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沉默了良久。
大多數人都難以接受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尤其是那些明面上奉殺妖令,實際卻是另有目的之人。
武林各大門派近乎都派出本派之中實力不俗之人,自然是真有心助北門關抵御妖獸。而金刀幫幫主更是率眾親赴邊關,真正目的卻是為了李公子。
金無澤一方面急于調查出“黃沙七怪”的死因,另一方面又恐久留客棧,內情暴露惹禍上身。便打算率眾先行離去,奔赴北門關。至于鐵三哥之仇,對付李何兩個廢柴極是容易,便想著不急于一時,日后再報不遲。他朝羅長老低聲交代幾句,那羅長老便一傳二,二傳四地說道下去。片刻后,金刀幫幫眾紛紛退回房,轉眼間又背著行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玉門客棧。
余下之人一臉茫然,只道他們是心系李公子生死,不畏風雪,著急趕赴北門關緝拿兇手。心里不禁對金刀幫暗生佩服。
……
此時已到正午,眾人分桌而坐,桌上擺滿熱酒好菜,眾人吃的津津有味。
李蕭與何念猶在角落,避開眾人,肚子餓的咕咕叫卻只能咽口水忍著。他二人原本打算開溜,可一方面受大雪所困,另一方面又總是有意無意地被范馬夫阻攔,所以始終沒能如愿離開角落半步。
“看來范馬夫鐵了心要置我們于死地,卻一直不動手,這到底是為什么呢?”李蕭想不明白,自顧自地發問。
何念接話說道:“李大哥,會不會因為他顧忌在坐的英雄豪杰,所以才不敢動手呢?”
“有可能。不過你我既然知曉他的秘密,范老頭是絕難容我們的。他現在不出手,沒準是在思量更穩妥的法子。話說回來,倘若他真是昔日的虛靈和尚,恐怕在坐無一人是他敵手。”李蕭抿抿嘴,接著說道:“話說回來,范老頭和你爹還有一段恩怨糾葛,”他瞧了眼何念胸口,“說到底,終究是那本劍譜害了他們兩。”
何念垂下頭,輕聲嘆道:“倒不如把劍譜毀掉,免得害了更多的人。”
李蕭一怔,忙道:“別,別。劍譜落在壞人手里自然害人,落在好人手中卻是好事……”他又瞧了一眼何念,解釋道:“我并不是在說你爹。那些指責他是惡人的人未必就是好人。說不定比你爹還壞。”他話說得越多何念臉色越難看,李蕭連忙改口道:“你爹是你爹,你是你。李大哥知道你心地善良,絕不會作惡。所以你放心,只要我李蕭活著一天,就會罩你一日。”
何念嘴角露出一絲苦笑,說道:“如果范老頭出手的話,咱們該怎么應付呢?”
李蕭眉頭緊鎖,沉思片刻,道:“這倒是難倒我了。打也打不過,逃又逃不掉,憑咱兩這點本事看樣子只能坐地等死了。”
何念道:“李大哥,你還是趕緊想想辦法吧,我的殺父之仇雖然勉強算是報了,但還得遵他交代把劍譜送上華山吶。”
李蕭道:“你以為我愿死在這里呀。我還要回軒轅門找……我師妹……她撇下我不顧……”說著說著又自顧傷心起來,過了一會,他接著說道:“辦法我自然在想,你只管盯著云劍山莊那幾人的一舉一動,倘若真動起手來,你就先用輕功拖住他們。”
何念輕輕點頭,隨即將目光轉到范慕幾人身上。
酒過三巡,那朱青休臉色泛紅,端著酒杯來到林墨云桌前,說道:“林少爺,朱某敬你一杯。”
林墨云正自快活,一邊喝著左邊黃衣少女呈上的美酒,一邊吞下右側黃衣少女夾來的牛肉,一雙小眼只在二人胸脯前賊溜溜打轉,壓根不看姓朱的一眼。隨口說道:“姓朱的,你真該跪下來謝謝我云劍山莊,要不是我大哥不要梅姐姐,這好事哪里輪得到你呀。”
朱青休嘴角抽動,心中甚為氣惱,然臉上仍浮著笑意,“不錯,朱某一直想要當面叩謝大少爺的相讓,只可惜……他近年來音信全無,不知是生還是死。”
林墨云畢竟年少,聽不出他話里有話,其意只在譏諷林風云英年早逝。氣急答話:“誰說我大哥沒有音信啦?他被人……被人害死啦。”
朱青秀故作一愣,忙道:“是誰?膽敢謀害風云山莊大少爺?”
