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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截至1963年2月11日,西爾維婭·普拉斯在死前已留下大量詩作。就我所知,她從不廢棄自己任何一點詩意的努力成果。除一兩首外,她將自己寫的每首詩都帶入她能接受的某種最終形式,至多扔掉零散的詩行或錯誤的開頭、結尾。她對自己的詩句的態度可以說與工匠類似:如果不能就原材料造出一個桌子,那么造出一把椅子,甚至一個玩具,她也滿足了。最終的產品與其說是一首成功的詩,倒不如說是暫時耗盡了她才智的某樣東西。所以本書不僅包括她保存下來的詩,更收錄了她1956年后的全部創作。

從很早起,她就開始把自己的詩收入一個未來的詩集,好幾次將它——總是滿懷希望地——提交給出版商和詩歌競賽委員會。詩集自然地隨年月而演進,蛻掉舊的詩,生長出新的,直到1960年2月11日,與倫敦的赫尼曼出版社簽訂《巨像》的合約時,這第一本詩集的標題和內容已然經歷好幾次變換。“今天在昏暗的藝術演講廳里,我為我的詩集想到一個特定的標題,”她在1958年初寫到。“我突然間非常清楚地意識到《陶制頭像》是惟一的、正確的標題。”她接著說:“這個新標題意味著,我將從《三個圈的馬戲團》以及《兩個戀人與一位海邊流浪漢》(兩個先前的標題)那脆弱而甜蜜的舊風格中解放出來。”兩個月后,她又用《永遠的星期一》短暫地代替了《陶制頭像》。兩個星期后,標題又變成《五英尋深》,“我認為這是我最優秀、最奇特地感人的詩,關于我父親與大海,神靈與繆斯……于是《女士與陶制頭像》出局了:它曾是我在英國寫的‘最好的詩’:太花哨,呆滯,拼湊,僵硬——現在令我尷尬——五個詩節內有十個關于頭像的復雜稱謂。”

接下來的一年中,《五英尋深》又被《本迪洛的公牛》取代,然而在1959年5月,她寫道:“一時興起,將詩集標題換成《樓梯上的魔鬼》……這個標題涵蓋了我的詩集并‘解釋’了絕望的詩,絕望與希望一樣具有欺騙性。”這個標題持續到10月份,當時她在雅都,又有了不同的靈感,寫道:“寫了兩首我喜歡的詩。一首給尼古拉斯(她想要個男孩,將該詩命名為《莊園里的花園》),另一首是父親崇拜的老話題(她命名為《巨像》)。然而還是有所不同。更詭異。我從這些詩中看出一幅畫面,一種氣候。將《垂飾》從早先的詩集里抽出來,無論如何,下決心開始寫第二本。關鍵在于擺脫一個想法,即現在我還在為先前的詩集創作。那沉悶的集子。于是,新的詩集中我有三首詩了,暫名之《巨像及其他詩》。”

這“無論如何”要開始一本新詩集并擺脫她之前一切創作的決定,與她在寫作中首次真正意義上的突破同時發生,這一點如今方能看到。這一突破的真實內在過程以一種隱喻的方式在《生日之詩》中被有趣地記錄下來。她在1959年10月22日開始醞釀這組詩。11月4日,她寫道:“我的組詩《生日之詩》奇跡般地寫了七首,還有之前的兩首小詩《莊園里的花園》和《巨像》,我覺得它們色彩豐富,饒有趣味。但是,我上一本詩集的稿子看上去已經死了。如此遙遠,快完蛋了。幾乎不可能找到出版商:剛交給第七個……不指望別的,試著在英國出版。”幾天后她寫下:“這周我寫了一首不錯的詩,是關于星期天我們散步去燒毀的溫泉療養地,它屬于第二本詩集。想到第二本詩集的這些新作,我甚為安慰:《莊園里的花園》,《巨像》,七首生日的詩,《垂飾》也算在內,如果我不把它塞入目前這本。”然而她又意識到:“如果有出版商接受我……為了支撐這本書,我覺得有必要把我所有的新作扔進去。”

最后的想法竟然成為現實。她在雅都一下子變得多產,然而時間不夠用,12月份回到英國后又是一陣折騰,所以她的“第二本”詩集沒有增添多少。正是這些被她內心否決的舊作,加上對她來說似乎異樣的幾首新作,詹姆士·米基告訴她——在1960年1月——赫尼曼出版社愿意出版,以《巨像》的標題。

合約剛簽好,她又開始創作,卻帶著顯著的差別。以前,一首詩要么是“標題詩”,要么“不是標題詩”,現在她似乎更放松,在接下來的兩年中,都沒有試圖為成長的幼雛尋找一個焦慮的母親式標題,直到她最后靈感奔涌,在生命的最后六個月寫下那些作品。

1962年圣誕節前后,她將現在歸于《愛麗兒》的大部分詩用黑色彈簧夾夾起來,仔細地安排它們的順序。(那時候她指出,詩集以“愛”這個字開頭,以“春天”結束。)她這本詩集排除了她在《巨像》與1962年7月之間寫的幾乎所有東西——兩年半來的作品。她取標題時總遇到困難。她手稿扉頁上的《對手》被《生日之詩》取代,后者又被《爹爹》取代。在她死之前不久,她才將標題換回到《愛麗兒》。

