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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下山

中午時分。

前來青元觀禮拜上香的老嫗和其孫女蘭兒站在院中,與公孫至安和遠山告辭。

“道長莫要推辭了,那些糧米是老身最后的一點心意,老身年事已高,這青元觀恐怕是老身最后一次前來禮拜了,若有來世啊,老身還會來此禮拜……”

“奶奶……”小姑娘奶聲奶氣的安慰老嫗,老嫗則捧住她的手。

“蘭兒,以后奶奶不在了,每年這個時候,你就替奶奶來這上柱香吧。”

“奶奶不會的……”

老嫗慈愛的看著小姑娘,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緩緩轉身,背對著公孫至安。

老嫗說道:“道長,此去一別,就是最后一面了……道長若有來世,還會在這道觀中繼續修道么?”

公孫至安默然。

“我知道了,道長還和年輕時一樣,一心向道,道長和遠山保重……”

小道士說道:“善福壽保重。”

“……善福壽保重。”

公孫至安依舊未能說出壓在心底里的那句話。

老嫗說完后,便帶著孫女和觀外隨行的仆從下山去。

再也沒回頭一次。

遠遠的,公孫至安護送著老嫗等人,直至踏上石板路后的青山之中不見身影。

他在那里站立了許久后,才轉身返回道觀。

時光荏苒,和六十年前一樣。

第一次跟隨母親來到青元觀的老嫗,彼時也如今日的孫女那般大,公孫至安也如今日的遠山那般年輕。

……

回到道觀。

公孫至安前往客房,看到許言還未蘇醒。

急得遠山撅著嘴緊皺眉頭,卻束手無策。

看到師父進屋,遠山終于像是等到了救星:“師父!香客他……”

“別急,他本就受了風寒尚未痊愈,后又急火攻心導致心火上涌,進而心神失常,此時是叫不醒他的,讓師父來試試,你且看好。”

“是,師父……”遠山擔憂的望著許言。

只見公孫至安掐訣虛點,一股肉眼看不到的能量在許言身上跳動,有節奏和規律的在其穴位上輕點,猶如針灸。

過了一會兒,許言猶如從噩夢中驚醒般猛然睜眼!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霎時間冷汗如雨落,打濕了前胸和后背。

小道士驚喜道:“師父!香客醒了!”

“我……我不是去往陰曹地府了?”

看見公孫至安和遠山在床前站立,許言頓時明白。

又是這對師徒救了自己一命……

喘著粗氣,許言茫然地問道:“為什么又救我一次?”

“道醫本就不分家,先救命來后治病,北帝一派道士,行善事,絕惡果,替天行道,修道更修德。”公孫至安輕笑道。

小道士遠山點頭如搗蒜。

沉默片刻,許言又開口:“我有很多事想問你……”

“不急,等香客養好身體再問也不遲。”

見師徒二人如此淡然,許言不再執著。

隨后師徒二人退出房間,留許言一人靜養。

剛剛自己真的夢到了牛頭馬面,接引著他走向奈何橋。

橋頭的孟婆熱情的遞給他三大碗忘情河水,許言正渾渾噩噩地準備喝下第二碗時,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他飛向地府高空中,穿破烏云……

白光一閃過后,許言又回到了這里。

……

接下來的幾天,許言格外安靜,安安靜靜地吃齋飯,面無表情地喝湯藥。

直到身體恢復如初,許言感覺渾身精力充沛。

這天早晨,許言起了個大早。

他突然想看看那師徒二人一天的活動。

雄雞剛剛打鳴,那師徒二人各自的房間便打開,兩人都精神抖擻,佩劍穿常服。

趕在天還未徹底明亮之前,二人先是在觀內平地上操舞一番,許言覺得那和五禽戲倒是很相似。

而后執劍而舞,一招一式間劍光凌厲!劍鳴聲不絕于耳!

隨著師徒二人舞劍至中半,許言清晰地感覺到周圍的空氣都在流向二人的方向。

此時師徒二人身上猶如火爐一般灼熱,陣陣炎浪逐漸扭曲了周圍的空氣!

