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在對臨床心理學、社會心理學和精神分析發展做出過重要貢獻的精神分析學家中,艾里希·弗洛姆(Erich Fromm)一度是最受歡迎和最多產的。他的著作《逃避自由》(Escape from Freedom,1941)、《健全的社會》(The Sane Society,1955b)、《愛的藝術》(The Art of Loving,1956a)和《禪宗與精神分析》(Zen Buddhism and Psychoanalysis,1960d)都是暢銷書,吸引了一批廣泛而專注的讀者。然而,弗洛姆去世后,這些書對學術界的影響卻微乎其微,弗洛姆本人也變得默默無聞。這本傳記希望將弗洛姆從這種不應有的命運中解救出來,并從批判和歷史的角度去分析他的貢獻,使我們能摒棄對他的刻板印象——一個杰出的天才,或者是一位含糊其詞又愛說教的哲學普及者,他私底下對弗洛伊德思想深義的態度即使不算反對,也可以說毫不在意。

除了弗洛姆是臨床醫生、社會心理學家和存在主義人文主義者這種“天然優勢”外,他的作品能在心理學和精神分析史上引起人們的興趣還有其他原因。弗洛姆對社會心理學的反思非常獨特,他吸取了19世紀精神科學(Geisteswissenschaften)的各類支持者的精神及其成熟思想,并對當代社會順從(obedience)心理和從眾(conformity)心理的社會和歷史決定因素進行了實證研究,用馬克思和弗洛伊德的思想元素把社會心理學的過去和現在結合了起來。此外,弗洛姆關于精神分析運動歷史的觀點極其發人深省,他的生活和他與同事的交往提供了一個富有啟發性的例子,我稱之為“弗洛伊德虔誠”(Freud piety)。他對弗洛伊德的崇敬態度的結構、內容及背后的決定因素是精神分析史學中最被忽視的話題之一。仔細觀察弗洛姆的生活和思想,就會發現這種現象比比皆是。例如,弗洛姆在帕特里克·穆拉哈(Patrick Mullahy)的《俄狄浦斯:神話與情結》(Oedipus:Myth and Complex)的導言中告誡他的同齡人:“易受騙的公眾往往無法區分這兩種人,即名垂青史的天才和對其發現做出補充、修改和糾正的后來者。的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使一些人認為他們比巨人更高大,從而有理由看不起巨人。”(Mullahy,1948,p.iv)

還有一次,在與理查德·埃文斯(Richard Evans)的對話中,弗洛姆談到自己與霍妮和沙利文的不同時說:“我感覺……我就像是弗洛伊德的學生和譯者,希望傳播他最重要的發現,通過把這些發現從狹隘的力比多理論中解放出來,從而豐富和深化這些發現。”(Evans,1966,p.59)

換句話說,盡管弗洛姆從未真正見過弗洛伊德,但他與弗洛伊德的關系對他的身份認同至關重要。弗洛姆一生的作品有一個顯著特點,就是都反映了他一直在努力調和自己對弗洛伊德的忠誠與其他的思想觀念。當然,這不僅僅是他獨特的命運,所有弗洛伊德的“忠實反對派”(loyal opposition)都是如此——對于弗洛伊德的忠誠促使這些分析者一直守在精神分析的組織框架內,盡管他們在重要問題上與弗洛伊德存在分歧,盡管他們在同事中受信任和尊敬的程度經常因此而降低。約翰·蓋多(John Gedo,1984)亦使用過“忠實的反對者”(loyal opposition)一詞,但其含義完全不同。這一群體包括獨立分析學者,如路德維希·賓斯旺格、格奧爾格·格羅迪克(Georg Groddeck)、桑德爾·費倫茨、卡倫·霍妮,以及其他后來被認定有明顯目標或傾向的人,包括威廉·賴希、弗洛姆、奧托·費尼謝爾(Otto Fenichel)等弗洛伊德-馬克思主義者,以及費爾貝恩和哈里·岡特里普(Harry Guntrip)等客體關系理論者。其中,弗洛伊德-馬克思主義者最難對付,他們最容易去爭論弗洛伊德工作的哪些特征是重要的,哪些是可有可無或錯誤的。

忠實反對派包括許多天才思想家,他們偶爾會與對精神分析發展“持不同意見的邊緣派”(dissident fringe)發生沖突,這些形形色色的學者中包括阿爾弗雷德·阿德勒(Alfred Adler)、卡爾·榮格、奧托·蘭克和晚年的霍妮,這部分學者在經過一段時間的學徒生涯后,很快萎靡不振,要么被驅逐,要么感覺受限而離開,要么開創自己的流派。這里也有一些有影響力的人物,比如伊恩·薩蒂和查爾斯·里克羅夫特(Charles Rycroft),他們與弗洛伊德沒有私人往來,也不想開創流派,但他們一直認為自己是弗洛伊德事業的斗士,直到出現了個人和研究上的問題。他們改變后的臨床研究方向,催生了對這位大師直截了當的批評(例如,Rycroft,1985,introduction)。如果僅僅是因為完全缺乏弗洛伊德虔誠,沙利文也可以歸為其列,這可能會讓弗洛姆惱火不已。

第三類是“秘密修正派”(crypto-revisionists),他們在強調對弗洛伊德的忠誠時,與正統派和忠實反對派相似。但他們并沒有宣布他們的修正主義議程,而是將實際上與正統派的重大背離表現為弗洛伊德自身思想的發展或邏輯延伸。他們表面上接受了傳統的弗洛伊德主義對性和攻擊性的強調——同時發展了另一個方向的思想——或者采取了源自持不同意見的邊緣派的思想,然后用力比多理論重新闡述,卻不提及思想的來處。這種分類中成分是最復雜的,包括愛利克·埃里克森(Erik Erikson)、海因茨·哈特曼(Heinz Hartmann)、伊迪絲·雅各布森(Edith Jacobson)、梅蘭妮·克萊因(Melanie Klein)、海因茨·科胡特(Heinz Kohut)、瑪格麗特·馬勒(Margaret Mahler)、唐納德·溫尼科特(Donald Winnicott),甚至還可以算上雅克·拉康(Jacques Lacan)。拉康與其他人不同,他為了忠于弗洛伊德或他理解的弗洛伊德,寧愿被驅趕到正統派之外而不愿處于主流中。

盡管如此,這三個群體——忠實反對派、持不同意見的邊緣派和秘密修正派——更大的區別在于他們對弗洛伊德的態度以及他們對“正統”和“圈外群體”的立場,而不是他們思想的實際內容。因為通過適當的儀式,那些起源于邊緣派的思想最終會進入主流,而主流可以通過否定或譴責早期異端來證明自己對弗洛伊德的忠誠。因此榮格和蘭克(持不同意見的邊緣派)、弗洛姆和費爾貝恩(忠實反對派)、馬勒和雅各布森(秘密修正派)在從子宮內或共生母體中形成個性的重要性上的觀念差異,比哈特曼和拉康(秘密修正派)在自我的天性和功能上的實質性差異要小。

當代精神分析是這三個群體之間劇烈的斗爭和不可避免的沖突的產物,也是正統派和秘密修正派——盡可能秘密地——融入主流的迫切需要:來自他們圈子之外的關于神經癥病因學和治療的洞見,能減少可能導致發展癱瘓的早期理論僵化。盡管很少有人從這個方面考慮,但弗洛姆在這一過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作為弗洛伊德忠實反對派的左派成員,他與持不同意見的邊緣派有著密切的關系。他協調了邊緣思想向精神分析運動中心的轉移。由于他發揮了這一調解作用,他的許多原創想法后來得到了其他更受尊敬的專家的響應(并被當作了那些專家的原創思想)。

