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人聚集在廣場上，虞男問，這中斷聯系的一個多小時，可發生了什么故事？南洋便將書屋的趣事復述一遍，提到那張明信片，湯澈笑著說，這是讓我們大伙兒當寫手，幫著小陸出書啊。駱峰說，咱們不要枉負了一個做父親的愿望。四個人說話間偶爾抬起頭，見是晴空萬里，步子朝著廣場東面走，看見高聳林立的寫字樓，駱峰說，剛回國那會兒，在一個寫字樓待過，時間不長，倒也看見些景象。虞男說，講來聽聽。駱峰說道，我虛構一個，小樂記得第一次來“華耀網絡科技發展有限公司”的時候，是剛畢業的那個夏季，由父親的朋友郝叔叔推薦來公司面試的。當時面試官只有一個人，就是這家網絡公司的董事長申總。申總在和小樂在松弛的氣氛下交談了幾個問題后，小樂卻道出了一個重磅炸彈，畢業于師院的自己有一個做人民教師的夢。因為無意間的一句話，申總的臉發了綠，起身見客戶去了。小樂的父親欠了老郝一個人情，一欠就是幾年。幾年后，小樂的父親終于有一天道出心事，對小樂說，騙申總說要做人民教師，其實是偷懶，現在這套謊話編不圓了，把自己也套進去了，終日成了懶散的無業游民。正好你這段時間閑在家中，不如把我的一樁心事去了，去“華耀網絡公司”上幾天班，我們把欠郝叔叔的人情還了。小樂說，到底是我欠的還是你欠的？小樂父親說，禍是你闖的。小樂說，我總覺得“網絡”都是虛擬的，還沒以前的報社那般硬氣。小樂父親說，你又不會講話了，郝叔叔就是從報社跳槽到“華耀”的，你正好在郝叔叔手下當幾天差，幫我賠禮道歉。小樂說，你倆關系那么硬，還要我道歉？小樂父親說，你不要不曉得事體輕重，個中滋味我們曉得，我和老郝因為你關系都變僵了。見了郝叔叔，要喊郝主任！
小樂父親給郝叔叔打了聲招呼，小樂就去公司面試，如今公司業務拓展了，影響力也大了，從前在一家閑置的面粉廠的辦公樓上辦公，工作人員脖子里都塞塊毛巾，因為天花板會有塵埃落下。如今搬進了市圖書館坐落的那座巍峨的寫字樓里。郝叔叔位居高位，安排了一個面試官。小樂心里驚異的發現原來申總格調也高了不少，不再是親自面試員工，申總早已經不見影子，和許多金融大亨一樣每天飄在不同國家領空的飛機上。這家網絡公司無論管理和能力，光看氣派像電視新聞里介紹的合資企業，小樂心里打鼓，怕自己入行后跟不上公司節奏。面試官四十歲上下，是房產部門的黃經理，郝叔叔的社會新聞部門人員滿額了，所以只能把自己暫存到房產部門。房產網的黃經理大致問了小樂幾個關于工作經歷的問題，聊了聊對于從前工作的感受，小樂想說，從前的第一份工作，就是面試時把申總給涮了。見小樂遲疑，黃經理干脆問小樂，買沒買新房。小樂點點頭，黃經理出了一道題，回家寫一篇看房體驗，七八百字就行，投遞到黃經理的郵箱。小樂從公司出來，騎著電瓶車去了新買的婚房所在的售樓處，房子還在建造過程中。售樓顧問認得小樂，臉上堆砌起滿滿的笑容，對小樂說，剛打了電話給你媽媽，這么快就對樓盤銷售的商鋪有意向了？小樂問，宣傳資料有嗎？售樓顧問仍舊臉上堆砌著笑說，有，有。小樂說，商鋪和樓盤的我都要。小樂回到家，把商鋪的宣傳資料暫時放到一邊，將樓盤的宣傳資料大致看了一遍，然后將篩選后的內容字字碼到了郵箱里，發給了黃經理。
公司里，郝主任和黃經理對桌坐著，黃經理剛接完一個電話，郝主任問，那個我推薦來的小樂，什么時候入職呢？黃經理說，雖然是郝主任您推薦的，用人程序還是一樣的，我讓他回家寫一篇稿子我看一看，行的話就留下，我看問題不大。郝主任一臉的不悅，黃經理的郵箱“叮咚”一聲，收到一封電子郵件。黃經理打開說，來了，小樂把稿子發過來了，這才剛離開單位不到一個半鐘頭，這么快？郝主任走過來，湊到電腦前，自己先瀏覽起來，黃經理只能跟著郝主任的瀏覽速度大致的看。看完最后一行，郝主任一拍桌子，說，這么快的時間，他是怎么構思的？你見沒見過這么好的文學底子？如今的年輕人肯靜下心來寫漂亮文章的還有沒有？這斷句，這辭藻，架構，功底，啊？說的整個綜合部的老少員工一起看向黃經理這邊，確認不是從前的吵架，把頭又轉回去。黃經理拿著茶杯，說，郝主任，我沒有不配合你工作的意思，這個入職電話，就由你來打吧！郝主任說，我來打？他是你部門的人，還是我部門的人？黃經理說，本來我的房產網不缺人，是你的社會新聞網滿額了，等你那邊走一個人，小樂不遲早還要回去？說的社會新聞網的幾個小姑娘后脊背發涼。郝主任說，黃經理，你這是推卸責任，我可是你的領導，小樂這么優秀的人才放哪都是一樣的，不要覺得是我推薦的，自己就不好拉山頭。綜合部靜的只有鍵盤打字的聲音了，黃經理勉強笑起來。這個入職電話交給了前臺的李姐，李姐撥通電話，用溫和的聲音通知了小樂入職。
