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師,莫要仰面視君!”身邊的小太監急的想要伸手去捂住王凡的眼睛。
“知道了。”王凡又低下了頭,明白小太監是受了誰的安排。
除了朱允炆這個皇帝外,誰還能在皇宮之中,在面圣的時候安排這樣一個小太監在自己身旁指導禮儀呢?
“公公放心,不管小道今日或死或生,都會為公公開脫的。”
對于發現常呂就是朱允炆,王凡很平靜,明白小太監這是怕被皇帝責罰,出聲安慰道。
那小太監卻欲哭無淚,并不是很相信王凡的話,可事已至此,也只能聽天由命。
王凡不再理會,自己既然答應他了,一定會辦到,大不了給朱允炆磕個頭,叫一聲老師,遂了他的意,難道還不能免了這個太監的死罪?
想起剛剛對視那一刻,朱允炆似乎沒有任何的表情變化,好像不認識自己一般,王凡有些奇怪。
莫不是自己看錯了?
于是又抬頭看了一眼,這一次確認無誤,就是常呂那孫子。
旁邊的小太監差點昏死過去。
確認了常呂就是朱允炆,之前所有的細節全都對了上:
什么朱元璋的孫子輩——可不是,親孫子呢。
什么常遇春的后輩——也對,常遇春的女兒是他的嫡母,他是常遇春的外孫。
對于他的化名:常呂,也明白過來——嫡母和生母的姓。
從這一點上看,倒是一個孝順的人。
冷不丁的,王凡又想起方孝孺臨行前,似乎和自己說過,皇帝會來見自己的事——記不得了。
再次低下頭,王凡想了很多,也想通了朱允炆為何會有兩幅面孔:孩子這是打小被逼的啊。
很正常,莫說是他,就算是普通人,在熟悉的朋友和陌生的親戚面前,不也是兩幅面孔么?
基于朱允炆的兩幅面孔,他又聯想了很多來驗證自己的猜測。
甚至蹦出一句:你可望不可求的高冷矜持女神,別人厭煩的臉盆...
現在的朱允炆,和那個暴躁的常呂,都是他真實的性格,只不過暴躁的常呂,并沒有多少人見過而已。
相對于一上來就針鋒相對的文官和勛貴們,王凡反倒是很冷靜。
腦海里回憶著剛剛“常呂”給自己說的話:不管你說什么,都必輸無疑。
腦海里開始慢慢的推測:
他為什么這么說?
只可能是他同意了士大夫們借此打壓勛貴的決定,甚至是推波助瀾者。
除此之外,王凡實在是找不到其他的理由來。
所以今晚的什么中秋佳節宴,沒有君臣,與民同樂,就是一句屁話——也不算是,畢竟沒有君臣的話,朕帶著士大夫打壓你們勛貴將門,可不是以君欺臣了。
哦,對了,不光要對付勛貴,士大夫們這是要連帶著道士和尚們也要一起打壓。
想到這些,王凡十分的疑惑,腦子里完全無法理解建文朝群賢為何如此的愚蠢。
你朱允炆一上臺,就火急火燎的削藩,現在削藩削反了倆藩王,前方還在打仗呢,你又要開始開始對著勛貴們捅刀子。
順帶著還要滅了你爺爺好不容易調教好的宗教。
但一想到削藩時,黃子澄和齊泰的操作,王凡也了然了:建文朝的臣子們,就是這么的愚蠢,愚蠢的不能以常理度之。
若是對“常呂”還有一些好感,那么此時對朱允炆這位建文帝,王凡滿是厭惡,一手的好牌,打的稀碎。
看著以黃子澄和齊泰為首的文官們,那副貪婪的要把皇權周圍除了士大夫外所有的團體全都除之后快的嘴臉,王凡更加確定:建文朝完了,就算沒有朱棣造反,也不會長久的了。
如果說剛剛知道常呂就是朱允炆后,他還動過一絲嘗試利用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幫助他翻盤的念頭,但這一刻,想清楚一切,王凡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簡直就是自作多情,人家稀罕你來幫忙么?
他想起自己和朱允炆在牢房中辯論的結果:自己那時不就站在上帝視角告訴他該怎么做了么?結果呢?常呂狀態下的朱允炆聽自己的沒?