其實,江湖早有傳聞林風云為了名聲地位,孤身踏上碧幽島挑戰何叔籍,在眾人看來,這和尋死并無兩樣。所以聽聞他的死訊并不感到吃驚。
慕曉涼道:“小少爺,你別掉進了他的話里。不用理一個忘恩負義之徒。”
朱青休道:“朱某不明白了,慕少俠為何會憑白無故說朱某是忘恩負義之徒?”
慕曉涼冷冷道:“裝的真好。是不是你心里比誰都清楚,用得著我說出來嗎?”
朱青休道:“朱某還真不明白。非要指責,便只有數日前二少爺病故,朱某因事耽擱未能親往吊唁,只派了徐管家去這一事。莫非慕少俠說的就是此事?”
慕曉涼呸了一聲,懶得再做理會。坐間卻有人齊聲驚呼:“什么?什么?林家二少爺病故啦?”
林墨云哼道:“我二哥才不是病死的,而是給人謀害。”
眾人又是一驚,大聲喝道:“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膽敢謀害云劍山莊二少爺?不是存心和云劍山莊,和中原武林為敵嗎?”
慕曉涼心頭微動,下意識瞥了眼李何二人。
林墨云道:“好在曉涼和范叔記住兇手長相,只可恨讓他逃脫了。日后待要活捉住此人,一定將他扒皮抽筋,碎尸萬段。”
李蕭只覺得他的話像一陣寒風襲來,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心想:“風云劍林云義薄云天,怎么生出這么個狠毒的小東西。”
朱青休道:“今日玉門客棧聚集了不少南北武林豪杰,大家見多識廣,友人遍地,不妨請慕少俠說說那歹人樣貌,興許在座的哪位見過,好助上云劍山莊一臂之力,早日捉拿兇徒。”
眾人聞言都覺得言之有理,不由得紛紛移目到慕曉涼身上。
慕曉涼怔了又怔,額上冷汗涔涔,支支吾吾半天,愣是沒說清一個字。
范馬夫抿了一口熱茶,徐徐道:“曉涼,你只管照著兇手模樣說便是,有什么難以啟齒的?”
慕曉涼被范馬夫和眾人逼急,臉色愈發難堪,支吾道:“我……我不記得了……”其實他之所以不愿供出李何二人,只是在感念當日李蕭出手相助之恩。
朱青休見他神色異樣,欲言又止,料定其中必有隱情,于是又道:“書上說無巧不成書。說不定兇手正藏在這客堂之內,眾人之間。慕少俠你好好瞧瞧,兇手是不是就在身邊?”
眾人聽他這么一說,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個都巴不得能在別家門派中揪出兇手。
慕曉涼忽然惱道:“你閉嘴,我都說忘了……”
林墨云不高興地道:“慕曉涼,你才比我大幾歲?這么快就老糊涂了,連個人都記不住了嗎?你是不是想讓老邁的范叔幫你指認?”
范馬夫道:“慕少俠若是不肯得罪故人,那老夫只好為你代勞了。”
他二人一唱一和,慕曉涼漲的滿臉通紅,暗自揣測是不是范叔已將李何是兇手這事告知了小少爺?他難忘李蕭的救命之恩,說什么也不愿同他刀劍相向。
朱青休暗中窺視良久,尋思著兇手會不會就藏在堂中?他暗自冷笑,又想若是兇手不在玉門客棧,便要想方設法栽贓到李蕭頭上。他一肚子的壞水又開始翻騰,恨不得立刻做實李蕭殺死林家二少爺的罪行,然后眼睜睜看著他被人亂刀砍死,以瀉心頭之怒。在他看來,凡是與梅大小姐有染的男人,不管是實是虛,是主動還是被動,都只能有死路一條。所以才如此煞費苦心地想弄死對方。
此刻借刀殺人的良機擺在眼前,他又怎肯輕易放過呢。
朱青休道:“慕少俠,就讓朱某助你一臂之力。朱某這把寶扇殺人無數,卻從來沒做過判官。我就用他遙指兇手,點中了慕少俠點頭。點錯了慕少俠則搖頭。”
林墨云不等慕曉涼開口,便搶話道:“好,好,這個方法好玩,看誰敢不老實,和我林家作對。曉涼,就按他說的來。”
朱青休雙手合十,邪魅一笑,便旋轉鐵扇指向南面窗口武當一桌。武當幾人登時怒火沖天,一雙雙大眼瞪住慕曉涼,但凡說錯一句話,便要拿他是問。慕曉涼遲疑片刻,搖了搖頭。朱青休長扇左移,在華山秋文賢頭上晃了晃,眼見他臉色烏黑,一副吃人樣子,趕忙一偏,指在了丐幫長老馬斷愁頭上。馬斷愁昂首挺胸,坦坦蕩蕩,自認為沒做虧心事便不怕鬼敲門。