第二天，小樂出門前對父親說，若沒有郝叔叔這個人脈就好了，如今，卻要還人情。小樂的父親說，多少年輕人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有郝叔叔壓陣，工作就大膽干，公司是比較隨便的地方，不像有的單位，需要深一腳淺一腳的怕觸碰原則性問題。小樂拿著手提包上了電梯，來到綜合部。小樂一進門，大家的目光齊刷刷的看到小樂身上，目光里仿佛包含著各種信息。這時候走過來一個瘦瘦的高個子男子，客氣的說，歡迎入職！你先在休息室坐一下，我打個電話，叫黃經理。小樂并沒有去休息室，而是很自然的用眼睛尋找郝主任，郝主任從資料室里推門出來，坐到了辦公椅上，盯著電腦。小樂走過去，郝主任一眼看見小樂，沒帶往日的感情色彩，平淡的說，來，填個入職申請。小樂說，不是等房產網的黃經理嗎？郝主任說，所有的入職申請都要匯報到我這里。小樂填完了，郝主任檢查了下說，嗯，每個字都很用力，很認真，要穿透紙背嘛。然后蓋上了紅戳，指了指小樂身后一臺電腦說，先把機器打開。這時候，聽見一個女聲，是房產網的陳姐對剛進公司的韓編輯說道，來新同事了！韓編輯喝著豆奶，充滿善意的看了小樂一眼，小樂往左一扭頭，旁邊社會新聞網的幾個小姑娘坐成一排，上下打量著自己，像已經參透了自己和郝主任的關系，這會兒似乎牙齒咬的咯嘣咯嘣直響，然后一起無奈的把頭像撥浪鼓一般又扭了回去。
這時候黃經理來了，把小樂叫進了休息室，把韓編輯也一起叫了進去，經理問小樂，入職申請郝主任讓你填好了是吧？這位是小韓，你們以后就是同事，他比你早來，我們房產網目前就你們三個人，還有一個你對面的陳紅。小樂點點頭。黃經理說，活不分輕重，比較雜，平時是更新網站新聞，搜集材料，維護樓盤信息頁，給“看房團”打回訪電話，有時候需要到樓盤去采訪活動，上一篇稿子獎勵一百元，當然會占用節假日，我們一周工作六天。具體的，讓小韓把你全部教會，小韓你聽懂了嗎？韓編輯點點頭，說，經理，這幾期開的樓盤都在郊區。黃經理說，打車公司報銷的。韓編輯說，我是說，周圍沒有餐館，送餐要一個多小時，樓盤只給我們提供面包，最便宜的那種吐司。黃經理說，吃飽。韓編輯和小樂回到電腦前，韓編輯把維護樓盤信息頁的簡單工作交待了幾項，說，現在是更新新聞時間，給你幾個房產界大的主題網站，往下扒新聞吧，別忘了打上水印。要熟能生巧，兩小時更新二十篇算及格，平時多積累房地產方面的知識，知道一些術語和國家政策，最好知道咱們這個地方的房地產發展趨勢。你回去把金融類的書也看一些，陳姐以前在銀行工作，所以晉升的快，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你這個位置的新人受不了房產網的高壓工作，已經走了好幾個了，只有我和陳姐一直在做，陳姐一直是組長。陳姐笑了笑，遞給小樂一張紙條，說，上面是公司內部聊天軟件的賬號和密碼。
小樂登錄一看，有一個群的界面，除了自己，韓編輯和陳姐，還有黃經理和另外一個陌生人。小樂問，這個我不認識的許編輯又是誰？陳姐說，他呢，以前是編輯，現在外出拉廣告，只有我們三個做內勤。韓編輯說，他已經用一年的獎金買了一輛轎車了。小樂看著其他的黑白頭像說，房產網的人不是很多嗎？韓編輯說，這些都是逃兵，有的主動辭職，有的素質不夠被辭退了。小樂啊，公司的工作很多，該問的不該問的，最好都不問，有事我們叫你。這時候軟件響了一下，小樂打開一看是一個表格，陳姐說，這是“看房團”的部分看房客戶的聯系方式，你給他們挨個打電話，就用手邊的座機，先問他們買沒買房，如果沒有，問一問意向在哪里，是新區還是老城區，具體喜歡哪一類房屋類型，是高層，小高層，別墅還是洋房，對周邊配套設施的要求是什么。如果遇到一問三不知的，就簡單問下房子是想靠近湖泊還是想靠近鬧市。小樂說，不是先要更新新聞嗎？韓編輯說，聽陳姐的，這個比新聞重要。小樂抓起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接電話的是一個男人，問，誰呀。小樂說，您好，我是華耀網絡公司房產網的編輯，您是看房團的何先生吧？那頭的何先生一陣激動，沒有遮話筒，對周圍的人說，知道我要買房，看看，是市里的房產媒體打來的電話，這就算伺候上了。又對小樂說，是啊，我是要買房，你們有多大平米的？小樂被噎住了，翻了翻手邊，也沒有話術做參考，看對桌的陳姐正笑容滿面的和電話那頭的客戶交流。小樂說，您對房屋的價格意向是多少呢？我舉個例子，“銀河陽光”的河景房，最大的225平米，全款的精裝修大概在六百萬元上，最近這個地段的房源很搶手，您是否考慮一下？電話那頭的何先生一陣沒了聲音，小樂“喂，喂”了兩聲，何先生低聲問，不買的話，銀行那邊會不會失去信譽？小樂說，那倒不會。電話突然被掛了。
小樂無奈，又撥通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頭傳來了一個中年男性的聲音，小樂說，您好。對方說，你好。小樂問，劉先生是吧，我是華耀網絡公司房產網的編輯，您之前有跟團看過房子是吧，這是一個電話回訪，我們想知道一下您對購房各方面的意向。劉先生說，這個團我跟過兩期，你們不就是想炒房子嗎，你們房產網收了房產商多少黑錢？現在媒體都跟著造勢坑害老百姓了！小樂問，劉先生是已經購買了新房了嗎？劉先生說，有錢也不會投到這個黑窟窿里，經濟泡沫一爆炸，最高的鐘樓大廈會有投資地產的人排著隊跳樓，我毫發無損的放鞭炮！你問我買房意向是吧，新房子那么多，為什么我的老房子沒燃氣沒暖氣，政府容你們吆五喝六的，何時顧得上我們？然后又是盲音。
