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安宴臉上的面具終于出現一絲裂縫,透出深深的厭惡。“哪怕沒有關長樂,我也不
會娶她。”
“安宴!”紀老夫人呵斥,“安白走了,你倒活回去了不成?這是兩家人早就締結的約定,還由不得你任性!”
紀安宴冷嗤一聲,“我終于理解安白為什么寧愿發瘋也不治病吃藥,成年當天就迫不及待離國出走,他不想做別人契約下的犧牲品,不想活成一臺機器!”
“……。”紀老夫人有一瞬沒說得出話來,恍惚看見了自己另一個孫子。紀安宴那嘲諷的表情、嗤笑的神態,跟死去的范安白幾乎,如出一撤。
也只有小孫子才這樣不羈任性,所有的情緒寫在臉上。而紀安宴是她培養的未來繼承人,性格脾性幾乎是照著她的模板印刻出來的。
從不多話,從不違背,從不頂撞。甚至,包括安白死后林家要求他娶林可如。
紀老夫人知道他不喜歡她,更知道他以后完全接管s·H后會立即將林可如休掉。
能力范圍之內,他會用自己的方式處理。反正,明知反抗也無用的,絕不多話,甚至吝嗇一個多余的表情。默默承受下來,等能力足夠時再去解決。
這就是紀安宴。
紀老夫人不管他的意愿如何,將來做什么。她紀氏執掌人風風雨雨幾十年,保證過的承諾從不失信,誰都不能例外。
所以此刻、當下,他羽翼未豐之時,就必須聽從她的命令。沒有哪個大家族娶的妻子是自己稱心如意的人,能力不足,哪怕是條龍,也得盤著。
這就是上流世界的鐵律。
紀安宴很清楚,他也一直是這個規則內的游戲者,游刃有余。
只是現在,他開始不對勁了。
紀老夫人動動唇,斬釘截鐵。“最后一遍,人,我要帶走。”
紀安宴的眼陷入一片暗影之中,看不見其中情緒。“那就,如您所愿。”
“啊啊啊——”關長樂涕淚橫流,掙斷繩索往墻上撞去,要把自己的腦袋撞個粉碎,才能阻止那種快要炸開崩裂的劇痛!“殺了我——殺了我——!”
沈念余臉上冷汗直流,顧不得柔軟的腹部被一次次撞擊的痛楚,死死抱住她。“好長樂,乖長樂,我們忍一忍,再忍一忍就過去了!”
強行催眠的后果,就是她處于精神分裂的邊緣,醒時大腦會分裂一般痛苦,只有短暫的昏迷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寧與緩解。
沈念余與她同吃同住,片刻不敢離身。沒了整日的毒打,強行扎針灌藥,她終得逐步穩定情緒。
整整三個月,關長樂終于在一個夜晚恢復意識,清醒過來。她探出手,摸著睡在床邊地板上的他,那高高突起的肩胛骨,險些掉下淚來,“是我了拖累你。”
沈念余毫不在意,執起她的手放在臉上摩挲。“只要你能醒過來,什么都無所謂。”
關長樂強忍的淚終于奪眶而出。被欺負被折辱,被誤會被折磨時,她沒有哭。直至這一句輕描淡寫、略去了付出了一切辛苦的關心,她的委屈全盤傾倒,所有偽裝的堅強垮塌,潰敗脆弱得不堪一擊。
正要說什么,她胃里翻用出一股酸水,哇地嘔出來。
沈念余連忙替她擦拭嘴角,這樣的癥狀之前就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但是關長樂意識不清,完全不懂得表達,喂下去的飯總是吐出大半。
這些日子以來,外面紀安宴鋪天蓋地地撒下暗網找人,沈念余不敢出門暴露行蹤,也不敢聯系醫生上門,只能盡可能地照顧她。
如今外面的風聲似乎下去,關長樂又清醒了,連忙掩人耳目帶了她去體檢。這才發現,長樂竟已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孕!
醫生瞧了眼體檢報告,頭也不抬:“要還是不要?”
關長樂捂住肚子,愣愣出神。
“不要就趕緊拿了,免得到時大了麻煩。”醫生看她呆愣的模樣,公事公辦說道。
不要……拿了……
關長樂心頭一緊,那隨意的語氣好像她肚子里的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生命體,而是什么可以隨便剪掉的頭發指甲。她按在那還平坦的小腹上,手腳發冷,“念余,是安白……一定是他!他來找我了,這是他在這世界留給我的唯一的紀念,我不想失去!”
哪怕得到的過程那么恥辱,那么痛苦,鑄成如今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沈念余毫不猶豫,握住她的手,“那就留下,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們一起撫育它!”
關長樂雖然恢復神智,卻仍是時常陷入記憶錯亂的夢魘之中。
她又聽見熟悉清朗的聲音,睜開眼,還是大男孩模樣的范安白站在公路懸崖邊,底下是洶涌海水。他眼中含怨,嘴里說著熟悉的指責:“四年前,即便是我要拉你殉情,你也該乖乖地陪我去死。我死了,你卻活了下來,這就是你最大的罪孽。”
關長樂哭著過去拉他:“安白是我錯了,我再也不跟任何人說話,再也不出門半步。不要死,你回來!”突地腳下一空,她整個人重心不穩,朝下跌去。
“長樂——”剛出廚房的沈念余驚見這一幕,肝膽欲裂,扔了手中滾燙的燉湯向前撲去,接住從躍層樓梯上墜下的她。
沈念余背部狠狠摔在地上,手臂燙傷。關長樂終于從夢游中醒來,還來不及知道發生什么,只感覺小腹一陣強過一陣的絞痛,溫熱的液體從大腿蜿蜒而下。
恐懼的潮水再一次滅頂而來,關長樂牙齒打戰,死死捂住肚子,似乎這樣就能夠阻止那個脆弱生命的流逝,她揪緊沈念余的袖子,指尖發白。“……救他……救、救我的孩子!”
急救室的燈亮起,沈念余靠在醫院走廊冷冰冰的墻上,捂住臉,淚水順著指縫流出。
他不明白為什么上天就這么殘忍,就是要這樣百般折騰她的長樂!
他恨范安白,恨紀安宴,可更恨自己的懦弱膽怯!如果不是當年不敢表白,就不會被突然插入的范安白搶先一步;如果不是顧忌占有欲強的他為難長樂,自己選擇了隱忍退出而不是爭取,長樂就不會得病,也更不會因為潛意識愛上跟他眉眼相似的紀安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