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公,你可知我剛剛占得什么卦象?”
王凡見陰謀論果然如自己所想,死死吃定患得患失的黃子澄,稍微松了一口氣。
接下來就得給老頭點希望——他從沒有奢望靠著現(xiàn)在的自己能夠除掉這位建文帝十分信任的臣子。
也不會幼稚的認為,自己這番言辭能夠一勞永逸的打消黃子澄對自己的殺心。
相反,自己這一次“幫助”他之后,黃子澄一定再次感恩戴德,可過不了多久,他還得想辦法除掉自己。
內(nèi)心沒有安全感且疑心病晚期的人本性就是如此。
他們很容易走極端,極端的相信,極端的不信。
而相信與不信之間的轉(zhuǎn)變,很多時候沒有任何的征兆和過渡。
前一秒還對某件事深信不疑,后一秒又走向另外一個極端,認為全是謊言。
這是絕癥,沒得醫(yī)治。
對王凡來說,想要一勞永逸的解決這個問題,只有一個辦法:弄死黃子澄,或者被黃子澄弄死。
但不管是誰死,都不會是現(xiàn)在,更不會是今天能夠決定的。
黃子澄的這次殺劫,讓王凡第一次意識到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過客,而是這大明王朝的一份子。
尤其是看著這身著大明官服的老頭俯身請教自己的樣子時,王凡沒有任何勝利者該有的開心,反而憂心忡忡:
他的腦海里蹦出一句話來: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自己從扇湘王的那一刻就入了局,卷進了這大明朝初期最大的動蕩變革里。
靖難之戰(zhàn)就像是歷史對朱元璋“失誤傳位”的一次糾正,浩浩湯湯,順之則生,逆之則亡。
自己雖然站在靖難的隊伍里,可一旦燕王成了永樂,那時對湘王肯定給予榮華富貴,卻又絕對不會手軟——他雖然不會像朱允炆削藩這般雷厲風行,而是采取潤物細無聲的方式。
但不管如何,他都會下手,畢竟:“金杯共汝飲,白刃不相饒。”
那時節(jié),自己又該何去何從?
借助歷史,在靖難之中幫扶朱棣,然后成為永樂朝靖難功臣中的一員?
可自己不懂軍事,更不會打仗,無非像姚廣孝那般,利用對歷史的了解立一些看似“神機妙算”的功勞。
這份功勞在靖難時有多大,靖難后皇帝對自己的忌憚就有多深,便是姚廣孝,不也是在靖難后,隱居在“慶壽寺”,成為所謂的,朝穿朝服,暮著僧衣的“黑衣宰相”?
縱然榮華在身,可卻不可輕易離京,縱然與朱棣亦師亦友,可更像是被朱棣關在身邊的“囚徒”。
讓他王凡過這樣的生活,還不如一刀殺了他爽快。
或者,利用自己所知的歷史,放棄朱棣,幫助湘王?
先不說這有多困難,難道湘王成了皇帝后,就不會像朱棣那般?
不會的,“囚禁”姚廣孝、“誅殺”功臣的,從來不是朱棣或者朱柏這些有血有肉的人,而是坐在那個位置上的孤家寡人。
從黃子澄被自己嚇住就能知道,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朱允炆如此信任他,都無法帶給他足夠的安全感。
王凡不相信,朱柏也好,朱棣也罷,哪怕是朱高熾這位“仁君”,能像朱允炆對待黃子澄這般信任自己。
這一刻,他想了很多很多,頭一次對自己穿越而來后“躺平等靖難成功享受榮華富貴”的想法產(chǎn)生了動搖。
該如何做?他并不知道,但卻知道,這件事和對付黃子澄一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解決的。
“小天師,小天師...”六神無主的黃子澄悄聲連叫幾聲。
他發(fā)現(xiàn)王凡有個習慣,就是喜歡隨時隨地的發(fā)呆,沒有任何征兆,前一秒還正常說著話,下一秒就呆住。
“解卦,上六爻。”王凡回過神來說道。
“什么?”這次換作黃子澄呆了:“解卦,上六爻...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獲之,無不利。”
他身為探花郎,不敢說“經(jīng)史子集”無一不通,但這《周易》還是倒背如流的。
馬上就想起這一卦的內(nèi)容,細細思索,感覺這卦象對于他來說,算不上大兇啊。
“《象》曰:“公用射隼”,以解悖也。哦,黃公就是那只隼。”王凡聽到他的喃喃自語解釋道:“所以是大兇。”
“原來如此!”黃子澄恍然大悟,冷汗又下來了。
這個卦的意思是:高高的城墻上,王公射中一只鷹,并且抓到了,這沒有什么不吉利的。《象辭》說:王公射鷹,意在除強去暴。
單從字面上解,這不僅不是大兇,反而是大吉。
北宋易學家邵雍給這卦的判詞是吉:得此爻者,運途順利,多營謀獲利。做官的閑職者會復職,居要位。
可他娘的這個大吉是針對射箭的人,自己是那只鳥的話,可不就是大兇?