終于在最炙熱之時收劍,收功……

“那是……”許言第一次感受到了氣的存在,難以置信,但也很是好奇。

這時,小道士遠山小跑著過來,對著許言微笑著問道:“香客你起啦。”

“嗯……”

許言露出一抹笑容,隨后又看向公孫至安。

“請等我師徒二人做完今日課業。”

公孫至安明白他的意思,示意讓他安心。

許言點頭后便不再言語,就這么靜靜地看著他們進行下一步的課業。

頌唱道經,研習道藏,禮拜主神……等到課業全部做完,天已至辰時。

隨著那幾道斜陽照進大殿處,小道士拿來三張蒲團。

師父一張,香客一張,他一張。

三人一字排開。

許言率先開口:“我可以下山么?”

公孫至安道:“可以。”

很干脆,沒有一絲拖泥帶水的挽留。

公孫至安的話不禁讓許言一愣,隨后他又問道:“你和我那天見到的青元觀小道士是什么關系?為何道觀中沒那個小道士?”

“沒有關系。”公孫至安一笑,隨后又道:“因為你口中的那個小道士就是貧道。”

這下不僅許言被震撼在原地,遠山也歪著頭疑惑地看著師父和許言。

“我真的……”

公孫至安輕笑著解釋道:“世間種種光怪陸離,在既是道,存便有其意義,一昧的否定和不接受,對修道之人來說,本就是一場離經叛道……香客本是凡人身,想必又遭遇了一些刺激心神之事,一時難以接受,也是正常,如果貧道沒有推測錯……”

公孫至安凝視著許言,臉色鄭重地問道:“許言你本不是此界之人吧?”

頓時,許言只覺腦海“嗡”的一聲。

這句話如同洪鐘大呂般在其腦海中不斷回蕩,緊接著又是一陣惡寒,許言渾身顫栗。

我穿越了……還穿越了兩次?

“貧道雖不知你是何處之人,但在山中找到了和你衣服樣式和材質類似的包袱殘片,還有一些物品,你看是這些么……”

說罷,公孫至安一伸手,手中憑空出現兩片破舊的背包布。

正是許言掉落在小河中沖跑遺失的背包!

還有那個扭曲風化的充電寶,生銹的太空保溫杯……

以及早已風化的只剩下合金的車鑰匙……

許言微張著嘴,那都是他的東西!直到這一刻,他再沒了任何心力。

靜靜地望向那些“幾十年前”的老物件。

原來這一切真的不是夢,也不是幻覺……我穿越了……

過了許久,公孫至安再次緩緩開口:“看來貧道沒有猜錯,這些都是你的物品。”

“你是在哪撿到這些的?”許言呢喃著問道。

公孫至安則搖搖頭解釋道:“這些物品并非貧道一人撿獲,而是貧道和小徒這些年一同在山中撿到的。”

他指了指那車鑰匙,說道:“這枚異金鐵片,就是前些年小徒遠山所撿。”

小道士含笑點頭。

然后又指向保溫杯,“這個筒狀鐵葫蘆,是貧道大概三十年前在山間小河中撿到,其內設計真是巧妙,真空夾層,不用靈氣便可保其長時間內溫度不散,冬天用來儲存溫酒再合適不過,只可惜早早的便壞掉了……”

公孫至安有些遺憾,接著說道:“以貧道現在的能力還無法做到修復此物……撿到這些物品時,貧道還疑惑這些東西出自哪位能工巧匠之手,為何會出現在青元山中。現在回頭來看,一甲子前的相遇和這些年山中的奇怪物品,以及如今香客又意外來到我青元觀,這些機緣巧合之下,一切倒也解釋的通。”

聽完公孫至安的話,許言又是沉默許久

“我想回去……道長,你有沒有辦法送我回去?”

