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桶里一條白鰱兩條花鰱，不安分地扭來扭去。

小光明開心的抓捕還在岸上垂死掙扎，妄圖跳回到水里的魚。

畢竟有外人在，周秉昆比平時稍微低調(diào)了點。

沒把魚引到河邊抓，而是在水里抓住后，再一條條扔到岸邊。

沒想到，反倒更刺激了邱少寧。

這哪是摸魚，分明是在地里撿苞米。

一會一個，一會一個。

松伊河里的魚啥時候這么好抓了？

邱少寧看著少年跳進(jìn)河里，在河里摸了一圈后，便看到了令他瞠目結(jié)舌的一幕。

噗通！

一條小白鰱從水里被甩了出來。

噗通！

一條鯽瓜子飛出優(yōu)美的弧線，成功上岸。

噗通！

一條大花鰱閃著光芒沖出水面。

不大會功夫，岸上躺了七八條魚。

目測超過一斤的魚，不止三條。

周秉昆游到岸邊，咧開嘴一笑：“咋樣？還賭不賭啦？”

陽光下，少年爽朗的笑聲。

邱少寧被鎮(zhèn)住了，這見鬼的事，還真就發(fā)生了。他一臉泄氣，事實擺在眼前，不服不行。

“服，以后你就是我?guī)煾担　?

鄭娟怕惹邱少寧心里不高興，趕緊打圓場：“邱師傅，這就說的玩的，哪還能當(dāng)真呢！咱倆還是趕緊回單位吧，請了兩個小時的假，再不走要誤點了。”

“是啊，邱師傅，您是娟姐的師傅，我可擔(dān)不起您喊我。”周秉昆也忙說和。

畢竟是和鄭娟一個單位的同事，得罪了人，人家不盡心教了，豈不成給鄭娟添亂了。

“哈哈，我沒那么小心眼。你叫周秉昆是吧？以后你別叫我邱師傅，叫我老邱。我喊你小周師傅，咱倆各叫各的，就這么說定了。”

“老邱？”

周秉昆一臉古怪，看著面前身材單薄的中年男人，好像不是在開玩笑。

“沒錯，小周師傅，就叫我老邱。今天時間不夠了，下回，我整幾個菜，請你喝一杯！”

說完也不等周秉昆答話，便轉(zhuǎn)身而去。

鄭娟無奈笑笑，隨后小跑著跟上。

光明小腦瓜子湊上前，“秉昆哥，我姐的師傅都喊你師傅了，那你豈不是比他還厲害？”

周秉昆給了光明一個腦蹦子，“想啥呢？這能一樣么？”

幾日后的一個晚上，周秉昆應(yīng)邀去了邱少寧的家。

就在歌舞團后面，搭起來的一排小平房里。

鄭娟和周秉昆一人端著一個小盆，一個是燉好的魚，另一個里是半只土雞燉蘑菇。

周秉昆從市場上，花一塊錢買了只雞，在家燉好雞后，給老媽留了半只。

知道周秉昆是請鄭娟的師傅吃飯，周母沒說啥，只是臨出門時，老太太反復(fù)叮囑，千萬別喝多了。

三個孩子里，周母最不擔(dān)心的反倒是這個小兒子。

打小就很獨立，從不跟家里要這要那的，就沒怎么讓她操過心。

家里有啥活，只要看見了，一個人就干了。

補房頂，修家具，過年拆洗被褥時，縫縫補補的活也干的有模有樣的。

這兩年，只要周秉昆在家，連飯都不用周母做了。

關(guān)鍵是，飯做的確實挺好吃。

邱少寧不開火，一日三餐都是吃食堂。

桌上是從食堂打回來的白菜燉豆腐，豆角炒肉絲，還有一盤花生米。

“邱師傅，我們來了。”鄭娟先喊了一聲。

邱少寧趕緊起身相迎，見他倆一人端一盆硬菜，兩只小眼頓時冒光：“呦，這么硬的兩道菜！”

屋內(nèi)擺設(shè)簡單，十幾平方的單間，一張小鐵床，幾塊木板子搭成的簡易書架，一張小條桌。

進(jìn)門的角落里放著一個小爐子，估計是冬天取暖用的。

床上零散的放著幾本書和稿紙，還有琴盒。

小條桌被騰出來，擺上了菜。

邱少寧自己拿著茶缸子倒酒，給周秉昆用玻璃杯倒酒。

“家里就一個茶缸子，你的杯子是跟鄰居借的，娟子年紀(jì)小，再說喝酒對嗓子也不好，就不給你倒了。”

周秉昆心想，我年紀(jì)也不大啊。

這一世，周秉昆還是頭一回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喝酒。

在家里，周父說他年紀(jì)小，還不讓他碰酒。有時實在饞了，偷偷嘗一口，沒什么感覺，也就不喝了。

“邱師傅……”

周秉昆剛張口說話，便被邱少寧打斷：“嘿，咱不是說好了嗎？叫我老邱。”

看來邱少寧這是當(dāng)真了。

“來，先整一大口！”邱少寧在北方待了幾年，口頭禪都有了。

“整！”

周秉昆也不廢話，端起杯子和茶缸子碰了一下，干下一大口酒。

將近六十度的小燒，入口像一條火線，從嗓子眼一路躥進(jìn)胃里。

“啊！”