那朱青休指到名門大派頭上,多是做做樣子。而那些小幫小派,必要等慕曉涼指認之后才會換到下一個人。這些人都來自武林中名門正派,被人當眾懷疑藏污納垢,無不羞憤難當,大多數人都選擇撇開腦袋不與朱慕二人對眼。只是礙于云劍山莊的面子,并沒有做出出格之舉。
朱慕二人一個指一個認,忙活了好一陣子,直到一眾門派被逐一排除之后,方才停歇。
林墨云滿臉失望,不高興地叫道:“一屋子人卻連個兇手都沒有,真掃興。不好玩,不好玩。要不姓朱的你來當兇手,讓曉涼跟你打架。”
“我?”朱青休一臉錯愕,連忙說道:“林少爺,殺人兇手豈能兒戲,這不是……不是草菅人命嘛。”
林墨云搶過黃衣少女手中酒壺,狠狠摔在地上,嚷道:“我不管,我不管。這主意是你出的,找不出兇手就由你負責。本少爺就愛要看人打架才好玩。”
眾人暗自冷笑,心想這林家四少爺雖然任性胡鬧,但迫害的是滿腹壞水的朱青休,也算是替大家出了口惡氣。
朱青休又氣又急,可自知不是范慕二人對手,不敢當眾翻臉,只能辯說道:“不行,不行。朱某不是兇手怎能冒認兇手。四少爺,你還是別拿我尋開心了。”
林墨云叫道:“曉涼,快去打他。別理他叫喚。”
“慢著,慢著,”朱青休突然變臉,笑盈盈地道:“不是還有兩位少俠沒有指認嘛,說不定就是漏網之魚。”
慕曉涼,李蕭,何念三人心頭俱是一驚。
慕曉涼道:“姓朱的,你號稱“鐵扇書生”,我早就想領教一番。難得我家少爺看得起你,咱兩就來打一架先。”說罷他便要起身動手,卻聽見范馬夫沉聲喝道:“曉涼,不得胡鬧。你忘了莊主出門吩咐了么?又耍起小孩性子。”
朱青休腋下冷汗直流,松了口氣道:“對,對,范老前輩所言極是。”他算是看出慕曉涼不愿與李蕭比武,只是猜不出其中緣由,然而越是如此,他越是想要迫使二人刀劍相向。“言歸正傳。慕少俠,你瞧瞧角落里那二人是不是殺害二少爺的兇手?想來你蒙受云劍山莊大恩,可要瞧仔細咯。”
慕曉涼移目望去,臉上布滿糾結。項上腦袋想搖卻搖不動。昔年他背叛師門,被少林八大羅漢緝拿,幸而得林嘯云出手相救,才死里逃生,化險為夷。這份大恩不比前日在叢林受李蕭的要低。他雖然頑劣不堪,又不尊師重道,卻極為看重恩情。是以癡癡地盯著李蕭一動不動。然而在座各位不乏混跡江湖的老油條,即便慕曉涼不承認,也很快認定兇手是誰。
朱青休暗自吃驚,心想難道兇手真是姓李的臭小子?說道:“慕少俠,慕少俠?你怎么啦?莫非兇手也不是他們?”
慕曉涼吃吃道:“我……我……記不清了……”
他越是推辭不說,朱青休越是再三逼問,“慕少俠只說記不清了,卻沒有否認他是兇手。依朱某看,如果李少俠不能自證清白,就不得不先將你拿下啦。”
“你……”慕曉涼與李蕭不約而同地氣急喝道。
“兇手不是這位李少俠。”范馬夫忽道。
朱青休本以為李蕭此次定然在劫難逃,不曾想突然殺出個范馬夫,力證他不是兇手。姓范的是林家車夫,出面否認旁人自然得信。朱青休大感失望,恨恨地看向李蕭。卻聽那范馬夫又道:“曉涼感念他人恩情,不肯當面指認兇手,這也怪不得他。這件事就交由老夫來辦吧。”突然面色一沉,喝問道:“敢問何少俠,當日是不是你親手殺死的林少爺?”
堂內眾人聞言群情激憤,紛紛斥罵:
“當真是這兩個小畜生謀害了云劍山莊二少爺吶。”
“不用多說,必須以命抵命。”
“就是,不必跟他們廢話。”
李蕭腦袋嗡嗡作響,好似有一千只蒼蠅在耳邊亂飛亂叫。他霍然起身,厲聲喝道:“都給我閉嘴。”
大堂頓時變得鴉雀無聲,卻只在片刻間,又響起此起彼伏的嘈雜聲響。
“殺了他,為林少爺報仇……”
“臭小子到底是誰?算上云劍山莊,你已經得罪了四大名門。”
晚來大堂的人驚駭不已,問道:“這家伙還得罪了哪三家呢?”