小樂只好繼續撥打電話，這會接電話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阿姨，小樂說，您好，阿姨，您之前跟過看房團看過房子是吧？這是一個電話回訪，您有購房意向了嗎？那頭的老阿姨說，哎呀，小伙子，天有不測風云，人有禍福旦夕，這話你聽過吧？小樂點點頭，然后沖話筒說，聽過！老阿姨說，這事就讓我們家給攤上了，之前是有點錢，兒媳婦說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我幾個兒子和閨女都跟著起哄，這個拿去買基金，那個拿去弄期貨，還有的炒股，我手上的錢就越來越少了。前段時間，你大爺，就是我孩子他爸爸，得了腦溢血，幸虧送醫院及時，小命保住了，只是兩只手端一只盆都有難度，搖搖晃晃，顫顫巍巍的，我那幾個拿了錢的兒女全撒丫子跑了，不孝順！你在聽嗎？小樂說，我在聽，您的意思是說，怕高層沒有電梯是吧，可以買洋房。老阿姨說，洋房好，洋房好，上個星期我小兒子結婚，攀比起幾個哥哥姐姐，他倒真的一分錢沒拿過家里的，這次婚姻大事開口要錢了，我只能把剩下的錢給他置辦彩禮了。小樂說，“伊麗莎白”那一排的沿歐洲街的洋房，現在入住了很多結婚新人，我們的房產網上也做了廣告，阿姨您關注過嗎？阿姨說，可能小兒子會有關注吧，耽誤你時間了，再見。電話又響起了盲音。
小樂只好繼續打電話，電話那頭是個中年女性，小樂說，喂，您好，是趙女士嗎，您之前跟過看房團看過房子，是嗎？電話那頭的趙女士說，我填過信息，但是沒參加，怎么了？小樂說，真對不起，我們工作可能出了疏漏，是這樣的，這是一個電話回訪，您有有意向的樓盤嗎，我們可以竭力為您服務。趙女士問，你是哪里？小樂說，我是華耀網絡公司房產網的，我在您留下的信息里，看到了您意向中的房子是最近要開盤的“藍水灣”，是嗎？趙女士說，是的。小樂說，“藍水灣”第一批開盤的都是統一的高層住宅，均價在一萬五上。趙女士問，你是哪里？小樂說，華耀網絡公司房產網。趙女士說，不對，你們統計的這個數據有誤，這是三年前給出的估價。小樂聽的一頭霧水，問，難道您不相信我們公司的數據？我們房產網專門做這項服務。趙女士說，我真要懷疑你的身份了，我是“藍水灣”的項目總監，我確實是跟過看房團，難道在表格里的“意向”一欄里，填上自己地產公司的未售樓盤，有什么不可以嗎？小樂說，明白了，好房子領導要起示范作用。那么，您剛才說均價有問題，不是一萬五上下，樓盤真實的價格是高了還是低了，具體多少，我更新下數據。趙女士說，同行業里來探聽的多了，最近一起開盤的有五個樓盤，都在打價格戰，等開盤了大家自然就知道了。小樂說，可這是我的工作任務啊，要對每一個樓盤掌握精確的各項數據。趙女士說，我們有保密原則，你是房產網哪位？小樂說，我姓高，高編輯。趙女士說，只聽說過黃經理，有一個韓編輯和陳編輯，高編輯聞所未聞，這么陌生的聲音還是第一次聽見，回訪電話也打的外行，抱歉。又是一陣盲音。聊天軟件上韓編輯發來信息，問，你在干嘛？小樂回復道，打回訪電話。韓編輯說，廢話太多了，我頭痛欲裂。
陳姐用軟件問小樂，有一位姓王的老阿姨，電話溝通了嗎？小樂在軟件上說，家庭遇到經濟困難，決定不買了。陳姐笑一下，接著把電話給姓王的老阿姨撥了過去，掩住話筒對小樂說，我講，你聽。小樂拿起了自己這邊的話筒。電話那頭通了，王阿姨問，誰呀？韓編輯這時候故意搗鬼，也拿起話筒說，你好，看房團的回訪電話。王阿姨說，剛才不是剛剛打過來了嗎，我不買房。陳姐說，你好，王阿姨。王阿姨說，聽聲音耳熟，你是？陳姐說，我是陳紅，剛才串線了。王阿姨變得立刻熱情起來，說，哦，小陳啊。陳姐問，最近身體好嗎？王阿姨說，有些失眠。陳姐說，為了家里兒女的事吧，同事都跟我講了。王阿姨說，原來你們是通著氣的。陳姐說，我們商量了一下，覺得您攢了一輩子錢，不能讓它老躺在銀行里，應該利用起來。王阿姨說，小陳真實在，我之前講的兒女的事，有真有假，兒女都盯著我的錢包呢。陳姐說，兒女的事我們不摻和，您之前有看房意愿，早買房早享受。王阿姨說，兒女若鬧起來，我該怎么說？陳姐說，讓他們參加下一期看房團，我們看房團和銀行有約定，您貸款買房時，如果先選擇的是商業貸款，在滿足一定的條件下，也是可以轉公積金貸款的。王阿姨說，我回去和幾個兒女商議一下，謝謝你，小陳。陳姐說，不客氣。您不是說過小兒子結婚需要新房嗎？可以給兒子買個平方小的新房，個人首次購買90平方米及以下普通住房的，契稅稅率暫統一下調到1%。要合理考慮下自己的預算，因為婚房要住，不是投資。王阿姨說，對對，我這就和老頭子商議，教育小兒子，婚房住那么大干什么？陳姐說，關鍵問題是樓盤開發銷售簽約前，檢查五證是否齊全。麻煩您按一下錄音鍵，我接著說。王阿姨那頭說，好了，小陳，阿姨按了。陳姐說，第一，檢查房屋的基本信息。第二，關注項目特殊情況及不利因素。第三，不要輕信銷售人員口頭許諾。第四，注意保存樓書等資料。第五，看清樣板房。因為時間有限，我給您劃了這么一個提綱，這五條您可以讓孩子上網查一下，依照它作為買房依據，等到交房的時候，我會繼續給您打電話，把收房時需要的注意事項再告訴您。王阿姨說，小陳，這個看房團我真沒白參加，你們公司就你會體貼老人，剛才那個編輯就冷冰冰的。陳姐說，王阿姨，如果買二手房的話，就別參加看房團了，我這邊幫您注銷一下，二手房還是找中介合算，公司這邊也不會增加傭金了。王阿姨笑著說，小陳，你心腸好，真熱情。陳姐說，王阿姨，您說最近失眠？建議每天用幾片西洋參泡水喝，然后泡糯了以后把參吃下去，西洋參效果不錯。但是不要濫補，有問題還是要看醫生。王阿姨說，小陳，阿姨家的老地址你知道，表格里有，路過家門口一定來家里喝口水，阿姨還有好多買房賣房的細節想和你討論，錢不能都讓你們公司當傭金賺去......
