個長房大娘在前頭帶著,她倆有點什么不周道也不至于丟了下坡家的臉。下坡金廣媳婦因此便被捧上天得了風光一般,前面帶領(lǐng)著,一門心思的只想著在兩個侄媳婦面前表現(xiàn)一把,原本婦女們吊孝大多都是拿著小手絹捂著臉做掩面而泣狀,然而吊孝歸吊孝,走路當然要看著點,下坡金廣媳婦卻只顧捂著臉,步子邁的也大,瞎頭蒼蠅一般咿咿呀呀的干嚎著,沖到那靈棚入口的草席子上去,結(jié)果腦袋撞到了入口那支靈棚的柱子上,雖也不至于摔倒,何況后面還跟著兩個兄弟媳婦,卻也實實在在的往回撞了個大趔趄,靈棚里的女眾原本已經(jīng)開始陪哭了,然而有那不低頭看見了這一幕,能憋住笑就不錯,而且靈棚周圍那些看出殯熱鬧的已經(jīng)笑作了一團,金廣媳婦被撞的只是愣了一愣,卻也不忘了吊孝的事,忍著被撞的疼,仍舊拍兩拍大腿裝腔的哭起來,后面的兩個兄弟媳婦和侄媳婦站在后面也都捂著臉,看不出他們是哭是笑來,總也是一般婦女吊孝的樣子,靈棚前管事的老頭后坑沿財全卻也平靜,面無表情的趕緊喊“謝禮!”然而金廣媳婦沒聽見一樣的仍舊干嚎,倒并非被撞傻了,她此刻想的自己多哭一會兒表示自己心情沉痛,以此挽回剛才的面子,然而管事老頭喊完謝禮,靈棚里的女眾已經(jīng)磕了頭止了哭聲,再說后面還有來吊孝的等著,金廣媳婦后面的三兄弟媳婦兀自走了,倒是二兄弟媳婦拉了大嫂子一把,金廣媳婦這才作罷。

四柳大慶的媳婦馬河靈昨天帶著他家二小子回娘家了,今天剛回來,就抱著孩子趕來隨禮,卻只隨了五個小貝,管事房里寫禮賬的因此就調(diào)侃她帶著孩子來吃五個小貝的自助餐,那大慶媳婦當時就急了眼,嚷嚷起來,而且他是外鄉(xiāng)的口音“隨多少哎,俺家公公死的時候賬本我都看了,那時候他家隨的俺家五個小貝,俺也隨五個小貝,這有什么不對嗎?”寫禮賬的原本想反駁說現(xiàn)在的席面和他公公二十多年前死的時候吃的席面的席面還不一樣呢,但素來知道大慶媳婦潑辣不好惹,因此也就沒還口,另有管事房里其他的兩個管事說和著,大慶媳婦冷嘲熱諷的又提起村里修漫磚路的舊事對那寫禮賬的謾罵幾句,才從管事房里出來,就見他家大小子跑了過來,嚷嚷著要吃冰棍和糖葫蘆,那大小子本來應(yīng)該是自己婆婆給看著的,大慶媳婦因此四下里張望著,看見自己的婆婆正跟自己小姑子的婆婆在那秧歌隊的邊上說話,就很氣不打一處來的斥責他家的大小子“找你奶奶要去!”然而那大小子已經(jīng)吃了奶奶給他買的一根糖葫蘆與一根冰棍,卻也知道自己說了媽媽就信,并不會去找奶奶求證,于是仍舊撒謊說奶奶不給買,四柳大慶媳婦聽這話就更氣,仍舊斥責他家那大小子,讓他去找奶奶要,那大小子扯著嗓子干哭的鬧起來,大慶媳婦因此氣急,照著那大小子的的左臉,狠狠的重重的連著扇了兩巴掌,就那股子狠勁和聲響氣勢,不知道的還會以為大慶媳婦是后媽,那大小子先是被打懵了,沉了得有四五秒之后,才大嘴一咧的真的流下眼淚來,然而先是沒有聲,直到換第二口氣的時候,那哭聲才驚天動地的爆出來,相較于此時靈棚底下吆喝的哭聲來的也更加真實,而大慶媳婦卻不許孩子哭,伸著巴掌在那孩子左臉邊上等著,嘴里斥責著“你再哭?你再給我哭一點聲?”作勢如果孩子再哭就要再給兩巴掌的樣子,如此大的動靜,早已吸引了周圍原本就是來看熱鬧的目光,那大貴嫂子跟三寶嬸子正抱著孩子在近處,那三寶嬸子素來知道大慶媳婦不是東西,所以仍舊原地站著不愿搭理,倒是大貴嫂子,很熱心的過來勸,本來大慶媳婦家那大小子因為害怕左臉邊上的巴掌停了一停哭,只是大貴嫂子過來勸,那大小子便如見了救援一般,仍舊扯著嗓子號起來。大慶媳婦的婆婆富強嫂子因為這邊的動靜,知道自己的兒媳婦打?qū)O子多半是沖自己來的,趕緊與親家婆婆作了別,匆匆的回家去了,大慶媳婦瞥了那疾行的婆婆一眼,就知道她前陣子的腿疼是為了不下地干活而裝出來的,想來必又是他家小姑子的主意,因此憤恨著,對那大貴嫂子說著“這個糟蠻子的玩意兒,不打哪聽話啊”,恨恨的咬著下嘴唇,伸手照著那大小子的后背又是兩摑子,打的那孩子一個踉蹌的差點向前摔倒,大慶媳婦卻也不管不顧,只是嘴里仍呵斥著“等你爹回來,非讓他揍死你,不長臉的玩意!”拉拉著那大小子回家去了。

