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年夜晚吃得十分鬧心,電視機內春晚已經播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窗外依舊煙花綻放,爆竹聲震耳欲聾,每年這時候吃完年夜晚后,他們都會在一起放煙花,但此刻,因為許霄蘭的這件事情,一家人的心情都很糟糕。盡管新年之前買了許多煙花,但是現在也無心去搗鼓那些玩意。
他們各自思考著,各自做著各自的事情。許霄明收拾碗筷在廚房等熱水清洗。許霄安正架著火爐給許建才煮解酒茶。主屋內梁一方拿出許久未織完的毛衣,重新織了起來,這件毛衣原本是給許霄蘭織的,那會她十歲鬧著要一件紅色毛衣,梁一方一直很忙只織了一個袖子之后再也沒有時間碰了,再想起來時許霄蘭已經長大了。許建才喝得有點迷糊了,屋內炭火燃燒產生的熱氣烘得他頭暈,此刻躺在藤椅上昏昏欲睡。
外面的積雪堆滿院子,把三角梅全部掩蓋了,一眼望去全是雪白一片,或許是下雪的原因,風沒有那么刺骨,馬路上還有幾個小孩在雪地里打雪仗、滾雪球、堆雪人。這是許霄明二十幾歲來第二次看見b市下雪。
望著空著旋轉飄落的雪花,他突然想起第一次下雪,那個夜晚讓他印象很深刻。那年剛好是弟弟許霄安出生,那時候他才三歲,家里住的還是泥瓦房,房內有個墻角的泥磚被老鼠咬了好幾個洞,他每次換牙都把自己掉的牙齒偷偷藏在洞里面。那晚下了一場很大的雨,雨水打在瓦片上“滴答滴答”響。
他做了一個夢,夢見那面墻開裂,老鼠偷走了他所有牙齒,他著急得原地打轉。風很大,吹起的瓦片從屋頂砸下來,巨大的響聲讓他從夢中驚醒,他醒來發現自己被姑媽抱在懷里,家里來了許多大人,嘈雜的聲音里全是喜悅,姑媽告訴他,他有弟弟了。
雨停之后,大人們在院子里生火,他們在火堆上放上架著一個爐子,不知道里面燉著什么,味道很香,他穿著過年新買的鞋子在家里跑,那天晚上他很開心,忽然間聽到有大人喊,下雪了,他興奮地跑出屋外,飛舞的雪花,像千百只蝴蝶迎面撲來,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雪,伸出手觸摸,雪花落在手心上,潔白晶瑩,玲瓏剔透,但猶如曇花一現,很快就融化在指尖,他彎腰抓了一把地上的積雪,擠成雪球,好奇的伸舌頭輕輕嘗了一口,雪融化在舌尖,冷得他打了個寒顫,卻嘗不出個所以然。后半夜家里安靜了下來,大人們踏著白雪回家,許霄明在父親的懷里漸漸入睡,突然“砰”一聲巨響,他再一次驚醒。
雪太大,積雪壓垮了半邊房子,雪花飄進了屋內,冷風灌入被窩冷得叫人直打哆嗦,許建才怕凍壞娘倆打手電當晚就用茅草和木板將倒塌那一面修補好。那時候家里窮沒錢蓋房子,他們修修補補一住就是四年,小時候許霄明特別討厭下雨天,雨水沖刷著路面的泥巴流進家里,每次下雨天家里總是變成一灘灘爛泥,
此時,許霄明站在屋外觸情生情,想起來小時候許許多多事情,想起家里起房子錢不夠父親低聲下氣求人的樣子,這個破敗的家全是父親一個人支撐到現在,一步一個腳印自己強硬著走出來的,很多時候他害怕父親太辛苦,太勞累突然倒下,他是家里唯一的頂梁柱,他期盼著快點長大,這樣父親就能少一點壓力。
此刻許霄明心情復雜,心中五味雜陳,他有些生氣,氣妹妹的不懂事,又有些無奈,無奈自己作為哥哥沒有管好妹妹,他正想得出神,一塊雪球砸在他的身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是劉小六,他穿著軍大衣戴著棉帽在不遠處沖他招手傻笑,走近院子時又朝著他扔了一個雪球:“出來玩雪啊。”
許霄明擺擺手拒絕了,他有心事,無心玩雪,他想起了許霄蘭臨走前的背影,身上只穿著一件白色毛衣,她走得突然什么東西都沒帶,也不知道現在在哪里,冷不冷。他給許霄蘭打了許多電話,但是都被掛斷了,她的脾氣從小就倔強,只要認定的東西,不撞南墻不回頭,他知道她這樣的性格早晚會吃虧。
他嘆了一口氣,心一下重了下來,像有塊大石頭壓住,他不知道這種莫名其妙的情緒從何而來,在還沒弄清楚許霄蘭這個事情之前,或許今晚他不會好過。