他細細琢磨,這輩子所看的書,所學的知識此刻全都過來助陣:“王公射雁,這里的王公可不就是指魏國公這些勛貴們么?意在除強去暴,不就是說他們要去平定藩王之亂必定成功么?”
大明朝的這些勛貴們出征前喜歡算卦的毛病,黃子澄是知道的。
他們找人算的話,也得是找道士,卜算的和這小天師應該是一樣的。
若是得了這卦...想起王凡的陰謀論,黃子澄又開始確信:王凡說的事百分百會發(fā)生。
現(xiàn)在他的思維邏輯和剛剛見到周本康等人時,只是靠著推斷就確定王凡是假冒的小天師時一模一樣。
不需要王凡再多說話,自己就把自己說服了。
王凡如果此刻說我是騙你的,他都會認為小天師想要害我,故意這么說,讓我不在意災禍的到來。
“此卦何解...”黃子澄也不顧擦額頭的冷汗,再次伏身,態(tài)度比剛剛更恭敬:“還望仙長賜教。”
“解卦就在卦面里。”王凡也開始絞盡腦汁去回想自己前世所學的知識,可惜書到用時方恨少,想說的話就在嘴邊,卻怎么也說不出來,只能道:“至圣先師已經(jīng)給了解答的法子。”
“至圣先師...”黃子澄緊縮眉頭,絲毫沒有懷疑王凡這半吊子解卦的能力,反而愈發(fā)的相信。
張?zhí)鞄熃庳缘臅r候,不也是這副模樣:好像說個明白,能要了他們命似的。
愣了半天,試探著道:“子曰:隼者,禽也;弓矢者,器也;射之者,人也。君子藏器于身,待時而動,何不利之有?動而不括,是以出而有獲,語成器而動者也。”
王凡拍了下手,而后左手沖著他做了個打槍的姿勢:“對!君子藏器于身,待時而動。黃公只要知道他們要這么干就行,至于說如何破解,需得這件事出來之后,方才有辦法。”
“這...”黃子澄不信。
“除此之外,難道黃公還有其他的法子么?”王凡哈哈笑道。
“確實沒有...”黃子澄想了想,無奈搖頭。
戰(zhàn)果沒發(fā)生前,還真沒辦法,他肯定不能說徐輝祖等人出兵肯定失敗,就是為了要學“七國之亂”殺晁錯那樣殺了自己。
但凡他敢這么說,不用勛貴們扣“擾亂軍心”、“栽贓陷害”的名頭,連皇帝都得認為他腦子有病。
“放心,在第一次交鋒沒有出結果前,我是不會離開這里的。”王凡寬慰他道。
黃子澄還是不相信的看了他一眼。
“我保證,一旦出了結果,一定幫著黃公化險為夷,如若不然,便讓我張懋丞死無葬身之地,生兒子沒屁眼!”王凡賭咒發(fā)誓。
黃子澄方才半信半疑,面上誠惶誠恐道:“仙長何出此言,老朽豈能不信?”
“頓了頓,大概多久呢?”