三寶嬸子這才跟過來,撇著嘴說道:“你看不出來嗎?她這個打孩子是沖著她婆婆才打的!”

大貴嫂子望著大慶媳婦離去的背影,此刻的注意力卻全在大慶媳婦懷里抱著的二小子身上,便是剛才的整個過程中,那二小子滿嘴流著口水,也不哭也不鬧,只一個木訥的眼神伏在大慶媳婦的肩膀上含著手指頭,便覺得那孩子不太對勁,于是生怕別人聽到的壓低聲音,說道:“你覺得他家二小子對勁嗎?”

三寶嬸子因為大慶媳婦不檢點的生活作風想起同樣不檢點的妯娌二寶媳婦,本就很看不起的撇了撇嘴,道:“還不知道誰的種呢?”

“我聽說是吃了小子藥兒,本來是要生丫頭的,吃了藥變過來了!”大貴嫂子將懷里的小孫子又往上抱了抱,因為自家二兒媳婦連著四個生的都是兒子,就疑心自家這小孫子也是吃小子藥生的,自己也是最近才聽說吃了那個藥容易生傻子,雖然之前的三個孫子倒也沒長到能看出來有明顯智力缺陷的年齡就夭折了,她就開始疑心是不是吃藥連帶的病癥,因此但凡聽說誰家孩子是吃小子藥生的,就會很留心觀察,這時看見大兒媳婦杏花領(lǐng)著二孫女馨悅來給自己送提籃子,瞬時拉下臉來,很氣不打一處來的等待著。

“這都什么年代了,還這么愚昧,閨女小子不都一樣疼嗎?”三寶嬸子嘴里所說的愚昧,不單是說重男輕女的思想,也因為大貴嫂子說女孩吃了藥變男孩的說法,看見杏花過來,便往后讓了一點地方出來。

大貴嫂子家大兒媳婦杏花走到婆婆跟前,將那提籃子遞給婆婆,說道:“咱家馨蕾非不去,您帶馨悅?cè)グ桑 ?

“閨女將來結(jié)了婚,就是外姓人,小子往傳下輩的傳香火,過年過節(jié)給你上墳燎紙,那能一樣嗎?”大貴嫂子確實也是話趕話說到這,然而若說無意,卻也因為大兒媳婦杏花的到來,陰陽怪氣起來,理也不理那大兒媳婦,只是將那提籃子接過來,道:沒小子別說活著的時候受街坊四鄰的氣,將來死了,連個上墳燒紙的都沒有,到了地下的世界都沒錢花,沒錢花就得更受氣!”

