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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 百年風雨夢
  • 鄭棟
  • 8955字
  • 2023-01-08 16:54:16

馮三寶生于ZJ省海寧縣,系書香門弟,官宦之家。祖父是旗籍官員,早年在翰林院供職。不知為什么沒有遷御史,也沒有放知府,倒被朝廷安排個州府通判。其父馮云翼在家門的熏陶下,十七歲先應知縣主持的縣試和知府主持的府試,考中了童生;繼之,在本省學政主持的院試中,考中了秀才,即生員。

清代每隔三年,逢子、卯、午、酉的季節,各府、州、縣的秀才集中到省城里考試,稱‘秋闈’。所以,馮云翼發奮攻讀,飽嘗書案之苦,歷經三年寒暑,然后參加全省的鄉試,一舉考取了舉人之中第一名解元,在家鄉里俄頃名聲大噪。

鄉試第二年春,其父在京師由扎部主持的會試和由皇帝主持的殿試一、二、三甲的‘春闈’里,榮獲二甲進士出身皇帝從進士中挑選文優美、書法精良之士,欽點翰林院庶吉士,其父也在其中,因為這是一個散官,倒也清閑自得。

在這名門望族昀家庭里,在父親的督促下,馮三寶從小也就養成了酷愛讀書的習慣。在‘辛苦青箱業,傳家只賜書’的環境中,他瀏覽了‘四書’、‘五經’,漁獵了‘諸子百家’,苦讀‘唐詩’和‘宋詞’,又大量閱讀了各種野史,筆記,禁書秘本等。

他天資穎慧,耳聰目明,十二歲時就能過目輒背誦,揮筆即吟詩。

三寶的曾祖曾是朝廷武將,遺下一口寶劍曰‘龍泉’。其父為了讓兒子雙管齊下,文武兼優,便聘請了一位武術頗佳的張子翎鏢師傳授武藝。三寶不負父望,雞鳴便起,星落方臥,苦練不綴,五年如一日。

父親馮云翼生性剛直不阿,嫉惡如仇。他目睹達官顯貴貪贓枉法,賣官鬻爵,一個個對上獻媚取諂,曲意奉承:對下如狼似虎魚肉鄉民。自己身居這些蠅營狗茍之輩中間,滿腹經綸,匡世奇策,也英雄無用武之地。他不愿隨波逐流,與世沉浮,盛氣之下,斷然辭官,返回故里寧海縣。

回家后便翹足高臥,仰首面壁,閉門謝客,門生故吏,地方官鄉紳一概不見。年許,門庭逐漸冷落,這才尋幾個俠義肝膽、憤世嫉俗的知己交往。或請茶一杯或淡酒數盞,每每披肝瀝膽,痛斥當道馮二寶在這樣的家庭影響下,盡管當時年僅十七歲,也逐漸形成了憤世嫉俗,傲惡凌霜,正義耿直的倔強性格。

其父馮云翼的驕傲清肌,惹怒了當地的豪紳權貴,他們到處給馮云翼制造流言蜚語,進行誣謗,說什么馮某的官位是用銀子賄賂來的,兒子是江湖騙術拐來的,萬貫家私是用權力搜刮來均,不一而足。真是青萍一點微微發,千樹萬枝和根撥。謠言不脛而走,不翼而飛,數日內便滿城風雨,人人交頸接耳了。俗話說,謠言殺人勝過刀。馮云翼這樣一個潔癖自好,清高不凡的高雅之士,怎能容忍這等臟言穢語,一氣之下,昏厥過去。三寶和母親圍在榻前,只見馮云翼兩眉緊鎖,雙目緊閉,印堂發暗,鼻息似有若無,細如游絲。忙延醫求藥,但積重難返,未過幾日,含恨而去了。母親也由于年邁多病,過分悲傷,相繼而逝。

雙親謝世后,馮三寶形影相吊,在好友及遠親幫助下,變賣了家產,絕大部分銀子委托師父張子翎鏢師代為保管。攜帶師父的一紙薦書,只身奔赴千里外的四川峨眉山拜師去了。

峨眉山須發皆白的武林老前輩一空禪師,很同情、憐憫馮三寶的不幸和遭遇,又見他長的體魄雄偉,眉清目秀,一臉樸實忠厚的正氣,并且有了五年較扎實的功底,便破格收做了門外弟子。

一空禪師對跪在膝前的三寶訓戒說:“孩子,你雖拜我為師,卻非我空門人員,勵精國治,擴展身手,做出一番有益于萬物眾生的事業來,乃爾應有之志向,為師今日破格收你為門外弟子,望你刻苦學習、精心研治,他日早有大成,不負為師的一番心意?!比龑毟卸魈榱?,伏地叩首道:“恩師,今日得列門墻,是為徒的平生大幸。我定嚴遵師囑,迎難而上,不負師望?!?