將弗洛姆歸為忠實反對派,我是想含蓄地反對正統派和秘密修正派一致把他置于邊緣派的這種做法。根據他自己(和我的)評估——他與霍妮、沙利文最顯著的區別是他與弗洛伊德的親緣關系和對弗洛伊德的忠誠感。此外,盡管他直言不諱地批評弗洛伊德不包容意見相左者,但他對阿德勒、榮格和蘭克的辯論中充斥著強烈的弗洛伊德虔誠的元素。我懷疑弗洛姆對精神分析醫療化和官僚化的抨擊是他被歸為持不同意見的邊緣派的主要因素:他在這些問題上直接而鮮明的立場導致了他與北美主流的實質性對立。他們為了自己的方便,不分青紅皂白地將弗洛伊德的忠實反對派和持不同意見的邊緣派混為一談。

弗洛姆作品的分期

盡管給思想家的成果劃分周期可能會產生誤導,但這種劃分能將思想家置于同時代的人之中,展示出他在知識環境的變遷中有怎樣的發展背景。從這個角度來看,將1929-1935年這一時期定為弗洛姆的弗洛伊德-馬克思主義階段是有意義的。盡管弗洛姆此后仍在繼續思考弗洛伊德-馬克思綜合理論,但這一主題主導了他的早期職業生涯,而巴霍芬和母系理論等其他興趣都與這一上位目標有關(Funk,1984)。這些年,弗洛姆發表了關于精神分析和歷史唯物主義、母系理論的杰出研究;對法西斯主義心理學的研究和對正統弗洛伊德主義的日益不滿,最終讓他寫成了一篇題為“精神分析理論的社會局限性”(The Social Limitations of Psychoanalytic Theory)的文章(Fromm,1935a;Jay,1973)。

中間階段,1936-1960年,以一篇《逃避自由》的初稿——《自私與自愛》(Selfishness and Self-Love)為開端(Fromm,1939a),其特點是對宗教和神學的話題越來越關注。這段時間出現了以存在主義哲學、斯賓諾莎(Spinoza)、馬克思、《舊約》、佛教禪宗和文藝復興人文主義為基礎的獨特的哲學人類學,其中還涉及基督教和伊斯蘭教的神秘主義。這也是政治激進主義盛行的時期,是弗洛姆在全世界最受歡迎的時期。在此期間,弗洛姆出版了許多暢銷書,包括《逃避自由》《健全的社會》《愛的藝術》。他在墨西哥建立了一個精神分析研究所。雖然他在1950年后的大部分時間都住在那里,但還會在美國和歐洲——包括東歐,特別是南斯拉夫和波蘭演講,在那里,他對持不同政見的馬克思主義者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弗洛姆的最后階段是從1960年到1980年。他又回歸到弗洛伊德,并試圖將弗洛伊德的生與死的本能移植到一個全新的基調中,這一點很耐人尋味(盡管有些問題)。這也是一段回顧、鞏固的時期,從學術的角度來看,他有很多不必要的重復,盡管仍不時閃現新鮮且有啟發的見解。《人類的破壞性剖析》(The Anatomy of Human Destructiveness,1973)因其主題和弗洛姆在世界范圍內的聲譽而迅速成為暢銷書。《占有還是存在?》(To Have or to Be?,1976)在北美幾乎沒有產生實際影響,但在德國等地興起的具有生態意識、權力下放的政黨即“綠黨”(the Greens)中被廣泛閱讀和引用。該書與弗洛姆在去世前不久出版的《弗洛伊德思想的偉大與局限》(Greatness and Limitations of Freud’s Thought,1980)一起,代表了一種綜合和總結,融合了早期書中的內容和舊主題的細微變化,包括本能在調節人類行為中的微不足道的作用、社會模式的缺陷、生存需要以及弗洛伊德的父權主義和頑固的性別歧視。

對弗洛姆作品的這種分期方式關注的是寫作風格、研究主題和公眾對其作品的反應的變化。還有一種分期方式是根據對危機的一系列反應來分。第一次引起弗洛姆注意的危機是長期的認知失調。由于馬克思預測會在西歐發生的革命未能實現,而法西斯主義又來勢洶洶,西方馬克思主義陷入了這種失調。許多中歐知識分子[如卡爾·波普爾(Karl Popper)、亞瑟·科斯特勒(Arthur Koestler)和西蒙娜·韋伊(Simone Weil)]把無產階級顯然無法給資本主義帶來致命打擊當作對歷史唯物主義的有力反駁,并轉向別處尋求啟蒙和解放。左傾的弗洛伊德主義者,包括保羅·費德恩(Paul Federn)、西格弗里德·伯恩菲爾德(Siegfried Bernfeld)、賴希、費尼謝爾和弗洛姆,接受了馬克思預言失敗帶來的挑戰。他們沒有完全拒絕馬克思主義,而是試圖借助精神分析理論來探究造成無產階級沒有行動的“主觀因素”。這一群體得到的普遍共識,就是弗洛伊德試圖以“早期繼承”或遙遠的史前事件為基礎來解釋大眾的非理性和順從是一種誤導。根據他們的觀點,普遍存在的順從和內疚的模式起源于專制家庭、教會和教育系統的社會化特征相互關聯的程度。盡管費德姆、伯恩菲爾德和賴希在某種程度上領先于他,但弗洛姆提出了獨到的觀點,并在法蘭克福社會研究所的支持下,首先以實證的方式研究了這些趨勢,從方法論上說,為西奧多·阿多諾(Theodor Adorno)及其同事撰寫《權威人格》(The Authoritarian Personality)(Adorno et al.,1950)搭建了基礎。

從20世紀40年代到60年代,弗洛姆繼續撰寫權威主義心理學的論文,并試圖調和弗洛伊德和馬克思的理論。在這一時期的大部分時間里,他都特別關注戰后工業資本主義的精神萎靡、冷戰和核軍備競賽所體現的理性危機以及迫在眉睫的生態危機。與馬克斯·霍克海默(Max Horkheimer)和阿多諾(T.Adorno)、C.賴特·米爾斯(C.Wright Mills)、R.D.萊恩(R.D.Laing)等人一樣,弗洛姆看到了在以異化、消費主義和“大眾文化”為特征的表面民主和“開放”社會的背景下,共識、從眾和虛假意識帶來的問題呈現出令人不安的新發展。弗洛姆強調一定要在精神上探索新發現、開展新變革,以有意識、有策略地拋棄當時貪婪、追求消費和物質的社會文化。這一立場讓他在年輕人中廣受歡迎,并推動他積極支持反核和反越戰運動,更準確地說是支持學生活動的其他方面以及反對中產階級習俗和物質欲望的反主流文化。本書沒有深入探討弗洛姆的政治利益和活動。對這個方面感興趣的人可以查閱豐克(Funk,1982)關于弗洛姆著作的完整書目。

