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匹馬在曙光乍露,人影依稀可辨時,已馳出近百里路。此問,凡遇村、鄉、鎮、縣,一律越過,馬不停蹄,唯恐追兵趕上。
此刻,大家在一個山野樹叢旁停腳。路,夾在青山綠枝中,一條淺淺亮晶小溪,傍著山徑淙淙緩流。大家下馬,都掬一捧溪水潤喉。然后,在一高聳茁壯如塔、繁枝茂葉如傘的大青樹下休憩。
三寶安排萬、鮑二人去附近鎮中購買一些食品,義命婉貞去林外放哨巡風。然后,奇異地問:“如鋒賢侄,中途相助,不知如何來到此地?”
文如鋒微然一笑,說:“我奉岳父之命,到謝莊了解目前情況,聽說馮叔父率眾追趕車囚,因此小侄暗暗尋蹤至此,幸好營救了大龍弟!”
三寶致謝:“多謝賢侄古道熱腸。”那兩個被救的人也如泣如訴地陳述了本人的遭遇。三寶安慰說:“你們被花言巧浯蒙騙出來,那兩件文物也是他們用威逼手段弄來的,這些情況我早已知曉,請二位放心,我決不讓你們再落入虎口!”二人聽了,感激涕零,再三謝拜。
正在敘話中,萬、鮑二人購買食品歸來,大家早已饑腸轆轆,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三寶喜悅之余又生憂慮之情:“我們回去后,恐官府不會就此罷體,一定懷疑是我們干的,從而搜查我們的民團各處,大家看該怎樣應付?”
文如鋒眉宇陡然一聳,揚起一股英氣,慷慨說:“請賢叔放心!此乃癬疥之疾,不足為慮。我想,事已如此,不妨先將大龍和兩位先生、兩件文物,由小侄護送至青崖寨,躲避一時。賢叔如回去后,不能在謝莊立足,可迅速到我青崖寨安家落戶,與我寨共舉大事,您看如何?”
三寶輕吁一口氣:“就只有如此了。”膳罷,三寶向義如鋒、童大龍告別:“南轅北轍,分道揚鑣。祝賢侄等人一路小心,平安到達肯崖寨。”于是,雙方依依而別。
三寶等人趕回謝莊,將情況告訴了王興幫,義把家中金銀細軟收拾停當,準備一旦情急,俟官府前來搜捕捉人時,就反而抗之,奔赴青崖寨落腳。因此,三寶等人口日夜夜枕戈以待。
這日,裘師爺領著殘兵敗將垂頭喪氣地急匆匆返回縣城,向錢縣爺稟報了童大龍等人被劫過程。不過裘師爺為了減輕、推卸失職罪過,已和隨身上下統一了口徑。說什么劫持者人多勢眾,不下四五十人,并有眾多武林高手參與劫持等等。錢縣爺詢問其它人,也都是異口同音,不差分厘。
錢縣爺眼見正在做著的一場黃金車載斗量、品位連升三級的美夢,已成幻境泡影了,直氣得嘴角痙攣,雙頓抽搐,捏拳狂叫:“我要把馮三寶抓起來,解散民團,童大龍捻匪一案追查到底,不達目的誓不為人!”
錢縣爺深知一旦完成英、法洋人的使命,外國軍隊攻占京、津,在洋主子強大力量支持下,不久即可“腳下響驚雷,頭上佛光現”。但如今終成鏡中花,水中月,他豈能不羞惱成怒?于是,他命令明日火速行動,包圍馮宅,拘捕馮三寶,索要人犯童大龍。
夜靜人稀寂,月轉花影移。當夜,錢縣爺和裘師爺在內室中秘密談話。倆人唧唧喳喳低語一陣后,錢縣爺上牙咬緊下唇,狠毒地說:“無毒不丈夫!只有破釜沉舟,方能最后敗中取勝!”
裘師爺嘴角一齜:“縣爺,民團的生命系于您的指間,您是朝廷命官,大筆如椽,掌握生殺大權。如若真正做到了勒令民團解散,關押、制罪馮三寶,那么,您的官運財運,在洋人面前還是垂手可得的!反之,我們就雞飛蛋打了。”
語音剛了,只聽門外輕輕一聲冷笑。二人站起厲聲問道:“誰?如此大膽!”珠簾響處,一個人閃身進來。二人一望,不由啊地一聲驚叫,癱坐在椅上。
但見此人身著一身紫衣紫褲,腰扎紫帶,腳蹬短腰薄底紫靴,面蒙紫巾,射出的目光,如兩道掣閃飛星,手持一柄閃耀白光的鋒利短劍,緩緩步行直逼桌前。
錢縣爺仗著幾分官膽,下巴顫栗著喝問:“你是……誰?膽敢行刺本官!,來人上前兇狠地一把掐住錢縣爺的喉嚨,錢縣爺立刻眼球上翻,口吐白沫。然后,來人松手一搡,操一日山西方音說:“我乃紫衣怪俠!你可知否?