從此,三寶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睡河灘,墜沙袋。為了打熬身心,練就一副鋼筋鐵骨,便在布滿鵝卵石的沙灘上過夜:天天把沙袋綁在小腿上翻山越嶺。另外又學習繁衍叢生,歷久不衰的各種峨眉拳術和兵械。

峨眉二字,為古巴蜀之代稱,早在新石器時期,成都地區就有了蜀射、蜀御。蜀民尚武,巴人好劍。在夏、商、秦、漢時期,已為人們所稱頌。

歷史上,論及峨眉武術,到明代已有大量記載,峨眉拳術也形成了獨特風格和流派。至清代,峨眉在民間廣為流傳,成為豐富多采、獨樹一幟的武術派系。

三寶在師父的親傳下,學會了獨具·一格的峨眉拳、峨眉火龍拳,峨眉劍拳、牛角拳、跛子拳、猴拳、鴨形拳以及紅扣和六時等。此外,又苦練了峨眉槍法一百零八招、峨眉劍法九十八式和其他長短兵器,練得件件諳熟,樣樣精通。

數年后,一空禪師涅槃,三寶痛哭流涕,悲痛欲絕,最后依依不舍地離開了峨眉山。為了再登武塔高頂,遍游名山大川,奇廟仙洞,尋師訪友。先后在湖北武當山,河南嵩山拜高師學藝。從而掌握了蜻蜒點水的輕身功,力涵千斤的一指禪、銳如鋼釬的鷹爪力、氣達四梢的神力功,以及諸如斤鏢、袖箭、飛蝗石等多種暗器。這樣,三寶就匯集峨眉、武當、少林三派高超技藝于一身。

光陰茌苒,歲月流逝,彈指學藝十余載,這一天馮三寶倏然動了思鄉之情,遂拜辭了師父,下得山來。

時值六月,正是花竹繁茂、草葉爭綠的季節。荷田葦蒼,雁行魚鳧,柳林煙村。遠眺,群山若黛,林海茫茫,廣袤的田野,開闊無垠。近觀峭壁瀑布垂掛,如匹似練,如煙似霧,飛流墜地,雷聲隆隆,如萬面金鼓齊鳴。崖下一綠溪曲折向東,波平似鏡,倒影明澈;群峰立于水中,似朵朵蓮花綻放。

馮三寶一路訪幽探古,尋奇攬勝,這一天風塵仆仆來到山東濟南府。進得城來,但見市面上人煙稠密,車水馬龍熙熙攘攘。

忽然,一陣緊鑼響聲傳來。三寶從人群中望去,見前面的空場處圍著一群人,里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人頭攢動,他信步走過去,側身擠進人群。

一位賣藝的人左手提鑼,右手拎鑼錘,站在場子中間。他年約三十多歲,長得身強體壯,虎背熊腰,肩寬胸闊,中上身材,紫色面皮,濃眉豹眼。場地東側,放著刀槍劍棍等兵器。

場子中間站著一個雙手拤腰的十三、四歲少女。她身穿一身半舊藍黑褲褂,上衣十字絆對襟密扣,二尺長的黑辮子垂在腦后,前留海下面襯著一雙水靈靈大眼睛,面容白皙清秀,文靜中透著英氣。

震耳的鑼聲又響了,賣藝的漢子邊敲一聲鑼,邊道一句白:“一敲天地動,二敲鬼神驚,三敲風云起,四敲雷電生,五敲山河開,六敲大地崩,七敲日月晃,八敲乾坤傾,九敲如來至,十敲神佛醒?!蹦盍T,把鑼、錘兒放在一旁,當胸抱拳,向四周掃地一揖,操著一口AH鄉音說:“在下乃AH合肥人士,茲因家計艱難,這才領著女兒闖蕩江湖,以賣藝為生。俗話說,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今日我爺倆路經貴寶地,欲借道生財,弄個飯錢宿費,懇望各位父老兄弟賞光賞臉。一會兒我們就練兩套把式,您看著滿意了賞個銅子兒我不嫌少,賞錠銀子我也不賺多。有錢的主道您捧場,沒錢的客官您別走,給我們爺倆站腳助威,看看熱鬧。我們武藝淺低,功底太薄,練得不好請在場的練家多包涵,多指教!”