“金刀幫,梅花莊還有銀葉山莊……”
“天啊,足夠他死一百次了。”
“曉涼,快給我宰了他們兩。”林墨云歇斯底里地吼道。
慕曉涼臉色蒼白,呆愣在原地。
朱青休道:“二位少俠,如今可沒有什么金刀幫門規了。你們為非作歹,即便有三頭六臂今日也難逃一死了。如今死到臨頭,有什么遺言就盡管說吧。一會人頭落地,可就想說也說不出了。”
李蕭支起身子,慘白的臉一點也不遜于慕曉涼,支吾道:“你們……你們不能殺我們兩。”
朱青休嘿嘿冷笑,隨口問道:“好大的口氣。朱某倒想聽聽為什么不能。”
李蕭遲疑片刻,突然說道:“因為……因為這位是……是李三公子,那林嘯云妄圖加害李公子,他為自保才失手殺了對方。”
范馬夫臉色鐵青,沉聲道:“胡編亂造。”
然而他語氣雖然狠戾,卻抵不住眾人駭異的眼神。如今北境李氏覆滅,各幫皆寧愿信其有而不愿信其無。
武當張大俠率先開口:“可有憑證?”
華山馬士元附和:“對,口說無憑,你可有證據?”
其余像姜氏祖孫,那對白衣男女,丐幫弟子等俱是眉頭緊鎖,豎起耳朵聆聽答案。
就連那朱青休也忍不住想要看到憑證。
“有,我有。”李蕭急道。
他舉起手中寶劍,將劍上纏著的破布一圈圈扯下,不一會便露出一柄又寬又厚的巨劍,緊接著舉過頭頂,喝道:“有沒有哪位英雄認識這柄寶劍?”
“金剛劍?是北國公的金剛寶劍……”久未發聲的虛度大師忽然驚道,整個人已呈現半立起姿勢。其他人聞聽此言,震驚之色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師好眼力,”李蕭見有人識貨,懸起的心稍稍放下,接著說道:“金剛劍貴為當今天下七大名劍之一,北國公貼身佩劍,自然只可能傳給子嗣。請問在座各位還有誰要質疑在下嗎?”
朱青休道:“朱某明明聽你叫他何念,如今危在旦夕便說他是李三公子,難免不是在糊弄大家。”
“對,對,北國公慘遭暗害,難保寶劍不被人奪了去,說不定你二位正是殺害北國公之人,此番趕赴邊關亦是為了殺李二公子而來。”
李蕭急道:“放你奶奶的狗屁,你們……你們好的不信,偏偏要往壞處想,是何居心。”
范馬夫冷笑道:“除非有旁人能證明他李公子的身份。”他心知李何二人相依為命,在堂內再無友人,絕然不會有人證明此事。口出此言只是要讓他們無從翻身。
“你……你……”李蕭氣的話都說不出了。
“我能證明。”人群之中忽然響起一道甜美的聲音,眾人循聲望去,竟發現是那朱青休的夫人,梅大小姐。
“小女昨日下午和他有過一場纏綿,自然知道他是北國公三子的身世。”
梅余香乃梅花莊女主,說出的話還是有幾分可信度的。
“你放屁……”朱青休滿臉通紅,厲聲喝道:“你跟他不過是昨晚才認識,哪里有時間……有時間纏綿,了解他……”
梅余香冷笑:“我若不是跟他纏綿過,你會處處針對他,非要置他于死地嗎?”
“我……”朱青休啞然。
眾人恍然大悟,心想怪不得朱幫主上竄下跳,想來是有這一檔子事啊,難怪,難怪。
然而縱使有梅大小姐相證,眾人還是半信半疑。尤其看到眼前少年白皙瘦弱,一副病體,與北國公魁偉形象相差甚遠。
“怎么從沒聽說北國公有第三子?”
