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無需多言任何關(guān)于神祇痛苦時的扭曲抽搐與哀嚎。
正如祁荒所言,巢冠山這個名字暗示了太多。
結(jié)緣神從一株無想無識的靈芝,幸得造化點破,產(chǎn)生一昧靈光。
本身是奪天地造化的靈物,一身還沒有還沒有兌現(xiàn)的潛力,本應(yīng)成就登天之階,奈何成了當下這副不入六道的扭曲模樣。
不過,這一道登天之階是要被饕餮吞入腹中了。
黑色的長管頂端的嘴巴一路啃咬,從結(jié)緣神的身體內(nèi)部一路突破到體表,發(fā)現(xiàn)沒有東西可吃之后,嘴巴之中發(fā)出暴躁的咆哮與嘶鳴,轉(zhuǎn)頭再從體表鉆入。
于是,白白胖胖的結(jié)緣神如同兒童所做的粗糙針線布偶一般,被黑色的長線,橫七豎八,錯綜扭曲地穿刺纏繞。
不需要多久,結(jié)緣神就要被吞噬殆盡了。
島田英利還在發(fā)懵,蘇穗穗搭弓射箭,一道縈繞金色起霧的鹿角箭矢直射饕餮的面門。
突如其來的舉動,驚的島田英利身上一個激靈。
的確,她是精神有些異常,但她的目標是消滅結(jié)緣神,至于是借他人之手,還是被自己親自殺死,其實她并沒有旁人想的那么偏執(zhí)。
那么用腳都能想出來,即使對這兩個外來者的力量不甚了解,但是現(xiàn)在能吃掉結(jié)緣神的祁荒,姑且還稱它為祁荒吧,是此刻兩個強弩之末的人能夠挑釁的嗎?
饕餮很輕松的用牙齒咬住那根尾端還在不斷顫動的長箭箭頭。
沒有其他五官,只有一張嘴的黑色臉上,嘴角向上極不自然的裂開挑起。
那張臉從側(cè)擰,到完全沒有任何難度的后轉(zhuǎn)了180度,在背后面對著著蘇穗穗和島田英利。
蘇穗穗遠隔著將近幾百米的距離,頭上豆大的汗珠卻一滴一滴的噼啪落在腳下的草叢泥土中,還有一些汗珠劃過臉頰,懸在了她尖俏的下巴上。
蘇穗穗?yún)s是莫名的笑出聲來,轉(zhuǎn)頭對著島田英利說:“你以為我們不會成為餐后甜點嗎?我看之前你把他耳朵切下來的時候也挺利索的,一定要努力活下來啊。”
島田英利頓時在心中大罵,這對男女簡直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神經(jīng)病。
她還來不及將抱怨訴諸于口,那道踩在結(jié)緣神龐大身體上的黑色身影一躍而下,輕輕落在地面,之后三者的距離瞬間縮短。
百米的距離只需要區(qū)區(qū)三秒鐘而已。
三秒的時間足夠蘇穗穗搭箭,拉弓,瞄準。
搭靠在左手虎口處的箭頭,穩(wěn)定的移動,追索著饕餮的身影,沒有一絲顫抖,但卻懸而未發(fā)。
直到那裂開了無聲嘴巴的黑色身影出現(xiàn)在身前5米的距離,蘇穗穗搭扣在弓弦上的拇指驟然松開。
松開弓弦的剎那,整個人化作一道水霧驟然消散。
幾乎與此同時,饕餮突兀伸長伸掌的右手,銳利的黑色指尖幾乎就要觸到蘇穗穗光潔的額頭。
但也正是因為饕餮如此一副不閃不避的樣子使得那只長箭釘在了它的胸口。
然而,胸口驟然裂開的嘴巴,依舊是輕松地咬住了長箭的箭頭。
“慧劍”,或者說是“慧箭”發(fā)動!