隨后,他一揮手:“小燕,上!”賣藝的漢子從地上撿起一桿長槍,少年女子拿起雪亮鋼刀,便精神抖擻地對殺起來。

一個力爭上風,一槍連一槍,愈刺愈猛;一個一刀接刀,愈劈愈兇。父女倆聲東擊西,指上打下,撲如猛虎,躍似靈猿。一把刀耍的出神入化,滴水不漏;一桿槍刺的眼花繚亂,銀蛇狂舞。真是一個以悍猛如雄獅取勝,一個以敏捷如輕猴占先。兩人一來一往,一遮一攔,一刺一砍,一躲一閃,直殺的擰成一團,扭作一堆。圍觀群眾直看的目瞪口呆,大氣不喘。三寶在人群中,心垡暗暗稱贊。

突然,倆人向左右分開,列架收式,滿場在靜了幾秒鐘后,喝采聲似猝雷轟然而起,掌聲、叫好聲混成一片,銅錢如雨點般的紛紛擲進場中,父女二人向周圍再三道謝,然后將錢拾起裝入錢袋中。

父女倆將要繼續演練,只見人群有些騷動,觀眾交頭接耳,臉上顯出慌恐顏色,他們感到有些詫異。這時,只聽一聲尖利地呼喊:“哪里來的?不要再練了!”

一個頭戴青瓜皮帽頂鑲紅珠的人,倒剪雙手一搖三晃地走進場來,后面跟隨四個膀粗腰圓的彪形大漢。

“哪里來的這么兩個野貨?賣藝走江湖連個規矩都不懂!”戴瓜皮帽的眼皮向上一翻,趾高氣揚地問。

細看此人,矮小身材,胖圓臉,掃帚眉,八字短須,一張鲇魚般的闊嘴中鑲著四顆黃燦燦的金牙,頸后斜插~把黃穗紫檀木大折扇。

賣藝漢子乜了對方一眼,不客氣地反問:“不知閣下是干什么的?”‘瓜皮帽’雙眼一瞪,口中‘啊嗬’一聲:“你可真是鼠目不識金鑲玉,狗眼不識泰山高,問起你老子我來了,你他媽的豎起耳朵給我聽著,大爺我是本濟南府同知茍老爺家的大總管,哪個不知,伺人不曉?”

賣藝漢子臉色驟然一沉,說:“我沒違犯王法,不管你什么大總管小總管,你想于什么?”

大總管用鼻子哼了兩聲:“我們茍老爺的大公子,身居本城千總武職,又是本府武林界赫赫有名、威震四方的人物。你這個臭擺地攤的,來到此處,一不親自登門拜訪,二不托人打個招呼,就想擺場予掙錢?真是個睜眼瞎子目中無人!”

“就算是目中無人,你又怎么樣?”賣藝漢子強接著胸中怒火,針鋒相對。“怎么樣?”大管家幾聲奸笑:“把你那用花拳繡腿騙來的錢交出來,我們買根骨頭喂狗吃。你電痛快收起攤子,土豆子搬家一一滾蛋!”

“怎么,連日飯都不讓我們吃?”“你只配喝西北風!“你欺侮我們外鄉人太過分了?!?

“過分?不抓起你來,這就算你祖墳冒青姻了!”

“你——”賣藝漢子雙眼冒出火星,舉起的拳頭停在半空中。他深知在‘權’與‘勢’的面前,這一拳下去的后果,那是鋃鐺入獄,身陷囹圄。

“怎么?你想動武抗官?簡直是想造反!”大管家晃著腦袋吼道:“來呀,把他給我抓起來!”