“你娘的,你就是不信...”王凡心里咒罵,面上卻道:“最多三個月吧。”
“三個月...”黃子澄聽了沉默下來,不知道在想什么。
“行吧,大事解決,那我就見一見這群師兄弟吧。”王凡假裝被迫道:“我爹知道了我在金陵鬧出如此大的亂子,肯定要讓我抄寫百遍《道德真經(jīng)》,父命難為,但我見他們是給黃公面子,這經(jīng)書需得黃公來抄才行。”
“這...”黃子澄知道張?zhí)鞄熡谐?jīng)書的習慣——幾乎每個有點名氣的道士都有這個臭毛病,自己懷了還揣著他親自抄寫的《北斗經(jīng)》呢。
一聽王凡要讓自己抄百遍《道德真經(jīng)》,黃子澄頭皮發(fā)麻趕緊阻止:“小天師既然說不見,那就不見了。”
這時才有心情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水,訕笑道:“剛剛老朽還以為,小天師不愿意見他們是...”
“是什么?難不成黃公還懷疑我是假冒的,不敢見人不成?”王凡冷笑道:“不想見只不過是知道要抄寫經(jīng)書而已。”
“是,是...”黃子澄跟著賠笑,雖有些相信王凡所說,但那絲疑心卻依舊縈繞在心頭,無法揮去。
可自己的身家性命說不得還得靠他來救,只能暫且作罷,轉(zhuǎn)念一想,有些后悔,自己又犯了著急的老毛病。
只要困住了他,待平叛的戰(zhàn)果出來,如果他胡說八道,或者沒有解救的法子,到那時再細細算賬也來得及。
當下趕緊說笑:“張?zhí)鞄熯@喜歡抄經(jīng)書的習慣,可是得改一改啊。”
說罷叫張力進來,吩咐他讓周本康回去,就說小天師不愿意見他們。
此事算是暫時遮掩過去,王凡和黃子澄又恢復了之前的客氣。
攆走了龍虎山的道士,黃子澄又命張力去置辦些桌椅板凳床鋪來,一副要常住的架勢。
折騰了半天,原本用來關押重犯的暗獄,在黃子澄的安排下,儼然成了尋常辦公休息的場所。
黃子澄又借口給皇帝上書請罪,不再和王凡一間,搬到了最外面的牢房里,像是要親自看守王凡一般。
王凡也不愿意搭理他,只想著接下來自己該如何防止黃子澄又抽風。
想起黃子澄對張力頤指氣役,張力唯唯諾諾的樣子,暗罵:當真是官大一級壓死人。這官大幾級,威如山。
又有些羨慕權力的好處。
黃子澄寫了一個多時辰,方才命張力將自己的奏疏送出去,交給自己的心腹之人上奏皇帝。
晚上時,張力又送來美酒佳肴,吃完之后,方孝孺來了。
王凡靠著牢門向著監(jiān)牢口看出,就聽到倆人好像是吵了起來:更確切的說是黃子澄單方面發(fā)火,方孝孺被動解釋。
“果然有大婦教訓剛進門小妾的架勢。”
王凡對建文朝三架馬車之間的愛恨情仇有著濃烈的吃瓜心,只可惜自己不好意思過去圍觀,只能一邊吐槽,一邊從偶爾傳來的怒聲里判斷倆人因為什么事。
等了一會,不吵了,王凡有些失望。
沒多久腳步聲傳來,有人向著自己這邊過來了,正是方孝孺。
方孝孺走到王凡的牢門前,面帶歡喜,見他坐在地上甚至還主動道:“此時雖是夏日,可這暗獄中地涼,小天師如何坐在地上?”
轉(zhuǎn)過頭來,笑臉消失,沖著張力道:“你是怎么伺候小天師的?還不趕緊去取毯子來給小天師鋪上?”
面孔轉(zhuǎn)變之快,超乎王凡的想象:好家伙,這酸腐居然還有兩幅面孔呢。
比方孝孺高一頭的張力嚇的滿頭是汗,不敢爭辯,趕緊命人去取毯子來。
“權力的好處啊...”王凡心里酸味更盛。他倒不是喜歡使喚人,而是不想有一天,這權力壓迫到自己身上,成為張力這種被人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下人。
即便張力對能被黃方二人使喚很高興。
張力一走,方孝孺又讓伺候王凡的兩個護衛(wèi)離開,方才換上之前的笑容,沖著王凡恭敬行禮:“多謝小天師。”
“謝我做什么?”王凡見方孝孺如此,心生忽而歡喜:“正不知該如何對付黃子澄這老小子,你就來了!”