陳姐最后掛了電話，小樂和韓編輯也掛了電話，韓編輯側過身子問陳姐，電話都有錄音，說出傭金的事，不怕領導知道了找你發火？陳姐撕了一包咖啡粉，對著杯子說，你不說，公司賺取收益這方面，顧客也比你了解的仔細，我把看房團的任務落實了，這叫工作成績。韓編輯臉像被打了一巴掌，憤憤的對小樂說，更新樓盤信息頁！小樂說，沒完全教會我啊。韓編輯說，難道還要我像陳姐那樣手把手教？小樂只好在電腦上操作起來，韓編輯說，每一個樓盤信息頁上都有一個“補全資料”這項，我們網站資料庫里有，以前開盤前是秘密的，不能對外界開放，現在把新開的幾個樓盤的資料給補齊了。小樂說，“藍水灣”的項目總監說，開盤的這批樓盤均價有所調整，和資料庫給的不一樣了。韓編輯說，別忙，我給她打個電話問問。小樂說，項目總監的意思，大家都在打價格戰，我們資料庫的信息就是一個大致參考，真實的信息是不是都存在不完整？韓編輯用軟件發來回復說，這樣的話以后不要講，資料庫是黃經理建的，應付上級檢查的一個備案。小樂剛要打開資料庫，軟件響了一聲，小樂望去，韓編輯留言道，我把話說透，免得再問。你看看我們房產網主頁的樓盤信息頁，有幾個游客來訪？買房的都去一線直接了解了，咱們內勤的職務就好像給山頂的無人區站崗，有咱沒咱就那么回事。內勤誰是頂梁柱，陳紅，剛才的能力你也看見了，電話你以后還是要打，我不能讓你在黃經理的關照下閑著。整個房產網就黃經理是火車頭，另外一個忙著添煤的就是外出拉廣告的許編輯，以后叫他許師傅就可以。
韓編輯無聲做起了別的，也不再給“藍水灣”的項目經理打電話了。小樂看見電腦上蹦出一個博彩網站，開始發起了撲克牌，怎么也關不掉，只好把窗口最小化。這時候門外走進來一個人，梳著偏分，腆一個肚子，考究的穿著工裝，白色襯衣的袖口外露，來到韓編輯里面的座位坐下，小樂想，這大概就是許師傅了。許師傅仿佛感受到了小樂的目光，禮貌的回過目光，輕松的說了一句，部門里來新人了，小韓你要加油教，教會一個走一個，都去了其他網絡公司。韓編輯笑著說，是其他公司挖人心切，咱們的員工素質高。許師傅說，據我所知，去的人也沒有加多少薪水，是咱們員工的素質高呢，還是你姓韓的和別的網絡公司簽了“陰陽合同”，故意放水？韓編輯笑著說，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呢，算我辛辛苦苦的剝削新人可以了吧？許師傅翻著墻角的行李，說，咱們公司雖然沒有剝削制度，但不排除某些壞分子構建了剝削現象。陳姐說，許師傅一回來就給小韓穿小鞋。韓編輯笑著說，說明我還有培養前途，領導英明。陳姐說，許師傅每次來都要舊曲新唱，講一講部門里的“梗”。許師傅說，我一個打工仔，怕什么？房產網運行不通暢，不合理才不通暢，不通則痛，痛的黃經理這幾日天天像便秘一樣，拉著臉。韓編輯說，他一向便秘。許師傅說，太貪，吃的太多。小樂聽的有些入迷，韓編輯看見了，用手一指小樂，說，干活，不要做包打聽。許師傅說，剛來的一個小青年，你讓他干什么活，真不如讓他跟著我跑跑業務。許師傅聲調一高，說，房產網的編輯們，你們三位雖然在看房團的群眾心目中，猶如坐在天庭之上的執掌本地房地產命運的神圣，但在這里坐一輩子也只能坐出痔瘡，房子連個首付也付不起。又壓低聲音問韓編輯，我說的對不對？內勤的薪水漲了么？韓編輯端起杯子喝水，牙齒碰到杯子上，發出“咯咯”的響聲。許師傅走到小樂身邊，看見資料庫，說，小韓又讓新人做這些費力不見收益的事情了，迂腐，僵化，小韓你真應該學學寫材料去坐辦公室。小韓說，內勤三個人，確實有點多。許師傅說，所以讓這個新人跟我走嘛，不知道他能不能和黃經理尿到一個壺里去。陳姐攪拌著咖啡說，許師傅其實就是我們部門的副經理。許師傅謙虛一笑說，我和黃經理是公司的兩個賬戶，各收各的。然后許師傅蹲在小樂身邊，把資料庫補齊資料的過程演示給小樂看，小樂確認看懂了，許師傅說，看，多簡單？如今的大學生，干的都是初中生能力干的活，而中學文憑的人呢，拿的卻比博士拿的錢還多。韓編輯問，許師傅，這幾天跑了哪幾個樓盤？許師傅說，我的工作要保密，屬于保密級別的商業秘密。然后俯下身子，抽出一本筆記本，找著里面記載的數據，說，“星光海岸”那幫孫子，說好的廣告讓我們來做，今天上午我一去，新廣告的制作權已經被另一家網絡公司拿走了，那家網絡公司我不說你們也知道，天天跟著偷吃我們的下家，誰讓咱們太耀眼呢。我問“星光海岸”的策劃，總得有個先來后到吧，上一期的廣告合作的多么愉快，社會反響怎么樣？那策劃卻說，這家網絡公司創意好，我們看的是實力，貴公司的廣告千篇一律，給人留下了“臉盲”的印象。韓編輯說，狗屁創意，還不是那家網絡公司報價低？以后怎么辦，少了一家拿利潤的樓盤。許師傅翻著筆記本，說，一只羊也是哄，一群羊也是趕，以后再說。陳紅，你現在就把“星光海岸”的舊廣告下架，關于它的信息一律刪除，通天大道他們不走，給他點顏色看。韓編輯說，一刀切了？不用跟黃經理商議一下？許師傅說，廣告的處理權在我，是這個項目主動撇下的我們，黃經理也會這么干。陳姐在電腦上操作起來，小樂在樓盤信息頁找到“星光海岸”的頁面，找到管理界面，也點了刪除。這時候許師傅起身，說，我和另一個樓盤約好了，我這就要起身前往，你們就羨慕嫉妒恨吧。