他的話不出公孫至安所料,不是所有凡人都能坦然接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詭異,也不是所有凡人都能直接拋下自己的至親,一去不回的。

公孫至安嘆聲道:“貧道是做不到,但香客前后兩次穿梭時空,想來在你身上有著諸多神異,你倒是可以從我們相遇的地方開始一路返回試試看。”

許言的內心終于燃起一點希望,但卻又迅速熄滅:“我怕我再在山中迷路,我怕我再次回到這,我怕我……”

“我怕我再回去已是六十年以后!”

“香客……”

忽然,小道士遠山笑著對許言道:“香客不能因為怕而就不去做啊,遠山剛上山的時候也很怕,遠山也在世俗有很多牽掛的人,可是遠山知道,修行是為了更好的保護遠山牽掛的人,遠山愿意為了他們而不怕。香客以前讓遠山叫香客的名字,遠山不敢,可是現在遠山覺得要叫一聲你的名字了,遠山希望你能振作起來!”

小道士目光灼灼,帶著激勵之色:“為了香客自己,也為了可能在很遠很遠處的家人。”

“許言,你要振作!”

你要振作……

簡簡單單一句激勵的話卻振聾發聵,讓許言眼中重新有了一點靈光。

就像是落水之人的救命稻草,給快已溺亡的人一絲生還的希望,小道士的話直擊許言內心深處……

直至眼神重復清明,許言深吸一口氣。

“好!”

……

今日青元山山頂的太陽格外耀眼。

遠處青山連碧,山明水秀間,多了許多流金之色。

從第一次遇見公孫至安的地方開始,師徒二人和許言一路走至山腰岔路。

許言停下,準備和師徒二人道別。

小道士遠山此時從懷中掏出一枚精致的棗木無事牌,雙手遞給許言。

“香客,這是遠山給你制作的無事牌,祝你此行順利,平安順遂。”

雙手接過,無事牌還帶著溫熱,許言珍貴又鄭重地收在貼身處,而后他又輕聲說道:“我也有個東西想給你,這是我在……咦?怎么沒有了?明明是在……”

小道士歪了歪頭:“香客在找什么?”

許言一臉慚愧:“抱歉……那個東西好像被我弄丟了,或許掉在觀中了,麻煩遠山你回去記得找找看,是一枚很好看的道家花錢,我現在也沒有別的可贈于你的,對不起遠山。”

“嗯,香客不必在意,香客等回到自己的世界,為北帝派為紫微大帝敬香一根就勝過贈于遠山諸多禮物,嘿嘿。”

小道士遠山臉上總是洋溢著純真的笑容。

“嗯!”許言深深點頭。

這時,公孫至安也將原先那枚無事牌拿出,柔聲道:“這枚無事牌還是交還于你,愿它能再次庇佑你平安無事,渡過此難,回到你原來的世界。”

怔怔的望向道長和小道士。

“多謝道長多次出手相救,許言無以為報,若這次真的能夠返回我那個世界,許言愿以一生信奉北帝派!”

而后又看向小道士,真切地說道:“遠山,這些日子里真的多謝你的照顧,希望你以后能成為一名大道士,和公孫道長一起將青元觀發展壯大,我會記得你和道長的,永遠都記得……”

許言施一拜別禮:“道長和小道長保重。”

師徒二人還禮:“香客保重!”

說罷,許言背上滿滿一包袱干糧和一身棉服,走到那岔路口邊上。

正欲抬腳時。

“香客!不再見了!往前走吧!別回頭啊!”

小道士的聲音從背后傳來,語氣中滿是鼓勵。

低了下頭,許言背對著師徒二人揮了揮手。

徑直走向那通往下山的路!

……

師徒二人返回道觀的時候,山間小路上,小道士歪頭向師父詢問道:“師父,為何香客身上有了一絲靈力波動呢?”

公孫至安輕捋胡須道:“他有了修道的資質……”

“那為何不告訴他呢?”