1970年后,弗洛姆繼續譴責西方社會的唯物主義,如《占有還是存在?》(1976)。但這個時期占據他大部分時間的危機是精神分析的危機(Fromm,1970a)。弗洛姆認為,分析研究所招生人數的下降和精神分析作為一種治療方式的日益普及反映出更深層次的問題。根據弗洛姆的看法,精神分析已經變成了一種很官僚的組織機構,與教會沒什么不同,它扼殺了獨立的思想,促進了守舊的價值觀。平心而論,這不是弗洛姆第一次這樣說(例如,1935a,1959b)。但根據他當時的想法,這場危機已經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并可能在未來幾十年中進一步加深,除非精神分析放棄其對受人尊崇的渴望,直截了當地解決他所稱的“常態病理學”(the pathology of normalcy)。弗洛姆并不是一個人。事實上,他只是越來越多的對精神分析學做出可怕預言的人中的一員。可惜又諷刺的是,大多數與弗洛姆有類似顧慮的人也在指責他,這也正體現了他所痛恨的順從主義的趨勢。從1955年到他離世,弗洛姆因為又激活了傳統道德的老一套,塑造了一項人類經驗尚未觸及的理論而一再受到指責(例如,Marcuse,1955;Jacoby,1975;Robinson,1976)。除了一兩個例外,這些令人無語的控訴還招致了法蘭克福學派的論戰,從他1938年離開德國后就一直困擾著他的職業生涯。(Roazen,1973;Jay,1973)

這種分期的問題,與其他分期方式一樣,在于它強調變化和差異,而失去了連續性。即使我們避開那些分散的階段,以相互融合的階段來思考,我們也只是在從外部描述弗洛姆的職業生涯,而不是他思想的內在發展。這樣做,我們可能會失去結構和主題的連續性,這種連續性將他對精神分析和社會學的早期思考(Fromm,1929)與他對弗洛伊德的最后思考(Fromm,1980)結合起來。一旦這樣做,我們就很容易對弗洛姆的理論發展形成歪曲的認識,或者對某個特定時期產生偏好,比如費尼謝爾和馬爾庫塞,他們將20世紀20年代末和30年代初的“好”弗洛姆與此后“壞的”“修正主義的”弗洛姆進行了對比(Fenichel,1944;Marcuse,1955)。通過對弗洛姆作品進行仔細的研究可以發現,它經歷了漸進而和諧的演變,后來的立場在早期的材料中都有明確的預示。如果如他的批評者所說,存在一個決定性的轉變,那主要是在“中間階段”發生了一次重大的焦點轉移,其標志是弗洛姆越來越關注他所稱的“自動從眾”(automaton conformity,1941)、“市場性格”(marketing character,1947)、“匿名權威”(anonymous authority,1955b),以及對法西斯主義和舊權威主義問題的關注相應地減少了。這也使他通過《逃避自由》得到了廣泛的認可。這一重點的變化來自弗洛姆對這些讓他震驚和厭惡的美國社會特征的本能反應,而不是理論研究方向上的變化。

童年、教育、榜樣

1900年3月23日,艾里希·平查斯·弗洛姆(Erich Pinchas Fromm)出生于德國法蘭克福。他是羅莎(Rosa)和納夫塔利·弗洛姆(Naphtali Fromm)唯一的孩子。他們的婚姻并不幸福,在后來的生活中,弗洛姆毫不猶豫地把他的母親說成過度保護,把他的父親說成是疏遠的,把他自己說成是一個“令人無法忍受的神經質孩子”(Funk,1982,p.1)。羅莎·弗洛姆來自克勞塞家,常說年輕的艾里希所擁有的所有優秀品質都源自他的克勞塞祖先;而所有很糟糕的品質都來自弗洛姆家。羅莎除了對艾里希的父親反感之外,她顯然更關心間接的名聲和認可,而不是艾里希的個人幸福,并指望她的后代來滿足自己的愿望。羅莎曾夢想著年輕的艾里希能成為一名著名的鋼琴家和作曲家,然而由于受到最早的榜樣——舅公路德維希·克勞塞(Ludwig Krause)的影響,艾里希放棄了音樂,轉而學習《塔木德》(Talmud)《塔木德》是猶太教的重要典籍,又稱猶太智慧羊皮卷。,讓羅莎深感沮喪(同上,p.14)。

盡管在童年早期與父親關系密切,但艾里希覺得隨著他逐漸長大,父親對他失去了興趣。然而,在他21歲時,納夫塔利去海德堡大學陪他度過期末考試,顯然是擔心兒子可能會失敗進而想去自殺,盡管艾里希沒有做過類似的事情(Funk,1984,p.21)。至少,這段插曲表明,納夫塔利傾向于將自己對失敗和不足的恐懼投射到他的兒子身上。也許在父母焦急的關心下,潛藏著年輕的艾里希可能會失敗的期望(wish)。納夫塔利也曾希望成為一名他兒子后來成為的學者或拉比(rabbi)拉比(rabbi)是猶太人中的一個特別階層,意為“賢者”,指接受過正統猶太教育,系統學習過猶太教經典的人。,他對自己錯過了機會而深感遺憾。

另一方面,年輕的艾里希可能也助長了父親因為職業選擇對他懷有的矛盾心理。納夫塔利是一個小酒商,是拉比的后裔(和艾里希的母親一樣)。他對自己的職業不滿意,但在猶太社區卻非常活躍;他還是他們社區赫爾曼·科恩會社(Hermann Cohen Lodge)的共同創始人和董事長(Funk,1984,p.21)。雷納·豐克引用了對弗洛姆的采訪,指出弗洛姆小時候在任何自稱是商人的成年人面前都會感到羞恥和尷尬,因為這可能表明此人一生都在追求物質財富和利潤,而不是精神上的進步(同上,p.8)。豐克將這種態度視為艾里希·弗洛姆精神早熟的證據。也許是的,但這也可能反映了艾里希對他父親的感情。堅持“精神價值觀”,無視掙錢的實際必要性,或者以父親以外的男人為榜樣,可能是文化上可以接受的升華俄狄浦斯式競爭的方式。所以,艾里希可能只是認同他父親對自己未能成為拉比、收入微薄、無法維持婚姻而產生的自卑感。

從弗洛姆出版的回憶錄中,我們知道他青少年時期的兩段經歷塑造了他后來的智識發展。12歲時,弗洛姆被家里一位朋友的自殺所震驚。這位朋友在她的父親去世后自殺了。她才24歲,是一位有天賦的畫家,非常有魅力,生命中應該還有很多值得活下去的事情。弗洛姆非常喜歡她,對她這種非理性的行為深感震驚,之后多年一直對其中含義感到困惑(Fromm,1962,chap.1)。第二次經歷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弗洛姆對猶太民族主義的反感——事實上他對所有民族主義狂熱的反感——都來源于這次集體的瘋狂經歷(同上)。事實上,人們很容易想到,弗洛姆70多歲時所寫的《人的破壞性剖析》(1973)是為了回應一個敏感、有天賦、沒有安全感的青少年,他發現自己身處戰時經歷過的屠殺、欺騙和深深的無助感中,因此感到極度痛苦和迷惑。用他自己的話來說:1918年戰爭結束時,我還是一個深受戰爭困擾的年輕人,一直在思考為什么會有戰爭,一直渴望了解人類群體的非理性行為,渴望和平和國際諒解。此外,我對所有的官方意識形態和宣言都產生了深深的懷疑,并堅信“所有人都必須質疑”(1962,p.9)。