二人聽了,魂飛魄散,臉色煞白,汗水從額角滲出。他們深知此人嫉惡如仇,手下無情,專殺洋人、贓官、土棍,威名遠懾江湖、官府。”
錢縣爺戰戰兢兢地問:“不知大俠到此有何貴干?”紫衣怪俠哈哈一聲尖嘯:“是非全由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警告你,不準動民團一根毫毛!否則,我就掏出你的心、肝,砍下你的臉袋!”
說著,手中白光一閃,咔嚓一聲,桌上一個厚厚的圓形銅制筆筒,削成兩段,掉在地上骨碌碌滾向一邊。接著,抬起左臂,左手五指彎曲如爪,猛地向桌面戳去,只聽咔的一響,聲如裂帛,五指完全插進木桌。
錢、裘二人嚇得面如土色,忙不迭口應允:“一定照辦,一定照辦。”紫衣怪俠目光如芒,聲色俱厲:“膽敢出爾反爾,背棄前言,就以此為例!”錢、裘二人汗如一雨下,躬揖說:“不敢,不敢。”
紫衣怪俠又斥問:“寶物‘二龍戲珠’在哪里?拿出來!”錢縣爺雙手瑟瑟索索,從抽屜中取出方匣。紫衣怪俠收起后,從腰間摸出一張紙來,向錢、裘面前一亮,嘿嘿冷笑說:“請二位看看這張牙、不堪卒讀的東西!這是你們和英、法洋人簽定的賣主求榮的證據!如果你們背信棄義,我就將它交給成豐皇上,讓你們遭到禍滅九族的擊頂之災!”
錢縣爺抖瑟著枯瘦身子,定睛看去:果真是藏匿于九夫人粉桃房中的那份自己親手簽字的協議書,不知怎么落在對方手里?他,登時腦袋如火藥爆炸一般,轟的一聲,幾乎昏厥過去。他強打精神,語無倫次說:“我……好漢……一言即出,絕不改悔……”
紫衣怪俠冷笑:“人心黑白眾難猜。告訴你,我時刻不離此縣,象一縷幽靈纏在你的左右。你要話符前言,好自為之:如若誠心不死,背后做手腳,我隨時都可取你項上首級!”
錢縣爺噤若寒蟬,喏喏連聲。裘師爺在旁早已嚇得上牙打下牙,說不出話來。紫衣怪俠冷漠一笑:“這一劑苦藥,你們就認真吞吃下去吧!”說完,身軀退至門旁,掀簾一閃,早已不見蹤影了。
錢縣爺悲愴地苦笑一聲,自言自語:\"我慘淡經營的一盤棋,算是徹底輸了。”
這幾日,三寶等人虎視耽耽,操戈以待事變。但一絲異象沒有發生,而且裘師爺代表縣爺親躬家中,講了一番褒獎民團辦得卓有成效的話。最后,還代表縣衙犒賞了民團五百兩銀子。三寶大為驚詫,懷疑錢縣爺在搞什么陰謀詭計,便請來了東方萌詢問。東方萌神色舒坦,呵呵笑說:“我探聽到錢縣爺為了躲避臨頭大難,不得不違心地如此做啊。”三寶詢問:“什么大難?”