《愛麗兒》最終于1965年出版,與她計劃的樣子有些出入。它收錄了她在1963年寫的十幾首詩的絕大部分,盡管她已意識到,這些新作有不同的靈感來源,可視作第三本詩集的開端。詩集沒有收入1962年以來的一些更具人身攻擊性的詩,有一兩首詩,如果不是因為她已在雜志上發表,也可能被拿掉——到了1965年這些詩已廣為人知。最后出版的詩集是我折中的結果,一方面我想出版她的大部分作品——包括《巨像》之后、《愛麗兒》之前的很多詩——另一方面我想更加謹慎地推出她的晚期作品,一開始打算只印二十首。(幾位建議者認為,這些詩中的暴力而矛盾的情緒可能讓讀者大眾難以接受。在某種意義上,從事后來看,這種擔憂是有道理的。)

再后來的詩集《渡湖》(1971)包括了先前兩本詩集之間的大部分詩;同年,最后一本詩集《冬天的樹》出版,收錄了后期十八首集外詩,以及她于1962年年初創作的廣播詩劇《三個女人》。

現在這本詩全集包括了普拉斯1956年以后寫的二百二十四首按順序排列的詩,以及從1956年之前作品中選出來的五十首。該全集旨在將西爾維婭·普拉斯的詩作放入一本書中,包括很多未發表、未收入集的作品,并將所有作品置入一個盡可能可靠的時間順序,以便讀者了解這位非同凡響的詩人的總體發展與成就。

這本詩全集的稿子大概可分為三個階段,每個階段都向編者提出稍微不同的問題。

第一個階段可稱作她的青年時代作品,第一個小問題即是如何決定它的結束。一個符合邏輯的決斷方便地發生于1955年底,她剛過完二十三歲。這之前寫的詩,二百二十首左右,恐怕只有研究者才有興趣。西爾維婭·普拉斯已將這些詩(大部分寫于十幾歲時)堅決地置于身后,她自己肯定不會重新發表它們。然而,有一些詩對于普通讀者來說卻值得保存。它們至多與她后來寫的東西一樣獨特而完整。這些詩也許顯得雕琢太過,但總被她獨特的激情所照亮。從一開始,她的詩行在聲響與構造上呈現一種深刻的數學的必然性。讀者在此可以看到,她的寫作如何嚴格地依賴于一個內在象征與意象的超壓力系統,一個封閉的宇宙馬戲團。如果投射成視覺,這些詩的內容與模式就像奇怪的曼荼羅。作為詩,它們總是靈感啟發下的嬉戲,然而也意味著更多。再差強人意,它們也能描繪出她最后起飛前的全部加速過程。

這些早期作品中的大部分以最終打字稿存留下來;至于其他的,有的從雜志上重新找到,既無打字稿也沒有刊登在雜志上的,就從信件和別處尋獲。很可能還有一些詩作仍隱藏著。除了以概略的輪廓,該階段作品的時間順序幾乎無法確定。有時,寫作日期能從信件或雜志的發表時間得以確定,但她偶爾也拿起那些詩——甚至在幾年后——加以修改。我從1956年之前的整個時段選了看上去最好的五十首——盡可能按照其創作順序——作為附錄印在本書末尾。

西爾維婭·普拉斯作品的第二階段是從1956年初至1960年底。1956年初是一個分水嶺,因為年內她寫出了第一本詩集《巨像》的最初一些詩。從這時候起,我與她一同親密地工作,看著她寫下這些詩,所以我很確定所有作品都收入了。我們曾搜尋這些年份,沒能挖掘出更多的詩作。它們全都有最終的打字稿。該階段的時間順序較為可信,雖然還是有些問題。作為一個詩人,當她意識到她真正的主題與聲音時,她就演變得非常快,經歷風格的連續蛻變。每一個新階段都產生一組具有普遍家族親緣性的詩,在我的記憶中,它們通常與某個特定的時間、地點相聯。我們每往前走一步,她似乎都蛻掉一種風格。

所以在這個時期,一組組詩的順序相當確定。我現在沒有把握的是,在同一組內哪一首先寫,哪一首后寫。在它們中間,零散的某一首偶爾冒出來,像許久以前的殘余物。偶爾地,她有所預見,會寫下現在看起來靠后一些的詩(例如1956年之前的《兩個戀人與真實之海的流浪漢》,或1956年的《生日之詩》中的《石頭》)。有好幾次,我能準確地將詩作回溯至其時間和地點。(1956年6月21日,她在塞納河護墻旁寫下《德雷克小姐去吃晚餐》。)然而有一兩次,她留在稿子上的日期與我確定的記憶相互矛盾。所以我絕沒有試圖在無日期的稿子上添加一個日期。幸運的是,1956年之后她保存了一個完整的記錄,記下她將詩發送給雜志時的日期。她通常在寫好詩之后盡快地記下,這為我的近似排序定下一個界限。

從編者的角度來看,她作品的第三個即最后的階段始于1960年9月左右。那段時間,她開始習慣性地為每首詩的最終打字稿注明日期。有兩三次,當她事后修改一首詩時,她也會為修改稿標明日期。自1962年年初,她開始保存她所有的手稿(她已經系統地銷毀了那之前的),暫定的終稿也都標上日期。所以這段時期的日歷順序是正確的,唯一可能的疑問是她同一天內寫的詩的次序。

我打消了一個念頭,即將她最后之詩的手稿以異文版本的形式翻印。按理說,這些手稿是西爾維婭·普拉斯作品全編的重要部分。有的手稿充滿了驚人而漂亮的短語和句子,全擠在一起,有很多與她最后選出來寫成定稿的同樣出色。但把它們全部印出來將是一本巨冊。

我在此感謝朱迪絲·克羅爾,她細看了一遍稿子,幫助確定終稿的許多細節部分。感謝印第安納大學伯明頓分校的莉莉圖書館,允許我使用西爾維婭·普拉斯青年時代作品檔案室。

泰德·休斯

1980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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