隨著年齡的增長,弗洛姆對所有官方意識形態的不信任,在他對精神分析學和馬克思主義的關注中自然地體現了出來,也體現在他不久之后對這些思想流派中盛行的正統觀念提出的直率挑戰中。然而,弗洛姆的青春期并不總是動蕩不安的。盡管有家庭隔閡和戰爭帶來的恐懼和困惑,他生活的環境中還是充滿了知識刺激和歡樂。如他的名字(弗洛姆的意思是“虔誠的”)所體現的,艾里希小時候接受了嚴格的宗教教育,目的是成為猶太教徒(Funk,1984,chap.2)。他受到著名學者和家族朋友的教導,但在青少年時期,他與尼希米·諾貝爾(R.Nehemia Nobel)建立了特別密切的關系,諾貝爾是一位神秘主義者和歌德愛好者,對著名的猶太哲學家弗朗茨·羅森茨威格(Franz Rosenzweig)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據諾貝爾的另一位學生,也是弗洛姆童年時的朋友利奧·洛文塔爾(Leo Lowenthal)介紹,諾貝爾將傳統的《塔木德》教義與神秘主義、哲學、社會主義和精神分析混在一起,都與保守的猶太教結合了起來(Lowenthal,1987,pp.19-21)。盡管諾貝爾在宗教儀式上奉行傳統主義,但他也深深地沉浸在德國啟蒙運動的遺產中,并且他還是赫爾曼·科恩的學生和朋友。赫爾曼·科恩是著名的新康德哲學家和馬爾堡的《圣經》學者,也是恩斯特·卡西爾(Ernst Cassirer)的導師。科恩在宗教儀式和《圣經》訓詁方面是一位自由主義者,但他信奉各種社會主義人道主義,類似于左派黑格爾主義者摩西·赫斯(Moses Hess),赫斯1840年先后讓恩格斯和馬克思轉向了社會主義(Schulman,1963;Avineri,1981,chap.3)。如果赫斯沒有在1842年將存在模式的“存在”和“占有”主題化,那么赫斯和科恩之間的哲學相似性就不值得注意了,正是通過他的周旋,這些思想才進入了馬克思的著作(Schulman,1963,chap.2),然后從那里又進入弗洛姆的思想(Fromm,1961b,1976)。赫斯影響了基布茲運動(the Kibbutz movement),該運動實行了一種公有社會性質的社會主義,與弗洛姆在《健全的社會》(1955b)中所信奉的社會主義不謀而合。然而,弗洛姆的大多數書中都明顯沒有提到赫斯,也許是因為赫斯對國際社會主義感到絕望,變成了猶太復國主義者和西奧多·赫茲爾(Theodor Herzl)的導師(Avineri,1981,chap.9)。

雖然弗洛姆曾做過很短時間的狂熱猶太復國主義者——顯然是受了諾貝爾的影響——但在1927年,即他開始臨床實踐的同一年,也是在放棄宗教儀式的一年之后,他否定了猶太復國主義。對弗洛姆有些了解的格舒姆·索羅姆(Gershom Scholem)記得,1927年弗洛姆成為堅定的托洛茨基派(Trotskyist)(Bonss,1984,p.20n)。豐克認為這一說法是“無稽之談”(Funk,1984,p.35)。但它可能包含著一點真相。在政治上,弗洛姆因為與拉比薩爾曼·巴魯克·拉賓科夫(Salman Baruch Rabinkow)的接觸而變得激進。拉賓科夫的學生伊薩克·斯坦伯格(Isaak Steinberg)積極參加了第一次和第二次俄國革命,直到1923年布爾什維克鎮壓了所有反對派,他才離開蘇聯(同上,p.37)。大衛·里斯曼認為,弗洛姆晚年對“革命思想家、將軍、流亡者”托洛茨基深表欽佩(個人通信,1985年7月9日),因此,托洛茨基關于“猶太問題”的觀點(與馬克思的觀點相似)很可能影響了弗洛姆。弗洛姆在威廉·阿蘭森·懷特研究所(William Alanson White Institute)指導過的安娜·安東諾夫斯基(Anna Antonovsky)博士和其他人回憶了弗洛姆對于以色列定居者對巴勒斯坦阿拉伯人所犯下的不公正行為的強烈譴責(個人通信,1988年3月)。

但如果說托洛茨基的影響很深的話,赫爾曼·科恩的影響就更深了。與托洛茨基一樣,科恩也反對猶太民族主義,但是出發點不同。他指責先知們的普遍主義和人道主義排除了對一個國家甚至是“猶太”國家的忠誠(Funk,1984)。盡管他從未在政治方面提到科恩,但在弗洛姆關于《舊約》的書《像上帝一樣生存》(You Shall Be as Gods,1966)中,他向科恩的普世性的人文主義致敬,在開頭的段落和標注中反復引用科恩的話(例如,p.9)。

弗洛姆在海德堡學習社會學時,18歲就在阿爾弗雷德·韋伯(Alfred Weber)的指導下,通過拉賓科夫這個神秘主義和社會主義者熟知了哈巴德-哈西迪主義(Habad Hassidism)(Funk,1984,chap.3)。哈西迪主義發端于18世紀中后期的東歐,是對主流猶太教的理性主義和過度守法主義的民粹化反映。它賦予日常生活的儀式以宗教意義,把崇拜者的快樂和真誠作為信仰的標準和救贖之路,而不是其對《圣經》的了解,讓那些不精通“摩西五經”(Torah)的農民和商人的虔誠得到了尊重。哈巴德-哈西迪主義與大多數哈西迪主義不同,它被重新賦以重大的意義,盡管它對經文的解釋是普通群眾喜聞樂見的卡巴拉主義(Kabbalistic)卡巴拉主義是從基督教產生以前開始,在猶太教內部發展起來的一整套神秘主義學說。神秘風格。事實上,這項研究在哈巴德派中獲得了很高的地位,成為一種卓越的禮拜形式,在許多情況下,甚至高于實際的宗教儀式。

弗洛姆對哈巴德-哈西迪主義的接觸可能過于短暫,不足以使他成為真正的哈巴德教徒,但這對他有著持久的影響。盡管弗洛姆放棄了對上帝的信仰,但他從未厭倦過在拉賓科夫的陪伴下演唱許多他學會的哈西德歌曲,他一生都在冥思經文。在豐克的傳記中總結的一篇題為“拉比薩爾曼·巴魯克·拉賓科夫的回憶”(Memories of Rabbi Salman Baruch Rabinkow)的未發表片段中,弗洛姆贊揚了他的前導師,因為他將抗議的政治與傳統猶太教的虔誠進行了有力而深刻的結合。根據弗洛姆的說法,他是通過把猶太傳統解釋為“激進的人文主義”的精神做到這點的,而弗洛姆本人也是以同樣的精神走近《舊約》的(Funk,1984,pp.39-45)。

雖然弗洛姆主要被保守派和正統派的導師吸引,但他也與更多的“現代”猶太人有過接觸。來自法蘭克福的自由派拉比格奧爾格·薩爾茨伯格(Georg Salzberger)記得,一戰剛結束時,他與弗洛姆就如何通過教育培養猶太意識進行了交談。這次討論的成果就是,薩爾茨伯格和這位充滿渴求的青年于1920年2月在法蘭克福成立了“法蘭克福猶太研究協會”(Frankfurt Association for Jewish Studies)。那年夏天,弗朗茨·羅森茨威格抵達法蘭克福,隨后他的朋友和學生涌入法蘭克福,這些人共同建立了一個新社團,即自由猶太研究所(Free Jewish Study House),致力于猶太的世俗研究。由于那時來的人大多經驗豐富,而弗洛姆卻很年輕,因此他在那里幾乎沒有什么教學機會。然而,這段經歷為他結識馬丁·布伯(Martin Buber)、格肖姆·肖勒姆(Gerschom Scholem)和阿格農(S.Y.Agnon)提供了機會(Funk,1984)。