許師傅走后，小樂電腦上的博彩網站頁面又彈了出來，撲克牌自動發放，像有幾個人在賭，小樂從未想過公司里的電腦會有這種頁面出現，算是病毒嗎？疑惑間漸漸看入了神。這時候聽見身后的郝主任說，小韓，又來了一個新人，讓他去旅游網辦公區先坐著，別忘了，先算作你們房產網的新人。韓編輯點了點頭，小樂看見一個背著旅行包帶深度眼鏡的年輕人從身邊走過，到了陳姐身后，背靠背坐下了。韓編輯發牢騷說，怎么又朝部門里插新人？這時候聽身后的那個年輕人說，讓我在報社寫寫新聞稿還行，讓我做地產方面的文案，知識儲備不夠呀。小韓回頭問，怎么稱呼你？年輕人說，叫我小杜吧。小韓回過頭笑起來，陳姐也面帶難測的笑意，小杜像被晾在沙灘上的一條魚。小樂瞬間明白了，一定是郝叔叔的關系戶，因為郝叔叔對自己的關系戶定下了一個規則，要先在報社鍛煉三個月，出師后才來公司工作。那個小杜和自己一樣，都是郝叔叔的兵，只不過自己有父親的這層關系，不用通過在報社學習，一個從樓盤宣傳單上抄來的宣傳資料就算作考核內容了，蒙混過了黃經理這關，對于小杜這個人還是要團結的。
這時候小樂起身上廁所，回來的路上正低頭甩著手上的水，看見面前地板磚上倒映著一個人影，小樂抬頭一看，是小杜。小樂問，有事嗎？小杜說，大哥是公司的老人了吧，紅透了。小樂問，怎么這么講？小杜說，我看見你上班時間用公司的電腦玩賭博游戲了，郝主任看了一眼也沒有說什么。小樂瞬間覺得后背發涼。小杜說，大哥是不是住在公司提供的酒店式公寓里？郝主任負責這個。小樂說，你認識郝主任比我深嘛。小杜問，大哥來公司多久了？嗯，這個問題一般人不愿談及，我懂。小樂說，喊我小樂好了，比你早來一會。小杜說，有能力的人不會把領導掛在嘴上，比如大哥這樣的。小樂說，你提到的酒店式公寓我不清楚，你去找郝主任問一問吧，晚上沒房子住嗎？小杜說，很多事，像大哥這樣的行業巨頭肯定不愿涉及深了，我懂。大哥的意思是，我才來不到一個鐘頭，應該放棄福利，多干活，搶著干。小樂點了點頭，加快了步伐甩開了小杜，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看見賭博的撲克牌游戲還在繼續，郝主任點了小樂肩膀一下，說，關掉。然后起身對整個綜合部說，我去開個會，有什么緊急情況直接打石秘書的內線。這時候見郝主任走了，小杜走過來，看了下電腦屏幕，笑嘻嘻的說，怎么不玩了？小樂說，上班時間，開什么玩笑。小杜說，你是公司內部內定的培養對象，早晚頂替某個領導的位置，我懂。我還在報社的時候，你寫的那篇看房體會郝主任給我當樣本做參考，我看了才橫下心來到了這家公司做編輯，因為人才多。郝主任領導我我會聽，你這個“老人”領導我我也聽。小樂說，你應該去社會新聞網。剛說完旁邊社會新聞網的一個小姑娘好奇的看過來，小杜也不避諱那目光，說，社會新聞，做久了，麻木了，在這方面，難道公司里有大師嗎？小杜說完，社會新聞網的幾個小姑娘都把頭轉過來看。小樂說，用小品里的話講，我這里屬于養老區，你現在坐的那塊地方屬于休閑娛樂區，娛樂去吧，兄弟！小杜喊一聲，得嘞！在社會新聞網一排小姑娘的怒視下歸了自己的座位。韓編輯用軟件發過來信息問，是黃經理讓你帶他的？小樂看向韓編輯，回復道，沒有。韓編輯回復道，剛才你們在門外聊了那么久，聊了些什么？我和陳姐都沒聽清。小樂說，閑聊，他可能想認識我。韓編輯說，有問題讓他找陳姐咨詢，不要透漏上午許師傅的話，你要長期做下去，他一看就是短期做的，不要讓他帶著公司的一些秘密離開，我們這個工作區，閑人免進的。
電話響起來，陳姐喝光了咖啡，懶懶的示意韓編輯接，韓編輯剛要接，聽見后面小杜拿起電話，說，喂，你好，華耀網絡科技發展有限公司房產網，您是哪位？找黃經理，他不在呀，找石秘書？然后小杜放下聽筒，問，喂，各位，石秘書的電話你們哪位知道？半晌，旅游網一個女同事說，內線外線？內線撥553。小杜拿起聽筒說，553，哦，您聽到了，我們旅游網的女主播嗓音條件就是好，好的，再見。韓編輯和陳姐相視一笑，兩個人一起默契的看小樂的反應，小樂趕緊瞅向電腦屏幕，該死的賭博頁面又彈了出來，小樂重啟機器。陳姐說，小樂，再來電話，你接。小樂點點頭，電話又響起來，陳姐用眼神示意小樂接，剛響了一聲，小杜又把電話抄起來，問，喂，石秘書不在？嗯，他手機關機了？您是哪位，留下手機號，我讓他回來打過去，哦，好的，那就下午再聯系吧，就這樣，再見。旅游網的女同事這時候對小杜說，你們房產網的電話在那頭，不要占用我們旅游網的線路，過會會有參加草莓采摘活動的網友打進電話來，明白了？小杜說，我沒事做，整個綜合部內線都用一條線，不合理嘛，應該改一改。