“自然是謝小天師贈言之禮。”方孝孺雖然迂腐,在三駕馬車里,卻屬于最沒有心眼——或者說最死心眼的,一旦認定某事,絕對不會動搖。
“區(qū)區(qū)小事,何足掛齒。”王凡哈哈一笑,道:“小道也只是成人之美而已,當不到方先生謝。”
“小天師說的哪里話。”一想到齊泰對自己態(tài)度大改,不僅給皇帝說這平叛人選乃是自己和他一起商定的,還在皇帝面前夸贊自己有治軍之才,方孝孺心里那叫一個開心,這一切都是眼前小天師的功勞,自己需得好好感謝才是。
腦海中浮現(xiàn)朱允炆對自己的贊賞,不由得炫耀起來:“德公在陛下面前還說在下,有,有治軍之才呢,在下是知道的,這乃是夸小天師呢。”
王凡見他笑的合不攏嘴,面上推辭吹捧,心里卻道:“他這是現(xiàn)在用得著你,所以說你有治軍之才,你一個首席顧問有治軍之才有毛用,一不能帶兵打仗,二不能代替齊泰這個兵部尚書。他若是真待見你了,肯定得說你有治國之才。”
花花轎子人人抬,見王凡絲毫不貪功,方孝孺更加高興,可越高興心里越覺得占人家的便宜,臉色羞紅,不知該說什么,只能納頭再拜。
王凡知道這種人的性格,你若是幫了他的大忙,不讓他幫回來,以后他反倒是不好意思見你。
和黃子澄那種升米恩,斗米仇的家伙不同。
因此為了能夠和方孝孺經(jīng)常聯(lián)系,王凡道:“小道還真有一件事想要求方先生,只是不好意思開口。”
方孝孺更加高興,他一直在想著該如何還王凡的恩情,聽到這話,都有些慌不擇口:“好意思,好意思,小天師您說。”
見王凡盤坐著抬頭看他,唯恐自己仰視的姿態(tài)太過無禮,趕緊也跟著坐下。
“小道來金陵時,認識一個朋友,這位朋友幫了小道大忙,無以為報...”王凡說的慢,方孝孺已經(jīng)按奈不住要幫忙的心思:“小天師的朋友,那便是在下的朋友,對小天師有恩,那便是對在下有恩。”
“嗨,方先生這般說,小道若再遮遮掩掩就太過矯情了。”王凡學著于八的樣子一拍腿:“這個朋友姓于,大家伙都叫他于八,乃是西城兵馬司的小旗官...”
“哦,原來如此,小天師是想讓他去哪里任職?”方孝孺迂腐但不代表傻,聽到王凡說他的官職了,肯定是想讓自己幫忙挪挪官位。
好家伙,這信心滿滿的樣子...我都還沒說讓你怎么幫忙呢。
王凡又有些羨慕,方孝孺如此大的口氣,仿佛只要王凡說,自己就能搞定——人家確實有這個資本,身為皇帝身邊的首席顧問,給一個小旗官升官,都不用直接吩咐,稍微給相關人員透句話:“我聽說你們衙門里有個叫于八的不錯。”第二天于八就能高升。
寧可得罪領導,也不能得罪領導的秘書,這是自古以來官場亙古不變的真理。
得罪了領導,領導想拿你開刀,可能會諸多顧忌,不好直接下手。
但得罪了秘書,只要人家在關鍵時刻提醒領導一句,主動給一個讓領導拿你開刀的理由,領導處理起來可是沒有任何的顧忌。
“嗨,也不是讓他當多大的官,就是想他了,但我這罪過...又出不去,所以看看能不能調(diào)到這里來。”王凡說完,假裝有些為難。
方孝孺則面露愧色:“小天師,非是在下沒有盡力...”
王凡一愣,怎么著,你剛剛不還一副都能辦的樣子么,怎么老子剛說完你就來這一出?