在人群中旁觀的馮三寶,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朗朗乾坤,怎能容得如此橫行霸道,他分開人群,走到場中。“慢!”三寶大手一揮,說:“你們不能仗勢欺人!”

“你是干什么的?狗皎耗子多管閑事!我看你是活膩了,來人,把這小于一塊兒抓起來。”大管家話一落音,先撲過來的兩個大漢,手剛到胸前,三寶一個野馬分鬃式,雙臂輕輕向外一搪,就聽哎呀一聲,那二人都被撞出六七尺近。另外兩個大漢嗷的一聲嚎叫,從左右兩翼沖上來。三寶騰身一個春燕展翅式,飛起雙腳,那兩個啊的一聲慘叫,摔出丈余遠。四個大漢有的捧著肚子在地上打滾,有的捂著胳臂在地上呻吟。

大管家見此狀,威風頓時掃了大半。知道今日爿交好運,雞蛋碰在石頭上了。但仍狐假虎威,假裝斯文地一拱手:“好,就算我打一輩子雁,今日被雁啄了眼。你要真是條好漢,請大駕在此等候?!?

說完,回頭罵道:“你們這些酒囊飯袋,壓馬的礅臺,凈是些沒用的東西,還不快滾起來,走!”

觀眾三三兩兩地散了,賣藝漢子慌忙對三寶說:“感謝兄弟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好漢不吃眼前虧,此處不是說話之處,咱們趕快走吧,先躲避一下?!?

三寶微微一笑,點點頭。那父女倆收拾好東西,便一同撥足走去,拐彎抹角,來到一家客棧中。

落座后,賣藝漢子叫店小二端上酒菜,二人互通了姓名,又彼此介紹了浪跡江湖的原委。

原來,賣藝漢子名叫賀中鵬,女兒叫賀燕,系武林世家。因生活拮據,有凍餒之虞,就由妻子守家,父女二人出來打把式賣藝,賺些銀兩好回家度日。

兩人邊談邊飲,賀燕桌側斟酒。雖然萍水相逢,但卻志同道合,情洽緣投。

中鵬灑上雙頰,漲紅著臉,無限感慨說:“不為衣食相驅遣,此生何必長奔波。”

三寶也惆帳地嘆道:“唉,人生多坎坷,世事多艱難。不過,你我之輩年尚可為,還不能鄙夷人生,妄自菲薄,理應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振我武林之生氣,行我利民之作為,方不愧為炎黃子孫??!”

中鵬滿臉紅光,手中酒一飲而盡:“對!兄弟高見!渾渾噩噩了此一生,終非是有膽有識之士的作為,理應振奮向上,圖謀進取,才不枉為人一世?!?

驀地,從店外街道上傳來一片嘈雜喧囂之聲,在喧鬧聲中夾有女子的號啕哭喊聲。倆人心里一驚,又感到蹊蹺,便喚來店小二查問。

店小二裝作不知,吞吞吐吐,含著骨頭露著肉。二人不斷追問,他才勉強一笑,壓低聲音說:“二位客官,不是咱不說,是怕走漏了風聲,咱吃不起兜著走。人家權大勢大,如找上門來,咱可惹不起?!?

三寶陪笑說:“不要怕,外面是不是在抓人?”他擔心方才的事。

“不是抓人,是在搶人!”店小二放低嗓音說。

“哦?青天白日竟敢搶人?煩你說說,到底是怎回事?!比龑毢皖亹偵貞┣?。

店小二無奈,低聲說:“咱濟南城內,有一家秀才名叫白登榜,兄弟叫白登峰。白登峰酷愛習武,外出學藝,至今無音訊。白秀才的妻子周六菊,芳令二十,長得如花似玉,又兼才學橫溢,被濟南城的人譽為‘蘇小妹第二’,膝前有個兩歲女兒,乳名叫婉貞。本府同知茍老爺的大少爺茍安平,官居千總,又是守備大人的得意門生前些天,茍千總宴請白秀才,宴罷歸家后,肚腹劇痛而暴病死去。自家到衙門告狀,官府以查無實據。空口無憑,拒辦此案。周六菊夫人因丈夫猝死,哭得死去活來,曾尋短見,欲懸梁自盡,被人救下來。前兩天,茍千總派人到周家,送去厚厚聘禮,愿娶白夫人做他的第五個小妾。白家再三拒婚,可是茍千總硬把聘禮留在周家,揚言三日后前來娶親,如再拒婚,就要砸毀周家和搶人。方才便是茍府的大總管親領家丁,把白夫人搶到茍府去了。”三寶憤憤不平問:“難道官府就不出面制止?”

