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巖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南疆一處山谷里。溪水潺潺流過青石，岸邊開滿了紫色的野花，懷谷正坐在石頭上煎藥，銀白的月光落在他側臉，柔和得像幅水墨畫。

“醒了？”懷谷回頭，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欣喜，“剛好藥好了。”

藥碗遞過來時還冒著熱氣，苦澀的藥香里混著淡淡的花蜜味。封巖挑眉：“你往藥里加了什么？”

“南疆的蜂蜜，”懷谷坐在他身邊，看著他一飲而盡，“噬心瘴的毒素傷了你的經脈，這藥得連喝半個月。”

封巖咂咂嘴，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探向他的脈搏——神族的靈力運轉得平穩了許多，只是那縷屬于魔族的魔氣，竟與靈力纏在了一起，像兩股擰成繩的水流。

“你的靈力……”

“同命蠱的緣故，”懷谷抽回手，耳尖微紅，“你的魔氣渡給我一些，能中和瘴氣的反噬。”

其實他沒說，那日在鎮魔塔，為了救封巖，他主動引了魔氣入體。神族與魔族的力量本是水火不容，此刻卻在同命蠱的牽引下達成了詭異的平衡，就像他與封巖的關系。

養傷的日子過得平靜。懷谷每日會去山谷深處采集草藥，封巖就坐在溪邊打磨銀刃，偶爾抬頭看看遠處的云，或者盯著懷谷歸來的方向發呆。

“喂，”第五日傍晚，封巖忽然開口，“你說焚心崖的忘憂草，真能解同命蠱？”

懷谷正在烤魚，聞言動作頓了頓：“典籍里是這么記載的。”

“那解了之后呢？”封巖的聲音很輕，“你回你的天闕當圣子，我繼續做我的魔主？”

火苗噼啪作響，映得懷谷的臉忽明忽暗。他沉默了很久，才低聲道：“我不知道。”

他確實不知道。百年前的天闕冰牢，他以為自己畢生的使命就是鎮壓魔族；可如今看著溪邊那個吊兒郎當磨刀子的魔主，卻覺得天闕的白玉臺階，好像也沒那么重要了。

封巖忽然笑了，起身走到他身邊，搶走他手里的烤魚咬了一大口：“傻樣。”

半個月后，兩人終于踏上前往焚心崖的路。焚心崖位于西域火山群中，終年被巖漿蒸汽籠罩，崖壁上長著成片的紅色苔蘚，據說忘憂草就長在最陡峭的崖縫里。

“這地方比鎮魔塔還惡心。”封巖揮開撲面而來的熱氣，魔氣在周身凝成屏障，“連只鳥都不肯來。”

懷谷卻盯著崖壁上的苔蘚皺眉：“這些不是普通苔蘚，是‘噬靈苔’，會吸收修士的靈力。”

話音未落，腳下的地面忽然裂開，無數藤蔓從裂縫中竄出，像蛇一樣纏向兩人——那些藤蔓上長滿了紅色的苔蘚，正是噬靈苔所化。

“操！”封巖銀刃一揮，斬斷幾根藤蔓，卻見斷口處立刻冒出新的芽，“這玩意兒還能再生？”

懷谷祭出玉匕，金光灑在藤蔓上，噬靈苔果然退縮了幾分：“它怕凈化之力，我們得盡快找到忘憂草。”

兩人互相掩護著往崖頂爬。噬靈苔不斷化作藤蔓襲來，封巖的魔氣與懷谷的金光交織成網，竟比在鎮魔塔時更加默契。爬到半山腰時，封巖腳下一滑，懷谷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兩人在崖壁上晃了晃，才重新站穩。

“抓緊了。”懷谷的聲音有些發顫，不是怕的，是因為封巖的手正緊緊攥著他的手腕，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

封巖低頭，正好對上他的眼睛。蒸汽在兩人之間繚繞，懷谷的睫毛上沾著細小的水珠，像落了層碎星。他忽然笑了，湊到懷谷耳邊低聲道：“趙懷谷，你好像臉紅了。”

懷谷猛地別過頭，耳根紅得能滴出血來：“胡說！是蒸汽熏的！”