方孝孺當了那么多年的老師,向來都是學生觀瞧他的面色行事,他察言觀色的本事就有些差了,看不出王凡的疑惑,自顧自的解釋:“子澄兄上了請罪奏疏,態(tài)度極其強硬,陛下那邊也不好駁回,所以這私放燕逆世子的罪責...”
他十分慚愧的低下頭,王凡恍然,全然不在乎的胡說八道:“這件事乃是小道與黃公商議好的。”
當下把其中的干系說了一遍,一聽主動攬責是為了保全皇帝的體面,方孝孺兩眼放光:“原來如此啊!難怪子澄兄剛剛一聽我在御前為兩位說情,非但不高興,反而怒聲訓斥,原來是我好心做了壞事,居然想不到這層干系。”
看向王凡時,露出欽佩:“此定是小天師的主意!”
方孝孺好心為黃子澄說情,本就是想緩解倆人的關系,結果屁顛顛的來給黃子澄邀功,反倒被罵了一頓,心中定然對黃子澄有怨言。
了解其中的干系后,自然不愿意認為是黃子澄的主意,畢竟先把自己關起來的,可不是你黃子澄。
你上書請罪,也不過是邯鄲學步罷了,哼!
王凡聽了方孝孺這類似心靈自白的闡述,只想說,咱們這情商和政治敏感度,就別當什么顧問了,老老實實的教書不好么?
你一個連功名都考不上的人,有幾個心眼子和這群探花、解元斗?
而且你這還沒點官場的城府,跟著齊泰學,連黃公都不叫了,直接“子澄兄”,黃子澄那老小子在老子這吃了憋,你這個時候又來觸他的霉頭,他不罵你罵誰?
不過也好,你們的關系越差,老子就越安全。
方孝孺明白前后因果后,方才想起王凡剛剛讓他幫忙的事道:“小天師放心,那個叫于八的,在下明日便讓他來此。”
“對了,還有他麾下的那幫兄弟,也都不錯。”王凡見狀,又囑咐道。
“小天師放心,一并全都來。”方孝孺開心答應,又覺得這點小忙不足以還王凡的大恩,又問王凡還有沒有類似的朋友需要幫忙的。
王凡趕緊擺了擺手說沒了,見方孝孺有些失落,想起今天吃的晚飯來:“小道聽聞金陵秦淮河有八大酒樓的飯菜很好吃,此次下山本想去嘗一嘗,只可惜如今身在獄中...哎!”
黃子澄這老小子也不知道是年紀大了,還是粗茶淡飯習慣了,晚飯吃的極其簡陋,分量還小,像是喂貓一樣。
但這孫子又讓人給自己準備和他一樣的,王凡不樂意因為這點小事提意見,像是求他一般,見方孝孺非要報恩,只能學丁大報朱棣的恩情那般,蹭吃蹭喝了。
“這好辦,小天師放心。”方孝孺喜笑顏開,又說了一會話,方才千恩萬謝的走了。
過了半個時辰后,張力就提著好幾個食盒來,有酒有肉,十分豐富。
龍虎山屬于道家的正一派,他們這一派可以成親生子,更不忌葷腥,除了牛、狗、烏魚和鴻雁外,其他的肉都可以吃。
王凡飽飽的吃了一頓睡去。
到了第二天,飯菜又來了,只不過這次送菜的人是于八。
于八見了王凡,激動的熱淚盈眶,倆人一交流,方才知道他現(xiàn)在升到了百戶,雖仍然在五城兵馬司下,但卻被調(diào)到這里來,專門聽從王凡的使喚。
于八又絮絮叨叨說了很多,提到五城兵馬司里的副指揮使陳忠死在了荊州的事,又說了下現(xiàn)在城內(nèi)的情況,王凡一一消化了,又問了徐增壽的事,一直聊到半夜方才睡去。
三日后,旨意下來了,斥責了黃子澄和王凡私放朱高熾的罪責,罰黃子澄半年俸祿,讓倆人閉門思過三個月。
黃子澄不服,上書說陛下仁厚,但自己和王凡罪孽太重,如此判罰,不能服眾。
朱允炆無奈,又下了旨意,把閉門思過改成在天牢中蹲三個月的大牢,但黃子澄的官職卻不變,照舊處理政務。
勛貴們不樂意了,也跟著上書,結果被朱允炆一句太祖時期,有讓戴罪大臣依舊在職處理公事的先例,自己只不過是遵守祖制而已懟了回去。
君臣這一套你來我往,搞的想要借此事報仇的勛貴們無話可說,這件事也就這么暫時被糊弄過去。
自此之后,黃子澄就和王凡做起了獄友。
黃子澄還是吃粗茶淡飯,而王凡的大魚大肉都是于八親自去樓中取。
方孝孺隔三差五借著來給送黃子澄送文書的由頭來看王凡,王凡也樂得和他聊天,幾番接觸下來,王凡利用前世里讀史讀出的“紙上談兵”的官場厚黑學指點方孝孺,方孝孺一絲不茍的聽話現(xiàn)學現(xiàn)用,與齊泰的關系居然越來越好。
著實讓王凡大跌眼鏡,方孝孺如此耿直的使用那些法子,齊泰居然看不出?