東方萌搖搖頭,詭秘一笑:“我也不清楚。既然我們民團多次經磨歷劫,如今前途又露曙光,危難已過就沒有必要知曉這些了。”然后,他臉色嚴冷地說:“三寶賢弟,外國洋人為了侵略中國,是善于制造借口、尋釁挑事的。譬如,前年,“東水師檢查了停泊在黃浦港附近的一艘名叫‘亞羅號的走私船,逮捕了船上得兩名海盜和幾名水手。本來這條船的主人是中國人,為了便于走私,曾陽英國當局領取了一張為期一年得執照,但在檢查時已經過期。因此,廣東水師搜捕一事,完全屬內政之事,與英國毫無關系,可是,英國駐廣州領事巴夏扎,硬說‘亞羅號’船是英國船,并捏造說大清水師曾扯下了英國國旗,所以,悍然曩襲廣州。此外,法國天主教神甫罵賴,非法潛入廣西西林縣行兇作惡三年多,后被當地官廳處死。法國便以‘馬神甫事件’為口實,打起‘保護圣教’的旗號,和英軍勾結闖進大沽口,直犯天津。三寶賢弟,我們也應引以為訓,抓緊時機操練民團,屆時就不再怕洋鬼子在此滋事生非了。”
三寶點點頭,臉上浮上一層既悵惘又安適的笑容。日月穿梭,時間如水流逝。
秋天到了,瑟瑟秋風陣陣吹來,“如泣如咽。樹葉簫簫落下,鋪滿大地,隨風飄蕩;田野上的青草,于枯衰敗,失去了往日青翠的豐韻;爭芳斗妍的花朵也紛紛葉落蕊凋。那空中的行行大雁排成陣勢,飛過頭頂向南遷徙;翩翩起舞的蝴蝶和嗡嗡作響的蜂兒,均都聲跡滅絕;地下腐草中的蟋蟀嘶嘶哀鳴;曠野中的秋蟬更吟出了唧唧的悲歌。
可是,大地上的高梁,舉起了盞盞紅燈;廣闊原野的大豆,挎上了條條腰刀;塊塊水田的麥海,翻動起金黃波浪;一望無際的棉田,如白絮似的層層云海飄浮地面。
這一成一敗,一熟衰的迥然不同的景象,多么象人世間無情、冷酷的滄桑變化!
冬天到了;空中飄起紛紛揚揚的漫天雪花,在盤直飛舞。田原溝壑都變成了一片白皚皚的銀粉玉屑世界:山如玉簇,樹披羽衣,河似水晶。那一串串雪條,那一團團雪松,那一片片雪褥,在這鑲銀點翠,混沌迷蒙的環境里,多么象臘梅普綻,梨花遍開!正是這冰凝雪積、素裹玉砌的蕭殺氣氛。才孕育促發著新潁、清秀的春天到來。
果然,春天姍姍來到了。萬物開始蘇醒、萌發,世界呈現出一副輕妝淡抹、雅致清新的畫面。那廣闊原野變得松軟,那冰凍的河榻開始融化,那干枯的枝尖長出幼芽,那沉寂的花枝挺出新窗;那起伏連綿的遠山,坦蕩如砥的平愿,彈指間鋪上了一一層毛茸茸的綠草。
再看那飄飄灑灑、淅淅瀝瀝的霏霏細雨,似紗幔,似絲簾,如珠璣,如云煙……放眼望去,春山如黛,楊柳飛花,燕語呢喃,垂柳絲長。
這一冷一暖,一白一綠的更迭,多么象人世問必然以新代舊的不可抗拒的發展趨勢。
這年正是咸豐庚申十年的春天。
夕陽斜懸西山,民團操練完畢,王興邦和萬碧鵬跨馬甩纓,往縣城趕去。進城剛到鬧市中心,便碰見白登峰迎面反剪雙手走來。二人滾鞍下馬,王興邦向前一揖:“久違了,白賢弟今日為何如此閑情逸致,在街上游逛?”
白登峰煩悶不樂說:“心緒不快,哪有情致?”王興邦邀請說:“多日不見,難得今日相遇,請賢弟到灑樓一敘,以解心中不快。”
白登峰與王興邦雖然意見不一,各有所主,但是,往日多年友誼尚存。雖然不愿攀談,但礙于舊情不得不答應,便隨著二人登上了附近的郁金香酒樓。
三人在對酌中,無非是淡今論占,譏諷、抨擊大清的弊端等。此問,白登峰鎖盾斂色,言語寡淡,低頭悶悶飲酒。
王興邦知道他長時問兄仇未報,耿耿于懷而不暢,便勸解說:“賢弟,是敵是友,是功是過,這一懸而未決之事,定有昭之于世的一天。賢弟長年牽腸掛肚,郁悶不樂,是會有損心神的!”
萬碧鵬也直言相勸:“白賢弟,關于此事我看孰仇孰友,還望再拭雙目,重新審度,不可輕信人言啊!”
白登峰臉色一沉,語出不遜:“二位一我不愿聽這些腥膻騷臭之辭!”,萬碧鵬勃然變色,將要發作,但被王興邦用嚴厲的目光制止住。
忽然,一陣登登登上樓腳步聲,上來兩個顧客。萬碧鵬’低頭撩起眼皮覷去,見前邊是個臉色臘黃,中短身材,瘦枯如猴的人。后面是個面龐紫褐,身材魁梧,背匾腰粗,胯下懸刀的官府打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