店小二苦笑一聲:“茍家父子在此地權大勢大財大,手眼通天,是濟南府獨一無二的坐山虎,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何況茍家已上上下下用白花花的銀子買通了。”

三寶倒豎劍眉,問:“那么,本城就沒有一個人挺身而出,主持正義和公道嗎?”

店小二苦笑著說:“我的好心客官哪,做為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布衣之士,無權無錢無靠山,誰敢去撥這根刺呢?”

說到此處,店小二打個唉聲,扭臉看看窗外,擔心地囑咐一句:“客官,今天算我多嘴多舌了,千萬別傳出去?!闭f完便客氣地點點頭退了出去。

三寶氣地一拍桌子,霍地站起,大聲嚷道:“光天化日,強搶民女,王法何在,公理安存,今遇我等在此怎能容忍如此賊子橫行,仁兄你稍等;我去去就來。”說著就要往外走?!扒衣?!”賀中鵬忙用雙手將三寶攔住,扶起傾倒的酒盅,重新斟上,遞到三寶面前勸解道:“兄弟,此事不可急躁,此時下去雖能救出人來,卻會有很大不便,依兄之見不如夜間救人。”三寶略一沉思,隧即答道:“好吧,既然大哥決定夜間救人,兄弟遵命即是?!倍擞职淹黹g去牧人的事仔細商量了一下,無心再飲,喚過小二,結了帳。三寶取出三十兩紋銀,交給中鵬,父女二人便一起出去了。

金烏西墜,昏鴉歸林,掌燈時分,中鵬歸來。他悄聲說:“安置妥當,一切就緒,小燕在北城外樹林里等候我們?!?

夜深時,其他房客已酣然入夢,萬籟俱寂。將近子時,三寶和中鵬穿青掛皂,一身夜行衣靠。三寶背插龍泉劍,中鵬手執雪亮樸刀,從后窗跳了出去,越過店墻,中鵬在前引路,三寶后面緊隨,直奔茍府。

二人穿街串巷,越橋過坊,剎時便來到一個綠樹成萌之處,茁壯的柳樹枝葉掩映著紅墻青瓦,這是一座很闊綽的官宅,兩扇大門緊閉。

門上嵌著密密麻麻的銅釘;石頭獅子分踞大門兩側,互相怒視。門楣上,掛有‘茍府’二字的大匾,兩盞紅紗燈高懸于門檐之下。

二人繞到西墻暗處,粉墻高約丈余,他們一縱身,用小臂挎住墻頭,借滿天星光向里面望去:這是一座坐北朝南的院落,北房五間,廂房五間,正對大門是客廳。大門里是天井,東西兩側各擺一條長石凳,上面放著幾盆花卉,右側有個小月亮門,一條窄窄石徑通向內院。

各屋燈火已熄,無一絲動靜。二人互使眼色,翻身飄落院中,便鹿伏鶴行順著甬通穿進月亮門。又過了兩座院子,便來到了一個花園式的院落。

綠樹錦花的庭院中,右側一片修竹繁茂,花叢搖曳;左側濃蔭環抱的荷花池畔,有石橋、石洞,岸邊一個八角涼亭,中間擺有石桌石凳。正中是一座挑檐畫壁,雕龍刻風的小樓,樓上燈火閃閃,人影憧憧,有隱隱約約的嘁嘁喳喳的話音傳出來。

二人耳語幾句,賀中鵬便縱身躍到一棵枝葉繁密的樹上,巡風放哨。三寶來到樓后,飛身躍上小樓外廊,貼墻站定。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洞察一番周圍動靜,輕移步到窗前,用舌尖將窗紙舔破一孔,向里望去。

靠前窗有張小方桌,上擺著干鮮果品。左面靠墻放兩張太師椅,中間擺了茶幾,上面擺著細瓷景泰蘭噴花壺碗。墻上掛著幾幅花草魚鳥的水墨丹青和幾條書法長聯。

靠右面墻壁處設置一張合歡榻,綠羅榻幔幔粉絹榻簾,榻頭摞著綾羅綢緞的花團錦簇被褥。榻頭處,一個女嬰在安謐地甜睡。榻頭有個妙令女子坐著捫腮沉思,繃著臉,神態木然,象廟里泥胎似的,她就是白夫人周六菊。