“你說這話我就不愛聽,你不是閨女,我不是閨女,她不是閨女啊,怎么就不一樣!再說一死百了如燈滅,真要有什么地下世界,古往今來那么多死的,地下世界得擠成什么樣!”三寶嬸子認同大貴嬸子受氣的說法,卻看不怪大貴嫂子對待杏花的態(tài)度,此刻駁懟的話,也是為那杏花爭氣,道:“要我說,閨女志氣了,比那小子還強呢,娶了媳婦忘了娘!”三寶嬸子因為又想起自己娘家的兄弟媳對自己父母的諸多不是來,而自己兄弟卻完全指望不上,因此又恨恨的補了一句,道:“忘了爹媽忘了娘!”

杏花因見婆婆懷里的小侄子鼻子鼓了個大鼻涕泡,從懷里掏出懷里的小手絹給小侄子擦干凈。

“話是那么說,可要真沒個兒子,在城里行,咱們在村里,不行啊!”大貴嫂子若不是因為大兒媳婦杏花,必然會附和一番,此刻因為杏花給孩子擦鼻涕,卻多少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堅持著立場,看見樹林媳婦從扯孝的布房里心花怒放的顛出來,知道肯定又是鬧姑爺或是借什么由頭訛了錢來,必然是趕去他親家的雜貨店里去買瓜子糖果一類的吃食,不僅很是看不上,又因為前兩天紅門樹林將沒兒沒女的窯場金堂媳婦摁倒地上打了一頓,樹林媳婦就在旁邊鼓火,大貴嫂子于是順著剛才的話頭憤憤的說下去:“你看小樹林家這個里外竄啊,就他兩口子這個揍性的,金堂嬸子要有個兒子,我就不信他兩口子敢欺負!”

“那金堂伯伯也是慫包,自己媳婦在門口讓人家兩口子摁地上打,他就在院里抽煙,連個屁也不敢放,要是他敢出面,就站門口上,要論理論理,要動手就拼一個死跟他玩命,那小樹林家兩口子嚇死他,也不敢這么欺負一個孤老婆子,說別的都沒用!”三寶嬸子只看那杏花領(lǐng)著孩子孱孱的在邊上,想是在等她婆婆的話,也很看不慣杏花的窩囊樣子,卻也無奈的順著剛才的話頭往下說,道:“要是換了我,別說我家三寶不這么慫,就算也跟金堂伯伯那樣,我自己拿菜刀跟小樹林家兩口子拼了命,也不能讓他們把我摁地上打!”

杏花找到了插話的機會,說道:“金堂嬸子心疼金堂伯伯,還怕他也上手跟著挨揍呢,看他沒出來,說是自己挨那兩口子的揍,也放心了!”

“其實到底為了什么打起來啊?我聽說這里頭是金貴嬸子作的壞呢?”大貴嫂子懷里抱著的小孫子,也能自己下地玩了,然而兩個屋里就這么一個小子,一家子全都視作寶貝疙瘩圣寶蛋一般,大貴嫂子日日當做眼珠子一樣的愛護,而且更因為天地門總灰頭公孫豐年給這孩子算命之后作了關(guān)乎性命“貴人腳不沾泥”的批示,但凡能抱著那孩子,就絕不放下地來,若非今天出殯的熱鬧,陰天下雨地上有泥的日子都不敢爆出門,那孩子也真是被養(yǎng)成了個大胖小子,抱著挺沉總往下墜,大貴嫂子又往上抱了抱。

三寶嬸子雖也聽說了內(nèi)情,但不愿傳這樣的閑話,因此什么都沒說的眨巴眨巴眼睛,看見一身白衣的女戲子并伴奏的樂師一起從戲臺子上下來往靈棚那里去,就知道有哭戲,隨口問道:“唱這一段也不知道多少錢?”

