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北之地的不凍海果然名不虛傳。墨藍色的海水在極晝的陽光下泛著粼粼波光,岸邊的礁石上覆著萬年不化的寒冰,卻在海水觸及處消融成霧,繚繞如仙境。
懷谷站在礁石上,望著遠處躍出海面的白鯨,忽然覺得胸口那處因燃元術留下的滯澀感淡了許多。神族的靈力與這方天地的清氣相融,竟生出種久違的舒展。
“發什么呆?”封巖提著兩尾海魚從冰洞里鉆出來,魚鰓還在翕動,“再不動手,今晚就得喝西北風。”
他隨手將魚扔在冰面,撿了些干燥的海草堆起來,指尖彈出一縷魔氣引燃?;鹧嬖诤L中跳躍,映得他側臉的輪廓格外清晰,那雙眼總是帶著戲謔的眸子,此刻竟映著星火,顯得柔和了些。
懷谷走過去幫忙處理海魚,指尖觸到冰涼的魚肉,忽然想起在桃花村的那個月夜。那時封巖也是這樣,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把烤好的野兔遞給他。
“在想什么?”封巖遞過來一串烤得金黃的魚,油脂滴在火上,發出滋滋的聲響。
“在想,”懷谷咬了一口,魚肉的鮮嫩混著煙火氣在舌尖散開,“原來魔主也會烤魚?!?
“老子會的多了去了?!狈鈳r挑眉,自己也拿起一串,“當年被你困在天闕,什么沒學過?”
懷谷失笑。百年前的天闕冰牢,他確實每日逼著封巖讀經、打坐,甚至親手教他煮茶。那時只當是教化魔性,如今想來,那些看似嚴苛的日子,竟成了兩人最鮮活的記憶。
夜色漸深,極晝的光漸漸淡成柔和的緋色。白鯨的歌聲從遠處傳來,空靈而悠遠。封巖靠在礁石上,手里轉著個空酒壇,忽然開口:“同命蠱的解藥,我找到線索了?!?
懷谷的動作頓住了。他一直以為封巖早已放棄尋找解藥,畢竟這蠱是當年封巖為了牽制他種下的,如今卻……
“在西域的焚心崖,”封巖的聲音很輕,“據說那里長著能解天下奇毒的‘忘憂草’,或許對同命蠱有用。”
懷谷沉默片刻,忽然道:“解不解,有那么重要嗎?”
封巖猛地轉頭看他,眼里閃過一絲錯愕。月光落在懷谷的側臉,那抹總是帶著疏離的清冷淡了許多,竟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溫柔。
“這些年,”懷谷望著海面,“若不是這蠱,你我早已兵戎相見?!?
封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忽然大笑起來:“你是怕沒了蠱,老子一刀劈了你?”
“是怕沒了蠱,”懷谷轉過頭,目光直直撞進他眼底,“你又變回那個見了神族就喊打喊殺的魔主?!?
封巖的笑聲戛然而止。他看著懷谷清澈的眼眸,忽然覺得心口那處被蠱蟲啃噬的地方,竟生出種奇異的暖意。
“不會。”他低聲道,聲音有些發緊,“至少……不對你?!?
白鯨的歌聲再次響起,像是在為這笨拙的承諾伴奏。懷谷忽然笑了,伸手拿過封巖手里的空酒壇,往海里一扔。
“焚心崖太遠,”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冰屑,“先去看看不凍海的日出吧?!?
封巖望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這極北之地的寒風,好像也沒那么冷了。他快步跟上去,與懷谷并肩站在礁石頂端。
天邊泛起魚肚白,第一縷陽光刺破云層,灑在海面上,將墨藍的海水染成金紅。白鯨躍出水面,巨大的尾鰭濺起的水花,在陽光下化作一道彩虹。
“真美?!睉压容p聲道。
“嗯。”封巖應了一聲,目光卻落在懷谷被陽光鍍上金邊的側臉。
或許解藥并不重要,或許自由也并非唯一的向往。
不凍海的日出尚未褪盡,懷谷忽然收到天闕傳訊——一枚嵌著青鳥紋的玉符,在晨光中泛著急促的紅光。他指尖拂過玉符,神族長老的聲音帶著焦灼傳來:“圣子速歸,南疆異動,似有上古魔神破封?!?
封巖湊過來聽著,嗤笑一聲:“又是魔神又是破封,你們神族就不能盼點好?”
懷谷將玉符收起,眉頭微蹙:“南疆的鎮魔塔封印了三千年,若當真破開,蒼生必遭劫難?!?
“所以你要回去?”封巖的語氣聽不出情緒,只低頭踢了踢腳下的冰碴,“回去當你的救世主?”
懷谷轉頭看他,極晝的光落在兩人之間,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他忽然想起在桃花村的那個月夜,封巖說“一縷清風一葉舟”時眼里的向往,喉間有些發緊:“你可以不去?!?
“放屁?!狈鈳r猛地抬頭,銀刃在鞘中發出嗡鳴,“同命蠱還沒解呢,你死了老子怎么辦?”
話雖刻薄,腳下卻已邁開步子,往停泊在岸邊的小舟走去。懷谷望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心口那處因燃元術留下的舊傷,竟泛起一陣溫熱的癢。
南疆的鎮魔塔果然出事了。塔身裂開數道深痕,黑色的魔氣從裂縫中噴涌而出,周遭的草木盡數枯萎,村民們早已逃散,只留下空蕩蕩的村落,風一吹便卷起漫天黃沙。
“比想象的更糟?!睉压戎讣饽劢鸸猓噲D修補裂縫,卻被魔氣震得后退半步,“這不是普通魔神,是‘噬心瘴’,專啃食修士的道心?!?
封巖的臉色沉了下來。他能感覺到,塔內的魔氣與自己同源,卻帶著種更陰邪的瘋狂——那是被封印三千年的怨恨,早已扭曲成魔中之魔。
“硬闖不行。”封巖按住懷谷的手,“這瘴氣能污染靈力,你進去只會被反噬。”
“那怎么辦?”懷谷看著裂縫中隱約浮現的猙獰面孔,“總不能看著它破封。”
封巖忽然笑了,笑容里帶著股豁出去的狠勁:“老子是魔,或許能跟它聊聊?!?
“不行!”懷谷攥住他的手腕,指節泛白,“噬心瘴連魔族都能吞噬,你進去就是送死!”
“那你有更好的辦法?”封巖挑眉,反手握住他的手,“別忘了,同命蠱呢。我死了,你也跑不了?!?
他的掌心滾燙,帶著魔氣特有的灼熱,竟讓懷谷想起不凍海的篝火。懷谷看著他眼底的決絕,忽然明白了——有些路,總得有人去走,就像當年桃花村的幸川,像昆侖山上的自己。
“我跟你一起去。”懷谷抽出玉匕,金光在刃尖流轉,“神族的凈靈火或許能幫你壓制瘴氣?!?
封巖剛想反駁,卻對上懷谷堅定的眼神,到了嘴邊的狠話忽然咽了回去。他抬手,用銀刃在兩人手腕上各劃了道小口,鮮血相融的瞬間,同命蠱發出細微的嗡鳴。
“這樣,你死我也能立刻知道?!狈鈳r的語氣依舊吊兒郎當,耳根卻紅了,“別拖老子后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