“莫非是私生子?該不會是與那神秘女子所生吧。”
何念一臉茫然,稀里糊涂地被李蕭誆成了仇人之子,心里極是不愿。可他又明白這是二人唯一求生的法子,縱使不愿也得暫時忍著。一雙羞憤的眼珠四處亂轉,躲避大家驚奇的目光。不經意間落在了紅袍少女身上,正抿著嘴唇上下打量起自己,眼神里再無之前的輕視和傲慢。
“李大哥,你快別說了,我不愿當什么李公子。”他扯住李蕭衣角想要阻止他胡說。
“諸位英雄再聽我一言了。”李蕭也不想當一個信口開河的騙子,可迫于生死,他只能繼續違心地騙下去。他順勢抓住何念手腕,連同他一道躍上木桌,高喊道:“李公子在此,有想繼續為難他的人,盡管向前邁出一步。”
眾人面面相覷,皆不敢動……
見大家已差不多被自己唬住,李蕭底氣越來越足,加大音量又問一遍。
堂內沉寂許久,誰也不愿冒這認錯人或殺錯人的風險。忽然之間,那朱青休起身,兩手一拱,恭敬地說:“我梅花莊愿誓死忠于李公子。”
眾人雖對朱青休見風使舵的行為極為不屑,可眼前少年不管是真是假,只要有人說他是堂堂北國公之子,便無人敢站出來質疑,否則的話那便是同整個北境為敵。眾人不得不效仿起朱青休,紛紛起誓要守護何念。大堂內你一言我一語,轉眼又陷入嘰嘰喳喳的嘈雜。唯獨那白衣男女,爺孫二人與那云劍山莊幾人始終沉默不語。可偏偏李蕭最看重的就是他們的支持。
李蕭轉了轉眼珠,心想這范馬夫如果不發話,自己與何念無論如何都不得安寧。
于是他壯膽跳下桌子,擠開旁人,徑直坐在范老頭的對面,把金剛劍往桌上一拍,問道:“范老前輩是不是也該對李公子表表忠心啦?”
范馬頭面不改色,冷笑道:“兩個信口雌黃的毛頭小子,死到臨頭還不自知。”
李蕭怒道:“姓范的,你鐵了心要和李公子作對嗎?”
范馬夫冷哼,手里馬鞭微微抖動。
李蕭道:“好,是你存心要和我們為敵,不是我們容不下你。諸位英雄,你們可知道這位看起來人畜無害的范老前輩就是當年的虛……”
余下的話尚未說出,那馬鞭突然揚起,像條蛇一般死死纏住李蕭脖子,轉瞬間便勒的他面紅耳赤,兩眼翻白,一口氣喘不上來,幾乎暈厥。
何念急的大喊:“放開李大哥。”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一道白綾似出海蛟龍,忽然飛過人群頭頂,朝著范馬夫疾奔而來。范馬夫臉色微變,坐在凳上不動,抬起拐杖掃向那道白綾,左手仍拉緊馬鞭未曾泄力。眾人驚詫間,又見一道勝雪白衣凌空躍起,單手舉劍直指范馬夫面門。
范馬夫左手正纏斗白綾,右手勒住李蕭不放,敞開的身子宛如一個“大”字。此時若變不出三頭六臂身子便要立時被人刺個透明窟窿。他微一心驚,松開馬鞭,轉而抽向飛來的白衣劍客。
“二位少俠師出哪家門派?當真要做云劍山莊的敵人么?”
白衣劍客縱身向前躲開馬鞭,單手抓住李蕭肩頭,提起他躍到一旁。而那道白綾亦同時收回,藏入白衣少女的袖中。
白衣男子笑道:“晚輩初入江湖,賤名不足掛齒。也不敢和前輩為敵,只是見這位少俠命在旦夕,擔心前輩錯殺無辜,才斗膽制止。”
范馬夫冷哼:“這二人殺了云劍山莊二少爺,又冒充北國公三公子,少俠存心偏袒,是想和我云劍山莊為敵,與整個北境武林為敵么?”
群豪中有與云劍山莊往來密切的人叫道:“就是,就是,萬一他真是個冒牌貨,傳揚出去,說哪門哪派有眼無珠,是非不分,被一個臭小子玩弄于鼓掌,大家日后還有臉面在江湖立足嗎?”
眾人聽他這么一說,均覺得頗有道理,于是紛紛嚷嚷道:“年輕人,你可別被那小子的一家之言蒙蔽了雙眼。云劍山莊乃天下第一莊,譽滿江湖,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你快讓開,讓林家少爺裁斷清楚。”
白衣男子擋在李蕭身前,不為所動。然而堂內諸派越逼越甚,不免有些擔心憑一己之力保不住身后少年。
李蕭緩了好一陣,才恢復元氣,急忙叫道:“他……他便是當年搶奪鴛鴦劍譜的虛靈和尚,偽裝成馬夫一直藏在云劍山莊。你們……別被他騙了才是。”
“誰?虛靈師弟?”那虛度大師睜開雙眼,一臉震驚地瞪住范馬夫,喃喃道:“不像,一點也不像。李施主恐怕是認錯人了。”
李蕭急道:“千真萬確,大師讓他掀開額頭讓大家瞧瞧有沒有戒疤。真相自然大白。”
范老頭殺氣騰騰,聲音發顫,低聲喝道:“臭小子,在座的都是武林豪杰,豈會聽信你一個騙子的胡言亂語。也太瞧不起諸位啦。”他眉頭一凜,忽然縱身躍到何念身旁,拉住他便奔。“我先替北國公殺了這個假冒李公子的混賬東西。”
李蕭見狀大急,伸手欲攔卻只抓了個空氣,忙道:“求求諸位前輩快去救救李公子。”
眾人面面相覷,皆坐定不動,無一人愿意挺身而出。
這時,那姜伯尋從二樓驟然躍下,朝著范馬夫背身急追,攤開手臂拍掌而出。范馬夫夾著何念奔到門口,耳聽見掌風襲來,猛然轉身一閃,拉起何念擋在身前。姜伯尋掌法剛中帶柔,手腕一抖便從何念腋下穿過,其勢分毫不減,繼續朝著范馬夫胸口拍去。范馬夫一驚,情急之下抬手一掌推出何念,旋即向后一躍,轉瞬間破窗逃走。
姜伯尋本想飛身追上,可眼見何念口吐鮮血,傷勢甚重。轉而將他提在腋下,向二樓奔去。邊行邊道:“諸位英雄還請幫忙照應一下老夫孫女。”
話音未落,他已越過眾人頭頂,奔進二樓房間。
姜伯尋關上房門,將他放平在床上,從袖口取出一粒黑色藥丸喂入他嘴里,接著伸指封住穴位,推掌往他體內注入真氣,一陣倒騰后,何念臉上才重新浮出血色。
姜伯尋朝他一番打量,冷笑道:“你不是李公之子。”
何念臉色煞白,疑聲問:“如果我不是,前輩是不是就要殺我?”
