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屋檐下
最新章節(jié)
書友吧第1章 屋檐下的婚禮
玉婷出世的時候林家大小似乎不太喜慶,像是美夢破碎一般絲毫沒有生機。
屋檐上那高高的瓦松隨風飄動,屋檐下的行人陸續(xù)駐足流連圍成一團,他們不是搶購什么東西而是圍觀兩個婦人打了起來。
“你不是說會生‘茶壺’(閩南語對生男孩的戲稱)嗎,怎么會是‘圣杯’(即擲筊的‘筊’,閩南語對生女孩的蔑稱)!”滿江嬸揪住杏美姑的臂膀責問道。
“哎呦,冤枉啊,我也是按照她的臉相和掌紋仔細去算的,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不該做的事壞了天機,這可不能怪我呦!”
“你這個可惡的女人,謊話連篇專門騙錢,看我怎么教訓你!”
……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女人打架,甩耳光、揪頭發(fā)還有踢腿。
我本想上前阻止她們?nèi)欢茉獾娜罕妳s無動于衷,我又將手偷偷地縮了回來。直到后來來了兩個跟我差不多年輕的小伙子,打架的女人才被帶走,小伙子是她們各自的兒子。
糟糕,忘了說我了,我叫蔡阿杰,是個賣菜的,我現(xiàn)在說的是十幾年前的事,一說起這些過往我的鼻頭就有些酸楚了。
“賣菜杰仔、賣菜杰仔……”
同在市場做生意賣魚的阿華差點兒摔跤了,她打了一桶水回來告訴我滿江嬸和杏美姑打起來了!說也奇怪,那時候我怎么撇下菜攤子就跑去看熱鬧,現(xiàn)在想起來都有些后怕,要是有人把我的菜全部偷走要怎么辦呢?
我喜歡聽婦女們交談特別是關(guān)于誰誰誰的家長里短,我從賣花生的周大姨那打聽到了那事過了幾天滿江嬸就找來了一個道士,就是我們漳州這里常說的“師公”到她們家做法術(shù)了,那個時候滿江嬸端了一碗豬肚要她的兒媳婦黃秋蘭吃下,據(jù)說這樣下一胎就會生兒子了。
記得沒過多長時間林家又有了喜事了。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耀雄說結(jié)婚就結(jié)婚了,新娘都娶到大門口了!”
也是阿華告訴我我又撇下我的菜攤子跑去圍觀了,都說新娘子肚子有點顯懷,是不是已經(jīng)有了?旁觀的大姨大媽們私下議論了起來。
新娘叫蔡文芳,是我們這里人盡皆知的不怕婆婆的兒媳婦,娘家母親是小學老師,父親是商業(yè)局的職員。那天他們結(jié)婚蔡文芳還因為六千元禮金少收了兩百元脫下紅妝而鬧不嫁,中途還因為“帶路雞”(閩南和臺灣兩地結(jié)婚習俗)松脫了繩索掉到了馬路上一群人停下來圍堵雞只還差點造成一起交通事故。
盡管那天林家多么熱鬧可秋蘭卻被安排不能走出房門,唯恐坐月子的人煞了新人的喜氣。
“賣蔡杰仔,耀雄都結(jié)婚了,你什么時候娶老婆啊?”
有一個愛管閑事的老太婆拍我肩膀突然問道,我很生氣,皺起眉頭回了她一句不知道心里開始嘀咕著誰不知道我阿杰現(xiàn)在還沒有女人緣,還說這話刺激我。也是因我而起,一旁的大姨大媽們咯咯咯的笑開了。
我才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開始我的手中竟牢牢抓著一把芹菜還一甩一甩的就像太上老君手中的拂塵。林家今天特別的熱鬧,連我身旁的這些大娘兒們都要趕去湊數(shù)了,我是去還是不去呢,猶豫之時,一個聲音喊我回去顧攤子,話說那時候我的生意竟反常的好了起來,因為有消息說有個第幾號的秋臺要來了,臺風來臨前蔬菜是最好賣的。
常言道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這么看來那些大媽的眼睛都不是雪亮的,日后證明蔡文芳經(jīng)過了一段時間才有了身孕,他們夫妻做了檢查據(jù)說是耀雄得了少精弱精癥,哎呀,說到這個我就臉紅咯。
滿江嬸將希望寄托在文芳身上,那些日子滿江嬸為了能夠抱得男孫的確也用了不少心思,但她不走尋常路而是求偏方問神卜,包括赤腳醫(yī)生和私人診所在內(nèi)她都曾帶她去過。
黃澄澄的油菜花一眼望不到邊,這是第二年的春天,我為了我的終身大事不得不要振作了,忘了是誰說的我到現(xiàn)在還恨他,說城隍廟里的注生娘娘可以保佑男人早日完成終身大事我便偷偷的去了。
噼噼啪啪,廟里到處可以看見婦女們祈愿的身影擲筊聲此起彼伏,我祈求注生娘娘早日讓我能找到一個女孩好跟我成親。
“注生娘娘,我叫蔡阿杰,我想要娶老婆,拜托你保佑讓我……”
“賣菜杰仔,你來這邊做什么?!”
