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時候，徐增壽就來了，臉色不是很好，顯然，他比其他人知道的更多一些。
“怎么了？”王凡看著徐增壽問道。
徐增壽沒有回答他，反而先是坐下，直勾勾的看著王凡，神色極其嚴肅：“你到底是不是王凡？”
王凡沒有直接回答，笑了起來：“現在這個問題很重要么？”
“對我來說，很重要。”徐增壽從沒像現在這么嚴肅過。
見他認真起來，王凡斂起笑容：“好，我回答你這個問題，你也回答我一個問題。”
“可以。”徐增壽憋足了今天要把王凡身份弄清楚，十分爽快的答應下來。
“你是不是給燕王通風報過信。”王凡眨著眼睛問道。
“我...”徐增壽剛想回答，猛然收住：“明明是我先問的你。”
“那好，我們一起把各自的答案寫在紙上，然后給對方。”王凡拿出兩張紙，遞給他一支筆。
“好！”徐增壽十分爽快的接過筆，倆人誰也不去看誰，在紙上寫了個字，折好，放在桌上。
隨后對視一眼，拿起來對方的紙打開，看完之后，十分默契的放在燭火上燒掉。
“看來咱倆寫的都是一個字。”徐增壽長出了一口氣，像是心中壓著的石頭落了下來，沖著王凡露出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現在我們兩個人之間，沒有任何的秘密了。”
“怎么，難道我寫的不是，你就要殺了我不成？”王凡開著玩笑，心中卻道：“我還有個更大的秘密，卻是不能告訴你。”
誰知徐增壽卻一臉正經的點頭，在王凡錯愕間，徐增壽道：“今天曹國公和黃子澄聊了，達成了交易。”
“什么交易？”王凡皺起眉頭來，他沒想到這件事居然會牽扯到徐增壽。
“雙方講和，鳳翔侯罰俸三年，并歸還所有賤買的土地。”徐增壽臉色有些難看：“但是交換條件是...”
“除掉我么？”王凡明白過來，徑自倒了一杯茶，放到徐增壽面前。
“不，我接到的命令是，除掉張懋丞，偽裝成畏罪自殺。”徐增壽喝了一口茶：“就在今晚子時。”
王凡長嘆一口氣，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啊。
勛貴們和清流的斗爭，終究是犧牲了道門。
吳亮昨晚說的確實沒錯，他這位建文專家，把皇帝和建文朝權臣們的心思摸的透透的。
只不過他還是低估了黨爭的殘酷，老大和老二斗的你死我活，最后的結果怎么可能沒有受傷的？
在這場建文朝第二次文武之爭中，道門終究還是被犧牲掉了。
“齊黃二人的意思是，張懋丞私通燕逆，污蔑當朝大臣，最后在獄中畏罪自殺。”徐增壽確定道：“我再三問的曹國公，是殺張懋丞，還是殺王凡，曹國公回答我三遍，殺張懋丞。”
“你們就這么服軟了？”王凡明白了徐增壽為何一進來就先問自己的身份，但心中還是有些疑惑：“龍虎山一旦被打壓，你們勛貴再想隱田免稅可就沒有門路了，只是為了一個鳳翔侯？就愿意做出這么大的犧牲？”
徐增壽略微有些不屑：“清流們愿意拿出一部分舉人、秀才的名額來。同時還同意，接下來讓曹國公掛帥平叛。”
“一國之本，無非賦稅和軍務，建文朝的賦稅和軍務卻成了文官勛貴們交易的籌碼。”
王凡哈哈笑起來，笑聲里卻是滿滿的譏諷：“大明啊大明...當真是養了一群好官好將們。”
他和徐增壽交換了雙方內心里最深的秘密，說起話來自然再無任何的顧忌。
徐增壽咬了咬牙：“這就是我為何要相助北平的原因，不管是治國還是打仗，燕王勝過建文百倍！”
這個秘密，或者說決心，徐增壽一直憋在心中，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今日終于能當著王凡的面說出來，他只覺得滿腔的憤怒和委屈，此時此刻全都有了宣泄的出口。
“從朱允炆還沒有登基，我就知道！”徐增壽的面目有些猙獰：“他絕對不是一個臣子值得效忠的皇帝，更不是一個合格的皇帝。”
王凡看著這位史書上被蓋棺定論的建文朝第一二五仔、朱棣忠誠的支持者、燕軍在金陵第一臥底、死在黎明前的密探，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么。
“怎么？這些天你與他接觸沒有發現么？”徐增壽自然也知道常呂就是朱允炆，畢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王凡一說名字，他就猜出個大概來。
“發現了。”王凡點了點頭：“剛愎自用，愚蠢至極。”頓了頓，又道：“若是做朋友的話，雖然有些毛病，卻也不失為一個可以調節枯燥生活的樂子。但是做君臣...”
