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夏言,朱厚熜立即叫來陳洪。
陳洪也是朱厚熜興王舊邸出來的,勉強算是從龍之臣。
只是他心機深沉,貪婪無度,為人陰狠,連朱厚熜也不甚喜歡!
很快陳洪走了進來,他是一個瘦高個,神情陰冷,目光低垂,透露著一股子的精明狠勁,像個狼崽子。
“奴婢拜見皇上!”陳洪見到朱厚熜后,連忙跪下。
朱厚熜沒有第一時間讓他起來,而是問道,“陳洪,這一年多來朕沒有給你安排差事,你可怨朕?”
陳洪渾身一陣顫動,連忙道,“奴婢這條命就是皇上的,皇上讓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絕無怨言!”
朱厚熜點了點頭,對陳洪的表態很滿意,于是轉而問道,“你老家還有什么親人沒有?”
皇上這是要蔭封我的家人?陳洪很激動,這表示皇上對他的辛勤工作很滿意,正當陳洪準備回答時,冷不防瞥見站在一旁的黃錦臉上露出神秘莫測的神情。
陳洪原本高興的心情立時被潑了一盆冷水,話到嘴邊的謝辭立即換成了另一種說法,他顫顫巍巍道,“啟稟皇上,奴婢就只有宮里頭這個家,沒有第二個家了!”
坐在御案上的朱厚熜終于把目光投了下來,瞥向陳洪。
一股肅殺的威壓立時籠罩在陳洪身上,陳洪原本就跪著的身子蜷縮在一起,渾身冷汗淋漓,他有一種感覺,如果說錯話,恐怕就會當場灰飛煙滅。
只是一瞬,那股厚重的威壓便悄然逝去,陳洪卻感覺內襯都濕了。
坐在主位上的朱厚熜淡淡道,“你能這樣想,足以說明你有一顆忠君之心,朕很是欣慰,當年劉瑾大權在握,不思忠君,一昧扶持家人,終致極刑,引來滔天大禍!”
當年劉瑾被誅,被楊一清安了十七樁罪名,其中最扯淡的是謀反,一個太監要謀反這不是扯淡嗎?
他謀反干什么?當皇帝嗎?
歷朝歷代就沒聽說過有太監造反當皇帝的!
但楊一清的解釋是,劉瑾造反不一定是他要皇帝,而是他的侄子劉二漢要當皇帝,因為劉瑾曾經請人給侄子算命,算命的說他侄子“當大貴!”
正德皇帝自然不信,于是親自帶人抄了劉瑾的家,“帝親籍其家,得偽璽一,穿宮牌五百及衣甲、弓弩、哀衣、玉帶諸違禁物。又所常持扇內藏利匕二。”
正德皇帝大怒,“奴果反?”這老狗竟然敢造反?于是憤而將劉瑾處以極刑!
陳洪好似去鬼門關一趟,內心充滿了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覺。
朱厚熜這才把他找陳洪過來的目的說了出來,“朕準備在廣州籌備一支遠洋船隊,現在還缺一個主事之人,你辦事伶俐,朕想讓你去一趟!”
陳洪連忙磕頭道,“奴婢一定會完成皇上交付的差事!”
看來這件事對皇上非常重要,才會特意敲打自己一番,陳洪想道。
朱厚熜對黃錦招手示意,黃錦走到陳洪面前,從袖子取出一張銀票遞給陳洪。
陳洪沒敢接,只是余光瞟了一眼,好像是一張一千兩的銀票。
御案上傳來朱厚熜的話,“朕知道你喜歡銀子,下去一趟免不得要收些辛苦費,但這場差事容不得半點馬虎,俗話說皇帝不差餓兵,這趟差事也不容易,這一千兩銀子就算作是朕給你的差旅費!”
黃錦適時道,“這是皇上的私房錢,收下吧!”
你特么都說是皇上的私房錢了,我還敢收嗎?陳洪怒氣滿滿。
見陳洪不敢收,黃錦又道,“皇上說這一千兩銀子算作是你的差旅費,怎么,你嫌少?”
被黃錦一頓陰陽怪氣,陳洪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兩面為難,他們兩個在興王舊邸時,關系就不怎么好,逮到機會就互相拆臺!
最后陳洪接過銀票,重重磕了一個響頭,“奴婢感念皇上的恩德,這一千兩銀子奴婢會把它們全用到籌備船隊上,一分一毫也不敢擅用!”
朱厚熜則是不置可否,揮手示意陳洪退下。
朱厚熜對黃錦道,“去宣張璁來見朕!”
“遵旨!”黃錦應道。
張璁請假請了好幾天,如果不是錦衣衛密報,朱厚熜還真以為他是患病了。
待張璁趕來,已經是下午時分了,朱厚熜看著站在大殿中央的張璁道,“張卿的病好點了嗎?”該客氣還是得客氣一下。
哪知張璁挺直了腰板道,“皇上知道,臣沒病!”
也就是張璁敢這么說,換作是其他人,首先就要被扣一個欺君的罪名。
朱厚熜知道張璁還在生那件事的氣,他悠悠道,“朕繼位后,方知孤家寡人為何意,大抵非是世間只有一個皇帝的緣故,而是攀登絕巔,無人能體會朕的孤涼之感。”
朱厚熜看向張璁道,“朕本以為張卿身為朕之肱骨,應該能體諒朕的難處,怎么會在意那些細枝末節的小事呢?”
皇上這話說得,越來越有水平了,張璁直犯嘀咕,你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就直接甩鍋給我,要不是桂萼跑來告訴我,恐怕我剛出家門,就被人給拍板磚了,現在倒好,還說我不體諒你的難處,我要是不體諒你的難處,當初會把女兒送進宮里?
想是這樣想,話說出來卻是另一番意思,張璁躬身作揖道,“卻是臣淺薄無知,不能體諒皇上的深意!”
朱厚熜連忙走下來,扶住張璁的臂膀,“張卿身為朕的肱骨之臣,無須多禮!”
朱厚熜慨然嘆道,“當下的朝臣之中,朕能倚重的大臣只有你和夏言,偏偏夏言行事過于求穩,常常思之再三,沒有銳意革新的氣魄,朕實為不喜,將來閣中的老臣盡去,內閣之事還是要由張卿來總攬協辦。”
如果說剛才朱厚熜的話還有一些虛情假意在里頭,那么現在朱厚熜的話說是推心置腹也不為過,就差直白地告訴張璁,以后內閣的首輔由你來干!
張璁方才心里還多少有些怨氣,現在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得到了皇上的承諾,他心里面一陣欣喜激動,內閣首輔這個以前他想不都敢想的職位現在離他只是一步之遙,觸手可及。
畢竟不是給只知畫大餅的黑心老板打工,前途還是看得見!
他要是知道朱厚熜給他和夏言說的話都不一樣,不知內心作何感想,但肯定會很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