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源水務公司?”祁荒靠在一把大漆刷制的躺椅上,指尖轉動著一顆晶瑩剔透的葡萄。
“對,雖然此前城寨的供水一直是由豐源水務承包,但是豐源前幾月被匯銳集團收購,匯銳那邊放出消息,說要改改合同,所以龍頭想請各位堂主去商討一下,
畢竟,除了豐源,競標城寨水務的公司還有不少,其中能分潤的利潤很是可觀。”
梁文斌畢恭畢敬地垂手立在椅子旁,脖子上還貼著巴掌大小的膏藥,活脫脫的一個忠心太監的姿態。
祁荒不置可否的轉開了視線,在他視線所及之處,廚房的水龍頭一直滴答滴答地向下不斷流水,砸在洗碗池中,不斷發出惱人的聲響。
而就在他目光觸及之時,拇指粗細的水管口,幾道如同蛛網一般的黑色菌絲“嗖”地從管口縮了進去,堵住了水管,水滴的聲音頓時消失。
梁文斌正轉身吩咐馬仔,去修理一下水管,此時只好尷尬停住動作。
祁荒的聲音從他背后再度傳來:“別急,你難道不覺得,你還有些話能說嗎?”
梁文斌額頭慢慢沁出了一顆顆汗珠,咸澀的汗水滲進脖子上的膏藥貼,麻癢疼痛的感覺讓他愈發痛苦。
等他張口時,卻發現自己的嗓音已經變得沙啞,自己都差點聽不出來:“林天耀,老龍頭,他讓我把傻子養在這幾層。”
“我叫阿膘!不是傻子!”在客廳角搗鼓一只老舊八音盒的傻子大聲地抗議。
梁文斌玳瑁眼鏡下的一對珠子轉都沒轉:“說另一個傻子呢,沒說你。”
“噢。”傻子阿膘安靜了下來。
“他讓我記得監視傻子的動向,但是整個城寨的每周天一定會宵禁,什么人都不讓出去,而每當我下周一見到傻子的時候。”
梁文斌壓低了聲音,把頭湊了過去:“他身上都是血塊,還有類似內臟的碎塊。”
祁荒“噢”了一聲,連眼皮都沒睜開。
梁文斌瞬間就急了:“您讓我說,我說了,您怎么不當回事呢?”
祁荒終于把眼皮抬了抬:“湘三嬸是怎么回事?”
梁文斌沒想到對方關心的是這么一個問題,稍稍一愣,便回答:“沒什么特殊的,就是當初這傻子被人帶進城寨的時候,沒人管,餓的在樓道里嚎了兩天,是湘三嬸把他帶回去的。”
“普通人家能養得起這位?”祁荒隨口一問。
梁文斌“嘿”了一聲:“那不還是得了林天耀的招呼,對他家放了條生路,不然您別看那天矮騾子說什么,因為傻子自己才混成那個鬼樣。
嘿嘿,不怪這傻子,那~兩年前他身上凸出來的枝杈就算全都剁干凈,還不夠還他欠的。”
祁荒點點頭:“今天是周幾?”
“呃...周天?周天!”梁文斌只是慢了一拍,就明白了祁荒想做什么,張了張嘴,卻最終沒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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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義殯儀館,黑壓壓的人群分列兩隊,依次序入場。
劉?原推著劉隆鑫的輪椅,幾乎是壓著祭禮的開場才進的門,但幾乎沒有人會為此而表達不滿。
當然,換句話說,缺了這兩位,或者是輪椅上的這位,祭禮恐怕也不會開始。
劉?原推著輪椅一路來到了最前排的長排椅,這張被特殊設計過的長排椅,其中有一處凹槽。
劉?原貼心地將自己兄長的輪椅放在這個空出的凹槽內。
這一排座椅雖然是按照常規可以坐下七人,但算上剛剛落座的劉?原和劉隆鑫,總共也才坐下了四個人。
而這之后的兩排長椅,皆是無人落座,似乎是專門為這如今落座的四人空出了一小片區域。
劉隆鑫抬頭,看著素白紋金布幔之下的三張照片,那張闊臉兩側的肌肉微微顫動,一雙手攥住了輪椅的扶手,發出了“吱吱”的聲響。
這般動作卻使得蓋在他腿上的那張芙蕾特毛毯滑落了下去。
劉?原立刻弓身,抓住了即將落地的毛毯,動作輕柔地為哥哥蓋上,在這個過程中,他的手碰到了劉隆鑫的雙腿。
“或者說,一對套著褲子的“木棍”?”
劉?原輕松且愉快地想著,兩頰的肌肉微微抽動,但終究沒有拉扯著嘴角發出大笑。
他抬頭,臉上滿是毫不掩飾的戾氣和殺意:“哥,你不是說過嗎,在龍港,劉家只有兩種人找不到,要么沒出生,要么就是死人!”
劉隆鑫攥住輪椅握把的雙手緩緩松開,深深地看了一眼三寶架下兩層的照片,尤其在獨立一層的女孩照片上多停留了一會。
他把頭轉向了劉?原,咬牙切齒的咯吱聲中,語句從牙縫向外蹦出:
“孽畜東西,閉嘴!把【太歲血】放入城寨的人就是你!”