王凡搖了搖頭，又笑道：“我還以為你給燕王通風報信，只是因為他是你姐夫呢。”
“自然不是，如果燕王也是一個和朱允炆一樣愚蠢的人，他就是我親哥哥，我也不會支持他。”徐增壽不屑一顧。
確實，這位徐老三對自己的哥哥也是不怎么服氣。
“而且我也不能親眼看著洪武皇帝好不容易打下來的江山，毀在了他的手上。”徐增壽一提到朱元璋，神情肅穆：“你不知道吧，我的名字便是洪武皇帝給起的。”
“我知道。”王凡熟讀明朝歷史，對徐增壽這個因為給朱棣通風報信，泄露軍事機密，最后被建文一劍砍死的家伙的資料還是研究很多遍的。
“你居然知道？”徐增壽先是一愣，隨后道：“而且我還有件事，我一直在暗中調查...”
說到這的時候，他眼神之中多了三分殺意，王凡來了興趣：“哦？什么事？”
“此事事關重大，不是不告訴你，而是還沒有結果，我也只是懷疑。”徐增壽顯然不想讓王凡把注意力放在這件事上：“不管怎么說，過了今晚，明天黃子澄就又是身世清白的大明重臣，建文心腹了。”
“也做不了幾年了。”王凡不以為意，建文朝的覆滅已經進入了倒計時，這些家伙們沒有幾天蹦跶的了。
再過幾天，耿炳文兵敗的消息傳來，他們的日子就開始難過了。
“只是我擔心...”徐增壽憂心忡忡的說道：“這一次曹國公他們是鐵了心要和齊黃二人站在一起了，這群清流們雖然沒有什么治國的本事，人品也并不怎么樣，但說話還算是算數的，一旦他們真的全力支持曹國公掛帥...”
“你擔心燕王那邊吃不消么？”王凡看著這位身在金陵心在北平的徐三爺，笑著寬慰道：“不還是有你么，以你的能力，傳遞一些關鍵的線索，幫助燕王豈不是易如反掌？”
“還好意思說這些事！”一聽王凡說這個，徐增壽生起氣來：“燕王在北平的密探全都被抓了，我現在就算是想傳遞消息，也傳遞不出去！”
王凡并沒有任何愧疚的意思，反而自顧自倒了一杯茶道：“是姚廣孝先惹的我，這只是我的反擊罷了。”
徐增壽一愣：“你這是什么意思？”
“你不覺得北平的那檄文來的很不是時候么？”王凡瞧著他，也沒有任何的隱瞞：“我是湘王的謀主，湘王靖難是我的建議，本來我要去北平聯合燕王的，只是好巧不巧，居然走錯了路到了金陵。但隨我一起來的人，已經跟著燕王世子到了北平，湘燕兩家已經是聯盟狀態，姚廣孝為何還要寫出那樣一封檄文來？”
他慢條斯理的說著，越說越覺得不對勁，抬頭一看，徐增壽像是看怪物看著王凡。
“怎么了？”
“那，那石昭說的是真的！”徐增壽滿臉吃驚。
“對。”
“你是湘王的謀主！”
“沒錯。”
“龍虎山的張懋丞真的在北平?”