后來經(jīng)常聽到黃子澄發(fā)怒,方才明白,齊泰和黃子澄因為派誰出征的事鬧矛盾后徹底撕破了臉,這是為了拉方孝孺對付黃子澄。
但方呆子不知所以,還以為是王凡的指點功勞,對他更是尊重,儼然一副學生的姿態(tài)。
又過了幾日,方孝孺匆匆而來,告訴黃子澄和王凡一個消息:長興侯耿炳文和徐輝祖帶兵出征了。
倆人一南一北,今日離開金陵。
當然,這并不代表,朝廷這段日子就任由南北藩王攻城略地。
從得到倆王造反的消息后,兵部就第一時間派了北平和荊州最近的軍隊前去平叛。
耿炳文和徐輝祖出征,只是標志著朝廷確定了征討平叛大軍的主帥。
這段時間里,大明朝這個戰(zhàn)爭機器開始啟動,糧草、輜重、武器、馬匹等戰(zhàn)爭物資,開始往前線輸送。
湖廣水道繁多,周圍屬于朝廷的省份富庶,不管是糧食還是其他物資比較充足,運輸相對方便。
湘王自從宣布靖難之后,一直縮在城中按兵不動,因此徐輝祖并沒有對一應物資有太大的要求。
北平的燕王截然相反,控制住北平城,宣布靖難開始后,就沒有一天不是在打仗。
而且北方地廣人稀,糧食有時都不夠本地所用,再加上自古以來由南到北最大也是最方便的運輸大動脈只有一個:京杭大運河。
因此作為征討燕王的耿炳文十分在意自己的糧草運輸線。
在和兵部商討作戰(zhàn)規(guī)劃時,更是以運河為主干,確定了:徐州——濟寧——德州這條軍資運輸路線。
耿炳文驍勇善戰(zhàn),當年跟隨朱元璋征討天下時,在對戰(zhàn)張士誠的戰(zhàn)役中立下赫赫戰(zhàn)功,此番帶兵北上,已經(jīng)是六十五歲的高齡。
作為在戰(zhàn)場上為了朱家廝殺一輩子的宿將,深知太祖皇帝的這第四個兒子不是那么好對付的,更知道糧草對于大軍的重要性。
因此出了金陵,就打算帶兵順著京杭運河北上,沿途檢查各地糧道的情況。
對于燕王靖難,他和朝中以齊泰、黃子澄為首的文官們持不同的意見:他并不認為燕王很好對付,相反甚至一著不慎,可能會滿盤皆輸。
但這個道理和文官們說不通,自己剛吩咐說要沿途邊走邊查,結果隨行的監(jiān)軍文官們則十分不耐煩,催促趕緊去開封和大軍匯合北上。
氣的老頭大罵:“獅子搏兔尚需全力,何況對付燕王!”
