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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9)修琴

虞男說,你剛剛的撫掌大笑,引來了咖啡屋顧客們驚疑的目光。湯澈說,好的,那我們平復下情緒,剛剛你講的是一個朋友圈的故事,下面我也講一個關于朋友的故事。湯澈講道,白雪逗著籠子里的金絲雀,父親白河說,別再喂了,喂喂那只畫眉和喜鵲。喜歡一個就逮著猛塞,上回那只小鸚鵡,天天吐司麥片粥,梨子櫻桃蘋果泥,腹脹的像揣了個小鼓,最后便秘死掉了,我怎么生了你這么一個死心眼的孩子呢?白雪不喂了,坐到書桌前,看了幾頁閑書,覺得寡淡無趣,就換了鞋,來到大街上。遠遠看見徐蕾,疾步而走。白雪上前喊到,這不是徐蕾妹妹嗎?這么早,一個人出去吃早點哪?徐蕾轉身一看,是白雪,說,琴壞了,去修琴。白雪看見徐蕾提著一只箱子,說,哪兒壞了?徐蕾說,靠近裂縫處的面板弧度有些下凹。白雪說,大街上難覓伴侶,走,我陪你去。

拐過兩條街,進了收起半面卷拉門的小樓,從走廊到樓梯沒有窗戶,光線又黑又暗,燈泡不亮,只聽見兩人上樓鞋底傳來的踢踏聲。樓梯又窄又坡,徐蕾脫下高跟鞋,到了樓頂,光線云集,推開一側的玻璃門,一個年輕男子坐在室內,用音柱安裝器的尖端插進音柱斜坡低的一面。用音柱鉗子,把一根約四寸長的粗鐵絲,扭成S狀,將一端錘扁磨尖,聽見門響了,抬起頭看到徐蕾一手拎著鞋,一手拿著小提琴箱子,旁邊跟著白雪,怯生生的看著如同摩托車修理車間一樣嘈雜凌亂的工作室。修理師一眼瞅見白雪手指的繭,說,我這是修小提琴的地方,不修古箏。又看到徐蕾拎著的鞋,說,更不修鞋,你們去樓下轉轉,什么都有。看到徐蕾脖子上的繭,說,脖子上那塊繭要注意衛生,預防局部感染,不要觸碰刺激性的東西。然后又低頭修琴,再不言語。徐蕾說,沒看著我拎著琴箱子來的么?男子說,看出你的琴箱是SOYOTO的知名名牌,那一遛的玫瑰金是額外的工藝贈品吧,手工現鑲,沿著琴箱的弧度拐到了四個角,常見的琴工廠的琴師手藝,止于遠去的八十年代末小城國營琴館。小提琴背板是美洲鳥眼楓,面板是阿爾卑斯山脈的魚鱗松,你一放下琴箱,沉沉的墩了下琴箱,磕碰到小提琴發出的共鳴我就聽出了琴的材質。一看就是初學者,我猜你是個背包客,琴箱里有世界各大洲地圖,各大洲還按曲目嗜好印上了五線譜,里面裝有一些音樂會門票、機票等雜物。除了一把琴、兩副弓,就是姐妹照片、男友照片、小裝飾物、肩墊、備用琴弦等等。學琴的話在四樓,把鞋穿上吧,我這里剛裝修完,地面落有石灰,會讓雙腳瘙癢難耐,你儀表莊重,唇線和發梢、耳釘平行,注意梳妝打扮,是個貴族學校培養的小姐,即使到了南方游玩,也長期將雙腳包裹在緊貼、難以透氣的鞋襪內,回家后一定以為在南方途中感染了“香港腳”。徐蕾臉色不好,咬著唇說,不管你是有意還是無意,都費時間消遣了我,我就一句話,我是來修琴的。說著“哐啷”一聲打開琴箱,琴箱里只有一圈軟墊,平放的一份備用尼龍弦,一把琴頸微微彎曲的小提琴。修琴的男子看著琴弦說,沒錯,Evah Pirazzi的,尼龍弦的昂貴版,能模仿羊腸弦的音色,伸展自如,不必保持濕度,羊腸弦的演奏環境堪比干面粉和成濕粉團,濕度一高,腸子就變長,濕度一低,腸子變短,每天晚上把琴弦降低一個音,讓琴弦休息。我偏Aircore,癡迷古典樂曲,其音色最接近羊腸弦。男子又看了一眼微微彎曲的琴頸,說,這才是最要命的,但我相信就算是板斷得四分五裂都能修好。2008年早些時候,德國著名小提琴家大衛·葛瑞特(David Garrett)在倫敦演出時,不小心從樓梯上滑下來,坐在他的1百萬美元的瓜達尼尼上。不難想像小提琴被壓成很多塊去了!葛瑞特花了15萬美元修理。然后他繼續使用這把修補過的小提琴。徐蕾說,你方便時能幫我修嗎?修琴男子說,你的琴需將變形的琴頸用水浸濕,再用酒精燈或電熨斗進行熨燙和烘烤,慢慢地將變形的琴頸恢復到原來標準的位置,再用膠將指板粘合起來。我自己的琴都沒人幫我修,請另請高明吧。徐蕾說,方法你爛熟于胸,只是動下手而已。白雪說,高樓的門口可是寫著修理小提琴的。男子手里握著粗鐵絲說,修琴的老師傅這幾天痛風,我是他的客戶,我的琴也壞了,只能按照他的提示用他的工具自己動手了,膽子大的話一起試試,這里還存放許多別人的琴,我已經拿來練手了,開了不少竅,這些堆積如山的壞琴都是我們的素材,我把它們一個個修的更壞,再把它們整修好,你們就來了,打擾了我單獨思考的時間。白雪說,我們的琴你有幾成把握?男子看了看說,處理這種故障應將琴頸木榫連接處用水浸濕一至兩天,使琴頸木榫和琴身自動脫膠,再用薄鋼片拆下木榫重新調整高度再裝到琴身上去,依我現在的能力,應該和修琴師傅差不多吧,很快。徐蕾說,你啰里啰嗦什么,你就是一個修琴師!然后和白雪繞到一旁,盯著修琴男子坐到椅子上說話。