“對，我讓馬和綁了帶到北平去的見面禮。”
“這，好吧，可是湘王靖難的消息卻比燕王靖難的消息更晚到了金陵，也是你搞的鬼？”
“對，我派人在黃橋驛攔截了所有朝廷與湖廣之間的軍情邸報。”
“什么？你是怎么做到的！”徐增壽像是第一次見到王凡一樣。
“諜報工作乃是一門很深的學問。”王凡看著這位自學成才，結果漏洞百出暴露的燕軍高級間諜道：“最重要的是用對人。”
“難怪齊泰親自把整個金陵里里外外全都查了個遍，都沒有發現到底是什么原因，原來是你們在黃橋驛做了手腳！”徐增壽一副還能這么玩的表情。
“都說了諜報工作是一門很深的學問了，反追蹤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項技能。”王凡忽而動了要好好調教徐增壽的想法，省得他再重蹈覆轍，死在朱允炆的劍下。
徐增壽果然很有興趣，興沖沖的道：“那你給我說一說，我想學一學。”
“現在不是時候。”王凡壓住心里的沖動，接著道：“你說咱們兩家這種關系，姚廣孝如此做，講究么？”
“確實不講究。”身為金陵有名的街頭頑主，徐增壽對義氣還是很看重，撇了嘴道：“我當時還納悶呢，還以為姚和尚是胡說八道呢。”
“可是你燕王的密探全都供出去了，我以后怎么傳遞消息呢？”徐增壽開始關心起自己的臥底大業來。
“我沒有全都交出去，只是交出去了一些不聽話的。”王凡不以為然：“忘了告訴你，我現在還是湘燕兩王在金陵密探的總指揮，他們的生殺大權，都在我手里，所以我就算這么做，也沒有過錯。”
“什么！”徐增壽再一次跳了起來：“你，你還有什么身份沒告訴我的？”
“沒了，就這些。”王凡一攤手，徐增壽半信半疑的看著他真誠的笑臉，方才坐下，心生佩服道：“有你在，我就心安多了。”
“之前的密探系統太過落后了，沒有任何組織性，嚴密性，甚至都不是單線聯系，抓住一個，能扯出一堆來。”王凡一想起燕王在金陵落后的情報系統，和湘王密探懶散的工作性，一陣頭疼。
“我老早就發現了，那個叫做龐瑛的家伙，每次來見我都不知道喬裝打扮一番，穿著官衣就來了。”徐增壽跟著吐槽。
王凡一驚：“他知道你的身份？”
“我還沒那么蠢，怎么可能會讓他知道，每次見他，我都是假裝成一個駝子，在背上塞好多棉花，自從認識你，就不裝駝子里，開始扮瘸子，臉上也打扮了，放心認不出我來。”
徐增壽得意洋洋的炫耀起來。
“那就好。”
王凡松了一口氣，倆人喝了杯茶，徐增壽又道：“但是他們如何安排你，我卻不知道了。”
“不過你放心，我會把你放出去的。”徐增壽看來是早就做好了打算：“我已經讓人尋了個和你身材樣貌差不多的死囚，今晚便會送你出去，到時你打算回荊州還是去北平。”
“我哪里也去不了，我會跟著曹國公去出征。”王凡笑道：“我本來也沒打算回荊州和北平。”
“什么？”徐增壽感覺自己今天吃的驚，比前半輩子加起來還要多：“你去跟著曹國公出征？”
“對，你也不想一想，如果我不同意他們犧牲小天師，他們這個時候敢派你來么？”王凡胸有成竹的說道：“現在我在金陵還是有些根基的。”
徐增壽搖了搖頭：“我倒是沒看出來你有什么根基，他們若真想殺你，易如反掌。”
王凡沒有繼續解釋，徐增壽天生不是一個混官場的料，他豈知道，現在建文朝中，不光有勛貴和文官的力量，還有一支蠢蠢欲動卻十分不引人注意的宦官力量在抬頭。
自己和吳亮已經達成了協議，朱允炆雖然治國混蛋，可卻還算個不喜歡殺人的家伙。
“看來你還是有些事瞞著我。”徐增壽早就熟悉王凡的性格，見他露出這副樣子，知道自己再問他也不會說，只能作罷。
“不過你若是跟著出征，倒也不是一件壞事！”徐增壽忽而眼睛放光：“以你的本事，在軍中最多半年，一定能混出個名堂。再加上這一次隨著曹國公出征的，還有一些將門子弟，這些家伙和我關系最好，而且全都不是家中嫡子，若是咱們能把他們拉攏過來...”
徐增壽的眼睛瞪的越來越大：“你在軍中，我在金陵，暗中幫助燕王，這建文的朝廷說不得便被燕王奪了，那時這些家伙們可不就是從龍之功，靖難的勛貴了！”
好家伙，自己還真小瞧了徐增壽對朱棣的信心了，耿炳文兵敗的消息還沒傳來呢，你這就做起燕王當皇帝的美夢了。
不過也是，若非他如此有信心，豈能甘愿在朝中當臥底通風報信，以至于死在建文手里？
但徐增壽說的這個路子，倒不失為一條好計策。
王凡細細的琢磨一番：反正自己去軍中的目的就是為了撈建文朝的政治資本，待到永樂朝時，不再受這次在金陵的憋，有徐增壽相助，事半功倍。
最重要的是，在這場建文必敗的戰爭中，自己只有撈足夠多的功勞，方才能保下曾鳳韶等人，幫助他們成為永樂朝的重臣——對了，還有那個現在只是翰林編修，日后卻是永樂朝內閣首輔的楊士奇。
徐增壽的話像是一個打開新世界大門的鑰匙，一瞬間，王凡就看到了自己接下來要走的康莊大道在哪里。
“我覺得可以。”王凡鄭重的點了點頭，伸出手來：“三哥，以后咱們就是一個盆里吃飯的戰友了。”
“對，一個盆里吃飯的戰友了！”徐增壽興奮異常的握住王凡的手：“咱們哥倆一起，造他娘的建文的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