盡管弗洛姆經常被認為屬于盲目樂觀派,但他對當代生活的評價可算尖刻。我們只需想想弗洛姆早期的榜樣,就能理解他為何對當代資本主義如此疏遠。神秘主義和理性主義、由衷的自發性和對學習的熱愛、深刻的孤獨感和對社群的熱愛、激進的抗議和對傳統的熱愛,這些對立面在弗洛姆的性格中,與猶太人獨有的神秘主義和理性主義以或多或少的比例結合在一起,這些特性也以類似比例存在于他所處的文化環境中。值得注意的是,弗洛姆青少年期的榜樣反對同化,強調猶太人必須獻身于自己的特殊使命;但因其開放性、獨創性和同步性,他們也覺得自己是與眾不同的個體。和他們一樣,在各種各樣的猶太人中,弗洛姆也是獨一無二的。這種對與眾不同的強調,以及第一次世界大戰造成的對官方意識形態的嚴重不信任,對弗洛姆的性格及其一生的作品產生了持久的影響。

成年生活與發展

經過18歲到22歲的四年,弗洛姆獲得了海德堡大學社會學博士學位。他在阿爾弗雷德·韋伯的指導下,完成了關于三個猶太派別——圣經派(Karaites)、哈西迪派和改革派的論文。他當時的老師中有卡爾·雅斯貝斯(Karl Jaspers)和海因里希·李凱爾特(Heinrich Rickert),他們對弗洛姆的同學利奧·洛文塔爾有著深遠的影響(Lowenthal,1987,pp.47-48),但對弗洛姆似乎沒有多大影響。弗洛姆出版的作品中沒有對他們的觀點進行過辯護或批評(Funk,1984,p.47)。顯然,如果弗洛姆跟他們有交往的火花或有相應的興趣,那么他可以學到很多東西,不然,他會因任性和淡漠無法充分利用他所接觸到的資源(同上,pp.46-48)。

23歲時,弗洛姆完成了學業,回到法蘭克福,成為一家小型猶太報社的編輯。24歲時,他通過戈爾德·金斯堡(Golde Ginsburg)(后來的利奧·洛文塔爾夫人)認識了弗里達·賴希曼(Frieda Reichmann),他的第一位分析師(后來也是他的妻子)。弗里達在法蘭克福建立了一個小型療養院。25歲時,弗洛姆在慕尼黑與熱忱的弗洛伊德學家威廉·維滕伯格(Wilhelm Wittenberg)開始了一項新分析。和維滕伯格工作一年后,弗洛姆在卡爾·蘭道爾(Karl Landauer)的督導下,在法蘭克福度過了一段更有成果的時期,這對他的臨床觀和科學觀產生了重大影響(Funk,1984,pp.49-50)。

1927年,弗洛姆在柏林開始和漢斯·薩克斯(Hans Sachs)、西奧多·賴克(Theodor Reik)進行分析訓練。薩克斯和賴克和他一樣都是非專業分析師,他們之前在維也納沒有站穩腳跟。雖然賴克推動了弗洛姆對宗教心理學的興趣,但弗洛姆從方法論的角度批評了賴克的宗教心理學(Fromm,1930b),而且幾乎從未在哪個領域公開贊揚過賴克。根據后來的回憶(Funk,1984,pp.56-57),弗洛姆發現薩克斯是一個可憐可悲的人物,他對弗洛伊德可憐的赤膽忠心幾乎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關于對薩克斯和賴希更為積極的評價,參見亞歷山大(Alexander)、艾森施泰因(Eisenstein)和格羅特雅恩(Grotjahn)(1966)。

雖然弗洛伊德的擁護者,如薩克斯、賴克、卡爾·亞伯拉罕是柏林精神分析研究所(Berlin Psychoanalytic Institute)的領軍人物——亞伯拉罕還具有很深的管理和理論資歷——但該組織相對來說還是寬容、進步的,并且營造了精神分析發展史上無與倫比的充滿創造性的學術氛圍(Jacoby,1983,chap.3)。它讓非專業分析師擔任高級職位,創辦了首家免費對工薪階層開放的綜合診所。正是在柏林,奧托·費尼謝爾舉辦了他著名的“青年研討會”(Kinderseminar),這是一個代表年輕左派分析師的研究小組(Rubins,1978,chap.10;Jacoby,1983,chap.2)。正是在這里,卡倫·霍妮對弗洛伊德的女性心理學提出了疑問,威廉·賴希提醒了一代分析臨床醫生——包括弗洛姆——注意社會和政治狀況及其對臨床狀況的影響。在這段短暫的時間里,在這個分析理論的黃金時代里,精神分析是魏瑪文化最令人振奮和非傳統的部分(Gay,1968,pp.34-37)。在咖啡館和俱樂部里,分析師之間或分析師與候選者之間在心理學、哲學、政治和藝術方面的對話常常持續到深夜;這是在美國環境下無法想象的事情。

從1927年到1932年,弗洛姆組織了一批德國南方的分析家,包括卡爾·蘭道爾、格奧爾格·格羅迪克、海因里希·梅農(Heinrich Meinong)和恩斯特·施耐德(Ernst Schneide),成立了法蘭克福精神分析研究所。這只是第一次。后來弗洛姆還聯合組建了紐約的威廉·阿蘭森·懷特研究所(Funk,1984),并成為墨西哥城墨西哥精神分析學會(Mexican Institute of Psychoanalysis)背后的推動力。

1929年訓練結束后,弗洛姆在柏林進行個人執業、演講和寫作,并在法蘭克福社會研究所通過與霍克海默和馬爾庫塞的聯系加深了對馬克思主義社會科學的了解。弗洛姆的朋友洛文塔爾介紹他去的法蘭克福研究所,他很快就成為社會心理學部的負責人。

1933年,弗洛姆來到了美國。在這之前他與第一任妻子弗里達·賴希曼分開了,然后去瑞士達沃斯度過了一年,從肺結核病中恢復了許多。分居后的致命疾病通常會引起極大的焦慮和存在主義反思,還可能帶來新的人生觀,但沒有文獻證明弗洛姆在1932年的想法。在霍妮的邀請下,弗洛姆前往芝加哥,在最新成立的芝加哥精神分析研究所輔助她和弗蘭茲·亞歷山大(Franz Alexander)。但霍妮和亞歷山大在正統觀念上的沖突很快就打破了這一安排,于是弗洛姆來到紐約開始個人執業,并于1934年恢復了他在法蘭克福社會研究所社會心理學部主任的位置,該研究所在此前不久遷往了哥倫比亞大學(Jay,1973)。

弗洛姆與法蘭克福社會研究所的聯系在該所遷到美國后逐漸淡化,幾年后不愉快地終止了。這牽扯到好幾個問題。弗洛姆在母系理論及其在精神分析的應用方面做了開創性的研究,成為弗洛伊德理論中父權制基礎的直言不諱的批評者(Fromm,1935a)。盡管霍克海默和瓦爾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支持弗洛姆早期的社會心理學研究,但弗洛姆對弗洛伊德的批評還是造成了嚴重的問題。在與馬丁·杰伊(Martin Jay)的訪談中,弗洛姆回憶說,霍克海默和阿多諾在他離開美國前不久發現了一個更“激進”的弗洛伊德(Jay,1974,p.101)。接著,弗洛姆和恩斯特·沙赫特爾(Ernst Schachtel)在1930年對德國工人的專制主義進行了一項里程碑式的研究,但霍克海默拒絕在研究所的贊助下發表這項研究。弗洛姆和阿多諾(Bonss,1984,p.2)以及弗洛姆和馬爾庫塞(Funk,1984,chap.6)之間也有強烈的反感。因此,弗洛姆就在1938年阿多諾到哥倫比亞大學之前離開了研究所。