男子一會閉一只眼,一會測著琴弦張力,呲出牙露出滿意神情,一會靈活的拆下指板,像個拆車軸的嫻熟木匠。白雪問,琴行幾樓?修琴男子頭也不抬,說,四樓。徐蕾把鞋穿上,兩個人沿著樓梯下到四樓,見西面一扇玻璃門,推開進入,立馬有經理上來問詢是買琴還是培訓。徐蕾說,我的小提琴在五樓修著呢。經理看了一眼徐蕾脖子上的繭,立馬換了一張臉走開了。白雪和徐蕾走過了前臺,看到一側的暗屋里兩個年輕人正抱著電吉他、貝斯搖頭演奏,一旁的長頭發鍵盤手,手指松弛有序,屋的內角不時傳來樂隊里爵士鼓的鼓點聲。通向暗屋有幾節樓梯,徐蕾被拌了下,干脆又脫了鞋,放到門口,走了進去。徐蕾看著壁畫,是馬奈《草地上的午餐》,裸體的女子和衣冠楚楚的紳士畫在一起,果蔬流了一地。白雪則坐在外面的走廊長椅上。徐蕾聽著音樂看畫,又把目光挪開,悄悄欣賞著屋里的布局,看到了一排畫畫時用到的射燈,小桌子上蒙著的紅布,布上有一個深深的圓形印記,那一定是石膏像留下的,地板上有零散的油墨痕跡。徐蕾在畫室遺跡間暢想不斷,看著墻上的畫,眸子里閃出光線,自己仿佛置身于畫中后景的湖池邊。徐蕾安然的站著,樂隊聲音越來越散漫,越來越低沉,最后像犯了老年人的延遲癥一樣拖沓結束,所有人都愣愣的,呆呆望著徐蕾的闖入。鼓手最先反應過來,發現徐蕾活在另一個世界里,欣賞美,便癡迷的望著她。徐蕾不知過了多久,在沉睡中醒來,又望向畫里的湖邊。鼓手說,這幅畫是拿破侖三世想用皮鞭抽打的不朽之作。徐蕾抬眼打量了一下渾身健碩的鼓手,淺淺一笑。鼓手放下鼓錘,腮邊的胡子連動著嘴巴說,知道拿破侖三世么?徐蕾確定鼓手口腔里發出的聲音是朝向自己耳膜震動的,淺笑著,搖了搖頭。其他幾個人也把目光望向壁畫,鍵盤手在用心盯著徐蕾和鼓手二人眼神間的交流所反射出的信息。鼓手說,同英國人火燒圓明園,迫使中國清廷簽訂《BJ條約》。鼓手見徐蕾嘴唇有所翕動,眼睛有所思考,接著說,他們有馬奈、莫奈、西斯萊、畢沙羅這樣的印象派鼻祖,也有深諳政論、覬覦帝位的改革者拿破侖三世。一個披著共和外衣,實行專制獨裁,對內修改憲法,對外實行資本主義殖民擴張,在這樣一個暴虐的統治下,國家卻誕生了一批批在藝術領域獨領風騷的匠人。你來之前,我們陷入沉睡不能自拔。你驚醒了我,我在心里畫出了你的相貌,是那么驚艷駭俗。吉他手說,我退出。貝斯手說,我也退出。鍵盤手說,還有我。鼓手將位置讓出,徐蕾站在位置上,看著大鼓,落地鼓,腳踏鈸陣陣發笑,鼓手示意徐蕾坐下,耐心講解起來。一會兒的工夫,鼓手講的汗流浹背,徐蕾額頭上也滲出汗珠,鼓手就按著鍵盤唱了起來《新長征路上的搖滾》,吼著。徐蕾用腳踩踩镲,手擊閉合踩镲,手擊開镲音。單跳滾奏和雙跳滾奏中,手指加手腕。徐蕾看著F譜表,落地鼓在第二間,大立镲分別記在上加二間和上加一線,踩镲寫在下加一間和上加一間。鼓手呼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徐蕾說,好像我們鬧得熟了一樣。鼓手說,學的很快。徐蕾說,拉小提琴的。鼓手說,那個音階大,看到你脖子上的繭了,樂團“扛把子”。來我們樂隊吧,保證開心。

白雪坐在外面的長椅上,閉著眼睛聽著樓上的動靜,聽到沉重的一聲響,便知道面板摘下了,聽到小聲的如竹筒落地聲,便知道是把開琴刀,已經從內外兩側交替的松開背板與各端角木塊的結合點,再聽一會,又會傳來沉悶聲,說明松開側板和卸下背板了,仿佛成了規律。又是很清脆的一聲落地,應該是鉗子,修琴男子已將音柱移到中腰側板部位,然后慢慢的向另一邊傾斜,這樣音柱就卡在音孔上了,這時候再用手拿下來。這些動靜慢慢變成協奏曲,養成了一套自帶的規律,催促著白雪懨懨欲睡。這時候過來一個老人,暗紅的肌肉鼓在臉上,鼻間皺紋猶如刀刻,眼睛凸出有神,沒有白盡的烏發占了大半個腦袋,脖頸粗壯有力如腰一樣,嘴巴小一些,下嘴唇被厚厚的上嘴唇覆蓋了。