韓編輯突然用軟件發來一條信息，問道，“星光海岸”的樓盤信息頁哪去了？小樂說，刪了啊。韓編輯問，誰命令你刪的？小樂說，是許師傅說下架他們的廣告和相關信息，這蛋糕不是讓別人搶了么？韓編輯說，廣告和樓盤信息頁是兩回事。廣告是用我們網站的人氣，給“星光海岸”聚攏顧客的關注，樓盤信息頁是我們自己保留的一份存底材料，和其他樓盤的信息頁要做完成備份的，是黃經理部署工作的一份活地圖。兩人的交流暫停了，小樂抬頭望了望韓編輯，韓編輯發來信息說，先別聲張，我聯系下技術部，看看能否恢復。現在快十點了，跟我走。小樂問，去哪？韓編輯說，去“星光海岸”售樓處，這是上周布置的一個采訪任務，廣告不讓我們打了，采訪還得照例進行。小樂問，寫成新聞稿不是照樣宣傳他們？韓編輯說，新聞聯播和電視廣告能是一回事嗎？寫新聞稿是我們房產網的重要工作，拉廣告以前是次要的，只不過被許師傅一個人玩嗨了而已，我們和“星光海岸”仍舊是合作伙伴，這是黃經理打下的基礎。小樂說，我誤信了許師傅的蠱惑。韓編輯說，你不了解部門的工作體制，咱們去“星光海岸”售樓處，看看能否遇上和我們搶蛋糕的那家網絡公司雇員。韓編輯借來一臺單反相機，讓小樂背著，兩人驅車來到“星光海岸”售樓處，售樓處人山人海。韓編輯說，走走看看，把今天的熱鬧氣氛寫一個流程，配上幾幅照片，就能組成一個今天的新聞稿，你看一看這些激動的人，抓拍幾張，把火熱的氣氛突顯出來。小樂拿起單反相機，瞄準了三位擠在一起掃碼參加活動的客戶，說，這些人里有“看房團”的嗎？韓編輯說，自從房價上漲幅度越來越高以后，看房根本不需要我們來刺激了，有錢的全出來了搶著搞地產投資，哪來的那么多有錢人呢，上千萬的別墅，我們還沒來得及采訪，先賣光了。在我們房產網做記者兼編輯，就是別人吃肉，我們喝湯，樣板房都撈不著拍，咱們是最底層的勞動者，不知我說這些你作何感想。小樂說，你的意思是，做房產網的記者，應該一人配上一套商業住宅。韓編輯說，旅游網的編輯能真的參與旅游，一起采摘草莓和櫻珠，為什么我們不能深入一線呢，開盤房間的布局都是樓盤的編輯發來相關的描述，我們連實際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只能原文謄抄到樓盤的廣告里，做人居然做的這么微薄。小樂問，你在哪里買的婚房？韓編輯說，在哪里不重要了，還是均價五千時候買的，你呢？小樂說，我倒不知道我那套均價是多少，是在“鉑金新城”，給我買了一套大平方的，父母買了一套118平米小平方的，陪著我未來成婚的家。韓編輯把頭一扭，看著樓盤的顧客，緩緩的說，這么有錢，低調的奢華，那里的樓盤開盤時房價就那么貴，現在有錢的真是有錢，沒錢的真是沒錢，都固化了。小樂問，對了，韓編輯，咱們公司底薪多少，對于我這樣新來的能給多少。韓編輯說，我就比你早來一年，差不多，一個月底薪兩千八。小樂愣住了，兩千八？我們小區樓下的一個企劃工作室，老板是我媽媽的朋友，一個工作室的人光吃飯一個月就得三千多。我們小區的保安底薪都要四千，樓盤的會計一個月一萬，樓盤的銷售員趕上了地產漲價浪潮，銷售員每人手里都屯了一套小區的新房，轉手一賣，人人手里都余下一百萬，開寶馬，開奔馳，瑪莎拉蒂和賓利。韓編輯默默的說，兩千八，夠我還房貸的。小樂心里酸楚極了，有離開單位的想法，這時候韓編輯說，來了，咱們的競爭對手，搶走許師傅蛋糕的“怡家”網絡公司的人，現在專門做地產這行了，說不定以后我們房產網要步他們的后塵了。
小樂看見一個年輕的編輯領著一個小姑娘，小姑娘肯定也是同行，脖子下掛著單反相機。年輕的編輯熱情的給韓編輯打招呼，說，這么巧？韓編輯說，是啊，畢竟樓盤就這么多，一搞活動，大家像蒼蠅一樣，嗅覺靈敏極了，從廁所趕到廚房。年輕的編輯笑著說，別這么講，我們是蜜蜂。背著相機的小姑娘說，對啊，辛勤的蜜蜂，從一朵花來到另一朵花上。韓編輯介紹說，這是我們公司新來的小樂，這位是“怡家”網絡公司的小丁，這位小姑娘也是位實習生，是跳槽專家，叫小賈。除了小樂，三個人眼神里充滿敷衍，而又迅速不失禮貌的點頭示意。小丁說，我知道你們公司有位新來的編輯，寫了一篇看房體會，文筆牛極了，你們黃經理發給了我們歐陽主編，所有部門的編輯都在電腦上閱讀過。然后拿眼睛盯著小樂。韓編輯說，黃經理這人從不低調，動不動就炫耀。小賈說，哈哈，居然這么說你們上級。小丁說，小賈你不懂，我們“怡家”是鐵板一塊，領導指哪我們打哪，他們“華耀”可靈活極了，都把員工像鴿子一樣放出去打游擊，自己覓食，活下來的都是能給公司帶來商機的精英。韓編輯說，“星光海岸”這單廣告，可是被你們撬走了。小丁說，也要給我們一個學習的機會嘛，往后還是要合作共贏，今天的采訪內容我們商量著來，最核心的新聞你們來爆料，留些邊角料給我們，下午的稿子你們“華耀”先發，瀏覽量突破一萬，我們再發，好不好？韓編輯說，哼，自從有了你們“怡家”轉移發展路線，專門搞地產報道，我們房產網的每一條新聞的瀏覽量再也沒破過一萬，教會徒弟，餓死師父。小賈說，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有些話韓編輯不要亂講，破壞了兩家公司的融洽關系。韓編輯說，你們不是找文曲星么，這位新來的小樂就是，建房產網以來最牛的稿子是他寫的。小丁打量著小樂問，漢語言文學專業的？小樂點點頭，并不想參與斗嘴。小丁說，韓編輯你不要說話，你們黃經理已經使出殺手锏了，他在瞬間提升你們的新聞稿質量，知道我們網站這幫人拼商機或許行，寫東西都是爛筆頭，上不得臺面，黃經理這是打我們的腰桿，讓我們自己直不起腰，真狠。小賈說，是不是我們以后又要饑一頓飽一頓了？小丁說，大公司嘛，自然有克制小公司的辦法，亙古規律。這位仁兄，拜托以后筆下留情，如果愿意，可以來我們“怡家”工作，歐陽主編要跳槽，我們副總正尋覓人才。韓編輯說，你們“怡家”現在日子好過不少了吧。小丁說，底薪兩千五。韓編輯說，有提成？小丁說，難道你們沒有？小賈說，大公司有每頓的飽飯，按時發放，這是我從前期盼的。韓編輯說，走吧，小樂，不受他們奚落了。小丁看著小樂笑著說，小樂老兄，我們可以談談，“華耀”給你的烙印還不夠深，若再在“華耀”房地產網待下去，連你那文章思路也要僵化住。小賈拿出相機調焦距，說，“華耀”善于制造“機器”。
