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伴的空間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廢墟上綻放的，除了弗蘭德斯戰場上盛開的血紅色罌粟花(3)，還有百花齊放的建筑潮流。勒·柯布西耶是瑞士一位狂飆激進的建筑大師，他經常戴著經典的黑色圓框眼鏡，喜歡赤身裸體地進行創作。他提出了一種新的模塊化建筑概念，運用這種概念能夠更加快速而高效地建造房屋。這種房屋由三塊混凝土樓板，同細柱及樓梯聯立而成，沒有設置任何支撐梁和承重墻。柯布西耶稱這種建筑為多米諾住宅（Maison Dom-Ino），但人們往往只注意到它簡單的結構，而忽視了它的深遠影響。

柯布西耶和同時期的現代主義建筑大師們對鋼筋混凝土性能的探索徹底且永久地改變了人們的居住方式。第一次世界大戰后，人們不再像以前那樣依靠傭人的服侍，開始追求個體平等的家庭生活以及社會觀念與身體的解放。大規模改造大型廢舊工廠、學校和谷倉的做法風行一時，直到現在，現代住宅的標志性特征依舊是開放的橫向空間。原因很簡單，人類是天生的社交動物，喜歡擁有一個大家可以相伴的空間。

無論房子是大還是小、是橫向的還是縱向的，都需要一個可供大家聚集的空間，一個永遠充滿歡樂、喧鬧和熱情的空間。既然人們有這樣的訴求，那么，房子的天花板得足夠高，空間得足夠開闊，采光得足夠充足，窗戶得足夠多。更重要的是，它要給人一種敞亮大方的感覺。

想要讓房子更加寬敞，最簡單的方式就是打通廚房和起居的空間。許多年前，我們賣掉了特雷利克塔（Trellick Tower）的一間公寓。這棟陰森的大樓位于倫敦，是艾爾諾·戈德芬格（ Goldfinger）設計的一棟野獸派風格的集體住宅。公寓的新主人杰拉德·麥卡塔姆尼（Gerard McAtamney）和安德烈斯·帕瓊–萊特（Andres Pajon-Leite）在重新裝修之前，在原有配置的公寓中居住了一年。這種做法非常明智，他們首先深度評估了原有的及期望的居住模式，再來修整空間布局。如果條件允許，我建議所有購入新房的人都這么做。從他們最終的改裝方案中，我們可以看到現代人的生活方式：

我們每天80%的時間都在廚房和餐桌前度過，很少待在客廳，書房更是個擺設！所以，我們決定把廚房和客廳打通。

對于新一代的都市人來說，白天需要做的事情基本都可以在同一個房間里完成。隨著科技快速迭代，現代住宅承擔起更加重要的角色，成為將工作、休息、娛樂融為一體的多功能空間。現在，最受歡迎的家居設計是在房子中間放置一張桌子：白天可以用它放電腦，晚上可以在它的中央擺上燭臺增加儀式感，這樣一來，這張桌子就成了正式的宴客場所。人們不再渴望單獨的用餐空間，而是會選擇更隨性的方式和朋友聚會，比如讓朋友一起幫忙打打下手，比如給蔬菜去皮。

下廚也是人們在現代生活中的主要娛樂方式之一。在某種程度上，做飯是一種交互式的戲劇表演，從主人穿上布圍裙開門迎客起，表演就正式開始了。對于不怎么做飯的英國人，尤其是英國男人來說，杰米·奧利弗（Jamie Oliver）在電視熒幕前為朋友分羊肉的形象，激發了一大批觀眾當眾做飯的熱情，要是他能為大家再表演使用明火在羊肉上噴烤紅辣椒，并且在周圍撒點馬爾登海鹽就更棒了。節目里，這位“原味主廚”（The Naked Chef）(4)在煙霧繚繞的廚房里做飯的經典畫面，拍攝于他在倫敦市中心的家，那里有開放式廚房、大大的餐桌和旋轉樓梯。

在這個人際關系越來越疏遠的社會里，一起用餐是建立長久人際關系的一種方式。塞繆爾·克拉克（Samuel Clark）和薩曼莎·克拉克（Samantha Clark）夫婦創立了頗受喜愛的摩洛餐廳（Moro Restaurant）。在他們的家里，廚房是日常生活的中心，是和朋友聚會，一起享受美食盛宴的地方。他們說：

我們在廚房里最美好的回憶就是用自家菜地里收獲的果蔬來給大家做好吃的。我們還在花園里種了一棵杏樹和一棵無花果樹。我們喜歡用初夏的綠杏子和無花果做沙拉，或者在無花果還青綠的時候摘下，把它們像做西葫蘆那樣烹煮。我們還喜歡用無花果葉和葡萄葉包著沙丁魚燒烤，用葡萄藤蔓做沙拉，用青葡萄汁做醬料，或者在做意式焗飯和煮米飯時放點洋薊葉。現采現做，煮一些獨一無二的菜肴，給大家帶去前所未有的味覺體驗，對我們來說是奢侈而幸福的事。

