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萬三忙活了好幾年修筑金陵城墻,現如今自己負責的部分已經完成了,皇家修筑的部分還在進行。
要是擱以前,沈萬三或許會看不過去,要去表表忠心,想說自己再出點錢加點工人之類的,讓皇家修筑的部分盡快完工。
但是每次有這樣的念頭時,沈萬三總想起之前在周莊,沈敬對自己說的他做的那個夢。
皇家修筑城墻的工人,都是從軍中抽調的,他們雖然現在是修筑城墻的工人,但底色依舊是軍人,自己要是賞賜這些軍人,性質可就完全變了。
雖然沈萬三依舊覺得自己這么做皇上不至于要抄自己家,但是多少還是有些給人口實的風險。
所以沈萬三這么多天,才忍住沒有任何行動。
最近沈萬三都在忙生意的事情,這么多天,才總算梳理得差不多了。
之前自己無暇顧及的那些生意,在自己的安排下,也開始慢慢恢復了起來。
這其中,當屬沈家酒樓的生意最為突出。
想到這兒,沈萬三不禁想起了沈敬。
陰差陽錯,沈敬在蘇家酒樓門外出了事,中秋夜,死了一個人,好在沒有苦主,不然蘇家酒樓的蘇弘怕是要被抓起來了。
蘇弘上下打點了一番,最后也只是關了金陵的店鋪,算是不錯的結果了。
沈萬三雖然不喜歡落井下石,但是不得不說,蘇家酒樓的查封,對于沈家來說是一大好事。
沈家酒樓的生意此時火爆異常,說起來,也是沈敬拿命換來的。
沈萬三覺得當晚沈敬受傷,張定邊中毒,是蘇弘得罪了其他人,其他人想要攪黃他家的生意,所以才這么干的,至于為什么是沈敬和張定邊,那只能說是他們運氣不好了。
不過沈敬也因禍得福,以毒攻毒,身子算是好了。
這些日子,沈敬跟著趙雪娥回了周莊,沈萬三開始的時候還高興得很,覺得這煩人的小兒子總算走了,不然天天見到他,沈萬三總是想起他調侃自己的那些事情,真是個不孝子!
可是現在,想起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沈萬三又有點想念這個調皮的兒子來了。
好像有他在的時候,家里都熱鬧很多呢。
也不知道這小子,回到周莊之后,有沒有跟著王行好好學習。
沈萬三正想著,忽然聽到有小廝急匆匆地進來。
“老爺。”
“怎么了?”
“周莊那邊來信了。”
小廝上前雙手將信遞上。
沈萬三看了看信封上娟秀的字,就知道是陸香春寫來的。
正常情況下,若是周莊生意方面的事情,那都是管家金鵬或者賬房高正寫信,而陸香春寫信來的話,一般說的都是家事。
沈萬三拆開信封看了起來。
按照以往,不管家里有什么事情,陸香春都會在前面簡單說一下家里最近的情況,然后才會說主要的事情。
但是這一次,陸香春什么都沒有說,直接說沈敬的事情。
信里說沈敬和王行回到周莊,兩天下來,就寫了兩首驚世駭俗的詩詞,沈家以后要出大文人了!
后面一張紙,則是陸香春謄抄的沈敬的兩首詩詞,送來給沈萬三看。
饒是見慣大場面的沈萬三看了這信之后也是激動不已,差點就要將信紙攥皺掉。
沈萬三雖然生意做得很大,大到都幫皇帝修了半座京都城墻,這算得上有史以來第一位了吧?
可即便如此,在這個年代,經商的人做得再大,也還是被人看不起。
所以沈萬三才想著自己的兒子們讀圣賢書,成為讀書人。
當初沈萬三的父親沈佑也是這么想的,只是沈萬三無心讀書,所以他們才把希望放在了沈萬四的身上。
沈萬三的興趣以及擅長的領域一直都不是讀書,所以他并不覺得自己當初選擇的道路有問題,只是為人父之后,他才慢慢理解了當初逼自己讀書的父母。
經商再有錢,也還是會被人看不起啊!
要想被人看重,那就得讀書出人頭地!