細覷這女子,只見明眸皓齒,粉頰生輝,牙似銀白碎玉,唇如一抹艷紅丹霞,雙眉似新月纖纖彎彎,細腰如弱柳裊裊婷婷,麗影嬌容,她素衫白裙,鬢角上插著一朵白絹花,全身掛孝。

榻邊站著一個雍容華貴的豐腴女人,從臉上看,已半老徐娘,由于濃裝艷抹,倒也殘留著幾分昔日的姿容。這個女人正搖唇鼓舌地勸說:“少奶奶,你還是答應了吧,你跟上大少爺,既便是作個小妾,這一輩子也是享不盡的富貴榮華,吃的山珍海味穿的綾羅綢緞。一個孤寡女子,年紀輕輕的,總得有個男人陪伴??!來,來,一天沒吃飯了,餓壞了身子,我在大少爺面前可不好交差呀!”

她嘴里說著,扭動著腰肢,從桌上取過一盤點心,送到榻邊。周六菊揚手打翻盤子大聲罵道:“不知廉恥的東西,你少為虎作倀,滾!你滾出去!”

一陣登登登腳步聲,門開了,先走進兩個丫環,手里提著紗燈,隨后跟進一個人來,三寶定眼一看,原來是頭戴瓜皮帽的大管家。

大管家向那女人一呶嘴,使了個眼色說道:“你回去吧,茍千總正在陪客人飲酒,一會兒就到?!?

那女人狠狠瞪了周六菊一眼,憤憤地說:“不識抬舉!便扭動扭動著屁股出去了。

大管家一捋稀疏的八字須,張開鲇魚闊嘴,齜牙一笑,話里軟中有硬:“少奶奶,你還是回心轉意為好,死硬到底,執意不從,那可要吃大虧的。我們大少爺情急時,什么事情都會干出來的,那時候你可是呼天不靈,呼地不應,求死不能,求活不成。年輕輕的,何苦要作個貞節烈女昵?”

周六菊用手向外一指,厲聲喝道:“你給我滾出去!狗奴才!”

大管家逼進兩步:“不愿聽也得聽!”他的鼠目滾了一下,話語緩和下來:“少奶奶,你要是答應了,大少爺說了,他的萬貫家財可以和你二一添作五,平分秋色,你要是信不過,大少爺可當面寫文書,簽字畫押?!?

“你們用毒藥害死了我的丈夫,又明火執杖搶人,欺侮我是個弱小女子,你們這些衣冠禽獸,休懷妄想,我寧死不從!”周六菊邊罵邊哭,淚如泉下,說著就向墻壁撞去。

大管家嚇得面如土色,飛身過去,將周六菊擋住:“少奶奶,使不得!使不得!我純屬善意,你不聽勸就算了,我不打攪你了?!彼氯浅鲆馔鈸黄?,使向兩個丫環使個眼色,倉皇退出。那兩個丫環隨著跟著出去,將屋門閂上。

“你們兩個在門外好生看守,千萬別出事,我去稟報少爺!”大管家說完,便匆匆離去。

周六菊見人走出,止住悲聲,回首望望甜睡的孩子,淚又象雨一般灑落下來,她喃喃自語:“孩子,不是為娘心狠,把你拋下不管,實在是沒有活路了,為了傈住我這一身清白,只好走絕路了?!彼呎f邊解下腰中的一條白汗巾,登上凳子,搭在屋頂的椽梁上。

三寶一看,知道她要自尋短見,忙用劍尖撥開窗閂,毫輕推窗躍入室內,真是一身好輕功,輕如棉絮,飄若鴻毛。

周六菊大吃一驚,剛要大聲呼喊。

只見三寶揮手示意,叫她不要聲張。

三寶胸前拱手,悄聲說道:“夫人,不要驚慌,我是來營救你的?!?