見白雪似乎不是簡單的打盹,而是似有似無的在沿著不可描述的旋律尋覓著什么,不是心事顧慮可以表與顏上的,帶著一副無法訴說的冷傲,老人陷入了沉思。白雪忽然被一個聲音驚醒,先后聽到了四種不同的聲音落地,像一場持久戰爭的四個單元,分別是木銷釘、弦枕、指板、鉆頭的落地。指板和鈕襯墊好夾子座,再用夾子把琴頸固定住…一切都只是猜測,直到大地發出弦震動所包含的適當的柔軟度和彈力聲,仿佛剛剛是一個最低的G弦發出的,琴弦拆了。白雪睜開了眼睛,老人盯著白雪,緩緩的思索,問道,姑娘,你忐忑的心情是在等人嗎?白雪指了指樓上,說,不,聽修琴。老人來了興趣,說,小姑娘秀外慧中的,彈什么琴?白雪說,今天陪朋友來的,她的琴在修。老人點點頭。白雪說,只聽聲不保險,樓上畢竟沒用電動工具,很難判斷,鉆頭的進入最好兩個人同時操作,我應該和我的朋友上去看看了。中午要著急趕回去,喂我的金絲雀。白雪離開座位走向來時經過的暗屋,發現一個絡腮胡的年輕人正坐在鍵盤琴旁抽煙,煙圈一縷一縷朝徐蕾腮邊冒著,徐蕾深深陶醉在煙霧中,正熱火朝天的把爵士鼓敲得驟雨一樣,颶風一樣,亂蛙一樣。

白雪回來重新坐到椅子上,無奈的說,居然和樂隊玩瘋了。老人說,和你一起修琴的朋友么?白雪點點頭,說,伯伯,你是來干什么的?老人說,我今天有事,也需要等待,估計你們修好琴走了,我還要等下去。白雪說,剛剛不知是不是在修我們的琴。老人說,如果是的話,木銷和孔內涂上稠的熱膠,迅速地把木銷輕敲入孔內,待膠干后修削木銷,還需要一段時間。白雪新奇的說,伯伯原來是行家啊。老人干裂的臉笑了笑,說,看你手指有磨出的繭,不像拉小提琴的,卻對琴的構造這樣明晰。白雪說,我是一個心細的人,知道不同的工具能拆換哪些零部件,比如鋸、刨子、扁鏟、鐮刀、斜鏟等等我都見過,每樣工具包含的信息量都很大,一把小提琴的構造就那幾個部分,修琴師把琴的每個零部件拆下,像做展覽,拆下裝上,像組合積木,在我腦子里一目了然。老人聽了點點頭,問道,經常來琴行嗎?白雪說,很少。老人說,一副好腦筋,和我年輕時候差不多。白雪問,伯伯對琴也是了如指掌,是個退休的琴師吧?老人搖頭道,說琴師也可以,我更擅長修理,租下了樓上一間大房子,什么琴都修。白雪說,可我看到樓上的大房子里,只有一個修理師在修小提琴,并沒有其他樂器。老人聽到這里,無奈的閉上了雙眼,天花板依舊傳來工具砸地的聲音,老人問白雪,如果你要向伙伴傳遞一個非常重要的信息,一定會打電話嗎?白雪說,有多重要呢,如果是不可告人的隱私,我也要選擇沒人的地方打電話,否則會選用暗號,或者約定沒人的地方傾訴。老人說,約定,暗號,你已經把這些天困擾我的東西指出來了。老人漫步到暗室,看到一個女孩子在撥弄著吉他琴弦,鼓手在爵士鼓前擊打著節奏,見了老人,鼓手一愣,喊了一聲“爸爸”,然后拉起徐蕾的手說,爸爸,這是小蕾,我們樂隊的新替補。老人嘟囔著說,你一向多情善感,因為尋覓女朋友誤了多少事,導致年紀輕輕只能經營一個樂隊,而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是下鄉的勞動能手了,你別無本領,怎么在社會立足,酒吧駐唱我仍然反對你去,染上了不良嗜好,還要隔三差五的換女粉絲當伴侶,有辱門風。鼓手說,我已經開始戒煙了。老人說,用我的錢養樂隊還在其次,你一副蠢樣子讓我死了也閉不上眼。我問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計劃?干嘛支走其他三個樂隊成員?鼓手說,是蕾蕾和我聊天,他們知趣走開的。老人說,簡直是一灘爛泥!樓上的修理工丟下鉗子、開琴刀已經一上午了,我旁邊坐的一個小姑娘都能準確分辨出琴修到哪一步了,你還有心思坐在隔音的暗室里談情說愛?鼓手一臉不屑,說,他修他的琴,我聊我的天,就算需要一個人站在琴的正面控制鉆頭的進人,另一個人扶住提琴并觀察琴頸的輪廓,他那時候自然會來叫我。老人用手指著鼓手說,我勸不了你了,不可救藥了。鼓手轉過身去拿起一張濕紙巾,和徐蕾擦著鼓面。