韓編輯拉著小樂走到一邊，說，公司的前景你也看到了，以后更慘的打擊還會接踵而來，房地產浪潮興起，對立面就不會只有一個“怡家”，慢慢的，“怡家”也會遭受打擊，光靠你那頂筆桿子是不夠的，我覺得你熟悉了公司業務后，跟著許師傅跑一跑比較好。另外，陳姐這個人，是個老油條，和黃經理穿一條褲子，她的話不可全照辦，萬一黃經理不買賬，就要你自己買單，但也不可不聽，畢竟她是組長，大小是個領導，她的每句話都有深刻含義。兩個人圍著樓盤的活動現場轉了轉，小樂說，好了，我已經有思路了。韓編輯點頭說，嗯，我中午真不想在他們這里吃干面包，趁早回去吧，我現在去找策劃說一聲我們來過，新聞下午就傳上網，你等我一下，策劃一般會送我們小禮品，最次也是一套茶具，弄好的話會是電熱毯。小樂等了一會，策劃穿著墨藍色職業裙，笑著和韓編輯寒暄著出了門，兩個人似乎只在談論無關痛癢的天氣。策劃送出韓編輯出了售樓處，轉身回去后，小樂跟上來，說，直接回公司？韓編輯說，連一個小小的策劃也知道歧視我們了，上演了看人下菜碟那一套，今天凡是來參觀的客戶，一人一套茶具，我們卻像叫花子一樣被打發了。我回去后就給“怡家”的小丁發信息，讓他們上頭條新聞，我們寫一寫邊角料，你的文筆留著，這期我來寫。小樂說，韓編輯，房產網不景氣，你更不可這般賭氣，會更加誤了大事，便宜的還是“怡家”。韓編輯帶著一臉怒色下了車，直奔路邊搟面館去了。小樂背著相機回到公司，未到下班時間，一個人走的靜悄悄的，看到陳姐正在網購一身韓款泡泡裙，剛加入購物車，又去瀏覽其他的款式，小樂就站住了，不知道該不該在陳姐身邊走過去。這時候小樂的手機來了天氣預報，響了一下，陳姐直感覺到烏云壓頂，猛然一個機靈，恐懼的回頭，小聲埋怨道，站在我身后干什么？小樂說，我怕直接走過去，你沒面子。陳姐說，你這樣我更沒面子，采訪完了？趕緊寫，下午上交我看一下。小樂說，韓編輯說這一期他來寫。陳姐說，郝主任夸過你，說你是全公司文字功底最好的編輯。小樂說，有嗎，那這樣我該怕郝主任了。陳姐說，就像我怕黃經理一樣。我真以為，剛才身后的是黃經理，獎金就沒臉要了。小樂打開電腦，剛打開軟件，來了一個陌生信息，信息說，大哥，我是小杜，中午一起吃飯。小樂說，要趕稿子給陳組長看，你自己吃，謝謝。然后丟下電腦，也去了和韓編輯一家的搟面館。電腦上的賭博游戲網站又蹦了出來，花花綠綠的牌發著。小杜從窗口上，看見小樂穿過馬路，進了路對過的搟面館，不久，和韓編輯一路說著話進了綜合部，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小樂還沒坐穩，陳姐說，小樂，剛才黃經理打來電話，說“世紀新城”的駐外人員小田后天結婚，下午的班要請個人頂，公司離不開韓編輯，由你去吧。韓編輯沖小樂努努嘴，小樂看了看氣質悠閑的陳姐，起身出了公司。
按照指定地點找到了“世紀新城”，樓盤的人剛要接待，小樂說，我是來給小田頂班的同事。馬上被引入了小田的辦公室，小樂剛坐下，對桌的一個男銷售員把腿放在桌子上，問小樂，你是來給小田頂班的同事？小樂點點頭。男銷售員說，她有男朋友嗎？小樂問，她不是后天要結婚了嗎？男銷售員說，她男朋友就是我！她一個月才賺多少，而我給了她多少？小樂如坐針氈，剛想推門而出，面前座機響了，小樂只好接電話，電話里說，喂，我頂板的同事到了嗎，我是小田。小樂說，我就是。小田說，你好，今天下午有個人來交定金，已經約好了，到時候開發票的時候寫你的名字就可以，發票和POSS機都在右手邊第二個抽屜里。交代完工作，小樂開始等那個來交定金的人，男銷售員看著小樂，欲言又止，用手扯起沙發墊子里的棉絮，小樂干脆出屋，坐到了外面的沙發上，打開手機，登上了公司內部的聊天軟件，這時候，小杜發來一條信息，小樂看了看后皺起眉頭，正在回復小杜的過程中，走進來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客戶，嚷嚷著說要交納定金，小樂準備起身去辦公室，可接待客戶的售樓顧問先把來者攔住了，請他坐在沙發上細談，小樂也跟著坐回去。