“您要累了就給我抱一會兒吧!”杏花仍舊一個勁兒的討好婆婆。

“五個銀貝一段現(xiàn)在夠嗆能唱了,而且他們這個一般都唱兩段,老喪為喜,好事成雙!”大貴嫂子本來不想撒手,但確實抱得累了,而且一會兒得去吃席,孫子太小也不方便帶去,這才將孫子很小心的遞給大兒媳婦,然而兩眼緊盯著,生怕大兒媳婦抱孩子不仔細有點什么閃失。

樹林媳婦買了瓜子糖果回來,雖然嘴上吆喝著見者有份,卻只有見到熟識相近的才會真的撐開袋子分一點出來,其余的一概都只是聽到她的聲音,都未必能看見她的后腦勺她就已經(jīng)溜走了,如此這般的套路,大家也都清楚她是從中黑了錢的緣故,便拿此次來說,喪事死者東橋財遠的外孫子長蘆孟晨是大閨女東橋蜜花的兒子,而大女婿長蘆金廷癱在炕上來不了,這錢就從長蘆孟晨這里出,因此長蘆孟晨的三個盟兄弟吊了孝隨完了禮來布房扯孝,樹林媳婦借機索要扯孝的辛苦錢,——村里的紅白喜事,街坊四鄰從來都是互相幫忙的,雖也是舊時候就傳下來的老習俗,類似白布香燭棺材花布等等一應(yīng)物資都是主家買下的,然而辦起事來,凡是姑爺一類近親的外戚,諸如扯孝擺祭席等喪儀,來幫忙管事的便可也鬧上一鬧,趁機索詐些辛苦錢,來買些瓜子糖果煙卷伍的大家一起分了吃,名義上既說是酬謝幫忙管事的,又說花錢消死者生前的業(yè)障——便是長蘆孟晨的盟兄弟二哥因為礙于哥們義氣的面子,當時掏了三個銀貝出來,樹林媳婦得了錢,顛顛的跑去她親家開的雜貨店里去買吃食,只花了一個銀貝買瓜子并一個銀貝買糖果,將剩下一個銀貝裝進了自己的口袋里去,她那親家也慣知道她的伎倆,一斤只給到八兩稱,樹林媳婦卻也只得隱忍,于是一路吆喝回去,只說是這個抓一把那個抓一把分了大多半去。

三寶嬸子十分看不慣樹林媳婦的囂張樣子,很不屑的說道:“她也就這會兒熱鬧,等開完了席鬧不到錢了,你也就看不著她了!”

杏花將懷里的侄子往上抱了抱,說道:“就這一個事兒下來,她能掙不少錢呢!”

“也別說,這也是人家的能耐,換了你我,就算拉下這臉來跟人家鬧玩要錢,也干不出這吃昧心食的事兒來!”大貴嫂子想湊合到靈棚前面去看唱戲的熱鬧,然而三寶嬸子似乎沒有上前的意思,主要又考慮到靈棚前面熱鬧擁擠也不好帶著小孫子到跟前去,因此才沒有動地方。

“錢有花完的時候,東西也有吃完的時候,但是名聲傳出去了,就跟烙印打在身上,一輩子都去不掉的!”三寶媳婦說這話的時候,又看見馬樁金田素衣外面特意裹了一件厚重的外衣回家去,知道肯定又是做廚子的下坡金廣偷了什么食材讓這個上門姑爺弄回家去,因此又說:“看了嗎,看了嗎,全是這個,你說這是給人家?guī)兔Φ模€是來當小偷偷東西的!”

“就這樣那下坡金廣還說呢,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大家互相幫忙是應(yīng)該的,他連盒煙連塊糖都不吃主家的!”大貴嫂子狡作的學著下坡金廣說話的虛偽嘴臉,而后也表現(xiàn)出十分看不起的樣子,又說:“說的挺好聽,名義上也不要主家的錢,其實呢,背地里干這么下賤的事兒,還當大家都是傻子不知道!”