隨軍的文官不敢和老頭對嗆,畢竟現(xiàn)在不是明中后期,他們雖然有監(jiān)軍之職,但這些將領都是洪武時期的開國功勛,別管是論資歷還是能力,都不是他們可以指責的。
只能轉(zhuǎn)頭給金陵打小報告,結果老頭剛到徐州,兵部的催促文書就來了。
氣的老頭又罵了一頓,但不敢不從,只能轉(zhuǎn)道開封,見了自己的左軍都督顧成以及在此處聚集的十三萬大軍。
顧成比耿炳文大四歲,與耿炳文一樣,都是大明開國之戰(zhàn)中,碩果僅存的老將和猛將。
尤其是顧成,更是大明初期的超級猛將。
自小勇武過人,年輕時,曾經(jīng)坐船遇到幾十名水盜,問他們是想吃“板刀面”還是“餛飩”,結果所有人都嚇的不敢動彈,唯獨顧成挺身而出,將這幫水盜殺退。
待后來投軍跟隨朱元璋,成了親兵,有此老朱的船擱淺,顧成下去,獨自一人把船拉下去。
攻打鎮(zhèn)江時,帶著十個人組成敢死隊,殺入城中被抓住,其他人全都被殺,只有顧成掙開繩索,逃了出去說:“城內(nèi)都是一群孬種,一干就死。”帶著軍隊重新殺進去奪了城池。
后跟隨常遇春、鄧愈、陳德、傅友德南征北戰(zhàn),更是干出一戰(zhàn)之中親手斬殺百余人,生擒二十多人的彪悍戰(zhàn)績。
大明建國后,從洪武元年到洪武三十年,他一直沒有閑著,在貴州、云南剿匪,戰(zhàn)功赫赫,破城無數(shù),乃是朱元璋留給自己孫子名副其實的猛將兄。
倆老頭一進中軍大帳,顧成的臉色就沉了下來,先是請耿炳文坐了,方才嘆了口氣。
“哎!”耿炳文看著老戰(zhàn)友,也跟著嘆了口氣,知道顧老頭心中所想,但他身為主帥,也就只能陪著嘆氣:“老兄,大戰(zhàn)在即,兄弟我還得指望你鼎力相助,心里有什么怨言,只管說出來,這帳外人等我都已經(jīng)讓他們退去。”
話音一落,原本陰沉著臉剛坐下的顧成蹭的一聲站起來了,手中的馬鞭往桌案上一抽:“我入他齊泰黃子澄的祖宗!這兩個狗屁不懂的老王八,削藩削藩,削他娘的腿藩!就他們他娘的知道削藩,咱們這幫老家伙不知道?”
“老子們雖然沒讀過幾天書,可跟著太祖皇帝多年,這藩王之患豈能不知?如今新皇登基不過一年,朝政都不熟悉,就娘的要削藩,我大明朝的這幫藩王們是入了他們家的老娘了,還是挖了他們家的祖墳了!”
“狗入的黃子澄,還他娘的想出白衣渡江的臭狗屎計策,想要逼死湘王,結果他娘的怎么樣?沒逼死逼反了!”
“荊襄兩地本就是湘王所平,這些年里湘王主動放棄兵權,建了個什么閣,整日里不過是跟著牛鼻子煉煉丹,和狗入的書生們辯辯經(jīng),人家不過就是印點寶鈔花花,啊,有什么罪過?”
顧成氣的把鞭子扔在地下:“入他娘的,湘王再怎么說,那也是太祖皇帝的嫡親骨血,他怎么就那么大的膽子啊?”
老頭痛心疾首起來,拿著手比劃地面:“老耿啊,湘王進軍營的時候啊,才這么高,多好的孩子啊。是不是?你老兄腿受了傷,陰天下雨就疼,啊,人家沒就藩前,是不是每年都給你送藥?”
耿炳文只能跟著嘆氣,讓顧成罵出來也就好了。
他之所以能被選為主帥,就是因為這沉穩(wěn)的性子。
“入他娘的!”顧成撒完氣,又撿起鞭子來,放在桌上:“燕王和湘王也是,不就是他娘的削藩么?讓他們削就是,有咱們哥倆在,還護不住他們周全?倆小子受點委屈就撐不住要鬧騰,反了天了,哼,咱們這幫老家伙還沒死絕呢!”