不僅沒聽,反而屢敗屢杠,一直到自己認慫服軟,贊同他那些誤國之策乃是治國良言,他方才對自己和顏悅色,一改之前的厭惡。
所以不管是平和穩重的朱允炆,還是暴躁不安的常呂,兩個截然不同的性格都是他一個人:平和穩重的愚蠢又傲慢,暴躁不安的也是愚蠢又傲慢。
無知可以挽救,不然也不會有挽救無知少女這一說。
可愚蠢和傲慢,是不可救藥的。
如今朝堂上內有黃子澄和齊泰把持著朝政,朱允炆對他倆是言聽計從。
外有藩王造反,朱允炆毫不在乎,刀子又沖向了勛貴和道士。
建文群賢們愚蠢和傲慢到了如此地步,莫說是他來了,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沒有任何的辦法。
好良言難勸該死的鬼啊!
王凡打定了主意,既然自己身處在了這場漩渦之中,成為士大夫階層打擊勛貴們的污名化道具,他也沒得選:鐵站邊勛貴便是。
反正靖難之后,勛貴們大半還在朝中,文臣們卻死的差不多了——想辦法得保一下曾鳳韶等人。
完全明白了今晚的局勢,王凡放松下來,打仗他不行,但是打嘴仗——尤其是打黨爭的嘴仗,他可是有信心的。
他有底氣對著滿朝文武說:歷朝歷代的黨爭,沒有人比他王凡研究的更透。
因此,想要活命,對于現在的他來說也很簡單:成為勛貴們反擊的棋子就行。
只要自己站在最前方給他們當擋箭牌,勛貴將門絕對不會輕易讓自己狗帶。
打定主意,他靜靜的看著黃齊二人上陣,與勛貴們對峙,以待時機。
“陛下,臣雖將家中田地贈施給平天觀,并非是隱匿田產,躲避賦稅,而是那平天觀的觀主救了臣的兒子,所以,所以方才...是謝禮!”
一個被黃子澄點名的勛貴慌忙從位置中走出來,跪在地上連連解釋。
“鳳翔侯,你當老朽這封奏疏上只有名目,沒有實據么?”黃子澄朗聲道:“若是謝禮,為何將全部家產全都相贈?難道你們全家日后要乞討為生不成?”
“這...”鳳翔侯名叫張杰,洪武三十年方才繼承的父親張龍的爵位,老爹一死,他雖然貴為侯爺,但沒了依靠,在這建文朝中并不怎么受待見。
再加上從小富貴慣了,花錢大手大腳,當家之后,方才知道柴米貴,只是兩年的功夫,萬貫家財敗的差不多了。
眼見得士大夫們在老家填田擴地,心里也癢癢的很,窮怕了,一旦有了發財的門路,吃相極差,是以成為黃子澄攻擊的對象。
“洪武三十一年,你因與人賭錢,連家宅都輸了去,田地也早就變賣一空,如何能在短短半年內便又聚起千畝良田贈給觀眾?”
黃子澄既然要拿他開刀,罪證早就掌握齊全:“你分明是與那平天觀的奸道勾結,他們看中了哪里的田地,給你錢財,你便利用權勢巧取豪奪來,然后再寄掛到觀名之下,而后奸道再租給無地百姓,你再分一杯羹,如此行徑,不僅有違國法,更是為天地所不容!”
坐在最后一派的曾鳳韶雖然對文武之爭這種黨爭十分厭惡,但作為監察御史,聽聞此事,心中大怒,看向跪在地上的張杰暗暗打好了彈劾的奏章。
高翔也是如此,他雖然愛八卦,但同為監察御史,做事向來秉承正心,絕無傳八卦時的輕佻。
“這...”張杰無話可說,畢竟勛貴們的吃相太難看,根本就不禁得起查。
這也是黃子澄和齊泰為何有信心這次能讓勛貴們傷筋動骨的原因:無他,活太糙了。
“你們!”張杰身為武夫,本就不善言辭,在鐵證如山面前更是無話可說,情急之下怒道:“你們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你,你黃子澄家中田產也有五萬多畝,你當老子不知!”