老人回到椅子上坐下,問白雪,暗室里的女孩是你朋友?白雪說,對,今天她的琴頸壞了,我陪她來修琴。老人說,樓上的修理店我進去過,壞琴頸的琴都已修好,剩下的只有你們這一把壞了琴頸的。今天不是個好日子,你們應該快速離開,可琴在這里,琴的主人和我兒子正如膠似漆,麻煩似乎擰成麻花了。白雪說,您兒子?老人說,暗室里打鼓的小伙子是我兒子。白雪說,這和我們有什么關系?老人說,從前沒有,以后可能也不會有了,但今天要麻煩一些,因為他們年輕,荷爾蒙分泌旺盛,音樂能撩人心弦,你懂了嗎?白雪說,剩下一屋子的樂手離開,讓他們兩個借機談情說愛?老人說,司空見慣,和年輕漂亮的異性接觸是我兒子的天生本領,他造這個樂隊可能就是為了這個。我有時候想他為什么不找份安定工作去結婚呢,可能這是如今青年人的生活方式,不適合他。搖滾、煙酒、談情說愛都能慰藉自己,這個年齡需要一盆冰水來澆滅自己心中的那團火苗。可我擔心的不是這個,是我死了以后,他的路怎么走。白雪問,伯伯,您有什么心結么,怎么突然談到這上頭來了?老人說,如果他能靜下心來像你一樣,靜靜的聽樓上地板發出的動靜就好了,尤其是今天,我甘愿陪著他一起聽。白雪說,如果是我陪同一起來的那個朋友,攪亂了你們父子二人獨自相處的機會,我這就喊她走,看樣子,你們像有什么重要計劃。老人說,計劃?你這詞用的貼切,今天的事,不是你和你朋友的錯,我也不會怨你們,因為今天,我兒子、我、修理師都難以把控。我勸今天的故事結束后你把琴拿走,也許琴永遠無法修復,或者修好了暫時要被擱置幾天,具體看情況變化,因為過了今天,修琴的工作室,還有這家琴行都不復存在了。白雪愣愣的說,這我倒更聽不懂了。老人說,這家琴行也是我的。白雪說,經營不善面臨倒閉?確實沒幾個客人。老人說,經營不善?確實有這個現象,可我心里對這個琴行今后的存在與否已經沒興趣了,我關心的仍舊是我兒子,過了今天,他能否以光耀的臉面活在這個世界上。白雪說,我聽的出來,樓上的修理師和你兒子有矛盾,兒子沒有繼承你的手藝,整日的玩鼓錘,以后的修理店就要看樓上修理師的臉色了,確實欺人太甚。這個人,我們領教過,狂妄自大的很,我和朋友來修琴,他上來就把我朋友奚落一頓。老人微笑著仰著臉說,要說起修理師,那是他的正常脾氣,和你們奚落那是投緣,要是一句話不說埋頭苦干,就不知他肚子里裝的什么了。而這幾天,正是他埋頭苦干的時候,他像在沖刺終點了。白雪站起來說,伯伯,您不用為一個雇員擔驚受怕,有些話您不愿說透,為了您兒子的隱私,這我能感覺到。想知道部分真相,只有我上去和他理論一番,也順便看看我們的琴修好了沒有。老人用溫和的目光看著白雪帶著怒火離開,長嘆一聲,也支起耳朵聽樓上的動靜。

白雪經過暗室,瞅到了徐蕾擺放在外面的鞋子,一只踩在另一只上,腳趾部位與腳跟互觸,像一瞬間的腳下芭蕾舞姿,而暗室里的徐蕾,早被鼓手寵愛成白天鵝了。白雪蹭蹭幾步上樓進了修理室,推開半扇門,見修理小提琴的男子正頭也不抬的忙活著,地上散了兩架小提琴。白雪說,怎么一下子拆散了兩架?你修得過來嗎?我們的這只僅僅是琴頸壞了,在樓下就聽到“嘁哩喀喳”的零件和工具落入地面,拆分的工作過于繁瑣,果然大卸八塊了。修理師把頭抬起來,望了白雪一眼,說,這么著急?工作才剛剛開始,我不把另一個小提琴拆開,就無法徹底明白小提琴構造,我是個蹩腳的修理工,以前只做些簡單的裂縫粘貼工作,檢查指板的投射高度、傾斜度和與琴碼的對中等,或者扶住提琴并觀察琴頸的輪廓,按需要的鉆入角度拿一把直尺,引導鉆的人保持正確的角度。白雪問,修琴你和別人還有分工?修理師說,當然,以前琴頸壞了都是他親自維修,我只做一名學徒,那個人就是這里的琴行老板,四樓五樓的生意都歸他管,不過,客人越來越少了。白雪說,中午前盡快修好,我還要趕回去喂我的鳥。修理師問,什么鳥?白雪答,金絲雀。修理師說,哦,那聲音叫起來可不甚美,尤其單養。白雪說,快點修,我的可是一對。修理師說,一對名貴的金絲雀,價格要比初學者用的小提琴貴重。白雪說,只有雄鳥愛叫,像你。修理師說,雌的像你,她美而不俗,她智而不險。她活潑而不虛偽,她天真而不裝樣。白雪說,琴行老板說,你奚落起人就是對異性的愛慕。樓下的鼓手已經和這把琴的主人奚落上了,我看你們這里就是藏污納垢之地。怪不得琴行老板呵斥他的兒子,在一所暗室里樂不思蜀,對樓上工具掉落傳來的聲音充耳不聞。修理師說,你聽到什么了嗎?白雪說,琴行老板的兒子眼里沒有生意,如果有一天琴行老板不在世了,雇了些你這樣的雇員,終日磨洋工,這產業會毀于一旦。修理師說,不在世?你知道琴行老板什么病嗎?一個焦慮障礙患者而已,每天覺得自己頭暈,怕摔倒在樓梯上意外離世,引來周圍人的圍觀,鼓手兒子沒有了老人幫襯,琴行停止運轉,樂隊解散,一切多么的凄慘,你在樓下已經被琴行老板洗腦了。