“現今要殺你的人大有人在,何需老夫出手。”姜伯尋冷哼,“遠在邊關的李二公子都不能活命,何況是你這個冒牌的李三公子。老夫敢斷言不出三日,四方高手皆會云聚客棧,大部分人是來索你性命向朝廷邀功請賞。”
“為什么?北國公不是很受武林人士愛戴嗎?”何念不解,想不明白這李公子為何遭人忌恨。
“這武林中三教九流,魚龍混雜。絕大多數人不是為名就是為利,更有甚者想要名利雙收。殺了你雖冒失去名聲的風險,卻能換得莫大利益。這個險自然值得冒的。”
“那前輩你呢?”何念問道。
“老夫只想救你。”姜伯尋道。
何念一愣,好奇地問:“前輩究竟是想救我,還是想救李公子?”
“難道說救了你就不能救李公子嗎?”姜伯尋不等他開口,忽然嘆道:“老夫原本是想救李公子,可惜遲了一步。他不僅僅是李公子,還是老夫的孫女婿……”何念聞言臉色瞬變,頓覺孫女婿三字猶如利劍,狠狠插入胸口。他冷冷地問:“既然前輩知道我不是他,為什么還要出手搭救?”姜老頭自顧哀嘆,并未留意到他心態變化,回道:“因為一把劍,一把絕不該流落江湖的寶劍。”何念當他說的是金剛劍,還要再問,卻見他面色一凜,猛然朝門口抬手一揮,那房門竟自行打開。接著便有一人踉踉蹌蹌地跌進房內,嘴里還嚷著:”李公子,你別信他。”
何念驚道:“李大哥,你幾時來的?”
姜伯尋左手一揮,房門又順勢合上。他冷哼道:“夜偷老夫的是你,指示他冒充李公子的還是你,你小子膽子可不小。”
李蕭強裝鎮定,道:“誰說我們是假冒的啦,可不要亂說。”
姜伯尋突然抬手,一巴掌打在李蕭臉上,怒道:“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死到臨頭還在嘴硬。”李蕭捂住臉頰,急道:“你……你干嘛打人?”“打人?哼哼,老夫恨不得打死你。”他單掌疾出,將李蕭打得背轉身去,接著兩指點向后背,霎時間便定了李蕭的身。
何念見狀忙道:“老前輩手下留情,別傷害李大哥。”
“好,好,都是我的錯,就讓老頭打死我吧。”李蕭冷不丁被姜伯尋一頓教訓,又想起師妹嫁人,忽然悲從中來,說起求死的話。
“哼,老夫給他一點教訓罷了。”姜伯尋冷哼一聲,轉而對何念說道:“老夫知你不是李公子,但覺得你的面相有幾分相熟,頗像我昔日一位故人,只是……”他想想又道:“罷了,老夫既然不忍看你白白送死,便只好把平生絕學傳授予你……”
“不,不,不,”他話未說完,何念急忙擺手拒絕,“我不學,我不習武。”
姜伯尋道:“老夫還沒說是什么武學,你便著急拒絕,不怕我說出名頭后悔?”
