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止堂

清風感覺，他今天經(jīng)歷的怪事情，比之前一輩子都要多。

先是太子老師、太史公宋濂登門拜訪周先生。

又是皇帝身邊兒的太監(jiān)登門傳旨，邀請周先生去金殿召對。

不論這兩件兒中的哪一件，都是祖墳上冒青煙的大事情。

不料在今天居然接連發(fā)生了。

最離譜的是，在金殿中回來的周先生，像是身上被附上了邪魂，圍著觀止堂的院子，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轉(zhuǎn)個不停，甚至還上了五次房頂。

周易當然沒有邪魂上身，圍著觀止堂轉(zhuǎn)圈兒，想法很簡單，只不過是在模擬錦衣衛(wèi)來人時。

選擇進入的路線，所作的行為判斷，是否有現(xiàn)在就要連夜逃出南京城的必要。

周易轉(zhuǎn)了幾圈，心中大概就有了定數(shù)。

暫時，還不太需要轉(zhuǎn)移。

周易做完了他意識中所有可以防止錦衣衛(wèi)窺探的措施。

重新坐回到書房之中，拿出那張涂滿朱紅色符號的紙張，繼續(xù)思索給大明王朝挖墳掘墓的相關(guān)事宜。

在目前階段，朱元璋還是我們的朋友的，至少在朱元璋進墳墓之前的這二十年，是這樣的。

周易思索片刻，便定下了近二十年一切行為的總基調(diào)。

倒不是周易太過從心，而是反動敵人的實力太強大，而且在目前階段，是存在一定共同利益的。

比如，開啟民智。

和很多穿越的前輩，需要急匆匆地攀爬科技樹不同，得到長生道果的周易，有著更從容的時間布局。

在結(jié)合洪武朝穩(wěn)定的政治環(huán)境，和朱元璋本人的性格。

還有周易因為《古文觀止》而起的文壇聲名。

文化下移，開啟民智，是周易能想到的最優(yōu)解。

雖然朱元璋沒有支持周易，在全國范圍內(nèi)普及基礎(chǔ)教育，但同意周易教授太學中諸位學生使用白話寫作公文，也令周易十分興奮。

開啟民智，文化下移，承載文化的物質(zhì)符號——語言文字的通俗化，是非常重要的一方面。

可能在朱元璋看來，使用白話寫作公文，只不過是批閱奏章的時候更加省心省力，但朱元璋不會知道，這對于文化界來說，是一個非常重大的變革。

這件事情在四百年左右之后會發(fā)生，史稱“白話文運動”。

周易穿越之前，在小學學古文的時候，曾經(jīng)有過一個天真的想法，就是古代人學古文會非常簡單容易。

在看書多了之后，周易才知道“言文分離”的現(xiàn)象，是長期存在于歷史中的。

對于秦朝之后的人來說，解讀之前的文章，已經(jīng)就需要注解了。

廣大民眾生活中使用的語言一直是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而變化，但讀書人寫作使用的文字，卻是一直在模仿先秦時期的經(jīng)典。

甚至在宋朝時期，發(fā)生了一個這樣的笑話：

一個老婦人央求村子里面最有學問的書生，替他寫一封家信，寄給遠在外地的兒子，書生答應了老婦人的請求，決定為她寫一封家信。

可當書生聽到了老婦人說出的內(nèi)容時，卻愣住了，他發(fā)現(xiàn)，老婦人說的每一句話都能聽懂，但一個字也不會寫在紙上。最終只好羞愧地和老婦人坦誠他的無能。

“奉天承運皇帝，昭曰，告訴百姓每準備好刀子，這幫家伙來了，殺了再說。欽此。”

明朝朱元璋寫作的詔書畫風如此，讓人看著親切，大抵是因為，朱元璋所使用的語言更接近口語白話，而非模仿先秦的經(jīng)典。

在明朝，白話文實際上已經(jīng)得到了長足的發(fā)展，元末明初，四大名著其二《三國演義》和《水滸傳》都是在匯集了說書人的經(jīng)典話本的基礎(chǔ)上，使用白話文進行書寫的。

“白話文運動”，看起來只是簡單的語言變革，但對歷史發(fā)展的影響，在某種程度上和宗教改革后，歐洲諸民族使用民族文字而非使用拉丁文有些類似。

傳播知識的工具——文字，從一種復雜的、需要長時間專業(yè)學習的“先秦文字”，退化成為了日常使用的“語言”。

這樣以來，對文字學習的時間大大減少，更多的時間可以學習其他知識。

對社會變革產(chǎn)生的影響，無疑是天翻地覆的。

最重要的是，這件事情能夠極大地提高朱元璋的工作效率，朱元璋還算是支持。

抱一抱朱元璋的大腿，在開啟民智這件事情上走出一小步，不丟人。

可是，這件事兒，可能只有朱元璋這個沒有讀過書的人，才會支持。

變革是需要群眾基礎(chǔ)的，至少要很多人能夠見識到白話文的好處，才能夠推行……

周易揉了揉眉頭。

讓大多數(shù)中下層文人，對白話文有一點兒接受，小說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在明初這個時代，大多數(shù)小說不過是流傳許久的故事的集合。

換句話說，這個時代的大多數(shù)作品，在一定意義上都可以稱為集體作品。

也就是說，施耐庵、羅貫中可以把市面上的作品整合一下，整體發(fā)表。

在穿越之前圖書館里當管理員，閱讀并寫作過一些小說的周易，自認為也能將這個時代的小說整理的非常好看。

雖然距離著《四大名著》可能差些意思，但也不會相差太多，至少在這個時代“流行”，還是有信心做到的。

不如便把市面上的流行的評書集合起來，在宋師兄的書肆里面刻好雕版，印刷發(fā)行天下。

甚至可以找些落魄畫師，繪制印刷精美，有插畫的《三國》、《蕩寇志》。

周易越想越覺得這個生意值得做。

從俗文學入手，印刷小說，打著賺銀子的幌子，實際上一方面賺銀子，另一方面讓更多的人接受白話文，為推行白話公文造勢。

周易打定了主意，在白紙上用抽象的符號記錄下來，大大方方地放在了書柜之中，又小心翼翼地做了暗記。

既然如此……

找尋什么小說，在現(xiàn)在最是流行，變成了當下最要緊的事情之一。

調(diào)查市場嘛……那便先探尋一下勾欄里面流行的書目。

那么，這幾日。

便要去拜訪一下，秦淮河畔，說書的女先生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