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李虎設下的圈套,沈驚鴻的隊伍加快了南下的腳步。越往南走,地勢越發平緩,村鎮也漸漸多了起來,但沿途的景象卻愈發蕭條——田地荒蕪,房屋殘破,偶爾能看到幾個面黃肌瘦的流民,眼神空洞地望著遠方。
“公子,前面就是廬州了。”墨硯指著前方的城池,“過了廬州,再走三日,就到淮西地界了。”
沈驚鴻勒住馬,望著廬州的城墻。這城墻比幽州的矮了不少,墻磚斑駁,隱約能看到箭簇的痕跡,顯然也曾經歷過戰火。
“進城休整一日,補充些糧草。”沈驚鴻道。
隊伍剛到城門口,就被守衛攔住了。為首的是個留著山羊胡的小吏,瞇著眼打量著他們,態度傲慢:“干什么的?”
“我們是幽州來的軍隊,要進城休整。”沈驚鴻拿出蕭烈給的兵符。
小吏接過兵符,翻來覆去看了半天,又聞了聞,才不情不愿地遞回來:“進城可以,按規矩,每個士兵交五個大錢的入城費。”
“什么?”阿蠻怒了,“我們是朝廷的軍隊,進城還要交錢?”
“朝廷的軍隊怎么了?”小吏撇嘴,“廬州是淮西節度使的地盤,規矩就是規矩。沒錢?那就城外待著去!”
沈驚鴻眼神一沉。這小吏明顯是故意刁難,看來淮西節度使早已在沿途布下眼線,處處給他們使絆子。
“墨硯,給他錢。”沈驚鴻道。
墨硯雖然不甘,但還是掏出錢袋,數了錢遞給小吏。小吏掂了掂錢袋,才揮揮手讓守衛開門。
進城后,沈驚鴻發現,廬州城雖然比城外繁華些,卻透著一股壓抑的氣氛。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眼神警惕,偶爾有巡邏的士兵走過,個個兇神惡煞,百姓們都遠遠躲開。
“公子,這里的士兵,穿的是淮西軍的軍服。”墨硯低聲道。
沈驚鴻點頭。看來廬州早已被淮西節度使控制,成了他的地盤。
他們找了家客棧住下,沈驚鴻讓士兵們原地休整,自己帶著墨硯和阿蠻,換上便服,在街上打探消息。
路過一家布莊時,沈驚鴻無意間瞥見布莊的柜臺后,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個中年婦人,穿著素雅的衣裙,鬢角有些斑白,正低頭算賬。
沈驚鴻渾身一震,腳步停住了。
那婦人的側臉,像極了他的母親。
“公子,怎么了?”墨硯察覺到他的異樣。
沈驚鴻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那婦人。他的母親在他十歲時就去世了,可眼前的婦人,眉眼間的神態,甚至連算賬時微微皺眉的樣子,都和記憶中的母親一模一樣。
或許是察覺到他的目光,婦人抬起頭,看向他。四目相對,婦人愣了一下,隨即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又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慌亂。
“這位公子,有事嗎?”婦人開口,聲音溫和,卻帶著一絲疏離。
沈驚鴻喉嚨發緊,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
就在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從布莊后院傳來:“娘,我回來了!”
一個穿著綠裙的少女跑了出來,約莫十五六歲,梳著雙丫髻,眼睛很大,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梨渦。看到沈驚鴻,少女愣了一下,隨即好奇地打量著他。
這一看,沈驚鴻更是心頭劇震。
這少女的眉眼,竟和他有幾分相似。尤其是那雙眼睛,清澈明亮,像極了他少年時的模樣。
婦人連忙把少女拉到身后,對沈驚鴻道:“公子若是要買布,我讓伙計給您介紹。若是不買,還請不要打擾我們做生意。”
她的語氣帶著明顯的驅趕意味,眼神卻有些閃爍。
沈驚鴻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波瀾,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我……只是路過。”
他轉身想走,卻被少女叫住了:“公子,你臉上的疤,是怎么來的?”
沈驚鴻摸了摸臉上的傷疤,淡淡道:“打仗時留下的。”
“哇,公子是當兵的嗎?”少女眼睛一亮,“我聽說,北方的破山軍可厲害了,能打蠻族!”
“婉兒,別胡說!”婦人厲聲打斷她,拉著她就要往后院走。
“娘,我還沒問完呢……”
“走!”
看著母女倆的背影,沈驚鴻的心亂了。那婦人的慌亂,少女的眉眼,還有這廬州城的位置——離他家吳興不遠,當年母親去世后,父親曾說過,母親有個遠房妹妹,嫁在了廬州。
難道……
“公子,你認識她們?”墨硯問道。
沈驚鴻搖搖頭,又點點頭,一時說不清楚。
就在這時,街上突然傳來一陣喧嘩。一群淮西軍的士兵沖了過來,為首的是個滿臉橫肉的軍官,指著沈驚鴻大喊:“就是他!抓住他!”
沈驚鴻心中一凜,拉著墨硯和阿蠻就跑。他認出那軍官,是剛才在城門口見過的,顯然是小吏報了信。
“往這邊走!”阿蠻熟悉地形,拉著他們拐進一條小巷。
淮西軍的士兵在后面緊追不舍,喊殺聲震天。小巷狹窄,三人跑得飛快,眼看就要甩掉追兵,卻在一個拐角處,撞上了一個挑著擔子的老漢。
擔子翻了,里面的蔬菜撒了一地。老漢哎喲一聲,坐在地上。
“對不起!”沈驚鴻連忙去扶他。
就在這時,追兵趕到了。那軍官獰笑著:“沈驚鴻,看你往哪跑!”
沈驚鴻把墨硯和阿蠻護在身后,握緊了腰間的吳鉤劍。看來今日,免不了一場惡戰。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布莊的那扇后門突然開了。那婦人探出頭,急聲道:“快進來!”
沈驚鴻一愣。
“別愣著了!”婦人喊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沈驚鴻沒有多想,拉著墨硯和阿蠻,沖進了布莊后門。婦人迅速關上大門,又用一根粗木杠頂住。
外面傳來砰砰的撞門聲和怒罵聲。
“跟我來!”婦人帶著他們穿過后院,來到一間柴房,掀開地上的一塊木板,露出一個地窖入口,“快進去,躲到天黑再出來。”
“你為什么要幫我們?”沈驚鴻看著她,眼神復雜。
婦人避開他的目光,聲音有些顫抖:“我……我只是看不慣淮西軍仗勢欺人。你們快進去吧,別連累了我們。”
少女婉兒卻看著沈驚鴻,小聲道:“公子,你的劍真好看。我爹以前也有一把這樣的劍……”
“婉兒!”婦人厲聲打斷她,把他們推進地窖,蓋上了木板。
地窖里一片漆黑,只能聽到外面隱約的聲音。
墨硯低聲道:“公子,這婦人……”
沈驚鴻靠在冰冷的墻壁上,腦海里全是那婦人的身影和少女的話語。
她的眼神,她的慌亂,還有婉兒那句“我爹以前也有一把這樣的劍”……
吳鉤劍,是沈家的家傳之物。
難道,她真的是……
沈驚鴻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揪住了,又酸又澀。
他不知道,這場意外的相遇,會揭開怎樣的過往。但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與淮西的糾葛,又多了一層難以言說的牽絆。
地窖外,淮西軍的撞門聲漸漸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