弗洛姆是許多在美國尋求避難的說德語的移民之一。在歐洲人口外流之前,精神分析在美國只是一件微不足道又不太正式的事情。如果可能的話,美國人會去維也納“朝圣”并接受培訓,而弗洛伊德偶爾會通過偏袒某個人的行政資歷來干預美國分部的組織事務(Kardiner,1977)。這方面最明顯的例子是弗洛伊德任命資歷相對較新的霍勒斯·弗林克(Horace Frink)接替忠誠的老員工布里爾(A.A.Brill)擔任美國分部的行政主管。很顯然,其結果就是在這個規模尚小但仍在不斷發展的協會內部出現了許多分歧和不和,這導致抵制培訓“非專業分析師”或非醫學人士的人不斷增加;這個不遵從主人意愿的事件深深激怒了弗洛伊德(Millet,1966,p.553;Roazen,1974,pp.378-381)。

由于許多人參軍打仗,美國本土的心理分析師隊伍日漸縮小,而從歐洲到美國的移民越來越多,舊時情況發生了逆轉。以前,美國人去維也納、柏林或布達佩斯接受分析訓練;而現在,中歐人來到了他們身邊。到了20世紀40年代初,在紐約市舉行的精神分析研討會和會議上,盡管論文是用英語提交和討論的,但人們所說所聽的語言主要是德語(Millet,1966)。隨著紐約市的精神分析師越來越多,巴爾的摩、波士頓、芝加哥、底特律、洛杉磯、費城和舊金山都成立了新的協會,以適應歐洲人的涌入。因此,當美國精神病醫生服完兵役歸來時,他們就可以與那些在他們心目中是神是仙的人物(比如弗洛伊德的密友或受訓者)交談并一起訓練了。

然而,并非所有移民都過得很好。事實上,弗洛伊德對業余分析的倡導和對弗林克的任命產生了持久的影響。弗洛伊德的優秀學生,也是弗洛姆曾經的老師西奧多·賴克,盡管在國際上享有盛名,卻被美國精神分析協會拒之門外,經過多年默默無聞的奮斗,他于1948年成立了自己的全國精神分析心理學會(Natterson,1966)。奧托·費尼謝爾因拼命地刷新自己的醫療履歷而不幸過勞死(Jacoby,1983)。即使是那些經濟充裕的人也不得不面對文化沖擊,最后往往導致狹隘主義加劇。1936年到這里的馬丁·格羅特雅恩(Martin Grotjahn)回憶道:

我從歐洲的精神分析咖啡館搬到了美國的大型精神分析研究所。大多數歐洲人都是以研究為導向的,而美國人是以治療或患者為導向的。這種差異造成了致命的混亂;它讓許多移民分析學者成了教條式的弗洛伊德主義者,他們教授經典,但并不一定是精神分析的精神。對他們來說,精神分析象征著必須移植到新國家肥沃土壤中的舊國家精神。對他們來說,分析訓練成了一種灌輸,而不是一種經驗學習。他們的分析形成了一套無形的框架,使精神分析治療技術幾乎保持不變。(Grotjahn,1968,p.53)

弗洛姆在33歲時來到美國。作為一名非專業分析師,他像賴克一樣,如果沒有卡倫·霍妮和她的同事的幫助以及他在法蘭克福研究所的終身職位,弗洛姆在專業上可能會受到打擊。但是這些關系很快就消失了。然而,弗洛姆也在進步。作為教師,他非常受歡迎。與費倫茨、格羅迪克、霍妮和賴希曼一樣,弗洛姆在治療方法上更傾向于照顧患者而不是研究,因此,與許多比他年長或比他更正統的同時代人相比,他與美國學生相處得更容易。弗洛姆還成了一位成功的作家。他在1941年出版的《逃避自由》一書引起了各方的關注、尊重和嫉妒。撇開經濟上的考慮不談,這部作品的受歡迎程度對一個步入中年的男人來說也必定是極大的鼓舞。

弗洛姆成為一個成功的作家源于幾個因素。美國是移民國家,因此美國人對現代心理中的疏離感和無根感(uprootedness)的興趣是很好理解的;弗洛姆首先將其作為精神分析理論的主題(Fromm,1941)。弗洛姆有現成的聽眾。馬丁·格羅特雅恩這樣描述歐洲精神分析學家所受到的歡迎:“現代美國中被疏離的人歡迎來自歐洲的外國人,在這些歐洲人身上,他們看到處理存在問題的藝術專家的影子。”(Grotjahn,1968,p.52)在一些人看來,弗洛姆把這個角色發揮到了極致,甚至有些過分了。這種方法上的變化反映在弗洛姆接觸的受眾上。在歐洲,弗洛姆的受眾是一群對精神分析學、社會學、政治學和母系理論感興趣的知識分子,他們都是學者,而且大多數人都說德語;弗洛姆在美國的受眾來自各行各業,當然他們都說英語。

語言的風格轉換很容易確認,但在20世紀30年代末弗洛姆從德語逐漸轉向英語的過程中,很難確定有什么具體的文風變化。弗洛姆的英語直接而優雅,很像他的德語風格,而且弗洛姆接觸受眾的方式很多。他會在合適的時候引用美國本土的思想家,如愛默生、梭羅和杜威;而且,與他的主流同事不同的是,他會提到一些對性格和文化的看法與自己一致的美國的人類學家、社會學家。弗洛姆還會在宗教研究中加入懷疑主義、人道主義和折中主義,吸引了美國人性格中某些深層次的東西。由于歷史原因,這些因素在歐洲沒有精確的對應物,在歐洲,它們對于高雅和低俗的情感都是冒犯。也許在1957年有類似的轉變發生,當時弗洛姆開始越來越多地用西班牙語寫作(Funk,1984,p.112)。

換言之,弗洛姆將外國人“處理存在問題的藝術專家”的角色變得平易近人,還融入了對美國人的思想的尊重,而這些是他的受眾在許多其他移民中不可能找到的。弗洛姆以前在法蘭克福研究所的同事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他們對反猶太主義和權威主義心理學做出了貢獻,對美國社會科學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但他們卻刻意保持低調(Jay,1973)。相比之下,弗洛姆總是努力使人容易接受。因此,即使是在分析界贏得贊譽和榮光的流亡者,也很少能像弗洛姆那樣在普通公眾中擁有如此龐大、多樣和熱情的聽眾,愛利克·埃里克森可能是一個例外。

盡管弗洛姆努力爭取平易近人,并深入地融進美國知識分子的生活,然而,他在本質上始終是歐洲人,他自己的許多情感都與歐洲的封建遺產聯系在一起。用他自己的話來說:

封建傳統除了其明顯的負面特征外,還有許多人性特征,與純粹資本主義所產生的態度相比,這些人性特征具有極大的吸引力。歐洲對美國的批評基本上基于舊時封建主義的人類價值觀,這是因為它們還在。這是歐洲在借古諷今。在這方面,歐洲和美國之間的區別只是舊資本主義和新資本主義的區別,是混合著封建殘余的資本主義和純粹的資本主義之間的區別。(Fromm,1955b, p.97)