可惜自己這么多兒子,除了老四沈至和老十沈玠之外,其他的兒子全都沒讀書的天分。
而老四和老十目前看起來,也僅僅是尚可的程度,估計要是開科舉的話,最多也就是個秀才的水準,要想中舉,除非繼續苦讀幾十載。
然而,就是沈家上下一致不看好的沈敬,當初一說念書就大哭大鬧的沈敬,竟然才跟著王行幾天,就會作詩了!
而且陸香春還說他寫得詩特別好?
沈萬三有些好奇,拿出后面的兩頁紙看了起來。
第一頁上面寫著。
《庚戌雜詩》
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
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材。
沈萬三念完點了點頭,確實不錯。
至于哪里不錯,他說不上來,反正像是好詩的樣子。
沈萬三繼續看了后面一頁。
《木蘭花·擬古決絕詞柬兄》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
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愿。
看到這首詞,沈萬三算是看明白了,這是沈敬寫給沈森的。
沈森也是個不爭氣的兒子,被蘇家大小姐迷得五迷三道的,連結發妻子都要休,氣得沈萬三差點要將他逐出家門。
不過這么多天他也找不見蘇麗娘,心慢慢淡了下來,沈萬三命他在家好好反思,好像是消停了一些。
這首詞寫的大概意思沈萬三也大概懂,只是說這首詞有多好,他也不太明白,不過陸香春都來信親自說這事,沈萬三覺得那肯定是好的。
“叫四爺來府上。”沈萬三對身邊的小廝說道。
那小廝聽了,連忙去找了沈萬四。
沒一會,沈萬四來了。
沈萬四雖然沒有考取功名,但是畢竟苦讀過詩書,算是沈家里最懂詩詞歌賦的人。
“三哥。”
沈萬四進來喊了沈萬三一句。
“老四,你來……”沈萬三說著,將手上后兩頁的信紙遞給了他,“我不懂詩詞,你給我說說,這兩首詩詞如何?”
沈萬四上前接了信紙看了起來。
“《庚戌雜詩》,誰寫的?”沈萬四隨口問道,也不等沈萬三回答,他自顧自地念了出來,“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嗯,不錯……”
沈萬四看了看沈萬三,知道他可能不太懂這句不錯在哪,于是解釋道:“九州的生氣,需要依靠風雷這種巨大的力量才可以激活,那種萬馬齊喑的朝野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沈萬三聽了沈萬四的解釋,點了點頭,道:“說得好啊,只是這九州風雷之力……要如何而來?”
沈萬四道:“別急,我接著往下看。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沈萬三聽了,笑道:“這小子,好大的口氣,還勸天公……”
說完,沈萬三看向沈萬四,準備聽他的解析,結果看到他怔怔地出神。
“老四!”沈萬三喊道。
沈萬四微微一驚回過神來。
“三哥,這句妙啊,這天公不是別人,說的是皇上啊!這首詩是給皇上寫的,要皇上重視人才,我們九州大地才可以恢復生氣!”
這回是沈萬三愣住了,他剛才讀的時候,就覺得是沈敬在和老天爺說話,沒想到這是對皇上說的,這么一想,這首詩確實不錯,他也在沈萬四的分析下,稍稍理解了一點,怪不得陸香春都說好了。
“這小子……”沈萬三內心還是很滿意的。
“三哥,這詩誰寫的?”沈萬四十分好奇。
“你猜是誰寫的?”
沈萬三很聰明,他不說是誰寫的,讓沈萬四猜,這樣沈萬三就可以通過沈萬四猜的人來判斷這首詩和沈敬大概是什么水準了。
沈萬四道:“這首詩大氣磅礴,充滿了斗志和希望,別開生面,實在是難得的好詩啊,依我看,也只有誠意伯這種水準和眼界的人才能寫出來了。”
沈萬三本來以為沈萬四會說出幾個不知名的文人,他還準備幾下名字,打聽一下,沒想到沈萬四直接說出了劉伯溫的名字!
如果說沈萬三還有崇拜的人,那人一定是劉伯溫。
沈萬三萬萬想不到,沈萬四竟然覺得自己最不滿意的那個兒子沈敬的詩竟然能和自己最崇拜的人相提并論!