周秉昆忍不住喊了一聲，啥話不說，抓起筷子就夾菜吃。

“行啊，小周師傅，這一大口下去，沒給你躥吐了。”邱少寧不懷好意的笑笑。

吃了幾口菜把酒味壓了壓，周秉昆也放開了，邱少寧這人性子挺隨和，不是真和他計較。

“老邱，咱們先說好，我喊你老邱，你喊我小周，咱倆就當(dāng)哥們處。你要喊我小周師傅，這酒我就不喝了。”

邱少寧一愣，隨即哈哈一笑說道：“好，小周，我就喜歡和人交朋友，來再整一口！”

嘭！

兩人再次碰杯，又是一大口。

有了剛才那一口墊底，這回周秉昆適應(yīng)了酒的烈度了。

幾杯酒下肚，兩個人開始胡天海地的閑扯起來。

聊著聊著，聊到了邱少寧當(dāng)年在國外留學(xué)的事。沒想到，周秉昆對他說的那些，似乎一點也不陌生，照樣還能跟他掰扯幾句。

鄭娟坐在一邊，聽著兩個男人聊天，尤其國外那些奇特的風(fēng)土人情。

兩個男人聊的挺嗨，她聽得也挺入迷。

“小周，沒想到你年紀(jì)不大，看過的書卻不少。”邱少寧贊賞道。

現(xiàn)在讀過書的人本就不多，有這份見識的更是少之又少，邱少寧不禁對周秉昆再次刮目相看。

“我哥拿什么書回來，我就看什么書唄。”周秉昆隨便找個借口。

“老邱，你老家廣東的，肯定會說粵語吧？”

“那必須的！”邱少寧拍拍胸口。

“那你教我粵語吧。”

“學(xué)這玩意干啥？”

“指不定哪天我去香江玩一圈呢，那邊的人不是都說粵語的么？”

“你小子的心可真夠野的，這才多大年紀(jì)，就想著跑出去玩了？行，以后你不上課的時候來找我，我教你。”

二斤小燒，一滴不剩。

邱少寧已經(jīng)趴桌子上不省人事了，周秉昆雖然滿身酒氣，但腦袋卻很清醒。

一斤多高度酒，對于他這非人體質(zhì)，影響不大。

周秉昆把邱少寧搬到床上，鄭娟把屋子里收拾干凈，兩人便拿著盆往回走去。

走回光字片，用了快一個小時。

來的時候坐了一段公交車沒注意，這往回走才發(fā)現(xiàn)，路真遠(yuǎn)啊。

“娟姐，我給你買個自行車吧，這樣你上下班也方便些。”

“不用，我每天上下班，坐公交車，又快還省錢。”

“那你要是單位有事，下班晚了，公交車也下班了咋辦？”

“那就走回來唄，又不是總能趕上這事。”

“錢就是用來花，攢的又不能生錢。回頭我找強子哥去，他們倒騰票，我看能不能買一張自行車票。”

思來想去，周秉昆還是決定給鄭娟買輛自行車。之前沒留心，現(xiàn)在想想，這傻姑娘十有八九都是走著去上班的。

以前不買自行車，是不想太高調(diào)，這光字片進(jìn)進(jìn)出出的，幾乎全是熟人。

自行車，手表，縫紉機，收音機這三轉(zhuǎn)一響，號稱結(jié)婚四大件。

一輛自行車一百二十多塊錢。

關(guān)鍵是，買自行車光有錢還不行，還得有自行車票。

誰家要是買了輛車，不出一天的時間，就能傳遍街頭巷尾。

太平胡同鄭家是出了名的困難戶，這要是買一輛自行車，指不定別人怎么傳呢。

周秉昆心疼自家媳婦，拿定主意說道：“管不了那么多了，等買了自行車別人要是問起來，就說上班沒個車子實在不方便，借錢買的，以后慢慢還。”

鄭娟心中感動，沒再說什么，握住周秉昆的手低低的嗯了一聲。

她現(xiàn)在越來越依賴這個比她還小一歲的大男孩了。

轉(zhuǎn)天下午，周秉昆便早早的蹲在紅星木材加工廠的大門外，等到了下班的涂志強。

“強子哥！”

“秉昆？咋，找我有事？”涂志強問道。

周秉昆嗯了一聲，見周圍都是木材廠下班的工人，不方便說話。

“強子哥，有點事找你，找個地方。”

涂志強一聽便明白了，喊了一聲上車，騎上自行車便走。

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四下無人。

周秉昆說道：“強子哥，我想托你幫我弄張自行車票。”

“你要那玩意干啥，你家不是有自行車么？”

“我給娟子弄的，她現(xiàn)在市歌舞團上班，每天走路要一個多小時。”

“行，這兩天我?guī)湍銌枂枴！?

“多少錢，我先把錢給你。”

“二十吧，不夠了再說。”

周秉昆掏出三十元遞給了涂志強，“你先拿著，稍微比行情價貴點也行，主要是盡快。”

自行車的票都是各單位配發(fā)的，有一定數(shù)額。有些人家里，比如雙職工的，家里已經(jīng)有一輛自行車了，覺得沒必要再添置一輛，便托人悄悄把車票賣了，還能額外收入一筆。

過了兩天，涂志強便搞到了自行車票。

買票花了二十五元，涂志強要退五元給周秉昆，周秉昆堅決沒要。

本身倒賣就是要賺錢的，涂志強托別人給找，肯定要搭上人情的，他不能讓涂志強吃虧。

“強子哥，這要是你一個人辦的，我啥都不說。關(guān)鍵這里面還有別人的份，所以這錢你得收下。你要不收，下回我不找你幫忙了。”

“那行，秉昆。”

涂志強拍拍周秉昆的肩膀，把錢裝起來，騎上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