“行了,別往回周了。”耿炳文哭笑不得,心說:“那湘王被圍困時,也沒見你老兄出手相助啊。你若是出手助他們,朝廷那幫人一準給你扣個私通藩王的罪名。”
也知道顧成是為了發(fā)泄情緒,因此并沒有斤斤計較。
“完了吧,說說正事吧。”耿炳文拿起中軍帳里的沙盤上被顧成剛剛用鞭子砸掉的紅色小旗。
“現(xiàn)在是個什么情況?”耿炳文之所以讓顧成早自己離開金陵,就是先一步了解北平周圍的情況。
罵也罵了,氣也出了,顧成終究是多年征戰(zhàn)沙場的職業(yè)將領,聽到這話,恢復了往日的平靜,看著占據(jù)營帳三分之一空間的巨型沙盤道:“軍令發(fā)出后,各部全都按照軍令執(zhí)行,余瑱在居庸關整備軍隊,宋忠現(xiàn)在開平,那里有原本屬于燕王三衛(wèi)的一半軍隊。”
“永清左右兩衛(wèi)...”耿炳文面露擔憂:“這些人跟隨燕王多年,只怕宋忠匆促前去,無法統(tǒng)御。”
“老夫也是擔心,因此命他與余瑱在居庸關匯合后,一同攻打北平。”顧成性子雖然火爆,但多年用兵,自知兵家兇險,莫過于兵將不知。
“余瑱歷任北平衛(wèi)指揮使,有他在,應無大礙。”耿炳文點了點頭,對顧成的安排還是認可的,當然不認可也不行,燕王突然起兵,勢如破竹,大軍根本不可能及時抵達,只能靠周邊原來的軍隊抵御。
燕王在北平經(jīng)營二十余年,想要找出和他沒有關系的軍隊幾乎不可能。
“劉真也回了軍令,將遼王和寧王的三衛(wèi)并本部共三萬人向遵化出發(fā)。”顧成指了下位于北平北面的一處:“還要留下些軍馬看著遼王和寧王,防止他們異動。”
“好,給房昭的軍令發(fā)出去了么?”耿炳文問道。
顧成搖頭:“還沒有,卑職認為不必動他們,就讓他們在大同守著,看住代王和谷王。”
“此乃老成謀國之言啊!就這么辦,令他們整備軍隊,暫時不動,隨時待命。”耿炳文飛快的發(fā)布命令。
顧成也不含糊,飛快的出去叫來傳令兵,將軍令傳出,回到營帳內(nèi),帳外站滿了傳令兵,等待著接下來的命令。
耿炳文看著沙盤飛快的思索著,見顧成回來道:“沒錯,其他的藩王千萬不能再亂了。遼東的楊文呢?”
手指向遼東方向,顧成道:“楊文也奉了大將軍的將令,派出鐵騎兩萬,由吳高統(tǒng)領,往山海關增援。”
談起正事,周圍又有親衛(wèi),顧成就不能再稱呼耿炳文叫老兄或者老耿了,而是稱呼建文冊封的“征虜大將軍”。
“潘忠和楊松也都按照大將軍將令,帶九千精騎于三日前出發(fā),現(xiàn)在應該已經(jīng)按時到了雄縣。”顧成將一個旗子插在了雄縣的位置,代表潘楊二人。
耿炳文看著沙盤默不作聲,也拿起一個旗子來,插在了河間:“來時路上,接到瞿能老部下徐凱的軍報,其所部已經(jīng)到了河間。”
“明日你我二人帶十三萬大軍,從開封出發(fā)。”耿炳文又拿起一個旗子插在了沙盤上:“八月初便可到達真定。”
顧成站在他身邊,看著插滿被十幾個藍色旗子包圍的幾個紅色旗子,沉聲道:“北平周邊無險可守,居庸關、山海關、大同、雄縣、河間、真定,還有津海的瞿能之子瞿郁...”
他伸出一張大手蓋在沙盤上空,手心處正是插著寥寥紅旗的北平,隨后緩緩的攥成拳頭,目露兇光:“北平東南西北被咱們圍成了鐵桶,燕王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掙脫。”
耿炳文贊同的點了點頭,心中長嘆:“燕王啊燕王,你何苦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