“你說這詩有劉伯的水準?”
“有,絕對有,若論起詩來,這詩就算算在誠意伯的詩作里,怕也是頂尖的了。”
“頂尖……”
沈萬三吃驚看向沈萬四,自己這個弟弟雖然命運不好,沒有考上功名,但是基本的判斷還是有的,沈萬三知道他絕不會輕易拿人來和劉伯溫比。
既然他這么比了,還說是劉伯溫的頂尖水準,那就說明這首詩是真的好了!
怪不得陸香春要寫信來給自己看。
沈萬三激動道:“你再看看后面這首詩。”
沈萬四聽了沈萬三的話之后,依依不舍地將眼睛從第一頁紙上移開,翻開第一頁,拿出第二頁信紙來。
“三哥,這可不是詩了,這是詞,木蘭花式詞牌名,只是每句都是七字,一共四句,看起來像詩而已……”
沈萬三道:“哎呀,不管那些,你說說,這首詩、不這首詞,好不好?”
沈萬四眼神轉移到紙張之上。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沈萬四念了一句就頓住了。
“老四,這第一句我理解,人們都像是第一次見面那樣就好了,后面這句什么秋風悲畫扇是什么?”沈萬三問。
沈萬四抬頭看向沈萬三,道:“三哥,這詞誰寫的?”
沈萬四之前問了一遍是誰寫的,沈萬三沒說,這次他又問了,還沒等沈萬三回答,他又拋出了一個問題:“兩篇是同一個人寫的嗎?”
“怎么,不像嗎?”沈萬三問。
“不像……那首詩像是男人寫的,這首詞像是女人寫的,雖然古往今來寫閨怨詩的文人很多,但是真能寫出女人的感覺的文人卻不多,這詞第一句就直接封神了!直逼李清照的水準啊!”
“要是男子寫出來的,如何?”沈萬三問。
“男子寫出這樣的詞句,那更厲害了!”沈萬四道,“我大明朝都沒有這樣的人啊,就是宋濂也寫出不這樣的詞句,實在太妙了……。”
沈萬三聽沈萬四這么說,頓時血液澎湃起來:“老四,你這話有點夸大了吧,我看這詞也就一般而已。”
“一般?”沈萬四差點沒忍住要嘲諷一聲了,“這首詞怎么可能一般呢……”
沈萬四將剩下的內容仔細看完,然后抬起頭來,道:“三哥,這首詞可不一般,要我說是百年來第一也不為過。”
“這么厲害?”
“真有這么厲害。”沈萬四道,“哥,你倒是說這詩是誰寫的啊,大明朝可沒這種人,可是……又不是古人的……”
沈萬三笑道:“你說不是古人的,今人也沒有這樣才華的人,那這非古非今的,難不成還是后世的詩作?”
沈萬四沉默不語,他也想不明白。
沈萬三道:“你怎么知道不是古人的。”
“因為我沒見過。”
“老四,古人那么多,每個人又都寫那么多詩句,你沒見過也正常吧。”
沈萬四頭搖得和撥浪鼓似的:“不正常,不正常,三哥,這寫詩寫詞的人多了,但是好詩好詞可太少了,要是古人寫出這么一首詞,早就流傳開了,不可能我沒讀過,要么就是真的遺失了,那也不會出現在我們手上了。”
沈萬四看著手里的信紙,忽然想到了什么。
“三哥,這……是嫂子的字跡啊!難道……”
沈萬四瞪大了眼睛,他想到了一種可能,這兩首詩詞都是陸香春寫的!
陸香春的才情沈萬四也略有了解,只是能寫出這樣水準的詩作,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不是你嫂子寫的。”沈萬三否定了他的猜想。
沈萬四點了點頭,覺得合理了一些,陸香春寫不出這樣的詩詞。
“那是誰寫的?”
“是你那不成器的侄子。”沈萬三道。
“啊……”
沈萬四腦子里瘋狂運轉,自己的那幾個侄子,除了老十沈玠之外,其他的都可以說的上是不成器啊。
而且不管是哪個侄子,能寫出這樣的詩詞出來,對沈萬四來說,都無疑是顛覆性的。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沈萬四無法相信這個選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