周六菊定眸細觀,見三寶儀表堂堂,面闊口方,劍眉星眼,英俊灑脫,一臉正氣,滿身俠骨。心中思謀,看來不是茍家一路的人,便扯下汗巾,從凳上下來,正猶疑著要問問清楚,忽聽外面響起兩聲鷓鴣的‘咕咕’叫聲,也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三寶知道,那是賀中鵬發出的信號,便向周六菊說:“夫人,來人了,你先應付一下!”說完,一閃身藏在榻后。

一陣登樓梯的腳步聲,門被推開,踉踉蹌蹌走進一個醉漢來。

“滾蛋,你們這些廢物!”他雙手一推,把兩個丫環從樓梯上摔了下去,回身將門閂上。

茍千總身穿紅色錦緞繡花長袍,外罩古銅色鑲金線的中衣。一副削瘦見骨的小窄臉,面色灰白,兩腮下陷,兩條細眉,一對魚眼,元寶耳朵薄嘴唇,一眼就看出是個猥褻淫蕩之徒。

茍千總歪歪斜斜向前走了兩步,醉眼惺忪,目射邪光,話語污穢:“小娘子,你等急了吧?來,來,趁此良辰吉日,咱倆共享人間快樂,我包你滿意?!?

說著,便象餓狼似地撲過來,滿想一下子就可以緊緊抱個溫香暖玉,殊不知周六菊向旁一閃”他撲了個空。六菊恐慌地向榻后喊道:“快來呀!”

茍千總邊脫外衣邊發出淫笑:“美人,我這不是來了嗎!”他發出一聲狂笑,張牙舞爪地撲了過去。

突然,他覺得有人在后背上重重戳了一指,倏地全身麻木,四肢筋絡凝定,一絲不能動彈。

三寶從他身后轉出,冷笑一聲,嚴酷的面孔射出兩條劍似的寒光:“茍千總,你依仗老子是四品朝廷命官,自己是統轄百人的千總,便胡作非為,持強凌弱,草管人命,霸占民婦,真是罪該萬死!本該一劍砍下你的狗頭,姑念你還未惡貫滿盈,暫給你留條活命,勸你從今以后要改邪歸正,棄舊圖新,如不聽良言相勸,繼續做惡,我隨時可取你項上人頭。今日先免你死罪,留點紀念,以示懲戒!”

說完,嗖地抽出青光閃閃的龍泉劍,茍千總象木偶似地站在那里,欲動不能,欲嘁無聲,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趴叭地掉在地上。只聽刷的一聲,茍千總的一只耳朵被削了下來,鮮血淋漓。

三寶迅速將孩子抱在懷中,向周六菊道:“夫人,快走吧!”

當他們走出門時,瑪三寶扭首說道:“茍千總,明人不做暗事,我叫馮三寶,是路經此地的過客,冤有頭,債有主,你想報仇就來找我。”

中鵬已從樹上跳下來,他們循原路來到墻下,他二人攙住周六菊的雙臂,用力向上一縱,越過墻頭,徑直向城外奔去。

星光朦朧,樹影依稀,不到一個時辰,便來到距城十里左右的一片黑黝黝的樹林邊上。一個矮小黑影竄出來,是賀燕在此等候和接應。

賀燕手握樸刀,低聲說:“買的三匹馬都在這里,店中的物品也都取來了。”

周六菊已累得氣喘吁吁,接過孩子坐下,靠樹體息。三寶觀看星斗,已至寅時,就和賀中鵬商量下一步對策。

驀地從遠處傳來嘈雜的喊叫聲,抬頭一看,有一隊人馬點著燈籠火把追來,火光照亮了夜空。

三寶急忙站起,果斷地說:“你們先走,我在這里抵擋他們一陣!”

中鵬搖頭反對:“他們人多勢眾,我怎能自逃呢!”

“你別誤會,我是說你們父女沒露面,不必牽連上此事;再說,救人救到底,你們父女保護白夫人和孩子先行,我殺退追兵,便去追你們。”

賀中鵬還想爭辯,只見馮三寶臉色一沉:“賀大哥,事不宜遲,你如愿意和兄弟作朋友,你就快上馬!”

賀中鵬看形勢危急無可奈何,叫賀燕牽過馬來,賀燕和周六菊先上了馬,她倆共乘一騎,然后自己背上女嬰,飛身上馬,馬鞭一揮,兩騎揚蹄,順著大路風馳電掣般向北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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