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碾過河邊的卵石，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沈驚鴻悄悄掀開一絲車簾，月光下的河面泛著粼粼波光，一座簡陋的木橋橫跨兩岸，張彪的人馬正依次過橋。

“看到橋那頭的山坳了嗎？”沈驚鴻的聲音貼著永安公主的耳廓，帶著些微水汽的涼意，“等車到橋中間，你就……”

話未說完，馬車猛地一晃，竟是被橋頭的石墩磕了一下。永安公主懷里的野栗子滾出來，正好落在一個兵卒的腳邊。

“這啥玩意兒？”兵卒彎腰撿起栗子，舉到火把前看了看，“難不成車里藏了活物？”

沈驚鴻指尖一緊，竹片幾乎要嵌進掌心。就見永安公主突然對著車簾縫咳嗽兩聲，聲音捏得粗啞：“咳咳……是俺，王老五啊！剛從后山摘的栗子，想著給弟兄們嘗嘗。”

那兵卒愣了愣：“王老五？你不是在糧倉守著嗎？”

“張將軍讓俺跟車送貨，說是怕路上出岔子。”永安公主學著兵卒的腔調，故意打了個噴嚏，“快讓俺過去吧，晚了將軍要罵人了。”

車外沉默片刻，傳來放行的吆喝。馬車緩緩駛上木橋，沈驚鴻借著搖晃的間隙，飛快地在麻袋上劃了道口子，糙米簌簌落在兩人腳邊。

“就是現在！”沈驚鴻突然掀開車簾，拽著永安公主縱身躍下車。

冰冷的河水瞬間漫過腳踝。兩人剛撲到對岸的蘆葦叢里，就聽到身后傳來兵卒的驚叫：“有人跳車了！”

張彪的怒喝刺破夜空：“是沈驚鴻！給我追！”

沈驚鴻拉著永安公主在蘆葦叢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跑，水花濺濕了褲腳。永安公主跑得氣喘吁吁，卻死死攥著顆栗子，忽然回頭往身后扔去——正砸中追來的兵卒額頭。

“往山坳跑！”沈驚鴻指著前方的黑影。那里草木叢生，正好能掩人耳目。

兩人剛鉆進山坳，就見阿蠻牽著馬等在一棵老槐樹下，墨硯正往馬背上捆著什么東西，看到他們立刻招手：“公子！公主！快上來！”

沈驚鴻剛把永安公主扶上馬，就見張彪帶著人追到了山坳口。火把的光映得他獨眼發亮：“沈驚鴻！把鑰匙交出來！不然燒了這林子！”

“鑰匙？”永安公主突然想起什么，從懷里掏出個東西晃了晃，“你說這個？”

那是枚黃銅鑰匙，形狀和張彪腰間那把一模一樣。原來剛才馬車顛簸時，她趁亂從張彪馬旁跑過，竟順手扯下了這串鑰匙里的一把。

張彪氣得哇哇大叫：“臭丫頭！那是糧倉的鑰匙！”

“想要啊？”永安公主突然把鑰匙往山坳深處一扔，“自己找去！”

趁著張彪的人分神去找鑰匙的功夫，沈驚鴻翻身上馬，揮鞭道：“走！”

馬蹄踏過露水，將追兵的怒罵拋在身后。跑了約莫半個時辰，直到聽不到任何聲響，才在一處斷崖邊停下。

月光灑在永安公主臉上，她抬手抹了把汗，突然“哎呀”一聲：“我的栗子丟了！”

沈驚鴻正想安慰，卻見她突然笑起來，從袖中摸出把小巧的銀匕首：“不過我把這個摸來了！你看，是張彪腰間的，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匕首上還刻著個“彪”字，顯然是他的私物。墨硯湊過來看了看，咋舌道：“公主這手功夫，比阿蠻的鐵斧還厲害。”

阿蠻剛要反駁，卻見沈驚鴻望著遠處的山巒出神。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山坳盡頭隱約有火光閃爍，像是另一處營地的輪廓。

“那里該不會是……”永安公主話未說完，就被沈驚鴻捂住嘴。

“別出聲。”他壓低聲音，“那火光的位置，正好在糧草庫的上游。張彪連夜運糧到河邊，恐怕不只是往前營送，而是要通過水路運去別處。”

墨硯突然想起什么：“公子，您之前說硫磺丸能讓糧食變質……”

“不止。”沈驚鴻從懷里掏出枚蠟丸，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這種硫磺丸遇水會發熱，若是扔進運糧船的底艙……”

話音未落，就聽到遠處傳來鐘聲——是淮西軍的集合號。眾人對視一眼，都明白張彪肯定發現鑰匙是假的，正帶著人往這邊追來。

“看來咱們得順流而下了。”沈驚鴻翻身下馬，往斷崖下看了看。那里有處淺灘，泊著幾艘漁船，顯然是附近農戶留下的。

永安公主望著湍急的河水，突然打了個哆嗦：“要坐船？我……我暈水。”

沈驚鴻彎腰撿起塊石子，扔進水里：“放心，這船小，劃得穩。”他頓了頓，補充道，“我會劃。”

阿蠻已經牽著馬往淺灘走，墨硯則去解開漁船的纜繩。永安公主看著沈驚鴻收拾船槳的背影，突然想起白天那個老婦人，輕聲道：“等咱們把淮西軍的事辦完，能不能再去找找那個婆婆？我想給她帶些桂花糕。”

“好。”沈驚鴻的聲音被風吹得很輕，卻異常清晰，“等這事了了，別說桂花糕，就算是長安的芙蓉酥，我也讓人給你買來。”

船槳劃破水面，將月光攪成碎銀。遠處的火光越來越近，像是追來的猛獸。但船艙里，永安公主卻靠著船板打起了瞌睡，手里還攥著那把銀匕首。

沈驚鴻替她攏了攏被風吹亂的發絲，看著她嘴角微微上揚的樣子，忽然覺得這漫漫長夜，似乎也沒那么難挨了。

船順流而下，載著未完的冒險，駛向更深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