“不是有那老俗話嗎,廚子不偷五谷不收,還得仗著他們廚子偷東西地里才能長莊稼呢!”杏花媳婦看著婆婆的臉色說著附和的風涼話。

“我給你們聽聽去啊!”大貴嫂子倒也不是喜歡聽戲,只是女戲子的《雪梅吊孝》是否唱的聲情并茂總會成為日后幾日家長里短的談資,因此就很走心,拔著脖子也看不真切,又看了一眼大兒媳婦杏花抱著的孫子,終于還是忍不住的獨自湊上前去。

杏花身邊垂髫稚子的馨悅,看著那賣冰糖葫蘆的,嘴饞卻又懂事的不敢向媽媽要,看了好幾看之后,自己乖順的背過了身去。

那杏花早看穿了女兒的心思,只因為婆婆在,怕是自己花錢買了,婆婆會嫌她亂花錢,又或者是買的不合婆婆的意,自己都要挨一番訓斥,然而她家馨悅?cè)绱速N心,杏花心里一陣心痛的幸福,如果不是得兩只手抱著沉重的侄子,杏花必然會撫撫她的頭做安慰。

“你一會也帶著孩子跟著一塊坐席吃飯吧!”三寶嬸子又看了一眼戲臺子底下太平氏一行幾個,雖也好奇戴面具的家伙,更因為太平氏身上的白色繡服,剛開始還以為是來吊唁的親戚,但后來又看他們剛才與戲班分享茶點,又以為他們是戲班的,然而此刻戲班全都過來靈棚這邊了,他們幾個仍舊在那臺子底下等著,只是覺得他們很奇怪,恐怕有來頭。

杏花苦苦的笑了笑算作回應(yīng),她懷抱侄子的兩條胳膊已經(jīng)略有些發(fā)酸,卻也只得倒換著胳膊將那侄子又往上抱了抱,并不敢就此放下地來,她當然是想帶著孩子坐席吃飯的,然而他家東西院的沒分家,只是隨了一份禮,她的婆婆又愛面子怕笑話,因此婚喪嫁娶只有婆婆帶著孩子去吃席,縱然說婆婆會帶些菜回來,也只是顧得丈夫和孩子吃,當然在杏花的思想里,吃那一口當如何,不吃那一口又當如何,只要好吃的東西丈夫孩子全都吃掉了不糟踐,比他自己吃了那些東西都更滿足,這便是她的幸福。