不過這表面焦慮的背后,一定隱藏著事關緊急的原因,是什么讓琴行老板對一個無關緊要的客人傾訴,以緩解壓力呢?白雪說,那是你們琴行內部的事,我上來一是催促你修琴,既然琴沒修好,我就要替老板問你,琴行老板兒子需要父親幫襯,難道你沒有白拿錢磨洋工么?修理師徹底放下手中的活,說,我確實拿了不少錢,磨洋工談不上,這是琴行老板愿意做的,一切都在挽救他那個不爭氣的兒子,確切的說,我只是個畫畫的,你腳下四樓暗室里的壁畫看見了么,《草地上的午餐》那就是我的臨摹作品,你沒聞到滿屋的松節油味么?還增加了亞麻油。我用的是溫莎牛頓的底料,只是一個紳士的鼻子沒畫好,像個長方體,提亮部分是一筆下去的。白雪說,又是底料又是提亮,除了藥妝就是火鍋。修理師說,開始奚落我了,我們的角色互換了,好了,我要修琴了,我習慣孤獨。

白雪訕訕一笑的走開,又回到四樓琴行,見老人仍舊坐在椅子上沉思。暗室里的男女倒沒有因老人的呵斥停下什么,心想老人說今天要有故事發生,過了今天琴行和修琴室可能不復存在,而樓上的修理師正安詳的擺弄著手中的活計,鼓手也能騰出時間來同徐蕾談情說愛,白雪懵了,或許老人真的有焦慮癥,把生命里有可能出現的危機擠壓到了一天的某一個時刻,頭暈正證明了每天對于這種危機襲來的渴盼,也許老人正在陷入精神分裂的狀態,老人患得患失,沉浸在自己的癥狀里不能自拔,或許只有琴行的工作才能喚起他那部分正常的思維。白雪小心翼翼的走過去,老人看見白雪笑了,說,我在樓下聽到你們辯論的聲音,但一句也沒聽清,中間他挪了兩次腳,踩在地板上發出的摩擦聲很響,和你對話的時候,有約五六分鐘他徹底放下了手里的活計,是什么話題讓他這樣一個不愛針鋒相對的人如此激動?白雪如實說,我說樓下的琴行老板心情不好,呵斥了他的兒子。本來我在樓下聽見工具落地聲,以為修理師很繁忙,琴要修好了,可進去后發現只不過被大卸八塊,像是在磨洋工惹惱了我,一番對話后我覺得他的確在對著拆散的小提琴思考著什么,他一個修理小提琴的能思考什么呢?老人笑著說,或許我們在思考同一個問題。他對小提琴是不熟悉的,還沒有出師。以前我拆裝他在旁邊看,后來也幫我打下手,可終歸是學徒水平,本來以為兒子興起的一場鬧劇會盡快收場,大家各回其位,沒想到今天是鬧劇的最后一天,今天過后,你所看到的、聽到的,都將改變或消失。白雪疑惑的問,伯伯,修理師說您有焦慮癥,還有心理障礙,經常頭暈?老人說,經常頭暈是因為以前得過腦梗,但不排除心理原因,我焦慮是早早的知道我被一個精心計劃圍困了,這卻成了他們消遣我的理由。

白雪靜靜的聽著,老人嘴里的“計劃”、“消遣”她并沒有在琴行看出任何端倪,但能看出隨著時間流逝,老人在焦慮的等待一個時刻。白雪問道,樓上的修理師說他是位畫家,暗室里的畫是他的作品,您能解釋下其中的原因嗎?老人笑了笑,說,還要從我那不爭氣的兒子說起。以前樓上的修理室比現在熱鬧的多,不光修小提琴,凡是琴行能教授的琴它都修,小提琴、古箏、二胡、琵琶等等,樓上的修理師也有許多位,如果你坐在這里靜聽天花板,工具落地的聲音熱鬧極了,這卻犯了我寶貝兒子的忌。以前在暗室里工作的不是他,是樓上的修理師,四樓五樓是我租下來工作的,但那間暗室是屬于修理師獨有的。我兒子在我們坐的這一片活動,沒有墻壁的阻隔,他的樂隊在空闊的場地下演奏樂曲,有時也會有觀眾,偶爾會有學生上前讓他指導某個樂器的技術性難題,他也是樂此不彼。我讓他白天不要玩樂隊,塌下心來做一名搖滾老師,教教爵士鼓、吉他、貝斯什么的,這些他全會。可他卻一口否決了,認為把時間浪費在他人身上是在浪費生命,他組建的樂隊是在沖破世俗的枷鎖,重組被現實生活的節奏帶偏的靈魂。瞧瞧,占著我的地方,卻說我的工作區折磨了他,就像一棵麥苗不滿意所在土地的貧瘠,可到了第二年春天仍舊在這片土里鉆出來,享受陽光雨露。他閑著的時候也會創作曲子,可樓上傳下來的工具敲打地板的聲音攪擾的他痛苦不堪,有時候新找的女伴也會抱怨天花板的聲響破壞了甜蜜氣氛。正當我以為兒子會徹底搬出去,當一個酒吧駐唱時,他冷靜的觀察力卻給這一切帶來了轉機。他發現暗室里的畫家,也就是如今的修理師每天都能安靜思考問題,有板有眼的畫畫,從沒有耽擱。我兒子就在修理師畫畫的時候走進房子,驚訝的發現這里居然聽不到樓上傳下來的噪雜聲,原來暗室是多出來的一間屋,以前用來當儲物間的,被修理師先到先得,租了下來。