“是“我們”噢~”
坐在劉隆鑫右手側的短發女人,語氣輕松的接上了話。
一身短袖黑色連衣裙的女人用手指彈了彈胸前的小白花,言語中有些戲謔:“當初大家不都是餓著肚子,才決定畫個圈養點食物嗎?”
劉隆鑫原本很是方正的闊臉,在長期使用輪椅的日子里,即使飲食再好,也仍舊缺乏運動,或者缺點其他東西。
總之,這導致那張原本很是英武的臉型,此刻已經是有些瘦的脫相。
而那雙原本很是正氣凜然的雙眸,已經深深的陷在眼眶中,如同垂死的野狼,又或是...
如同...將朽的老龍。
就是這樣一雙眼珠,在聽到女人的言語后,“倏”地轉向右方,黑漆漆的瞳仁中是毫不掩飾的殘暴,絲絲縷縷的黑紫色一點一點地蔓延。
然而,女人卻將鼻梁上架的那副無框眼鏡取了下來,呵出一口氣,用手指擦拭著。
就這么舉重若輕地讓開了那兇殘暴戾的視線。
但是,劉隆鑫眼瞳中充盈的黑紫色卻幾乎溢出眼眶,一根根的靜脈自眼眶周圍凸起,周身的氣息也在不穩定地波動著。
此刻,禮臺上的程序進行到了親友誦讀悼詞的環節。
一身漆黑長裙的年輕女子面色麻木地走上了禮臺,臉上倉促補妝的痕跡讓她看起來更加憔悴。
她眼神略顯木然地掃了一眼最前排的四人,隨機低頭,看向手中的悼詞。
當看到“于魏華”“劉藍溪”“于多多”這三個熟悉的名字時,那張單薄的悼詞上又再次暈開了大片大片的圓形水跡。
短發女人把鏡腳插入發間,等到視線清晰,她看到臺上的女孩扔掉了手中的悼詞。
“初步的成果有了。”
聽到女人的回答,劉隆鑫從眼角處隱隱浮現的甲胄雕文緩緩消散,但那雙黑色的瞳孔依然充盈著暴戾無常的情緒:“能穩定生成和穩定合成嗎?”
短發女人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她聽著臺上女孩嘶啞地說:“我,于越蓉,感謝每一個來到這里的親朋好友,在于家最困難的時候,為于家撐了這份臉面。”
忽然,她的脖子被一只手扼住,而且那手上的五指還在不斷收緊。
短發女人動作有些困難的轉過頭,對上劉隆鑫殺意盎然的黑紫瞳孔,面上卻還是輕松的表情,只是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做了一個“噓”的動作。
劉隆鑫表情瞬間猙獰了起來。
這個女人居然還在把他當猴耍?和他在這打啞謎?
劉隆鑫的手掌依舊扣緊在對方脖頸上,而手指間卻漸漸迸發出絲絲縷縷的紅色電芒。
“趙芊竹!你當老子不敢殺滅你們所有人嗎!”
短發女人的嘴角艱難挑起一抹微笑,豎在唇邊的食指扭轉,指了指劉隆鑫的雙腿。
于是,扼在她喉嚨上的那只手掌的力量逐漸減弱,緩緩的放開,收了回去。
臺上的于越蓉繼續著脫稿發言,聲音由麻木,逐漸變得狠戾起來:“我哥,我嫂子,我的...侄女,他們不該,不能被這么殺害!還被人掩蓋真相!”
劉隆鑫壓根沒管臺上的“悼詞”,他的語氣中夾雜著疑惑和急切:“【他】的細胞增生可控了?”
趙芊竹指向他雙腿的那根食指,再度調轉方向,指向了禮臺。
劉隆鑫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于越蓉?于多多?!”
趙芊竹微笑著:“對,你的外甥女得到了一點點驚喜的饋贈,現在,她的能力,對【原型】的細胞增殖調控非常關鍵。”
劉隆鑫面容陰沉地坐直了身體,用手拽了拽毯子。
他瞥見一旁的劉?原一直如同反思一樣低著頭,方才因為對方碰到自己雙腿而瞬間爆發的陰霾和暴怒,這才消解了一些。
劉隆鑫緩緩閉上眼,半晌,緩緩地開口:“多多就先放在你那里,對她好一點,越蓉,越蓉嘛...”
正是此刻,臺上的于越蓉神色和聲音越發地凄厲,如同怨憎的鬼魅:“但是,無論是誰,但凡我查到,是誰下場插手了我哥一家的死!哪怕把于家打碎,我也要讓那個人、那個姓償還代價!”
“就把老于的工程繼續給她做唄,再說,她原來在匯銳也在負責豐源水務的收購,可以讓她總抓城寨那邊的改造。”
一道聲音從最右側傳來,這是此前一直沒有發言劉元。
而此刻,那雙藍色的眼瞳中滿滿都是笑意。
劉隆鑫沒有轉頭,沒有睜眼:“就按老三說的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