喪事死者東橋財遠的外孫子井臺繼祥,是小閨女東橋芝花家的小子,雖然是外孫子,平日里也看不出來和外公的感情有多深厚,然而自從前天晚上外公倒頭之后,他傷心到今日,只吃了兩口稀粥,也不說什么話,更不參合他們吊孝假哭的吆喝聲,只是自己坐那靈棚后面,一會兒一把的兀自掉著眼淚的小聲啜泣,旁邊的高川盛榮是東橋財遠妹妹家的兒子,與那買猩紅毛毯葛沽懷剛是表兄弟,同樣都是東橋財遠的外甥,只是年齡相差很多。高川盛榮因為剛才一起說話的長蘆孟晨去接待盟兄弟了,這才百無聊賴的轉(zhuǎn)向井臺繼祥,看井臺繼祥抽噎的鼻涕眼淚的樣子還問他是不是感冒了,然而井臺繼祥不回話,高川盛榮因此又很關(guān)切,說自己有從人類那里弄來的感冒沖劑,問他喝不喝,井臺繼祥仍舊不言語,高川盛榮覺得沒趣,又閑的難受從靈棚后面的出去抽煙,遇上兩個也不知道是哪方面的男親戚,總之也都帶著勒頭的白孝布,正在那里說人類關(guān)于石油貨幣戰(zhàn)爭與航空母艦的事,高川盛榮立時拿著煙讓了一陣,如此侃侃而談的加入到話題中去。井臺繼祥不僅悲傷,更是氣憤和無奈,他看著靈棚內(nèi)外這些帶著孝的親戚們,大多都如出席活動的走過場一般,便連哭腫了眼睛哭干了眼淚的母親,此時的心思也全都在葬禮的風光熱鬧和不被笑話上,而那個大妗子三妗子更是如同長久以來的愿望實現(xiàn)了一般,高興的里竄外跳,老妗子雖也好點,但也一副裝孝順的德行,全沒有一點悲切的樣子,倒也不是論傷心程度非要讓他們玩命的哭,單只論用心,縱然說不心疼吧,但起碼別是這樣玩命表現(xiàn)的架勢可以吧,肅然靜默一會兒不行嗎,剛才那個傻啦吧唧的娘們撞柱子上,靈棚里這些親輩們居然也都跟著哄堂的笑,整個出殯的葬禮完全就是鬧劇一般,偏又趕上唱戲的,那女戲子職業(yè)的眼淚哭花了妝容,卻是之前談價錢八個銀貝一段的時候,哭的掉眼淚多會給兩個銀貝原本就約定在內(nèi)的,井臺繼祥只得強壓著怒火忍耐著,然而女戲子唱完,那吹笛子樂師的立時拿出一把羽毛扇來,端起了人類諸葛亮的架勢,咿咿呀呀唱起《諸葛亮吊孝》來,井臺繼祥難受死了,他抓起腳邊上一根大槎頭子的玉米秸,恨不得扔過去把那群唱戲的并看熱鬧的給趕出靈棚去,然而那樣做除了讓喪禮更鬧劇,又有什么意義呢,雖然自己被笑話做二虎頭不在乎,但又想到自己悲傷的母親也會跟著一同被恥笑,井臺繼祥便也忍了下來,“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的!”井臺繼祥一面如此想,一面忍耐著,他想躲避,他想逃走,他想遠離這個丑惡虛偽悲傷的世界,然而這一切都不過是他腦海中雜亂無章的無奈思緒,就連那腳邊的玉米秸的槎頭子,他也都松開手來,直到戲班的女戲子并樂師的諸葛亮都出去了,井臺繼祥坐在原地,他又想起自己小時候前院的紅梅奶奶死的時候,因為聽說詐尸還魂的事兒,嚇的自己當時都沒敢在家住,跑來姥爺這里睡了好幾宿,后來自己還按照《辟邪符箓》畫了無數(shù)的黃紙符來防備那紅梅奶奶,然而此刻姥爺亡故,他又多么盼著詐尸還魂的事兒能是真的,只要姥爺能活過來,分自己的一般壽命去都行,井臺繼祥頭腦里便是如此混亂的想法,眼淚仍舊又止不住的流下來。

“誰讓你們給俺娘家信兒的,我就問問,是誰讓你們給俺娘家信的,鐵著你們東橋家真是窮瘋了嗎,不讓俺娘家隨你家這一份子禮,這日子就要窮的過不下去了嗎?”嚷嚷這話大聲宣泄心中不滿的是喪事死者東橋財遠的兄弟東橋財達死了原配后再娶的媳婦,她因為見到了娘家的兩個來吊孝的親侄兒,才知道這邊的喪事通知了她的娘家,因此狂怒的嚷嚷起來,若非被自己的丈夫拉住,她定要沖進靈棚里來質(zhì)問一番。

公孫豐年媳婦擔著天地門里圣姑的角色,她眼看著西南天上起來的黑云隨時都有滾上來的勢頭,趕緊就跑來靈棚這邊,對著一眾女眷,尤其喪事死者東橋財遠的兩個閨女東橋蜜花東橋芝花,張羅道:“快著點,這西南上已經(jīng)上來天了,趕緊把老頭活著的時候,別管是穿的還是蓋的,襪子褲衩都行,打盆涼水泡進去,這雨保管讓他下不起來!”

喪事死者東橋財遠的大兒媳婦娘家二舅也是算命打卦看風水的那一路,因此大兒媳婦時不常也神神道道的,聽見這話,立時自信滿滿的擺了擺手,道“用不著,用不著,我跟天蓬大師都說好了,這雨下別處,不往咱們這里下!”