不再追求徹底的殺傷,只需要更精準,更細微,更節(jié)省力量地去殺死某一個念頭或者某一段思維。
就像人們走過一段街道時,常常無法想起就在上一秒看到的商店名稱一樣。
蘇穗穗并非讓饕餮去遺忘她這個攻擊目標,只需要這頭異獸稍稍忽視她的下一個落腳點就夠了。
“王八蛋,把你這一身黑皮給姑奶奶我脫下來!”
咬牙切齒碎碎念叨著的蘇穗穗,霧化后凝實的身體,在饕餮背后三米處顯現(xiàn)。
挨了一箭的饕餮略微的遲鈍和茫然,但是它背上張開的幾張嘴巴,發(fā)出了刺耳的噪音。
回過神的饕餮,轉(zhuǎn)身撩抓,手臂再次輕松延長三五米,橫掃而去。
蘇穗穗的身軀剛剛凝實,面對急速抽來的利爪,腰肢與腿齊齊用力,看上去輕柔的腰肢,以更快的速度后仰。
就在后背即將接觸到地面的這一過程中,她手中的再次拉開弓弦,空間狹小,弓只半開。
足夠!
長箭再次被饕餮肩膀上的嘴巴咬住。
饕餮的手臂如鞭,五指如刀,回手抽撩的這一擊,將地面也撕開五道細而深的長痕。
只是同樣,在蘇穗穗的后背即將撞擊在地面的剎那,整個人如同潑在地面上的一盆水,只余下濕潤的氣霧消散。
抽出這一擊之后,饕餮反常地搖晃了一下。
除了讓對方忽視自己的落腳點外,蘇穗穗只在這一箭上附帶了兩個字的念頭:
“祁荒!”
看著對方搖晃的時機,島田英利也抓了個巧,或者說她恐懼于在近身的空間與祁荒搏殺。
紅色的菌絲如同鎖鏈一般,纏繞住御神刀的尾端,女醫(yī)生將長刀遠遠投擲而出。
長刀瞬間釘穿饕餮的前胸后背,眼見得造成傷害,島田英利想要拽著菌絲,抽回御神刀。
但是御神刀貫穿的位置原本是黑色的外殼,傷口驟卻然擴大,上下邊緣生長出白色的牙齒,一前一后咬住長刀,將御神刀牢牢的鎖死在饕餮的身體中。
從菌絲上傳導(dǎo)而來的沛然大力,在島田英利角力的想法還沒產(chǎn)生之時,她的身體便已被拽到了半空之中。
半空之中的島田英利只來得及蜷起身子,紅色的菌絲不斷抽取著她的血液,蔓延攀爬到的肩上,甚至越過肩胛順著靜脈蔓延向女醫(yī)生的心臟。
迎接島田英利的是一記暴力的抽踢,蜷起的雙手小臂與雙膝承接了那爆裂的力量。
只來得及感受到骨裂的疼痛,以及被擊飛時眼角余光所感受到景色飛快的倒退,島田英利腦中一片空白。
蘇穗穗當然沒有浪費如此之好的機會。
但這一次她卻收起了鹿角大弓,欺身上前,并指如劍。
思維與念頭在這方寸之間,剎那之始,仿佛被拉長到無量。
身形凝實后還在逸散的水汽、
地面之上飛濺的泥土、
斷裂的草莖、
女子眼前飄飛的青絲,
黑色饕餮身上無數(shù)的嘴巴、
口腔中亮起的粒粒白光,
以及,
銳利如鋒的劍指。
蘇穗穗絲毫不在意自己的整只右手,都快被饕餮頭面上的那只嘴齊腕咬斷。
斷癡求慧劍,濟苦得慈航。
下一句是,
不動為吾志,無何是我鄉(xiāng)。
再下一句是,
可憐身與世,從此兩相忘。
“我偏不忘!”
“祁荒!!!”