盡管弗洛姆一直帶有歐洲的偏見,但他在美國的成功讓許多批評家指責他是“精神分析美國化”的同謀(比如,Sykes,1962;Jacoby,1983;Fuller,1986)。這種幾乎沒有得到過足夠重視的說法存在一些問題。如果說精神分析的美國化是指臨床工作轉向以治療為主而非為了科研,那么弗洛姆確實罪如所控。就如格羅特雅恩等人指出的,利用臨床案例推進研究的可能性,伴隨著弗洛伊德圈子中日益增長的治療悲觀主義,而弗洛姆顯然不在這個圈子里。然而,弗洛姆對這個方面的觀點,如弗里達、霍妮和克拉拉·湯普森的觀點,遵循了德國人格羅迪克和匈牙利人費倫茨的觀點(Fromm,1935a)。

如果說美國化是指精神分析日益醫學化和官僚化(Jacoby,1983),那么這跟弗洛姆沒有關系。事實上,多年來,有他這等聲望的人沒有如此強烈反對這些趨勢的;而他的反對讓他在美國分析主流中失去了信譽。

另一方面,如果我們所說的美國化是指通過將精神分析引入人們交往和生活的其他領域,讓精神分析變得普及,那么這點評判是公正的。弗洛姆希望在教師、護士和社會工作者中傳播精神分析方面的見解,并于20世紀40年代初和中期在威廉·阿蘭森·懷特研究所積極開展了這項工作,盡管這項工作后來中斷了,因為弗洛姆的第二任妻子生病,隨后他們又一起移居去了墨西哥。杰拉爾德·塞克斯(Gerald Sykes,1962)是一位傾向于積極解讀“美國化”的評論家。他將弗洛姆比作沃爾特·李普曼(Walter Lippmann),沃爾特·李普曼是一位思想深邃的教育家,能夠深入淺出地詮釋思想,從而推動啟蒙運動和公眾辯論。

最后,談到美國化時,弗洛姆的批評者往往暗示弗洛姆與移民相同(或因移民而產生)的基本態度發生了實質性的變化,將他從一個激進的學者轉變為一個將老話套話巧妙地傳播給容易盲目崇拜的公眾的加工者(例如,Jacoby,1975)。如果他沒有拋棄力比多理論或沒有頻繁地公開挑戰弗洛伊德頑固的性別歧視,對他的指控就不會如此尖酸刻薄。

可惜的是,在放棄力比多理論的過程中,弗洛姆確實沒有給予“性欲”應有的地位,忽視了它是人類發展中的形成性和破壞性力量,也無視了它是臨床環境中的一個現實問題。但與主流意見相反,弗洛姆的基本觀點在歐美之間或在到美國后都沒有發生過根本變化。誠然,弗洛姆學會了如何接觸受眾,并且因為快速發跡,他又更加自戀地讓自己具有“生活藝術專家”的風范。盡管如此,通過對弗洛姆的理論進展進行仔細的分析,可以發現他后來的大多數“修正主義”思想在他早期的作品中都有明確的預示。盡管弗洛姆不幸陷入了說教風格,但他一生對無數問題都能進行敏銳而深刻的思考。忽視這些就像把小孩和洗澡水一起潑了。

到目前為止,我已用有點刻意的方式討論了弗洛姆的生活和時代,看起來他的父母和老師是他僅有的“重要的人”。但其實,弗洛姆的早期職業生涯深受他的感情生活的影響,反之亦然。他的第一次分析是與比他大十歲的弗里達·賴希曼進行的。也許是她傳奇般的洞察力、奉獻精神和共情能力,讓年輕早熟的弗洛姆非常珍惜從她身上找到的成熟的伴侶關系。從1918年到1920年,弗里達是科特·戈德茨坦(Kurt Goldstein)的實驗室助理,1922年到1923年,她在埃米爾·克雷佩林(Emil Kraepelin)那里做了一次精神病學實習,之后于1924年與薩克斯做了對她自己的分析。在美國,弗里達因其開創性的精神分裂癥療法而聞名,她在這一領域培訓了許多研究人員,包括哈羅德·F.西爾斯(Harold F.Searles)。在格奧爾格·格羅迪克的建議下,弗洛姆和弗里達在結婚4年后和平分手,此后還保持著密切的個人和職業聯系。他們于1940年正式離婚。然而,弗洛姆對弗里達的好感依然存在。根據露絲·施皮格爾(Rose Spiegel)的說法,當弗里達在1957年4月去世時,弗洛姆陷入了悲痛和祈禱中(Spiegel,1981)。

弗洛姆的另一個愛人是卡倫·霍妮。和賴希曼一樣,霍妮也是格奧爾格·格羅迪克的忠實朋友,而格羅迪克是除了著名的禪宗學者鈴木大拙(D.T.Suzuki)之外,唯一一個激起了弗洛姆強烈崇拜的人,如同他在成年期前后對拉賓科夫的個人崇拜。霍妮比弗洛姆大15歲,在他們見面時,她是柏林精神分析研究所的杰出成員。弗洛姆可能很欣賞霍妮直率、樸實的品質,以及她與弗洛伊德直接又勇敢的交往。他對性別心理學的思考受到了霍妮在20世紀20年代末和30年代初的文章的影響,而霍妮對神經癥是一種廣泛文化傾向的表現形式的思考在很大程度上要得益于弗洛姆的影響(Rubins,1978,chap.18)。盡管弗洛姆還年輕,但霍妮可能把他看作一個讓她帶著矛盾崇拜的父親角色。令她非常尷尬的是,她曾在向美國觀眾介紹弗洛姆時說成了“弗洛伊德博士”(Quinn,1987,p.366)。鑒于霍妮對弗洛伊德的矛盾心理,這個錯誤可能具有多重意義。我猜,其中有一種不言明的愿望,既強調弗洛姆對弗洛伊德的忠誠,這一點使弗洛姆的工作與她有所區別。

弗洛姆與霍妮的決裂,表面上是由于非專業分析的問題(Funk,& 1984,p.103-105),其實是多種因素決定的。據蘇珊·奎因(Susan Quinn)稱,這是由于他們多年的愛情關系破裂,以及個人忠誠和職業競爭的交織(Quinn,1987,p.366)。據這一過程近距離的旁觀者珍妮特·里奧奇(Janet Rioch)所說,是沙利文暗中慫恿他們鬧翻,因為蓬勃發展的弗洛姆-湯普森-里奧奇集團(Fromm-Thompson-Rioch group)為他提供了員工和學生,使他創立了華盛頓精神病學院(Washington School of Psychiatry)紐約分校,以及后來的威廉·阿蘭森·懷特精神病學、心理學和精神分析研究所(Eckardt,1976,p.149)。霍妮深受弗洛姆最終不愿意做出承諾所帶來的傷害(Quinn,1987,chap.18),然而,這種傷害并不是單方面的。盡管他有很多次機會不得不承認她的工作和霍妮對他的影響,但弗洛姆在之后的生活中卻很少贊揚霍妮。他的沉默表明,無論他懷有怎樣的感激之情,都會被一種不那么積極的強烈情感所打退,被一種與她的理論保持距離的愿望所破壞。弗洛姆的第二任和第三任妻子都不是精神分析學家,也沒有比他年長,這可能不是巧合。