“他有了新的緣法……”

……

或許是因為不常有行人的走動,石板路上雜草叢生。

而許言卻是心喜,自己進山前的石板路就是這樣,非常不好走,還得拿根棍子敲打著路邊草叢,以免有毒蛇出沒。

前面的路越來越熟悉,好像是自己放置記號的地方!終于走出來了么!?

但當許言走過那處記號點!

渾身的激冷讓他心中一陣發毛,仿佛暗中有一雙幽暗的眸子盯上了他,就在背后,就在不遠處!

“不能回頭……許言,走!”

強行鎮定下來后,許言奔跑在荒草之中!再顧不得蛇蟲毒物,拼了命的往前奔跑!

而山路急轉直下!明明進山時平緩的石板山路,此刻逼仄難走!原本晴空萬里的秋日忽然又山雨欲來!

高空中雷聲乍現!

懷中的兩枚無事牌此刻散發著陣陣暖意,讓許言恐懼的心稍稍安定。

可是不多時,前方竟又出現一個岔路口!其模樣和前面走過的那一個完全一樣!

許言越跑越慢,最終在岔路口停下……

“真的走不出山了么?真回不去了嗎……誰在監視我?出來!你是人是鬼!?”

積壓在胸腔的心煩和恐懼化為怒吼,卻沒有任何回應。

直到天空中第一顆雨滴悄然落下,砸在許言頭上,瓢潑大雨頃刻間接踵而至!只是瞬間,許言就已經淋濕在原地。

許言此刻心灰意冷,忽然不再想走了,就留在山中等死吧……

但是胸口的無事牌此時灼熱異常!將許言的意識重新拉回現實。

“許言,你要振作!”一道模糊的聲音從前方岔路傳來!

“遠山……是你么……”

“許言……”

大雨之中根本看不清前路,許言努力睜著眼,竟看到前方岔路正中間出現一個青袍道士的身影!那個身影不似公孫至安和遠山,身高比許言還略高些。

“你是誰!”許言遮住額頭想努力看清他的樣子,卻做不到,只能大聲嘶喊。

卻聽見那陌生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許言……這邊……”

話音剛落,那身影向著左邊岔路一走了之,閃爍了幾下后,就消失在左邊岔路。

許言心一橫:“管你是人是鬼!已經這樣了!爛命一條你想收走就來吧!”

當許言挪動腳步的那一刻,原本瓢潑的大雨突然詭異的停留在半空中,猶如畫面定格,讓他頓時不敢輕舉妄動。

在發現這些雨真的懸在半空不會掉落,許言直接沖進左邊岔路。

就在沖進去的一瞬間,原本懸停在空中的雨又全部詭異的消失不見!

一閃過后,灼熱的陽光直直落在許言臉上,晃的許言睜不開眼。

“夏天!?這又到哪了?還沒回去么……”

許言不敢置信,因為他登山的時候根本就不是夏天!

毒辣的太陽炙烤下,山中的氣溫很高,沒一會,許言濕透的衣服開始蒸發出熱氣,迅速將外面的衣服脫掉,他開始謹慎的打量著周遭的環境。

山中鳥雀嘰喳,蟬鳴聲不斷,沒看見有其他大型的野生動物,只有林中小蟲的叫聲此起彼伏。

原本那被監視的感覺悄無聲息的消失,許言回頭看,發現岔路口后面的路也是晴空萬里,沒有一點雨漬。

將懷中的無事牌都拿出,兩枚棗木無事牌此刻溫潤如玉。

“雖然不知道這又是哪,但道長,遠山……謝謝你們……”

重新放好無事牌,許言又將包袱中的水分擰了擰,再次背起走在下山的小路上,沒多久就找到一處適合晾曬衣物的緩坡。

將外套以及包袱中的棉麻常服晾曬在樹上,許言又把干糧拿出。

雖然淋了些雨,但不妨礙現在直接吃。

熾熱的太陽很快將他身上單薄的衣物蒸干,許言擔心自己又會感冒,索性站在太陽下曬了好大一會兒背,補充好體力,穿好晾干的衣服,再次走下山去。

終于在山腳處,許言又遇到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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