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
騎著黑骨游蕩在荒野上,羅文有時候也會在想:龍君為何選擇了他?他明明不夠優秀,平凡而普通。他大可以選擇一個更優秀的人——比如他的父親。那就是一個優秀的人。
可龍君不曾這樣做下,他只是給出了屬于他的選擇。
如今他失敗了。他退走了。他的選擇又是怎樣的?是不放棄要卷土重來,還是尋找一個新的載體?
倘若不放棄,他的理由是什么?自己身上到底有何特殊之處吸引了他?
倘若尋找一個新的載體,他又會選擇誰?還是鱗人嗎?為什么?
想不通透。就像羅文如今已知道了是龍君在數千年前將他們這一脈放在了迷霧山脈的深處,卻始終不明白他這樣做的理由是什么。大地之上,在一個名為腐爛沼澤的地方,明明已有了鱗人的主流,如此他們這一脈的存在顯得多此一舉了,倒像是刻意藏了起來一般。
等等……
也許就是刻意藏了起來……
……
南國深處,傳出了黑騎士的賞金。
是從綠衣之森發來的。
懸賞令上抽象極了。描繪一個看不出形貌的火人騎在一匹黑馬上,手持雙刀立于陰云之下,天上飄落小雨。
理由是破開了幽暗城,將瘟疫帶進了南國腹地——疑似瘟疫的發起者。
見鬼!他們是沒見過自己還是找不出更好的畫師?
這樣一副抽象的圖畫能找得到誰?
羅文又從城墻上撕下其它的懸賞,卻發現他們都被描繪的很不錯,就連臉頰上的黑痣都點上了。
有人在幫他,羅文不禁來了興趣。所以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最直接的地方應該就是幽暗城了。理由呢?
難道在廣袤的綠衣之森,就沒有著能面見過去未來的掌權者嗎?就像是……老祖母。
羅文抬起頭四下張望。他現在囂張極了,作為一個被懸賞的對象,連面巾都不帶。
他看到人群之中有一個衣著樸素的人,自己一望過去,他就眼神躲閃地低下頭去。
這個人有些面熟,自己一定見過他。
哦。原來他是一個難民。他還好吧,也不是該死不過。
羅文不再理會他。這樣一個異鄉人,現在過的稍微好了一些,至少能穿上樸素的衣物了,沒必要過去打招呼,來上一句:“哦,我認得你!你現在過的還不錯啊!你當時可是餓的眼睛都在發光呢。”
這太令人難堪了。還是裝作不認識吧。
羅文也就低下頭去,專心致志看著手中關于自己的懸賞,他和城墻上的畫像對比著,每一幅畫像的下方都寫有一個令人心動的數字。
但只有他這一份最為特殊——死活無論,舉報有賞。
在賞金一列還做了詳細的標注,寫著什么智慧果一顆,林中古樹的葉子一片,諸如此類的。這些羅文都看不懂,他只能看懂最后兩行,關于金銀財寶的兩行,他只對這些有一點模糊的概念。
那真是一個令人心動的數字啊,羅文都有些想提頭去領賞了。
他在來南國的路上曾和狼人杜克一起募集過一段時間的錢財,雖然不多,但也有數十個村落了,可是和懸賞的數字一比較,大概也就是那個數字的末兩位吧。
加上那些稀奇古怪看不明白但看起來就很值錢的東西,綠衣之森發出的這份懸賞稱的上是天價了,至少對羅文來說是的。
所以至于嗎?破的是幽暗城,和它綠衣之森又沒有關系。錢多人閑還是怎樣?
羅文還在感慨自己值錢,人群中卻突然傳出一個激動又顫巍的聲音:“是他!他就是黑騎士!”
羅文循聲望去——是那個難民,他現在不著痕跡藏到了兩個守城衛兵的身后,面龐上半是激動半是恐懼,可那眼神中流出的貪婪卻是怎么也止不住。
見羅文望向他,他的眉頭就隱晦地一皺,捂住臉,不想讓羅文記住他的模樣,人也不住后退,想要退入人群之中。
可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也許是懸賞令上那個舉報有賞的天文數字,竟然生生止住了后退的步伐。他當著羅文的面在圍觀的眾人面前轉著腦袋,緊張的和每一個人對視,似乎是想要用這種方式讓人們記住他,讓人們知道他才是第一個揭露黑騎士面目的人。
做完這一切,他才逃向人群之中,想要隱沒。
他緊張地回望,卻絕望地發現周遭的人群竟然默契地讓出一條道路,讓黑騎士的目光沒有一絲阻礙就落到他身上。他忙往一旁的人墻鉆去,卻打了一個趔趄。
他這才發現,他往哪邊逃,哪邊的人群就默契地后退,不讓他鉆入人群之中。就好像他才是那個懸賞令上寫著疑似發起瘟疫的黑騎士。
他絕望了,只覺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他抬起頭想要喝罵,卻發現眼前穿著樸素的人有些熟悉。是了,在逃難之時,他們都曾有過無意的一撇。他們曾是同類啊!
他這時候才想起關注周遭的人群都是些什么人。
他緩緩轉身望向四周,脖子卻越來越僵硬。收錄于他眼中的,那些帶頭往后擠退人墻的,面目從來熟悉。
他忘記了,能在瘟疫浪潮中逃到南國腹地的人,能認出黑騎士的人,從來就不止他一個而已……
而他也絕不是第一個認出黑騎士的人,只不過是第一個選擇以言語加害的人而已……
他只能以渴求的目光望向兩個守城的衛兵,卻絕望地發現他們眼觀鼻、鼻觀心,說著不著邊際的話。
“你聽到了嗎?有人在胡扯,他明明和畫像上一點兒也不像,除了那匹馬。”
“你也這樣認為?我看他就是想錢想瘋了。”
“我看也像,我們還是討論晚上吃什么吧。來點小牛肉?”
“我覺得不錯!”
羅文望著他,又望向四周——原來有這么多“老熟人”。
他們體力和運氣都不錯啊,這么快就找到了新的地方。這是要進城?
羅文,他想點頭打聲招呼,想想又算了——那兩個衛兵還在呢。
于是他騎著黑骨,在擁擠人群為他空出的寬敞過道上緩緩行進,如同新王加冕。
而在他面前,那個難民已經跪下了,什么也不敢說,只是不住地磕頭,用力很猛,額頭已經紅腫出血了,就像是一個罪臣在新王座下無聲地乞求——乞求憐憫。
但是,黑騎士永遠不是一個偉大的騎士。在他于無數次乞求后仍舊割下了一顆又一顆頭顱,人們就已確定他不會憐憫。
他只是公正而平等地發出他屬于死亡的宣判,就像曾經對待死在他短刀下的其它人們那樣。
“現在,你該死不過。”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