1933年弗洛姆移民美國后,關于他本人的資料很少,但霍妮的兩本傳記(Rubins,1978;Quinn,1987)向我們講述了他在20世紀30和40年代所處的社會和知識環境。特別令人感興趣的是所謂的“黃道俱樂部”(Zodiac Club)。這是一個非正式的討論小組,定期舉行會議,成員包括哈里·斯塔克·沙利文、卡倫·霍妮、克拉拉·湯普森、威廉·西爾弗伯格(William Silverberg),之后還有弗洛姆,他經常參加,但從未成為正式成員。整個團隊加強了與艾布拉姆·卡迪納(Abram Kardiner)、人類學家拉爾夫·林頓(Ralph Linton)、瑪格麗特·米德(Margaret Mead)和魯斯·本尼迪克特(Ruth Benedict)等人的聯系。雖然由于沒有會議記錄,我們無法知道他們討論了什么,但這些友好、非正式的聚會必定在接下來的二十年中對精神病學、人類學和其他社會科學產生重大影響(Rubins,1978,p.236;Eckardt,1976,p.146)。正是通過這一熟人圈,弗洛姆認識了拉爾夫·林頓,后于1948-1949年與林頓一起在耶魯大學任教(Fromm,1973,p.193n)。

1944年7月24日,弗洛姆與赫妮·格蘭德(Henny Gurland)結婚,她是一名來自德國曼海姆的左傾猶太婦女,為逃避納粹分子跑到了巴黎。1940年,她的丈夫被占領軍監禁時,他們的婚姻已經破裂。她和17歲的兒子約瑟夫一起投奔了馬賽的瓦爾特·本雅明,并陪同本雅明飛往法國。本雅明最終于1940年9月26日在西班牙邊境自殺,是她安排了他的葬禮(Funk,1984,pp.109-110)。弗洛姆對赫妮懷有深厚的敬意和感情,并在他們母子于1940年底到美國后,就開始資助約瑟夫的學費。

1946年,弗洛姆被任命為威廉·阿蘭森·懷特研究所的臨床培訓主任。這一職位他一直擔任到1950年。然而,由于赫妮的類風濕性關節炎逐漸惡化,她和弗洛姆于1949年底搬到了墨西哥。在墨西哥國立自治大學(National Autonomous University of Mexico)的支持下,弗洛姆很快成立了墨西哥精神分析學院。他在那里教書教到1965年,然后成為一名名譽教授。赫妮于1952年去世,但弗洛姆一直在墨西哥住到1974年,那年他和他的第三任妻子安妮斯·弗里曼(Anis Freeman)搬到了瑞士的洛迦諾。安妮斯是阿拉巴馬人,她和弗洛姆在1953年12月18日結婚(Derbez,1981;Funk,1984,chap.6)。

從20世紀40年代末到60年代,弗洛姆的生活有一個顯著但被忽視的特點:他似乎對麥卡錫主義的蹂躪具有神奇的免疫力。盡管他直言不諱地反對冷戰、核武器和越南戰爭,但沒有公開記錄表明弗洛姆遭受過麥卡錫時代及其之后其他人生活中司空見慣的官方騷擾、迫害和暗殺,也沒有任何證據表明他做了什么事來對抗它。他的行為與他朋友利奧·洛文塔爾形成了鮮明對比,后者積極參與了反對麥卡錫主義的斗爭(Lowenthal,1987,pp.86-91)。華盛頓和紐約的知情人透露,弗洛姆似乎從未過多考慮過自己的安全處境。

盡管弗洛姆每年有大半時間在墨西哥度過,但他仍繼續在美國的大學任教,并在美國公共生活中發揮了積極作用。在他的朋友、前精神分析對象、美國社會學家大衛·里斯曼的陪伴下,弗洛姆經常與J.威廉·富布賴特(J.William Fulbright)和菲利普·哈特(Philip Hart)等著名公眾人物就20世紀50年代的冷戰政治問題進行討論(Riesman,個人通信,1985年7月9日)。直到1974年,弗洛姆還在參議院委員會的聽證會上就國際關系緩和面臨的問題和可能性發表了一篇論文(Funk,1982,chap.1)。1960年,在麥卡錫主義最嚴重的過分行為開始減弱后,弗洛姆加入了美國社會黨,并為那個大選年撰寫了他們的黨綱(Fromm,1960b)。20世紀60年代,弗洛姆游歷東歐,與南斯拉夫、捷克和波蘭的馬克思主義者建立了密切的關系,他們對弗洛姆的馬克思主義人本主義烙印表現出了強烈的欣賞。《社會主義人本主義:國際研討會》(Fromm,1965)證明了他們的合作和共同利益。除了在美國和東歐的這些活動外,弗洛姆還熱情支持尼爾(A.S.Neill)富有爭議的夏山(Summerhill)學校(Fromm,1960a),和兩位著名的拉丁美洲教育學家伊萬·伊里奇和保羅·弗萊雷(Paolo Friere)成為朋友,他們在那個激動人心的非凡時代對教育思想產生了相當大的影響。

1969年,弗洛姆被任命為國際精神分析論壇(International Forum of Psychoanalysis)的主席。這是他參與創立的一個組織。但由于嚴重的心臟病發作正在瑞士休養,弗洛姆未能發表就職演講。由于有心臟病,從1969年到1973年,弗洛姆和安妮斯都在洛迦諾度過夏天,并在之后一年搬到了那里(Funk,1984,pp.118-119)。雖然弗洛姆在北美的影響力略有減弱,但他的《占有還是存在?》(1976)在德國成為暢銷書。弗洛姆在1974年停止了所有的臨床活動,轉而專心寫作,偶爾接受電臺或電視臺的采訪。他于1980年3月18日死于心臟病發作(同上,pp.109-110)。安妮斯·弗洛姆于1985年去世。他們忠實的朋友伊萬·伊里奇幫忙操辦了兩人的葬禮。

對于閱歷不足的觀察者來說,弗洛姆似乎是一個矛盾的人物。他是一個對人本主義宗教價值和他成長所在的猶太傳統懷有長久之愛的人,但他也是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他認為對個人造物主上帝的信仰是一個歷史錯誤。然而,盡管弗洛姆缺乏個人信仰,但他卻像一個充滿堅定信念的真誠信徒,譴責現代許多宗教信仰是盲目崇拜和不真誠的。他還以類似的方式反對弗洛伊德的正統學說,但又以他的方式忠于弗洛伊德。他譴責那些鸚鵡學舌般地把弗洛伊德的觀點當作福音,但缺乏其勇氣、獨創性或信仰理性的解放力量的人。

朋友們和仰慕者廣泛贊賞弗洛姆深刻而自發的慷慨、他對局外人和弱者的同情,以及他對虛偽造作的堅定厭惡。當然,批評者沒有那么仁慈,他們經常指責他教條,在紐約市培養了一群阿諛奉承、拉幫結派的追隨者。這兩種觀點都包含一定程度的真實性。弗洛姆的人本主義理論和他的實際行為之間所謂的不一致,反映在關于他的不太討人喜歡的軼事中,并不會特別令人討厭。很少有人能在生活中始終保持理論和實踐的一致。在下面的篇幅中出現的這個人,至少是一個求根究底、富有創造性、有時有遠見的思想家,他一生的工作值得我們研究。

主站蜘蛛池模板: 禹城市| 名山县| 九江县| 延边| 衡南县| 历史| 金门县| 思茅市| 弥渡县| 承德县| 玉环县| 江川县| 凤台县| 涪陵区| 城步| 汉沽区| 仙游县| 左贡县| 花莲县| 丰宁| 房山区| 尚志市| 福鼎市| 濮阳市| 凤台县| 专栏| 古丈县| 茶陵县| 钟祥市| 洞头县| 鸡东县| 怀安县| 甘谷县| 潮安县| 龙泉市| 无极县| 景泰县| 县级市| 雷州市| 高唐县| 商都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