客戶講，我一直看好你們的房子。顧問點頭稱謝。客戶講，地段好，價格好，加個好友？方便聯系。顧問說，我只負責接待。客戶講，一分價錢一分貨，十分價錢高價貨。顧問抬頭看下鐘表。客戶說，房子超出我的預算20萬，怎么辦？咬咬牙買了，我夠不夠誠心呢？小樂這時候覺得有趣，打開了手機的錄像功能。客戶說，東西朝向的房子，夏熱冬冷，根據經緯度與季風影響，我們沿海省份的房子更適合坐北朝南，略微偏向西南，能夠更大程度利用陽光與風，又不會西曬。顧問用手敲著桌面，打量起這位滔滔不絕的客戶。客戶又講，看中地段后，鎖定一個大致范圍，在此范圍內選擇樓盤，這時候起決定性作用的就是價格了，如果我有幾個億，買哪套直接抓鬮就行了。顧問說，我給您倒杯水。然后一去不回，客戶被冷落了十分鐘，開始叫嚷起來，這是什么態度？怎么能撇下我？然后對著小樂說，小伙子，你看見了，他們是如何冷落我們這些客戶的。小樂笑著說，沒事的大伯，我給您錄下來了，你可以投訴他們。
一小時后，黃經理來到綜合部，召集了韓編輯和陳姐開會，進了休息室，韓編輯老練的拉上了門。黃經理說，“世紀新城”下午發生的事情，你們知道了吧？兩個人搖搖頭。黃經理說，來了一個客戶，因為難接待，顧問跑去找領導溝通，客戶在接待上受到冷落，發起了火，這一幕被去頂班的小樂用手機錄下了，和客戶合謀傳到了網上，現在網上議論的沸沸揚揚，那位客戶的腰板硬了，還賴在售樓處不走，現在派出所出警正在處理中。這里面，“世紀新城”跌了多大的份？對付一個芝麻大的問題，小樂卻讓它滾成了雪球，在用人方面的失誤我也難辭其咎，我等著申總從南方回來對我實行裁決。這件事，更膩歪在這個客戶身上，他在銀行的信譽度是有問題的，這個人去售樓處買房，就像一個恐怖分子潛入了目標區，小樂卻充當幫兇，幫他引爆了。現在我決定，丟卒保車，一層層丟，要把申總的顏面保住，現在我們已經擬出計劃終止和“世紀新城”的合作，正在由我們的律師團隊寫書面材料。你們兩個人，接觸小樂最多，他工作上出沒出過問題？韓編輯問，經理，“世紀新城”的事情還不算大問題嗎？黃經理說，這只能算個意外，我們不要著急給自己攬錯誤，小樂要以正常程序辭退。韓編輯說，才剛來一天。黃經理說，靜下心想想，時間有限，小樂可能隨時回公司。韓編輯說，他把“星光海岸”的樓盤信息頁刪了，技術部正在恢復。黃經理說，有證據是他做的嗎？韓編輯說，有聊天記錄。黃經理說，好，光有技術部，就能鎖定出是在哪臺機器上做的刪除工作，這個有證據，還有呢，爭取一棍子打死。陳姐想到小樂中午看自己在逛網店，后脊背發涼，咂摸著黃經理的話，說，來了一個新員工叫小杜，小杜不聽我的話，只和小樂打的火熱。韓編輯說，對，這個屬實，小杜不聽陳組長的，正眼都沒看過陳姐一眼，剛來的時候就和小樂在綜合部外竊竊私語，像是暗中通了氣。陳姐說，感覺這兩個新人一天下來就是“嘀嘀咕，嘀嘀咕”。黃經理說，你聽見了？不要瞎猜，看看聊天軟件有什么歷史信息。黃經理用密碼登錄了小樂的聊天軟件，看到小杜發來的信息寫道：大哥，我知道綜合部只有郝主任最大，憑直覺我也知道你是空降下來的，那我就是一粒你們腳下的沙土，憑你們踩踏，帶入我進入云霄，韓編輯和陳紅是黃經理的人，今天我不該只請你吃飯，讓他們難做人了，黃經理是個油鹽不進的怪人，請你幫我保守這個秘密。接下來是小樂的回復：下次光明正大喊我吃飯，怕什么呢，難道整個綜合部入你眼的只有一個黃經理？可笑。黃經理面帶慍色，韓編輯和陳姐都不知道黃經理看見了什么，黃經理說，這個還不足以做實小樂的辭退理由。這時候手機來了電話，是技術部打來的，說，是黃經理嗎，房產網103電腦正在登錄博彩網站。黃經理撂下電話，問，103電腦誰用的？韓編輯說，是小樂。黃經理打開休息室的門，沖到電腦前一瞧，果然在發牌，拿起電話問技術部，能偵測出登錄了多久了嗎？技術部回復，5個半小時，中間中斷過三次，是由于機器重啟。陳姐看了看電腦頁面，說，這個比逛網店嚴重吧？黃經理說，這個可以做實，這是國家明令禁止的活動。
第二天，中了毒的機器拿去維修，小杜對韓編輯說，這臺機器真的中毒了？那小樂大哥豈不是被冤枉了？韓編輯說，走就走了吧，只要公司在，不缺來謀取職位的新人，就像這臺機器，中毒的機會多的是。同理，人來人去的，你要學會習慣，你要學會遺忘。由于小樂和郝主任的特殊關系，黃經理經常想起小杜給小樂發來的那個信息，心中多少有些畏懼，搞不清郝主任把小樂帶來的真正計劃是什么，便經過郝主任同意，給小樂辦理了一個職業推薦，推薦到了“星河網絡公司”做起便民網的編輯，讓小樂遠離了房地產方面，畢竟小樂這一走，帶走了不少行業內部信息，包括他那只“很會寫”的筆桿子，便松了一口氣，想起來這件事僅僅發生在小樂上班第一天，小樂對一切知之甚少，黃經理心里又捏把汗。
一天，小樂在下班的路上看見了小杜，他像個背包客在過馬路，小杜被小樂喊住，仍舊投來一些羨慕的目光，對小樂說，大哥，我也不在那家公司做了，我們這種人不習慣的。“世紀新城”的事情你真的有膽量，你是郝主任的左膀右臂，應該做社會新聞的，我應該學習你的膽量。小樂說，廢話不說了，我們又是一次擦肩而過，過會我給你發個繞口令，你就記住它，像記住自己一樣。兩個人互留了微信，擦肩走過了五十米，小杜接到一條小樂發來的信息，寫道：有個小孩叫小杜，上街打醋又買布。買了布，打了醋，回頭看見鷹抓兔。放下布，擱下醋，上前去追鷹和兔。飛了鷹，跑了兔，灑了醋，濕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