“我不后悔的。不管是什么武學我都不會學。再說了,我悟性低,一時半會也學不會什么神功。所以就不浪費老前輩的好意。”
姜伯尋說道:“你不用擔心,老夫的武學大道至簡,是門可速成的劍法。好生修習幾日亦能小有所成。”
何念依舊搖頭,嘴里念叨:“不學,我不學。”
姜伯尋眉頭皺起,說道:“你小子真怪。我這銀葉劍法是多少人求破腦袋都想要的,你這毛頭小子卻一口回絕,真是不識抬舉。”
李蕭背對著二人,聞聽見銀葉劍法四字,身子頓時一顫。他早在軒轅城便聽說過此劍法。它在武林中雖不及鴛鴦劍法,開山劍法名頭響亮,但也是真正極上乘的劍法。心想:“銀葉劍法,姜老頭的絕學,當真會好心教給何念?莫非是認出了他?”
何念解釋道:“老前輩別誤會,不是我自負不肯學,而是曾向我爹發過毒誓,這輩子都不會習武。”
姜伯尋道:“胡說,方才在堂中你分明使過軒轅門的武功。”
何念看向李蕭背身,吃吃道:“那是……那是……”
姜伯尋心領神會,不由笑道:“好吧,你不肯學老夫也不勉強你。只是玉門客棧虎狼環伺,憑你們兩的本事,遲早要葬送性命于此。”
李蕭嘀咕道:“呸,休想嚇唬人。說別人是虎狼,要我看虎狼不是別人,正是你和那不要臉的朱青休。”
姜伯尋瞪了一眼,追問道:“你到底肯不肯學,老夫可不是在嚇唬你。”
何念撓撓頭,說道:“我……我……要不然……老前輩把劍法教給李大哥吧。他比我聰明,學起來肯定很快。”
“什么?”李蕭脫口喊道。他正生老頭的氣,哪里肯學他的武功,忙叫道:“誰愛學誰學去,我可不學。”
啪的一聲,姜伯尋又給他一巴掌。“若不是為了這位“李公子”,就算你跪在地上求我,也學不到這等上乘劍法。還敢拒絕老夫好意。”
李蕭委屈說道:“他和我都不肯學,干嘛偏要打我一人?”
姜伯尋道:“廢話少說。到底學還是不學。”
“我有得選嗎,”李蕭氣道:“若是不學,今日非被打死在這不可。”
老頭也不和他計較,手指朝他后背一點,吩咐道:“劍借老夫一用。”
“你用便是。”李蕭穴道解開,渾身酸痛,氣呼呼地把寶劍踢到門邊。
姜伯尋微微冷笑,道:“罷了,我就用無影劍教你吧,你且睜眼看好了。”他說罷右手朝上一揮,旋即凌空橫擺……手中無劍,卻似劍氣橫飛。短短半柱香功夫,便使完十三種劍招。直看得李何二人眼花撩亂,目不暇接。
李蕭當下看了一遍,卻如過眼云煙,記住前招忘了后招,仿佛囫圇吞棗一般嘗不出滋味。然而這劍法果真了得,李蕭只看了個大概便大感興趣,心想若是能學成這等稀世劍法,自然不會再輕易被人欺負了。于是厚著臉求道:“姜老前輩,神功蓋世,眨眼之間便打完一套絕世劍法,晚輩佩服佩服。可惜我穴道方解,意志消弱,沒看清楚,還求前輩您……您再教一遍。”姜波尋眉頭微皺,想想點了點頭,便又復練一遍。然而李蕭仍舊抓耳撓腮,一副完全不懂的模樣。
“你的悟性實在太差,且無劍術根基,多教無益”。姜伯尋眉頭緊鎖,實難忍受。
“至于你,”他轉向何念接著道:“天賦異稟,卻可惜心不在意。老夫便送你一件防身的寶物,料你日后定能派上用場。”
他所言極是,何念的武學天賦遠在李蕭之上,只是無意看過第一遍后便已記下所有招式。縱然無心修習,亦能把整套劍法使得有模有樣。
姜伯尋從包袱里取出一件金燦燦的金褸衣,放入何念手中,道:“它可是件可遇不可求的寶貝,危難關頭或許能救你一命。”
何念盯住金褸衣,卻不伸手去接,微變色道:“我不要。”
姜伯尋道:“老夫好心教你武功,你不肯學。贈你寶衣,你為什么還是不要?”