突然背后有人叫我我愣的回過頭看,是滿江嬸和蔡文芳。就在我擔心我剛才的話會不會被她們聽見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蔡文芳已經(jīng)和這里的很多女人一樣頭上戴著“春仔花”,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整齊的劉海和披肩的長發(fā)使得整個人更顯美麗。我正夸她頭上的花漂亮正想伸手去摸,滿江嬸的巴掌已經(jīng)飛來打在我手上。
“不能亂摸。”滿江嬸半嚴肅半開玩笑地說。
“哦”我失落地回答,撲哧一聲蔡文芳笑了。
我早就說過蔡文芳是我們這里人盡皆知的不怕婆婆的兒媳婦,這在她們回家的當天就驗證了。蔡文芳從大嫂秋蘭那里知道了戴“春仔花”的意義,那是我們漳州這一帶不孕不育女人求子的老舊信俗。蔡文芳便將花丟到了地上,然而這一幕卻全被滿江嬸盡收眼底,秋蘭自然成了滿江嬸教訓的對象。
“要命了你,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女人!只會孵母的出來,你還想讓我斷了男孫嗎?!”滿江嬸指著秋蘭的額頭嚷道。秋蘭沒有勇氣回答什么只得紅了臉回房去,滿江嬸又責令蔡文芳再把花戴上。
“我的天啊,還不快點撿起來戴上,這是神明的東西可由不得你亂來!”
“插這朵花就能生孩子那你去插,你去生吧!”
蔡文芳甩頭便走。換做別的時候,以滿江嬸的個性她會直接一記耳光給對方一個好看,倒是今天她終究顯得有些克制。
滿江嬸來到文芳父親商業(yè)局的雜貨店告狀,文芳母親王老師從大貨柜后出來,只聽她說現(xiàn)在大多年輕人都不再相信我們老的這一套了吧,話音剛落還沒等親家泡好茶滿江嬸便起身告辭了,她直咂嘴念叨著有其母必有其女。
滿江嬸和我一樣也是一個生意人,后來她從別的攤位搬到我的攤位邊和我做鄰居了,她賣干貨,要是你們需要雞蛋鴨蛋魷魚干烏賊干和香菇干可以找她。
“噓~,賣菜杰仔,我只對你說,你可不要跟別人說,這件事情我們在這兒說一說就算了,你記得不要跟別人說哦?”滿江嬸一本正經(jīng)的對我說。
“對對對,你說到哪兒去了,怎么能跟別人說呢,江嬸你想說什么就說吧。”我也一本正經(jīng)的回答。
滿江嬸說她昨晚又夢見我那已經(jīng)死去多年的林叔也就是他的丈夫,林叔再三叮囑她一定要抓緊落實男孫,滿江嬸不由得紅了眼眶,雖然嫁出去的女兒生了男孩但是是姓別人的姓,大兒子生了女兒,小兒現(xiàn)在暫且還不能生,真怕萬一林家到她這一代斷了后,她將來怎么向林家的列祖列宗交代呢。
我的手不由得哆嗦起來,害怕行人們誤會我欺負一個老太婆,我只能安慰她卻只會說不會啦不會啦這幾個字。
后來,耀雄和文芳去醫(yī)院做了檢查,當文芳知道原因歸結(jié)于耀雄之后她將醫(yī)院的診斷報告撕成兩半又揉成一團丟在地上,她一氣之下奔回了娘家。滿江嬸又將怪罪落在了秋蘭身上,爭吵的夫妻失去理智,秋蘭應(yīng)當勸和不勸離,誰說秋蘭沒做呢?我能想象當時秋蘭所受的委屈。也許你會問那秋蘭的丈夫林耀成跑去哪兒了,他外出找工作去了。
耀成和耀雄兄弟倆原本在同一家蠟燭廠工作,后來蠟燭廠無預警倒閉兄弟倆便出來了。一下子林家多了兩個空吃飯的嘴巴滿江嬸也頭疼起來,在滿江嬸不斷的嘮叨和催促之下耀雄率先找到了一份到肉丸店做幫工的活兒,他每天的工作是打肉丸和包扁食(混沌)。然而剛開始工作卻不那么順手反而總是幫倒忙,無奈老板只得安排他負責洗碗,誰也沒料到耀雄竟因此成了摔碗高手連摔了店家三個大碗。
迫于壓力,只要滿江嬸在家耀成便不敢回家門只得在外頭漫無目的地閑逛。有一次在路上遠遠的看到了岳父卻只能快步跑開躲避起來,就連耀成自己也記不清有過幾次類似的經(jīng)歷。
眼看玉婷的米糊就快吃完了,自己的手頭卻沒有半分錢,干著急的秋蘭不知道該如何才好,終究她想到了要嫁進林家之時父親親手所給的壓箱底的十元錢。
“這錢是給你壓箱底用的,你要記住這錢不能花掉,要隨同衣物一起放在箱子底藏好,這是有“意思”在里面的,好讓你們夫妻倆日后有更多的財富。”秋蘭的腦海里一遍遍地重復著父親曾經(jīng)交待過的話淚珠兒不由得滴了下來。
秋蘭還是搬出箱子決定用它給孩子買盒米糊,秋蘭的鼻子酸酸的,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會再下去嗎。秋蘭抱起玉婷臨走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又一件麻煩事發(fā)生了,她用嘴唇感受著玉婷額頭的溫度,沒有“生氣”的玉婷發(fā)燒了。
秋蘭抱玉婷出門,一臉嚴肅的滿江嬸回來了。
“抱孩子出門做什么,好讓全部人都知道你沒生男孩嗎?!”
“阿母,玉婷發(fā)燒了,我得帶她去看醫(yī)生。”
“造孽啊,這死丫頭也真會折騰人,好好好,去吧去吧。”滿江嬸揮揮手便往房間走去。秋蘭抱著玉婷漸漸消失在街市上的人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