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西北角大多是各節度使和軍鎮將軍們的府邸,還有就是各軍的留后院,方便長安與軍鎮的聯系,所以這一帶相對顯得冷清,加之各府侍衛眾多,連金吾衛也懶得在此巡邏。
李泌其實并沒有在大將軍府多留,不過張不良還是先一步回靖安司了,從輔興坊到皇城不過一坊之隔,由崔器等旅賁軍護衛也應無事。
但張不良沒有穿過皇城,而是繞道皇城東面的大街,那幾個街口的驍衛已經混了臉熟,甚至都無需亮出靖安司的令牌。當下的平康坊一帶真是熱鬧,彩燈映天,街上除了行人和馬車,由各道獻上的走舫也已經陸續登場,將街市堵的是水泄不通。
這些走舫有山水花樓,有龍麟珍獸,更有仙人仙宮,耗費之人力財力必巨,設計之壯觀只為博圣人喜歡,屆時還會有歌姬舞姬登上走舫獻技,它們會從長安的東西南三面匯聚朱雀大街,再從朱雀大街轉入天槐大街,齊聚興慶宮供圣人在花萼相輝樓觀賞。
張不良的馬車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挪動,聽說長安往年旦逢大節都會發生踩踏事件,去歲有人當街撒錢,最后惹得千人踩踏,馬驚人翻,更有數十人落入暗渠,淹死就有九人。
所以長安頒了新律,不得引眾鬧事,輕則棍罰,重則入獄治罪,更是不得大街賣藝玩火,如此地方最怕走水。
張不良幸好車技不錯,穿梭各處狹窄不在話下,宣陽坊就在前面了,這時候在人群中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陸北游。
不過今日的陸北游神色有些奇怪,恍恍惚惚,只與張不良寒暄幾句就借故錯開了,望著他急急離去的身影,張不良的思緒也有幾分沉重。
如今的靖安司都尉見誰都可疑,他見這副神色的陸北游自然心中打了問號,所以在說話間趁機對他讀了心!
但讓張不良內心沉重的是,今日的讀心術失靈了!
并不是陸北游不易被讀心,而是他的讀心能力明顯退化了,難道是上回對空忌用了幻術,導致自己的讀心術遭反噬了?還是因為融入了小糖的朱雀之血?
這個疑問,只有見到孁兒或許才有解答了。
張不良驅著馬車駛向靖安司,而在平康坊相府內的月堂耳廳,右相正被大管家五福捶著背,今寒短短數月,他已經顯得有些老態龍鐘了。
“五福啊,近來一些搖擺不定的家伙都不來月堂奏事了。”右相苦笑,望著堂前的匾額,鴻理天下四字失色黯然。
“阿郎,這是好事。”五福專心捶背,他雖只是相府里的管家,無官無爵,可數十載跟在右相身邊耳濡目染,如今的城府都不遜于六部的尚書。
“哦?”右相抬了抬眉頭,面上添了些氣色。
五福開始為右相捏肩,進言道:“讓這些墻頭草攀附太子,成事不足,卻可惹來圣怒。”
右相聽得十分滿意,贊道:“五福,你在相府屈才了,屈才了!”
主仆相談甚歡,原來耳廳中央還跪著一人,正是御史中丞吉溫,他不敢搭話,只能舔著臉賠笑。
“墻頭之輩李某人并不在意,可圣人有心裁撤十察殿,這是斷李某人一臂吶。”
右相連自己都覺得老了,開始患得患失,他并不擔心太子起勢,太子勢越大,他越會受圣人倚重,但如今貴妃攜楊家登場,繡衣衛極有可能會占去十察殿在朝中的地位,那楊釗假以時日必封侯拜相。
“阿郎,事猶可為,你一路過來什么風浪沒見過。”五福寬慰道。
“相爺,事猶可為,罪證雖在朔方,但終究還沒到圣人面前!”吉溫終于等到了進言的機會,此刻兩眼陰狠,已經開始盤算如何從朔方奪回罪證。
右相垂眼望著吉溫,后者的忠心毋庸置疑,樹不倒猢猻不散,可他的心思格局還是低了,遂點撥道:“王忠嗣不會插手長安的事,所以他不會將罪證呈給圣人,最多將它交給太子,咱們這個太子心氣沉的很,這次應該也會沉住氣。”
吉溫聽懂了右相的話,頓時訝異無窮,不得不動起腦子好好思忖,良久才理會得右相的真知灼見。
“就是可惜了朔方的那個暗樁,你將他埋在王忠嗣身邊也該有十余載了吧,一朝暴露,朔方就再難窺探了。”右相是真舍不得這棵暗樁,畢竟與王忠嗣的爭斗還沒開始呢。
“罪證如若到了長安,我等必誓死奪回,一旦成功,相爺終可大展身手!”吉溫以額磕地,這是他肝腦涂地之言,畢竟右相若倒了,他自己的氣數也就盡了。
此際,有下人躬身走入耳廳,五福上前相詢,才知是有人求見。
右相也倍感意外此人到訪,這就讓五福領著吉溫離開,沒多久五福就帶著這個人進了耳廳,正是朝門郎陸北游。
陸北游進來后頭就沒抬起過,老實跪在吉溫剛才跪過的位置,右相沒有直接問所為何事,而是問起了他陸北游是何等?
五福記憶驚人,脫口而出乙等。
原來相府會把朝中所有大小官員私評等級,他陸北游在名冊中是乙等。
“乙等……,李某人最喜這乙等。”右相滿面和煦,位高者在螻蟻面前總是那么和藹可親。
右相確實最喜乙等,甲等自視甚高,而乙等卻自知不足,施以名利權色必為所用。
“陸北游,你求見相爺所為何事?”五福終于奔入主題。
陸北游連大氣都不敢喘,臉恨不得貼到地毯上以示忠誠,他從懷里摸出絹布包裹之物,兩手打開呈在頭頂才發現是一枚紅色寶石,光芒妖冶。
不止右相老眼昏花,連五福也上了年紀眼力不足,兩人都瞇著眼瞧了會才看清楚。
只聽陸北游稟明道:“相爺,那日卑職去靖安司見李司丞,恰見同窗在驗尸,我原本無心觀望,卻偶然發現尸體嘴中含了此物,后來被波斯使節上朝時認出此物來路,應該是天寶浮屠之物!”
“那怎么沒把東西呈給李司丞?”五福這是明知故問。
陸北游將紅寶石放于地上,自己則向右相鄭重行禮,同樣的以額磕地,卻硬生生磕得額頭冒血。
“陸北游愿為相爺效命,只求出人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