靈棚跟前的管事老頭后坑沿財全聽見這話,犯了抬杠的脾氣,道:“天蓬大師不是豬八戒嗎?”

“豬八戒掌管天河,管個下雨也正常啊!”公孫豐年媳婦眼看兩個閨女東橋蜜花東橋芝花沒有聽話行動的意思,便覺得沒趣,因此說著風涼話,很瞎精的扭腦袋笑笑,轉(zhuǎn)身走了。

“天蓬大師是天蓬大師,跟豬八戒可不是一回事兒!”大兒媳婦爭辯著,又補了一句:“要是胡說沖撞了大仙,大雨下過來,全都沒好兒!”

靈棚跟前的管事老頭后坑沿財全也跟著笑,只是顧及到靈棚跟前不太好,扭臉便恢復了肅穆的臉色。

太平氏通過云豹錦繡斑斕的眼睛看到跟前鬧劇的一切,便因為其中所表現(xiàn)出的愚昧和算計,自己不由得悲從中來,然而知道更加愚昧的鬧劇還在后面,他也只得強忍著,只等待著杏林臺八十三評斷醫(yī)官之一的長蘆多吉到來,如此才好辦正事。

賬房和一部分的飯棚設(shè)在東橋財遠家前院的金貴嬸子家,賬房門口出來的角落里,傻昌穿著破衣落索的棉夾襖,臉上的鼻涕也顧不上擦,半跪的貓在地上找別人抽剩的煙卷頭,周圍一眾老少的男子說著污損的言語。

“傻昌,你跟你嫂子傻紅干嗎了,讓你哥哥傻兆拿著笤帚追著你打啊?”紅門金濤臉上淫邪的笑容問著話,將抽了半截的煙頭扔在腳底下。

隨之一片嬉笑聲。

“嘿嘿嘿!”

“哈哈!”

“嗎也沒干,他就打我?”傻昌回答著,伸手去撿那半截煙頭。

嬉笑聲中,窯場富生毫不避諱在場的小孩子,盡管他剛會打醬油的兒子嘎子也在邊上,跟著起哄的追問道:“嗎也沒干,堵你倆從屋里炕上光著腚,干嘛了?”

紅門金濤專等著傻昌伸手過來撿那半截煙頭,搶先一步踩在腳底下,然后又從煙盒里抽出一根煙,要扔給傻昌卻又不扔下來,以此引誘道:“你說實話,我就給你煙抽!”

傻昌閃爍的目光盯著紅門金濤手里的煙卷,羞赧的也跟著傻笑起來。

別村一個來隨禮坐席的小年輕跟著起哄道:“傻昌,你跟你嫂子傻紅那個事兒我們都知道,你說實話,說實話就給你煙抽!”

傻昌臉上仍舊傻笑著,害臊的低下頭去。

樹林媳婦又買了一趟花生瓜子回來,從賬房門口匆忙經(jīng)過的時候,他也沒注意看是誰在逗那傻昌,只是很不平的丟下一句:“你們跟他這是干嘛啊,欺負傻子可有罪啊!”

紅門金濤排行老三,他的二哥紅門金林,小名叫做樹林,所以紅門金濤是樹林媳婦的親小叔子,因為剛才樹林媳婦的話,紅門金濤望著樹林媳婦風風火火的背影,很不滿的說道:“咦咦咦,瞅瞅俺家二嫂子,這個精呦!”

“傻昌,學狗叫,學狗叫就給你饅頭吃!”

“旺旺旺!”

“……”

四鄰八村的婚喪嫁娶,傻昌是必到的,雖然偶爾也能見到傻三勇,只不過他倆的傻不在一個級別上,傻三勇相對自尊些,會說些亂七八糟的見聞丑事和黃段子來顯擺他所混的地盤,所以被罵的時候他會還口,并不像傻昌這么好欺負,雖然傻三勇也是來蹭飯蹭酒蹭煙抽的,但大庭廣眾之下他絕不撿地上的煙卷頭抽,也不會為了要煙抽而學狗叫,單就這一點上,傻三勇就很看不起傻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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