暗室正對的天花板上頭,是五樓修理室的門口,輕輕的腳步聲不會帶來絲毫打擾。白雪說,所以您兒子就租下了暗室,畫家能同意么?老人說,這里面可是多虧了我花錢了。兒子苦苦的央求我要租下那間畫室,可是怎么能讓畫家離開呢?他要作畫啊,四樓又沒有其他教室可以供他使用。我于是忍痛割愛,把樓上的修理室白白送給畫家,讓他即興創作。可畫家嫌修理室那么多修理師同他一起工作太吵,我只好對修理師們說,暫停工作,我兒子和畫家好比兩個瘟神,送走他們后,工作照舊開始。可我最好的朋友,修理小提琴的修理師卻沒有立刻走,畫家換了一個工作環境,對小提琴的修理發生了興趣,他小時候也系統的學過,要利用在修理室工作的機會徹底把一手修理絕活學到手。我這位原小提琴修理師的朋友成了他的老師,盡其所能的教了幾天,這間修理室也成了我們三個人談天說地的地方。漸漸的,這里的修理室只修小提琴了,老修理師走后,我和畫家搭伴修理了一批琴,但他只顧和老修理師談些修理行當的理論文章,甚至研究起樂理來,學藝不精,絕大部分的琴是我修的,他算個幫閑的,尤其是修小提琴琴頸這樣的大活,離開了我他一個人玩不轉。白雪說,可是我們的琴就是琴頸壞了,您不上去幫幫他么?老人說,往日我會上去,今天不同,我在等待那一刻究竟以怎樣的方式到來,如果他能一個人修好琴頸,說明這些天他一直在為今天壓賭注,簡單的說,今天以后的日子會變成怎樣,取決于你們的琴頸能否修復。白雪問,今天以后的日子,難道和往日不同?老人說,對于養在家里籠子內的雞來說,屠宰場再怎么變動也和它們毫無關系。這個話題你問過兩遍,我也回答了兩遍,我只能抱歉是事情發生在今天你們修琴的日子,把我的焦慮過分向你傾訴了。白雪說,樓上的修理師說他喜歡獨自一人呆著,如今你也是獨自一人呆著,你們不做修琴搭檔,選擇獨處,是不是你們二人都對所謂的計劃了如指掌了?老人說,關于這個計劃,我知道的應該沒有修理師知道的多。我為此焦慮不安,求助過心理醫生,但空想的事情哪能談那么具體,而且事關我們家族老小的聲譽,焦慮癥犯了,我就頭暈眼花,醫生開的藥我也吃著,仍舊無法改變困惑帶來的內心騷動,我有一個小故事你想聽嗎?白雪說,只要能緩解你內心的焦慮。老人說,有一個人平日里寡言少語,突然有一天高興的發瘋,見人就說他有個叔叔,不在這座城市生活,叔叔沒有后代,就要去世了,在彌留之際立了一份遺囑,要把所有遺產轉到自己名下。這位先生逢人就說,可住在他周圍的人從來沒聽過他有什么有錢的叔叔,就連他父親在世時窮困潦倒,也沒有接到過任何親戚的接濟。日子一天天過去,遺產沒到,可這位窮的叮當響的先生仍舊樂此不疲的講述著他的幸運,給大家普及他們家族的歷史,家族在他的演繹下變得熠熠生輝,這位神秘的叔叔也有著極為不平凡的一生。這位年輕人性格開始發生了改變,吸煙、酗酒、賭博終于把自己扔進了監獄,還在講他的叔叔會拿錢來保釋他。獄警問,為何遺產遲遲沒有到賬,年輕人說,人的生命力極強,哪能說死就死,希望好心的叔叔能多活幾天。監獄監押的日子夠了,可年輕人卻不愿出獄,為了證明叔叔會用一筆錢來替自己做保釋金,年輕人甘愿冒風險作案。后來經過司法機構討論,將他鎖進了精神病醫院,開始他還像個躁狂一樣談論他偉大的叔叔,漸漸隨著醫生的開導,藥物的控制,宗教的感化,一年后年輕人出院了,再也不提他的叔叔了,別人問起他也極力否認,尷尬的說自己的青春期躁動害苦了自己。但有一天從前的房東找到年輕人,說,有一封厚厚的來信,已經寄來半年了,來自一個海邊城市。年輕人打開一看,是一個化名為年輕人叔叔的人立的遺囑,要把名下所有財產轉到年輕人名下,請年輕人簽字寄回給律師。正當整座城的人都瞠目結舌時,年輕人拒絕簽字,淡淡的笑著,說,哪有什么巨額資產,這個老頭子一定同自己一樣,患上了躁狂癥。白雪聽了額頭微微下垂,思考起來。老人說,我到底是那個有錢的叔叔呢,還是進了醫院的年輕人。也許這個所謂的計劃是我找到了我認為足夠的證據羅列出的,有針對性,除了我的遺產繼承人我的兒子,說給誰都不信。也許我的遺產繼承人我的兒子準備了一套手段要強加給我,我說給他人聽,別人都以為我瘋了。醫生建議我每隔一周去找他做一次心理咨詢,我照做了,明天是第七次了,過了今天就知道危險和幻想哪個是真實的了。白雪聽出這件事觸及家事,甚至有遺產繼承的線索,便不再多問,看看已到中午,就來到暗室,對和鼓手坐在一起遐想的徐蕾說,你上樓去催催修理師,看你的琴頸修好了沒有。