英國廚師吉爾·梅勒（Gill Meller）和妻子愛麗絲·梅勒（Alice Meller）住在英格蘭德文郡，在他們家里可以直接眺望大海。夫妻二人經常會請朋友到家里，圍著一張十人大桌吃飯。吉爾說：

這張桌子是爸爸特地給我們制作的暖房禮物，每個坐在這里吃飯的人都會在桌子底下留言。搬到這里七年多，這張桌子承載了許多美好的回憶：有真誠的感言、有感謝、有笑話，當然還有臟話。它就是客人的留言簿，大家可以來這里吃飯，然后用文字留下回憶。我特別喜歡這個形式，它幫助我們記錄下了很多美好的瞬間。

對于父母來說，廚房的餐桌常常會成為孩子們的創意畫布。家人們可以在桌子上玩游戲、做泥塑、寫作業、用餐，有時幾種活動還會同時進行。我的朋友蒂姆·斯威夫特（Tim Swift）和埃米莉·斯威夫特（Emily Swift）夫婦會用牛皮紙當作臨時桌布，每周一鋪在桌子上，讓兒子們隨意創作。等到周日，桌布上布滿了凌亂的涂鴉和污漬，就好像杰克遜·波洛克（Jackson Pollock）(5)走進了油畫棒工廠一樣。

不過，以往的廚房并不是這樣的。19世紀，越來越多的中產家庭雇起了用人，因此，廚房和用餐區被刻意分割開來。有單獨餐廳的家庭在當時更顯尊貴，主人和賓客可以遠離廚房里叮叮當當的忙碌聲，也可以遠離廚子做鷸鳥肉凍時散發出的刺鼻難聞的味道。隨著時間的推移，雖說用人越來越少見，但這種廚房與餐廳分隔的布局卻被保留下來。所以，在家里做飯的人常常要獨自一人在廚房里忙活。

當廚房逐漸成為家庭日常活動的主要場所，以往的室內格局就不再實用了。最終，許多維多利亞式房屋都被重新改裝成更適合現代生活的布局。如果你要問倫敦一直以來最受追捧的房屋類型是什么，答案一定是擴建過的傳統排屋。這些年，我們賣出上百套這類風格的房屋，它們形狀不一，外層材質不同，有的用木材包覆，有的用石板包覆。如果你想要有一個足夠滿足所有生活需求的寬敞空間，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在房子后方擴建一部分空間。

不過，最成功的擴建還是那些形態別致的空間設計，和家里的其他區域有不一樣感覺。比如英國房屋中常有的側回廊，它本來是房屋底層多余的一條走廊，最初是為了儲存煤炭和通往室外衛生間而設計的。把側回廊納入擴建區域，就可以開辟出一片更寬敞的新區域，還可以最大程度地利用整塊土地。大多數擴建空間都能放下一張大餐桌，可能還夠放個沙發，這樣一來，主人準備餐食的時候，客人就可以在這里休息。如果你想擴建一個單層空間，可以從不同方位增強屋內的日照，包括通過屋頂，或者打造一個通向花園的過渡帶，模糊室內與室外的邊界感。并且，小型擴建在英國有時屬于默許開發的范圍，無須申請施工許可。

英國科學家凱蒂·戴維森（Katy Davison）請建筑師西蒙·阿斯特里奇（Simon Astridge）一起擴建了位于伊斯靈頓的一棟維多利亞式別墅。這次改造改變了她的家庭生活：

這棟房子的側回廊連著一條死過道。于是，我們決定擴建，打通所有房間，移走所有的墻和門，只有樓梯“幸存”下來！西蒙想到用圓形窗戶裝點。房子后面很容易被忽視，我們覺得有個大的玻璃擴建部分會太像一個魚缸，所以我們選擇圓形的窗戶來營造一種私密感，這樣，我們就可以看到窗外，但外面不太能看到里面。我非常愛我的家。每次回家，當我打開門走進去，都會覺得特別溫馨，一種莫名的安全感與歸屬感油然而生。

在房地產市場了解房型時，你可以重點關注排屋盡頭的房子和一側帶有大院子的半獨棟式房子，也可以特別留意將附加車庫納入核心起居空間的房子。總而言之，只要房子有多余的可利用面積，能夠擴建出一個聚會空間，千萬不要錯過。我見過最失敗的改造是在房子后院擴建一個全玻璃的洗衣房。房主認為這樣做能在幫孩子疊校服的同時，欣賞花園的美景，但我認為這反而是一種空間的浪費，破壞了一個可以讓家人和朋友聚會的一體化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