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像是被撕裂成了兩半。
無論是先前單調的小提琴聲,還是現在纏繞著自己身上的觸手;
——都令他感覺自己的意識被活生生撕成了兩半:
一半的自己被困在那無限循環的樓梯間里;
被觸手纏繞著,一點點的收縮,如液壓機一般的巨力擠壓著他的肉體。
一半的自己站在支離破碎的,錯亂的臺階上:
星空里漂浮著許許多多的臺階。
在這里,他慢慢的從一個臺階移動到另一個臺階;
——他在一瘸一拐的走在沒有盡頭的臺階之上。
疼痛急速的侵蝕著意志。
肉體無法掙開觸手濕熱的懷抱。
自我仿佛被撕裂開來的痛苦更是令思維愈發的錯亂,眼前的場景像是掉了幀率的老電視,不斷的變化著。
就像是他已經陷入到了不知名的瘋狂之中。
“呼……啊……”
但他最終沒有立刻死去。
也許是因為自己的意志力確實足夠頑強,也許觸手并不是想要瞬殺他而是要把他處刑。
有著觸手的空間在一點點模糊的視野里好像在崩塌,然后新的空間在慢慢的出現。
意識漸漸地轉移到了那個有著支離破碎的,錯亂的,漂浮在星空里的臺階的空間;
隨著意識的轉移,眼前的世界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自己的感官好像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令人痛苦不堪的恐怖擠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腳下的厚重的實感。
被痛苦折磨到要死機的意識漸漸恍過來一些。
“呼……這是哪里……?”
任仕君站在漂浮在空中的臺階之上,眼前是一塊巨大的鏡子,里面正倒映著任仕君站立著的模樣。
因痛苦產生的冷氣一點點的從額頭上滴下,落在地面上。
“是現實,而你之前的地方是夢境。”
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
來源是在眼前的鏡子里的‘自己’。
“初次見面,任仕君,你好,我是任仕君。”
他整了整理身上的領帶,身子很直,右手拿著手杖,輕輕地點擊著地面。
身上穿著過分整齊而顯得格外怪異的白襯衫;
這件白襯衫的存在感是如此的強烈,給了鏡外的任仕君一種強烈的既視感:
——他在哪里看見過。
在哪里呢,在什么時候呢?
哦,是在早上的鏡子里。
鏡內的任仕君如此的優雅,鏡外的任仕君卻如此的狼狽。
無力垂下的右手,本該拿著的手杖也不知所蹤;
低著頭,被冷汗打濕的頭發半遮掩著充滿血絲的眼睛,弓著腰,汗水一點點的滴在地面上。
“現實……任仕君……?”
“我相信你有很多的疑惑,我親愛的自己。”
鏡內的任仕君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來一張手帕,用它輕輕的擦拭著自己的指尖。
“比如,這里是哪里,原來的地方又是在哪里,【樹】是什么,夢又是什么……”
鏡內的任仕君打算大方的提供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信息。
鏡外的任仕君呼吸著,痛苦的感覺猶在。
只是張口試探道:
“呼……那么,我親愛的【自己】,我……呼……是誰?”
“哦……?”
鏡子里的‘自己’很快回復著他:
“直擊根源的好問題。”
這個問題,雖說是試探,但也是他迫切想要知道的問題。
是的,鏡外的任仕君現在要知道這一個問題的答案。
他不知道自己是的故鄉在哪里,不知道自己小學在哪里渡過,不知道小時候是否有親人離世;
不知道自己的朋友是誰,他只能從房間里翻出的物件隱隱約約的窺其一二:
別人送給他的木盒,送給他的花,畫,照片……
【愿仕君永遠保持那旺盛的求知欲】
這是木盒上的。
【amour】
這是那束纏在洋桔梗的紙條上的。
【贈給最明亮燦爛的人】
這是那幅畫上的。
還有那么他看起來很開心的照片……
還有更多更多的細節,可以證明,這具身體的過去是光亮的;
而現在,這具身體因為他,變得空虛,變得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
他就像是一個孤獨的外來人占據了這個身體,貪婪的占有了這個身體的現在和未來。
但他不知道要去做什么,仿佛一切都是無意義的;
不知道自己的夢想是什么,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是什么;
他只是在糟蹋著這個身體。
現在的他,只是被生命的威脅驅動著行動,但從某種角度來說,這種威脅毫無意義,他只是向自己妥協,給了自己一個行動的理由。
他想要知道自己是誰,想明白自己的存在的意義。
“那么我們從最初開始回憶吧。”
鏡內的任仕君抬起左手,看了眼腕表。
“從最初的那個問題……”
“你認為人存在局限性嗎?”
沒等鏡外的任仕君回答,他又自顧自的說道:
“在小時候,我偶然讀了一本書,那本書提到一個問題:
——我們是否能詳盡地認識一顆鹽粒呢?”
他搓了搓手指:
“好問題吧,大多數人都會說可以吧,但那本書提出了另外一個觀點。”
“書上是這么寫的:
【我們先試著考慮一微克食鹽吧。在這粒鹽中,大約有1018個鈉和氯原子。】
【如果我們希望認識一粒鹽,我們至少得知道這些原子的每一個的三維位置。(事實上,還有更多的東西需要知道,例如,原子間力的本質,但我們暫作一粗略的計算)】
【而腦所能認知的事件總數不超過一百萬億個。但這個數只是我們所取的
那顆小鹽粒原子數的百分之一。】
【在這樣的水平上,我們簡直難以理解一顆鹽粒】
“所以,人的局限性就在這里展限出現了——人無法詳盡的了解世界上的存在的任何東西。”
“那么我們也由此可以推廣,人的眼睛只能看到一定頻率的光,超出這個頻率的光是不可見的,這也是局限性。”
“耳朵也是如此,那么人所創造出的科學,人所創造的藝術,是否都具有一定的局限性?”
“你如何認為這個問題,我親愛的自己?”
他笑著;
沒有等待鏡外的任仕君回答,他又自顧自的說著:
“人類的科學無非是將一些人類無法認知到的信息轉化為人類可以認知的信息。”
“你認為有人可以真正的認知到那粒鹽的原子結構嗎?”
“在轉化的過程中是不是有信息會在這個過程中丟失掉呢?”
“在那個時候的我,開始對這個問題感到好奇:
——我該如何認知到那些超乎人之外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