終于爬到崖頂，眼前的景象卻讓兩人愣住了——所謂的忘憂草，竟長在一片巖漿湖中央的礁石上。那草通體雪白，葉片上凝結著晶瑩的露珠，正是能解天下奇毒的忘憂草。

但更讓人震驚的是，礁石周圍的巖漿里，漂浮著無數半透明的人影，都是試圖采摘忘憂草卻葬身于此的修士。

“看來這草不好拿。”封巖挑眉，指尖凝聚起魔氣，“我去試試。”

“等等。”懷谷拉住他，指著那些人影，“你看他們的表情。”

那些人影臉上沒有痛苦，反而帶著詭異的笑容，像是在做什么美夢。懷谷忽然想起典籍里的記載：忘憂草能忘憂，亦能勾起最深的執念，讓人心甘情愿地沉入幻境。

“這不是巖漿湖，是‘執念海’。”懷谷的聲音沉了下來，“掉下去的人，都被困在自己的執念里了。”

封巖的臉色也變了。他能感覺到，湖水深處傳來一股強大的吸力，正試圖勾起他被囚禁的記憶——天闕冰牢的寒冷，鐵鏈穿過琵琶骨的疼痛，還有……懷谷第一次隔著牢門遞給他饅頭時，那雙清澈的眼睛。

“看來得兩個人一起去。”封巖握緊銀刃，“你我靈力相克，或許能抵消幻境的影響。”

懷谷點頭，與他并肩踏入執念海。剛走幾步，眼前的景象忽然變了——巖漿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天闕的白玉臺階，無數神族修士跪在兩側，齊聲高喊“圣子萬福”。

“懷谷，”身后傳來玄塵的聲音，“只要殺了那魔主，你就是神族唯一的領袖。”

懷谷猛地回頭，卻見封巖被綁在祭臺上，銀刃正懸在他頭頂。而自己的手里，竟握著玉匕，刀尖直指封巖的心臟。

“殺了他，”玄塵的聲音帶著誘惑，“天下就是你的了。”

懷谷的手在顫抖。他知道這是幻境，可祭臺上封巖的眼神那么真實，帶著不解，帶著痛苦，像極了當年在冰牢里，自己第一次用鎖鏈捆住他時的模樣。

“懷谷！”

一聲怒喝刺破幻境。懷谷猛地回神，發現自己正站在巖漿湖邊，玉匕差點刺中封巖的肩膀。而封巖的銀刃，也離自己的咽喉只有寸許。

“你他媽發什么呆？”封巖的額頭上全是冷汗，顯然也剛從幻境中掙脫，“再晚一步，咱們就同歸于盡了！”

懷谷看著他，忽然笑了。他抬手，用袖子擦去封巖額角的汗：“我剛才看到，你把我捆在祭臺上。”

封巖的臉瞬間紅了：“胡說！我才不會……”

“我知道是幻境。”懷谷拉住他的手，“走吧，去摘忘憂草。”

這次，兩人的手再也沒有松開。執念海的幻境依舊不斷變化，時而化作天闕冰牢，時而化作桃花村的黑雨，卻再也無法動搖他們的腳步。

站在礁石上摘下忘憂草的那一刻，執念海忽然退去，露出了底下的實地。懷谷將草葉揉碎，與封巖的血混在一起，剛要涂抹在手腕的蠱印上，卻被封巖攔住了。

“等等。”封巖看著他，眼神認真得不像他，“解了蠱，你真的要回天闕？”

懷谷沉默片刻，忽然將手里的草汁倒掉了。

“不解了。”他笑道，“同命蠱挺好的，省得某人跑了。”

封巖愣住了，隨即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趙懷谷，你是不是被幻境魘著了？居然想跟我綁一輩子？”

“不是綁。”懷谷望著遠處的火山群，夕陽正將天空染成金紅，“是一起走。”

一起走。走到天荒地老，走到神族與魔族不再對立，走到……他們可以在桃花樹下，安安穩穩地喝一壺桃花酒。

封巖看著他的側臉，忽然湊過去，在他唇角印下一個帶著煙火氣的吻。

“好啊。”他低聲道，“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