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大理寺。
裴衡站在密室外,頂著兩個熊貓眼,看著眼前的徐嶠,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緩緩道:
“來大理寺多久了?”
徐嶠內心還是很激動的,雖說不知道大人為何一夜未睡,但既然能叫他過來,再加上這句話,顯然是要無話不談。
“很久了大人,來的時候還只是個主簿,在大人的栽培下,才有今日的大理寺少卿,巨山(徐嶠字)此生能遇到大人,真是三生有幸啊!”
裴衡點了點頭:
“是啊,一晃,竟然真的過去了很久。你的本事我還是放心的,如果大理寺能交到你的手中,想來一定不會讓陛下失望。”
徐巨山剛開始還跟著裴衡一起感慨,但這最后一句話傳到耳中,卻是瞬間變了味。
“嗯?大人此話何意?大理寺有您在,何需交到我的手中?”
裴衡并沒有正面回答,負手而立,仰望藍天:
“總是要有那么一天的不是嗎?難道你準備當一輩子大理寺少卿?”
徐嶠也沒有否認,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嘛。
“巨山是想過,可卻沒有絲毫僭越之意,大人現今三十,正值年富力強,如果有一天巨山能成為大理寺卿,也該是大人告老還鄉之時吶!”
裴衡很是欣慰,仔細想想,徐嶠雖在大理寺的時間長,可年紀卻還在二十五六,這才是年輕人該有的模樣不是嗎?不,即便是剛來到大理寺任大理寺主簿的徐嶠,也不像某人那般**,唉,這就是命啊!
“不要在意,我只是那么一說。對了,還有一點,你需要銘記在心。”
裴衡突然嚴肅的看著徐嶠道:
“你跟李相的關系,其實我一直都知道,當然,這算不得什么,朝廷里有很多人都一樣。但大理寺這個機構,跟六部總歸有些不同,說是官,其實在我看來跟金吾衛沒多大差別。一定要把握好分寸啊巨山,陛下之所以器重大理寺勝過刑部,是什么原因,你可要想清楚!”
徐嶠聽得一愣,倒不是裴衡點明了一些東西,而是這個話說的真是有問題,似乎有什么事發生了,當然,不是好事。
“大人金玉良言,巨山感激不盡,可是大人為何如此?王潛,不是醒了嗎?楊铦,也不是真兇不是嗎?”
這是徐嶠理解的,很多人也都這樣覺得,昨夜的全羊宴開始前,裴衡也是其中一員,早知如此,是不是不該請楊铦吃羊呢?
看了一眼密室,裴衡回過頭道:
“好了,話就說到這,去辦公務吧,你是個聰明人,很快就能明白,我就不多講了。”
“大人……”
徐嶠上前一步,他可不想走,雖然滿頭霧水,但總覺得這一走,就再也見不到了。
“巨山!”
裴衡眉頭緊皺,不知為何,眼前有點模糊,趕忙轉過身去。
落在徐嶠眼中,一顆心瞬間就沉到了谷底,腦海深處也不由自主的浮現出這些年與裴衡的點點滴滴,一時間,仿徨不已。
也就在這一刻,不遠處傳來了腳步聲。
徐嶠循聲望去,眼中的瞳孔瞬間縮成了針尖狀。
裴衡也看了過來,心中反而如釋重負,來的還挺快!
“大理寺卿裴衡,接旨。”
來者是一個宦官,手中拿著圣旨。
裴衡“噗通”跪地,臉上的表情儼然一副罪臣的樣子。
徐嶠已經心如死灰,圣旨既到,那便再無更改的可能。隨著裴衡跪在地上的那一刻,望著身后的密室,徐嶠的恨意濃得幾乎快從眼里飄出來。他仍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可這個爆發點卻是一覽無余。
楊铦,都是你!
宣旨的宦官面無表情,這是應該的,可看到裴衡的模樣,這位宦官不知為何,眉毛微微一挑。
“制詔:大理寺卿裴衡,心思縝密,于王潛一案先過后功,本應功過相抵,但,念爾對朕一片忠心,現委任刑部侍郎之職,兼大理寺卿,制書如右,符到奉行!”
……一只烏鴉飛過……
裴衡抬起頭看著宦官,良久才來了一句:
“你是不是念錯了?”
宦官嘴角一撇,瞧不起誰呢這是!
“裴侍郎是說咱家不認識字嗎?”
“不不不,裴某不是這個意思。”
宦官心眼小人盡皆知,裴衡趕忙擺手解釋,同時踮起腳尖往圣旨上瞅。
“只是沒想到經此一案,陛下竟然會封裴某為刑部侍郎,有點受寵若驚,還望公公勿怪。”
宦官這才消氣,帶著圣旨轉身離去。
裴衡則是眉頭緊皺,心說我活了?這就活了?不應該啊!
仍然跪在地上的徐嶠,無疑是此刻最尷尬的一個人,望著身后的密室,看著眼前的裴衡,心說這都什么情況?
“大人,你要是高升的話,可以早一點跟我說。”
徐嶠緩緩站起身子,感情剛才都奔涌了,結果方向完全不對。刑部侍郎嗎?嘶,怪不得陛下之前讓大人去楊府緝拿楊铦,刑部的活卻讓大理寺的人去干,果然是圣心難測啊!
這樣想想,裴衡剛才對自己說的話也可以理解,以后就是刑部大理寺兩頭奔了,大理寺這邊,自己是應該幫大人多分擔一些,思及至此,大人的心好像比圣心都難測!
裴衡也不知道該怎么說,現在也才回過神來,這分明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要是覺得不對勁,不是自己盼著自己早點死嗎?可圣旨上的話,總感覺有點別扭呢。
“巨山,你說,為什么是刑部侍郎兼大理寺卿,而不是大理寺卿兼刑部侍郎呢?”
別扭的地方似乎就在這一點上。
徐嶠的關注度卻跟裴衡完全不同,想著剛才還那么恨楊铦,真是有點不好意思。
“大人,當務之急,應該是先拿這位怎么辦吧?您要不要進去跟他說一聲?不管怎么說,此案都水落石出了。”
裴衡眸光一閃,的確讓楊铦賭對了,昨夜兇手一定對王潛下手了,也不知道王潛有沒有事。可正當裴衡想邁步走進密室時,后脖梗子卻那么一冷,繼而飛快倒退。
“不,我不能進去!”
裴衡面露恍然,總算想明白了。
“這不太好吧?”
徐嶠不解的看著裴衡,怎么說都是那位的胞弟,既然官司不纏身,就該好好相處才對。
“還是你進去吧。”
裴衡想了想道。
“我?我跟他沒有交情,進去以后連怎么客套都不知道。”
徐嶠面露難色。
裴衡卻微微一笑:
“你不用客套,只要告訴他,有朝一日,他定能再看一眼長安城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