“我大明律法之中,哪一條規定,田地多者有罪?”黃子澄絲毫沒有反駁的樣子,反倒是滿臉不屑,高聲質問。
張杰理虧,亂了神智,被黃子澄迎頭一喝,本能的搖頭:“沒,沒有...”
“老夫家中田產多了些又如何,那都是我黃家數代辛苦經營,本分交易所得,一畝畝,一頃頃的來歷,全都有過往文書,府衙存鑒,難道也有罪么?”
黃子澄雖然治國愚蠢,但內斗上卻是一把好手,知道想要借著田產的名義攻擊對方,前提必須是保證自己不怕查。
他們這些士大夫們和勛貴們相比,帶兵打仗是弱了些,可是文案工作,卻是強上百倍。
李景隆坐在一旁,冷眼看著,知道他們對勛貴們發難,早就擦好了自己的屁股,張杰想要反口咬他們,斷無可能。
雖然有心拉他一把,卻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自己雖然身為國公,家中卻也有人做了一些隱匿田產的事。
黃子澄雖然沒有把矛頭指向自己,但一定也掌握了詳細,冒然出頭,說不定也得陷入其中。
王凡在一旁看著,聽到黃子澄也就只有五萬多畝,心說這老小子不光治國不行,連撈錢也比不過明中后期的內閣首輔們。
徐階老家中有二十多萬畝,可是比你黃家多了四倍多。
黃子澄從袖筒中拿出一疊厚厚的狀紙:“陛下,諸位同僚,此乃鳳翔侯老家被他奪了田地百姓的狀子,一樁樁一件件,簡直是罄竹難書!”
說著四散給眾人,旁邊的官員趕緊傳遞起來,一時間聲討張杰的呼聲此起彼伏。
勛貴們一個個面色難看,想要反擊卻是不知該如何著手。
他們也知道,黃子澄既然敢拿張杰這個侯爵開刀,那是吃死了他,不管是從人證、物證上,都準備的齊全了...
不少人悲哀的看向張杰,難免心生兔死狐悲之心。
今日里他們大多數人,真當來宮中是為了賞月再看一出“真假小天師”的戲,完全沒有想到人家有心算無心,借著這個名頭真正的屠刀是砍向自己的。
“鳳翔侯,黃公所言可屬實?”高殿之上的朱允炆恨鐵不成鋼的問道。
雖是問話,但那語氣神情,無一不是讓張杰認罪。
“陛下,臣冤枉啊,臣縱然膽子再大,也不敢做出搶奪百姓田地的事來。”張杰伏在地上放聲痛苦:“臣確實把田地寄掛在了平天觀名下,可那些田地都是受了災的百姓沒了生計,賣給臣的,臣為此還把祖宅都抵了出去!”
“趁著災情,賤買百姓良田,更加可惡!”黃子澄大殺四方,在一旁不斷補刀。
“縱然是賤買田地,卻也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雖然有些不夠講究,可卻不算是強取豪奪!”
徐增壽忍不住插起嘴來,張杰的父親跟著徐達多年,張杰與自己關系也還不錯,這些年倆人沒少結伴吃喝嫖嫖,眼見得有機會為他翻盤,徐增壽趕緊搭救這位摯友。
“對!對!”張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臣沒有強取豪奪!”
他知道朱允炆自己登基以來,最是看重施恩于百姓,自己干了欺負百姓的事,那是碰了他的逆鱗。
只要把這點掰過來,就算有隱匿田產的事,也不會丟掉爵位。
“哼,太祖皇帝有諭:趁著災年,以低于市價一半的價格買百姓良田,更是抄家滅門的罪過!”黃子澄冷眼瞧著他,沒想到自己下了套,真有敢鉆的。
這下,張杰可不是削了爵位那么簡單了。
“啊...”徐增壽瞬間慌了神,沒想到自己好心居然辦了壞事。
滿朝的勛貴更是心涼到了底:黃子澄這些人,這次是要趕盡殺絕啊!
大殿上一時安靜下來,只有黃子澄耀武揚威的看著滿朝的勛貴們,極其的蔑視。
忽而,大殿上想起一個聲音:“陛下,臣,也有本奏。”
眾人循聲望去,略微詫異:居然是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