屋內的白熾燈一閃一閃的,忽明忽暗,突然“吱”一聲滅掉了。似乎所有的壞事都趕在今晚到來,摸著黑換上新的燈泡之后,許霄明在許建才身邊坐了下來。許霄安給他端來熱茶,在旁邊的茶桌上晾了一會,許建才喝了一口之后,困意逐漸散開,他點了一根煙開始抽了起來,彌漫的煙霧后面是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他很久沒有睡好覺了,剛剛瞇了一下竟然夢到許霄蘭小時候鬧著不上學的樣子,自從許霄蘭長大之后,他們之間交集得越來越少,他想了許多關于過去的事情,越想心里越堵得慌。許久,許建才開口,他的聲音低沉沙啞,語氣里帶著不少怒氣,但是更多的是無奈。
“你妹妹那個男朋友,根本就是地痞流氓,初中沒畢業就輟學出來打工,打工也不好好打,整天跟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打桌球,泡在酒吧,游手好閑正經的工作都沒有,吊兒郎當的像什么樣,這樣的人能有什么擔當?能對你妹妹負責?你妹妹也是不懂事,非鬧著過年要去那男的家里,暑假就開始跟我們說了,我們不讓,我們想剛處沒多久,好好了解,到時候成了,訂婚結婚了再去也不遲,你妹妹不聽,胳膊往外拐,打心里喜歡那男的,夸那男的好啊,長得俊,長得像某某明星。”
“那男的我跟你媽見過一面,這家伙尖嘴猴腮的,兩只老鼠眼嘰里咕嚕亂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鳥,見到我跟你媽也不會問聲好,嘴里藏金還是藏銀吶?兩瓣嘴唇跟上鎖了一樣,就支棱站在那里跟個木頭人似的,兩手揣褲兜里,嘴里叼著煙,梳著大背頭油亮油亮的,裝模作樣,看著就心煩。”
“整天就跟你妹妹胡扯,愛吹牛,愛講大話,嘴巴一張一閉,凈說些不實際的話,哪想到你妹妹腦子一根筋,被這家伙哄得團團轉,一心想跑男的家里去,我跟你媽媽好說歹說,讓她別急別急,好好了解對方,你妹因此跟我們吵了一架,說什么我們看不起他,嫌棄他沒文化,嫌棄他沒穩定工作游手好閑的,說到最后還成家庭矛盾了。”
“我們也愁了半年,不知道怎么去開導她。”許建才搖了搖頭,指尖的煙不知不覺已經燃了一半,屋內滿是尼古丁味道。
此時梁一方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或許是想到了那半年來兩人爭吵的事情,心里委屈著,她眼里含著淚,輕聲說:“你妹妹一個女孩子家家,還沒結婚就上趕著去男方家里過年,你說這像什么話?她這樣上趕著,我真是怕她吃虧,我跟你爸暑假那會天天守著她,逼她跟那家伙分手,你妹妹一百個不愿意,夜里趁著我們睡覺偷偷跑出去跟那男的玩,你說這我們怎么放心,準備過年的時候就哭著鬧著要去男的家里過年,你爸也是生氣過頭了才說出那樣的話來,誰知道她她轉身就走一句話也不留下,也不知道打電話回來,衣服啥的都沒帶。”
“我們不是反對你妹妹談戀愛,是她談的那個太不靠譜了,一看就是個花花腸子,我就怕你妹頭腦和心兩頭發熱,犯錯誤最后吃虧啊,唉……”
“其實做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找到幸福,現在這個年代跟我們那個年代不一樣了,喜歡固然是重要的,但是光喜歡是沒有用的,這年頭物質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物質是愛情的保障,愛只是保質期,現在愛得深沉,一旦喜歡上了就不顧一切的想辦法去擁有,不考慮任何關于未來的事情,等真的生活在一起,那些柴米油鹽,生活上的一些繁瑣事情都會是任何一次吵架的導火線。”
“如果兩個人都沒有對未來規劃,都沒有目標,都不朝著一個方向一起努力一起奮斗,那么這個保質期就會隨著時間推移變質過期,到最后他們會互相指責對方,芝麻爛豆的陳年往事都會被翻出來當作利劍刺向對方,最后撕破臉皮難以收場,你妹妹這個男朋友15歲就出來打工了,現在都25歲,十年的時間里別說房子了,一輛車都攢不出來,一天到晚就騎著那個破摩托車車亂晃,整天不務正業不上進,你妹妹嫁給他能有什么前途,我都不知道你妹妹到底圖他什么,圖他一無是處,光有滿腔的愛意嗎?。”
那天晚上梁一方和許建才說了許多關于這個男人的事情,他們見面的第一眼許建才就不喜歡這個男的,他們只見過一面,所以只能在跟許霄蘭聊天的過程中,他們了解到了這個男的基本情況,他們根本就不看好這段愛情,如果許霄蘭一直沉迷不悟,不及時抽身只會毀了她,可父母的勸導對她并沒有任何作用,她反倒覺得這是一種阻攔,一種不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