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駙馬府。

高力士陰著臉從房間中走出，王潛躺在床上，沒有絲毫要蘇醒的跡象。

怪不得覺得不對勁呢！

永穆公主和王駙馬站在房間外，兩口子都是老實人，哪里見過這等陣仗？金吾衛(wèi)將駙馬府圍個里三層外三層，大有連只蒼蠅也不得進(jìn)出之意，縱然是天子骨肉，也不免臉色蒼白。

“阿翁。”

“高爺。”

兩口子相繼叫道，拉著手，身子緊貼在一起，語氣很是小心。

“哦，公主和駙馬無需在意，陛下派奴婢帶金吾衛(wèi)前來，只是為了保護(hù)你們。”

高力士只能這樣解釋，他也算才明白唐玄宗的用意，還有楊铦那個小王八蛋的詭計。

當(dāng)真是包天的膽子，可念著楊娘子，高力士縱有將楊铦碎尸萬段之心，也只能堪堪忍下之力。

永穆公主和王駙馬雖然老實，但也不是傻子，這等陣仗，說是保護(hù)，未免有些牽強。

可他們卻不敢去問，甚至連需要保護(hù)的理由都不敢，唐玄宗已經(jīng)不是永穆公主記憶里的父皇，而開元二十八年，她已經(jīng)失去了不少兄弟，壽王李瑁應(yīng)該也算一個。

這就不得不讓永穆公主小心再小心了，望著高力士那有點躊躇的臉龐，當(dāng)即開口道：

“阿翁從小看永穆長大，現(xiàn)如今，永穆的家就是你的家，阿翁可以隨意處置。”

高力士頗為欣慰，雖然永穆公主不說此話他也有那個權(quán)力，可老實孩子到哪兒都會被長者喜歡，這是古今通病。

“有公主這句話，奴婢感激不盡。既如此，請公主和駙馬移步正堂，奴婢有些話想跟你們單獨說。”

兩口子自是一點頭，也不敢不點，跟在高力士身后朝正堂而去，看起來這家似乎真的姓高。

不多時，兩個金吾衛(wèi)邁步走進(jìn)王潛的房間。這之后，整個駙馬府便安靜的可怕，明明人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多，但這一夜，卻傳不出半點聲響。

臨近五更，早已翌日，“咚咚咚”的響聲從駙馬府外傳來，卻并非只響這一處。

長安城的宵禁制比在此之前任何一個朝代都要嚴(yán)格。《唐律疏議》中的“犯夜者，笞二十”，意思便是違反宵禁的人，將會被鞭撻二十下。

《舊唐書·本紀(jì)卷十四》中，也記載了相關(guān)的事情：“中使郭里旻酒醉犯夜，杖殺之。”

“中使”，即宦官。在唐朝，宦官位高權(quán)重，一般人惹不起。但就是這樣的宦官郭里旻，卻因為晚上喝醉了酒在街上亂逛，被活活打死，由此可見唐朝的宵禁制度何其嚴(yán)格！

但正因為嚴(yán)格，所有人都不敢犯，時間的通知，就成了最大問題。

基于此，唐朝應(yīng)運而生“街鼓”。日落時分，街鼓響起，大約分五波，擊鼓八百下，隨后城門與坊門一同關(guān)閉。每個坊的街角有武侯鋪，負(fù)責(zé)巡查。除每年上元節(jié)三天外，一般老百姓不能于日落后在街上合法行走。

日出之時，冬夜五更三點，夏夜五更二點，第一聲報曉鼓敲響，各條南北向街上的鼓樓依次跟進(jìn)，新的一天也緩緩到來。

可在高力士的眼中，今天的街鼓象征著很多人的忌日。

“害人不淺的小子。”

一夜注定無眠的高力士，緩緩站起身子，楊铦這么一搞，他這邊也有點麻煩。

楊玉環(huán)的一生，跟兩個半男人直接掛鉤，其一自是她的大冤種前夫壽王李瑁，其二自是能萬千寵愛于一人的唐玄宗。

至于那半個嘛，不錯，就是高力士。

唐玄宗前半輩子最喜歡的女人，即壽王李瑁的母親武惠妃逝世以后，老皇帝郁郁寡歡，后宮雖有數(shù)千，卻無一人有意。當(dāng)此時，有人進(jìn)言楊玉環(huán)“姿質(zhì)天挺，宜充掖廷”，唐玄宗這才將楊玉環(huán)召入后宮。

關(guān)于這個有人，唐朝諸多史料皆沒有指名道姓，可陳鴻的《長恨傳》里，卻點明了這個人就是高力士。況且以高力士跟唐玄宗的關(guān)系，進(jìn)言老皇帝瞧一瞧自己的兒媳婦，也只有他敢說，并且不怕唐玄宗生氣。

從這個角度出發(fā)，高力士自然不可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心當(dāng)然是向著楊玉環(huán)，包括楊家。

無奈楊铦是真渾，要是真有人來暗害王潛，那事情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可這一夜風(fēng)平浪靜的高力士都想睡覺，儼然是命中注定。

總不能期待兇手臨時有事，第二天再來，都是聰明人，窺一斑便能見全豹！只不過兩口子吵架罵媒婆，這也是高力士的命。

“阿翁。”

“高爺。”

街鼓響起之時，永穆公主和王駙馬就朝著正堂來，這一夜，兩口子同樣無眠。

“沒事了。”

高力士微笑著擺了擺手，以示寬慰，腳步卻是沉重的走出了正堂。

永穆公主和王駙馬見狀，還是不敢問，但既然沒事，心里總歸是松了一口氣。

王駙馬也壯著膽子道：

“高爺，潛兒是否……”

“哦，自然可以。”

高力士沒等王駙馬把話說完就微微頷首，昨夜為防意外，高力士特意讓人把王潛從原來的房間中移到別處。至于原來的房間，則放了一個由金吾衛(wèi)假扮的“王潛”。

可就在這時，不遠(yuǎn)處卻傳來了騷動。

高力士心中一沉，視線中，兩個金吾衛(wèi)飛快朝著自己跑來。

“嘶……”

老宦官倒吸一口冷氣，沒等金吾衛(wèi)跑來就率先跑去，并且掠過兩人，直奔王潛的房間。

永穆公主和王駙馬見狀，也趕忙緊隨其后。

而等三人來到房間，金吾衛(wèi)已經(jīng)跪了一地，高力士快步上前，眼中的瞳孔登時縮成了針尖狀。

床上的“王潛”，眼瞼發(fā)黑，青筋直冒，臉色僵紫，儼然已被毒殺！

“怎么會這樣？”

高力士不敢置信，雖說死的不是王潛，可這死的也太悄無聲息，跟厲鬼索命一樣。

“一群廢物！”

跪在地上的金吾衛(wèi)嚇得渾身直顫。

永穆公主和王駙馬卻心有余悸的拍著胸口，望著高力士的眼神充滿感激：

“多謝阿翁救了潛兒！”

“高爺救命之恩，王繇來生結(jié)草銜環(huán)也必替潛兒報答！”

高力士眉頭緊皺，聽到這兩句話，也沒有舒緩，只是喃喃著：

“你們該感謝的人，并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