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六,李晟召集諸將議事,以臨邛危在旦夕為由,定下發兵南下之策。
西川軍為前鋒。
昨日,李晟與西山儲帥、都知兵馬使韓潭定下了一樁兒女間的婚事,李遜不日將迎娶韓家女。
有了這層關系,西川一眾將校安心不少,韓潭更是主動請命為前鋒,替朝廷分憂解難,同時也借機用實際行動表達了對李晟的支持。
畢竟,皇帝對李晟的器重誰都能看得出來,要不然也可不能給他一個制將名頭,節制諸將,這擱在初唐時候,就相當于是一道行軍大總管了。
再者,李晟如今已是神策軍中的三號人物,如若他破敵有功,回朝之后,榮寵必然更盛,這對韓家也是大有裨益。
對于韓潭的主動示好,李晟沒拒絕,他需要一個穩固的后方。
……
次日,三萬大軍浩浩蕩蕩開拔南下。
北風凜冽如刀刮,吹得旌旗獵獵作響,遠處的群山似乎也被這股蕭瑟的寒風壓彎了腰,偶爾傳來的鳥獸鳴聲更顯肅殺。
“唉!”
走在隊伍當中的李遜突然低嘆一聲,引來旁邊的郭映側目,問:“五郎,為何哀嘆?莫非是那韓家姑娘生得五大三粗,不合你的心意?”
“當然不是了!婚姻之事全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又如何能夠左右。
便是韓家姑娘真如你說的那般模樣,只要她賢惠,我便認了。”李遜輕聲回道。
“那為何唉聲嘆氣?”
“只是看到眾軍士神采飛揚,又想到不日便有一場大戰,不知有多少袍澤弟兄要葬送沙場,心中難免有些傷感。”
李遜是主管軍紀的軍侯,營中的雜務比如為士卒代筆寫信、記錄軍功斬獲、清點繳獲傷亡都是他的活兒,平日里與下層士卒接觸最多,對于營中士卒頗有感情,也難怪會有這樣的心理反應。
這些軍卒們雖然在史書上微不足道,然而對于李遜而言,他們卻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會笑會怒、有牽掛的普通人,而非只是冰冷的數字符號。
正所謂“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
郭映沉默一陣,拍了拍李遜的肩膀,寬慰道:“照臨邛傳回來的消息,南路聯軍泰半都是南詔軍,吐蕃軍只有贊普衛戍軍千余人,想來若是指揮得當,不至于死太多人。”
“但愿吧……”
李遜勉強笑了笑,沒有再答話。
……
四天后,中軍傳來一則消息,唐軍前鋒、西山軍小勝一場,擊破南詔一支數千人的打糧隊。
唐軍士氣大振。
而消息同樣也傳到了南詔軍中。
“唐軍,來得好快!”
南詔王異牟尋臉色極為陰郁,在帳中不停踱步,嘴里念叨不休。
異牟尋和李適一樣,也是今年繼位的,他是前任南詔王閣羅鳳之孫,因為其父鳳伽異三年前病逝的緣故,以王孫身份繼承了大統。
此次吐蕃南詔聯軍進犯劍南,便是由他一手主導,而異牟尋的目地也很單純,就是想打一個大勝仗,以加強他的君主威望,震懾住國內數十萬的群蠻。
只是,他預想中進軍成都府,全據劍南的美夢并未輕松實現,反而是連同十萬大軍都困頓在了臨邛城下。
臨邛不過是一州城,尚且難以攻克,成都乃天府重鎮,大唐之南京,豈是隨意可取?
于是一眾大軍將紛紛建議退兵,以圖從長計議。
“大王,臨邛城高大堅固,其州刺史元察知州十二年,既得人心,且防守嚴密,恐怕一時難以攻克啊!”
大軍將段附克率先諫道。
段附克出身西洱河“白蠻”土著大姓段氏,也就是后來金庸筆下的大理段氏。
二十多年前他曾領軍大破唐軍,又在攻取大唐州郡、征伐諸爨的戰爭中立下赫赫功勛,深受南詔國人尊崇。
他一開口,便立刻有大軍將跟著附和:“末將贊同段將軍的看法,吾等久居云南,不識劍南之山川,此番倉促進軍,已然是犯了兵家大忌,若是再等唐軍援軍趕到,恐怕……”
“唐軍連破大蕃兩路兵馬,兵鋒正盛,又是乘勢進軍,我大蒙(南詔國號)將士連日攻城,早已是疲敝之軀,如何抵擋?大王三思啊!”
“大王,撤軍吧,邛州城寨,凡能攻取之處,兒郎們全都攻破了,可是要供十萬大軍與唐軍相持,亦是捉襟見肘啊!”
南詔有常備軍三萬,由十二個大軍將統領,此刻見他們一個個的都勸自己撤兵,異牟尋心里愈發煩躁起來。
諸將所說的他怎么可能不明白呢?
只是,這個時候要他撤兵,等于是讓他顏面丟盡,興師十萬,折損萬人,卻連一個臨邛都攻不下,他還哪里有顏面見祖宗,見臣民。
異牟尋不比行事老道、能屈能伸的閣羅鳳,他才二十五歲,剛登基不久,心有雄心壯志,自視甚高,自然不肯一矢不發就灰溜溜的撤走。
況且,此番是他主動聯絡吐蕃攻唐的,若是他就這么撤了,對于盟友吐蕃來說又該如何交代?
如今大蒙已經惡了大唐,若是再惡了吐蕃,那真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一念及此,異牟尋咬了咬牙,將撤兵的念頭驅散到了腦后,厲聲喝道:“我不明白,為什么大家都在談論撤兵,仿佛這唐軍,對于我們是不可戰勝的存在。
二十年前,唐朝先后兩次發大軍伐我國家,盡數為我大蒙將士全殲,而后,先王發天兵取唐州郡,大軍一路北上勢如破竹,連戰連捷,真可謂占盡天時,那種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境界猶在眼前。
短短二十年過去,我們大蒙的將士就連與唐軍對陣的勇氣都沒有了嗎?”
他越說語氣越激烈,到最后幾乎是咆哮出聲。
原本勸諫的幾員大軍將頓時啞然,面面相覷,顯然,沒有人能料到異牟尋的態度會如此堅決。
“無論怎么講,會戰兵力是十萬對三四萬,優勢在我。”
異牟尋環視一圈,緩和下語氣,接著說道:“況且,元(南詔王自稱,類似朕)也沒有打算要擺堂堂正正之陣,與唐軍血戰一場。”
眾人聞言,露出驚訝之色。
“聽大王的意思,是要智取唐軍?”段附克疑惑的問道。
“不錯!”異牟尋點點頭,眼中閃爍著寒芒,道:“我欲效先王破鮮于仲通、李宓之策,誘敵深入,然后將其全殲。”
“大王高見!”眾將紛紛稱善。
誘敵深入,分割包圍,這是南詔對上大唐用得最多的一招,但往往都是屢試不爽,每一次使用,必有斬獲。
如果異牟尋的計劃真的奏效,那么唐軍就算是不被全殲,亦是會元氣大傷,到那時,即便是唐皇再派兵馳援蜀地,也是為時已晚。
“只是大王,我們要將唐軍引到何處?”
異牟尋胸有成竹的笑了笑。
“大渡河南有一山谷,可藏十萬兵,寡人要讓唐軍三萬卒,盡數葬于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