鼓手說,你們要等到晚上太陽落山,或者明天太陽升起他從修理室里走出來和我說話,才證明最難的工作完成了。我爹不幫忙,老師傅不在,他喜歡一個人默默承受著壓力,孤獨的分析問題,他在閉關。白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說,那么小提琴拿不到了?徐蕾,我們走,去樓上要了電話,琴修好了再來。鼓手攔道,蕾蕾不要走,琴一定能修好,再多待一會,下午我找老師傅來修。白雪去樓下咖啡廳吃了些東西,下樓的時候看見有快遞員已經拿著外賣送到了徐蕾手里,便一個人緩緩登著臺階,一個人回到四樓,見鼓手正瞇起眼睛悠閑的吸著煙,聽見徐蕾大喝一聲,受夠了,原來以為墻上的畫你那么了解,會是你畫的,你卻只會玩樂隊,我的小提琴可是專業級的,國外做交換生我都沒去。你手機上怎么這么多女的,難道都是和我一樣,被這幅畫騙到暗室來的?鼓手擺弄著抽屜里藏著的畫筆和顏料說,你知道畫畫這事需要模特么,樓上的修理師在畫這幅畫之前,不知用過了多少個模特,手機里存放的女孩都缺乏你這樣的涵養,畫家的雙眼相當于鏡頭,給鏡頭選景色,當然選漂亮的,你愿意和我去大街上選景,當我第一個模特么?徐蕾想了想說,出去轉轉?沿河的楓樹林不錯,可以把那一幀畫面印在腦子里,拿回來當油畫背景,別忘了把我印在里面。鼓手說,當然了,當然了,我們回來去五樓畫,那里空間大,然后掛在這面墻上。徐蕾說,畫紳士的這幅草地背景的畫真是修理師畫的?鼓手說,那還有假?徐蕾說,所以你喊他老師?鼓手說,你說過我對繪畫藝術有著敏銳的判斷能力,能超過身邊的同學和老師。徐蕾說,你對畫的解讀能力確實是立體的。鼓手說,這幅畫是我叫修理師掛的,畫里的解讀語言我背了多少遍了,專門等愛尋找美的女孩。徐蕾默默的說,哈哈,酸。你能對中外美術史了如指掌,滔滔不絕,你所說的了解不是為了借鑒,更不是為了炫耀,而是避免重復,你是一個不重復的人,別出心裁,畫出人們共同期待的而畫壇沒有的作品,就像你今天對我聊的馬奈,他畫的馬沒有一頭是四條腿的,這是光的顫動,而我竟像個瞎子在畫前流連忘返。鼓手說,戈雅的畫刺激馬奈創作了一組陽臺上的人物,我們應該去探究戶外強光跟隱沒室內形象的暗影之間的對比,光待在屋里只能畫思枯竭,馬奈的這一探索遠遠超出60年前戈雅的限度,我們要把這一探索引向深入。光亮中的你,和陰影中的你,成對比之勢,我們應該出去。你站在楓林中,畫面的空間感會被縮小,你猶如標簽般貼于楓林中。徐蕾心中躁動,弓著腰穿起鞋子,鼓手說,藝術之門一旦被人打開,立即會安上一把新鎖,新鎖需要新鑰匙,你就是我的新鑰匙。徐蕾說,是嗎,和畫上的裸女比,我不是太艷了嗎?鼓手說,如果艷俗風氣流行,那我就一窩蜂地把顏色畫得生猛。

兩人下了樓,白雪在長椅歪著腦袋睡了一覺,醒來已是下午五點。老人笑著說,再有半個鐘頭,琴行就要下班了。白雪說,你說的計劃呢,無人實施啊?老人笑著不語,半天說,我為了鍛煉兒子的管理能力,琴行員工的工資都是他來結算。前幾天,他只支付了員工半個月的工資,我問他,他不語,問琴行員工,他們忌諱如深,像瞞著我不可告人的真相。明天就是三十號了,這半個月的工資仍然沒有結算。想一下,我這個老頭子身上只有這點遺產了,誰會繼承一個半死不活的琴行呢?而樓上的那個蹩腳的修理師,他的工資是日結,由我來結算,而我的兒子卻讓我從今天起不要付錢了,由他來結算。從租畫家的畫室到攆走所有的修理師,這幅馬奈的畫掛在這里招攬顧客,你不覺得琴行有轉變為畫廊的趨勢么,所有的錢在我手里,而我這個頑固的老頭子是這一切唯一的阻礙。其實我已經買下了四樓和五樓,當時我想一并買下暗室時,曾向畫家吐露過為何要吞下暗室,我要一個完整的四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我有著產權的真相卻成了壓垮我的稻草,畫家搬到了樓上,當畫家,當學徒,做起了手藝人,一天天賴著不走,我成了他長期觀察的對象,他和兒子打起了我的算盤。這人每天和兒子在手機里討論著經營琴行的事,似乎一副合伙人的模樣。如果我這個合格的商人不在了,畫家就要對我產權下手了,否則他干嘛要在修理師的業務位置上那么辛勤?白雪說,一個畫家,一個鼓手,都是業余的藝術青年,突然合伙經營琴行確實說不過去,有所圖謀倒像真的。畫家有沒有向你兒子打聽過你的什么隱私?