————
未命名—乙寅壹,
東華,漁陽,市郊。
一處與現(xiàn)實相交,卻又勾連著無數(shù)的高維信息與構(gòu)材體系的小院中。
粗糙扎著馬尾辮的姑娘,帶著接近胳膊肘的長筒橡膠手套將一只精致小壇子中的泥土,一點一點挪到一旁的花盆里。
帶著粗大黑框眼鏡的臉上,神情專注而認真,但是這種行為卻被頭上不時掉落的樹葉給打斷。
蕭子規(guī)沉默片刻,站起身來,仰頭看去。
在院落中有一顆五人合抱之粗的筆直大樹,但只見其根,未見其頂。
樹木高而筆直,直通天際。
而在離地面最近,橫生的樹枝上坐著一位,穿著白裙神色嬌俏的漂亮姑娘。
就像是每個男生常常能在他的義務(wù)教育生涯里所見到的那樣,一個班級通常有一個性格活潑又長得漂亮的姑娘,還有一位沉默寡言,溫柔漂亮的姑娘。
但常常,八成的男生和這兩種姑娘都沒什么關(guān)系。
樹上的姑娘無疑是前一種。
但是蕭子規(guī)的語氣卻不那么客氣:“句芒,你給我下來。”
但是白裙姑娘卻不吃她這一套。
她一邊翻著白眼,一邊按住裙角,重心下墜,倒掛在樹上,銀鈴般的笑聲傳來:
“后土,上次我看新聞?wù)f你們農(nóng)科院里養(yǎng)的豬跑了,你猜猜看,視頻里面那個被拱到田埂下面的人是誰呢?”
蕭子規(guī)的臉更黑了,因為那就是她。
但兩人即將爆發(fā)的爭吵被一旁放在石桌上無風(fēng)自動的一本書,書頁嘩啦翻動的聲音所打斷。
“廖老頭,又有人得了真?zhèn)鳎俊本涿⒑闷娴貑枴?
所謂真?zhèn)魇侵府斠恍﹤鞒械膿碛姓撸玫揭恍┨貏e的境遇時,能搶先一步完成重光進階上章時所需要的傳承真意。
如果不是有句芒問起,估計沒人會注意到這個腰板略顯佝僂,靜靜地坐在石桌旁的石墩上,沉默寡言的老人。
被人叫做老頭的他并不生氣,只是出神地看著,端起的茶盞上尖細的茶葉翻涌不止。
就像無數(shù)尋常老人那樣,被人問起,過了兩三秒,廖濟才才回過神來,他瞅了兩眼桌上自然翻開的書籍,略顯刻板的嘴角帶著一絲絲皺紋挑起了一點笑意。
句芒自然是耐不住性子了,從6米高的樹干上輕輕落下,急不可耐的探頭去看。
“饕餮?這顏色不對吧,都快黑里發(fā)紅了,是不是快要被奪舍了吧,契合度這么高,他是個神經(jīng)病吧?”
廖濟才瞥了一眼句芒,后者無辜的吐了吐舌頭。
的確,書上原本由端正行楷書就的饕餮二字,逐漸筆畫開始扭曲,黑中泛紅,仿佛是以朱砂描寫。
蕭子規(guī)拎著花鏟走了過來,皺眉問道:“需要我使點力嗎?”
廖濟才還是掛著笑意搖了搖頭,他先是從一旁開了封,卻沒有飲用的酒壇中倒出一小盅,之后他隨意的將這一盅酒傾撒在粗大樹木的根部。
他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喃喃自語:“老書袋子,丹鉛錄上每多個名字,我就陪你一杯酒,我沒食言。”
隨后這張通常只是刻板威嚴的臉面上,有一絲狡黠的笑意:“我以茶代酒,你全干了。”
說著廖濟才用食指彈了彈紫砂茶盞,杯中的毛尖翻涌滾動,最終竟是奇異的在茶水之中定住了形。
看到最后茶葉定下的形,廖濟才呵呵的笑了幾聲,最后的模糊言語隨著茶水一飲而盡。
“乾,元....”
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