何念道:“前輩把它送給李大哥吧。”
李蕭一愣,心想此刻我到底是該喜還是該憂呢?雖失了至愛師妹卻習得絕世劍招,外加一件寶貝衣裳。心頭不免一聲嘆息。
然而姜伯尋擺手道:“罷了,你既然不要那老夫就自己留著吧。”
李蕭尷尬不已,自我寬慰道:“反正我李蕭身中奇毒,也無牽掛,要不要你的衣裳又何妨。”感慨一番,忽然靈光一閃,想到眼前的姜伯尋不就有救人的本事么?他突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可憐巴巴地道:“姜前輩救我……”
姜伯尋只當他是心有不甘,想讓自己再教幾遍銀葉劍法,便擺手道:“你起來吧。武學講究天份,天份不足,勤尚可補拙。可是老夫在你身上既尋不到天份也看不出勤。就算我再教你百遍千遍也無意義。”
李蕭知其誤會,趕忙解釋道:“我說的不是學劍。”他面露委屈:“實不敢相瞞,十多天前晚輩誤打誤撞吃了北國公的一種藥丸,雖然到現在還好好活著,但難保哪天不會像他一樣暴斃。求前輩救我。”他說著說著竟掉下幾滴眼淚。
姜伯尋聞言皺眉,臉上掛滿懷疑之色。片刻猶豫,還是伸手探向李蕭脈搏,瞬間怒道:“胡說八道,你的脈象再正常不過,膽敢糊弄老夫。”說罷便要掌摑。
何念見狀急道:“前輩手下留情,李大哥不是那樣的人。”
李蕭站起身來,哼道:“哼,我李蕭雖是個無名小卒,但也不會信口雌黃。北國公喂我吃下的是一種黃豆般大小,通體紅色的藥丸。姜前輩不信的話,我也沒有辦法。”
“難道……”姜伯尋又驚又奇,不禁懷疑這二人是否使了一條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詭計,真正的李公子不是眼前叫何念的少年,而是他李蕭。不然的話他怎能吃到北國公經年累月才煉出的“靈丹妙藥”?說道:“你體內非但沒有半點內傷,反而真氣貫通,內力橫流。事實上,那紅色藥丸名叫凝血丹,是用各地極稀有極名貴的藥材熬制而成。非但不是毒藥而且是大大的妙藥。普通人吃下藥到病除,習武之人吃下則大增內力,堪比苦練三年。”
李蕭半信半疑,只是問道:“如此說來,前輩算是相信李蕭沒有說謊了吧?”李蕭道。
姜伯尋呵呵笑了兩聲,說道:“老夫原本以為你資質愚鈍,難以練成上乘劍法。不想你竟然吃下凝血丹,以致內力與日俱增,數年方能修成的劍法如今只需花費月余。”說罷他邁出房門,又道:“能吃得李公的凝血丹,老夫倒是覺得二位當中確有一位是李公子。”
片刻后,姜伯尋下到一樓,徑直走到孫女身前,把她攬入懷里,撫弄起她的長發,頗有些放心不下的意思。此時堂內眾人已去了大半,只剩下武當,華山,雪山等眾名門弟子。至于那些著急離去之人想必都追那范馬夫而去了。
姜伯尋沖那白衣男子說道:“老夫和你雖然只是初次相見,卻相信不會看錯人,你比尋常人更重情義,是位俠義之士。今日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可否?”
白衣男子愣了一下,隨即點頭。“但說無妨。”
姜伯尋接著道:“那虛靈和尚同老夫一位舊友有過一段恩怨,那舊友因此錯被眾人當成惡賊。難得銷聲匿跡江湖多年的虛靈重現江湖,老夫有幾件事必須同他當面問清楚。”
白衣男子又是一愣,“前輩那位舊友可是逍遙劍客何叔籍?”
姜伯尋淡淡地道:“正是。”
白衣男子又道:“所以前輩要趕在眾人之前找到虛靈和尚,要在下替您照顧孫女,對嗎?”
姜伯尋朗聲大笑,贊道:“少俠果然聰明。不錯,老夫正是為此事相求。”
白衣男子道:“前輩信得過在下,是在下的榮幸,自當竭力照顧好令愛。”
姜伯尋點點頭,雙手合十向他抱拳。轉身又道:“雨黛,你可要乖乖聽話,安心等爺爺回來。”
姜雨黛這才明白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是何用意,俊俏的臉上瞬間流下兩道淚痕,急道:“爺爺,你帶我一起走,我不要跟這些人呆在一起。”
“你可是銀葉山莊的大小姐,少莊主。哪能當眾哭鼻子呢?快抹去眼淚,免得叫人笑話。”姜伯尋道:“明日天黑之前,倘若爺爺仍未折回,你就先跟隨那位白少俠去投奔北門關李總兵,他是我的故交,會好生照應你。說罷他目光轉向白衣男子,只等他點頭答應。”
那白衣男子被他蒼老卻銳利的眼神盯的渾身不自在,實在忍受不了只好雙手一拱,說道:“晚輩一定不負重托。”姜伯尋笑笑,忽地邁步上前,湊到他耳邊一陣嘀咕。只見溫文爾雅的男子忽然臉色大變,一會鐵青,一會通紅,捏在手里的長劍嚶嚶作響。
姜伯尋回到孫女身邊,替她擦去眼淚,同樣對其竊竊私語交代一番。
忽然一道寒風吹進堂內,姜伯尋長袍一甩,頓時如一道旋風消失在眾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