老人說,那是當然了,在電話里兩個人討論過這一樓到五樓一共多少級臺階,哪里坡度大,哪里凹陷了一般人不留意。那天兒子居然問我體重多少斤,打電話咨詢醫生腦梗患者跌下樓梯,承受能力怎么樣。這絕不是幾句空談的廢話,我是慢性腦梗病人,這里的樓梯又窄又陡,假如跌下去…...嘖嘖,體重越大跌下去摔的越重,一個畫家能在陰暗的樓梯上設置什么機關呢,難道是趁夜晚挪動幾節已經顫動的臺階,用其他不能承重的材料混上水泥色以假亂真,讓我失足跌落?樂隊的貝斯手小杰說,那個畫家真會胡搞,常拿著卷尺量樓梯到扶手拐角之間的距離,寫寫算算,我不相信他會拿著我的微薄工資給我裝一部新樓梯。電話里我兒子對畫家說,最遲月底能獨自修好一把小提琴,一切就按計劃辦。所以我不敢教了,也撤換了老師傅,畫家成了專業修理師,那他的身份就真洗脫了。白雪問,就憑這些?老人說,好了,下班時間到了,我們一起去五樓看你的小提琴被畫家是怎么搗鼓的。

白雪扶著老人顫巍巍要上五樓,正撞上徐蕾和鼓手回來,徐蕾大聲質問鼓手,那楓葉真是明黃嗎?明明是翠綠,色盲能是畫家嗎?鼓手說,我是色弱,能報考中央美院。徐蕾和鼓手上五樓,問修理師琴什么時候修好,修理師抬起頭問鼓手,琴修好了就按你說的啟動計劃?鼓手說,不,永遠不要修好了,關于計劃的事以后商議,眼下要和蕾蕾在一起。修理師說,琴頸壞了有難度,我搗鼓了一天了,計劃趕不上變化。修理師愁眉苦臉看著老人。老人手里拿著鉆說,鉆在我這里,沒有鉆頭,拿什么取直徑,怎么做木銷?琴無法修復,月底的計劃就無法實施。徐蕾搶過鉆頭給修理師,說,快修,我急著走呢。鼓手哭泣著喊道,蕾蕾不要走!琴不修了!修理師把鉆頭放在手里把玩,問,不修了?原計劃咋辦?鼓手和老人都來搶那鉆頭,修理師把鉆頭攥在手里護住,說,不用等修好琴,計劃帶上蕾蕾就可以了。徐蕾說,什么計劃要帶上我?鼓手說,接手琴行的計劃,你入伙嗎?徐蕾說,半死不活的琴行。老人說,沒錯,半死不活的琴行,一切都成了掩蓋竊取產權的手段,我卻用這個半死不活的琴行置下了兩層樓的產權。又對修理師說,你憑什么能坐在我的樓里等天上掉餡餅,等我這個腦梗病人自然死掉都等不及了?你以為當個畫家在我面前就能空手套白狼?修理師說,我以為套上你兒子就行了,沒想到你竟這樣難對付,我明天就取下那幅馬奈的畫。老人問,干嘛去?修理師說,我的手受了重傷粉碎性骨折,本以為這樣結束了繪畫的一生,那幅畫我是用腳完成的,有時也用嘴巴叼筆,看看我四顆門牙上的豁口,我在我們的城市出了名才隱居到這個小城。我終日買醉,你的兒子結交了我,帶我走出了曾經裹著我的世俗世界,從你手下運作出一間暗室給我,可暗室設在琴行并沒有給我招攬生意,就借故讓我來到五樓有了一個可以自由發揮的場所,以我愛孤獨的名義請走了所有修理師,讓我能盡興創作又能隱姓埋名。我的手,也在修理小提琴的工作中漸漸恢復了靈巧。和你兒子約定,我能獨立修復一把小提琴,我的畫廊就正式開張。老人說,問我的體重,不給員工發工資是怎么回事?鼓手說,看你慢性腦梗上下樓不方便,修一條輪椅專用車道,每天由我們倆推著你上下樓。修理師說,至于工資的事,我和鼓手成了合伙人,看你年老力衰,鼓手想讓你坐在輪椅上徹底退休,由你布置任務,我們拿過這兩層樓的接力棒,合伙將這個琴行和修琴室徹底運轉起來,琴行閑時忙畫廊,畫廊閑時忙琴行,子承父業不假,也要變一點了。老人聽了不語,開始幫畫家修琴,畫家說,客人來了問你去哪了,我說你又犯了痛風,你這樣慢慢隱退吧,老板。

白雪和徐蕾拿了琴出了琴行,白雪說,像格林童話一樣的琴行,帶著黑暗,黑暗敗給了唯美。徐蕾說,有效期一天的男朋友,沒收我一分錢。白雪問,他們的計劃你會參加嗎?徐蕾說,小紅帽能再相信大灰狼嗎?兩個人按照畫家的吩咐把樓下的提示板翻了過來,許多人駐足發現,小城多了一家畫廊。白雪問,你們去了楓林畫畫了?徐蕾說,他向我滔滔不絕的講起了他對于家族企業的改良計劃,張口閉口不提畫家,原來他是替畫家改良了琴行,樂隊今后不玩了,他像被畫家改變了人格。白雪說,琴行老板的擔心是對的,琴行遭到了侵略,以畫家的能力,琴行將漸漸不復存在,成為云煙,只不過樓梯要修一條輪椅道,讓這一切平緩著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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