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送走了織田信長，酒井忠次和大久保兩兄弟就圍了過來，竹千代又少不了一番解釋，刪繁就簡地只說了信長答應了見織田信秀一事。

酒井忠次見他說服了織田信長，轉憂為喜，大久保忠世也是笑容滿面，只有彌八郎用詭異的眼神看著竹千代。

時節已近夏，入夜微微涼。

這座宅子有好幾間客房，竹千代也曾放話讓他們隨便選，但酒井忠次他們非得擠在竹千代旁邊的房間內，說什么日夜守護少主的安全乃是吾等的職責所在。

竹千代也不好再說什么，瞅著他們認真的臉龐，只是心中嘟嘟著：這以后要娶了老婆，難道和前世看的宮廷劇一樣，他們也守在門外伺候？

就這么信誓旦旦的兩個人，今晚卻打起了呼嚕，都睡得死死的，角落燈油的燈芯越燒越短，房間開始變得昏暗。

竹千代輾轉難眠，并不是因為睡不著，前世夜貓子的他，不到凌晨二三點腦子就止不住想事情。

他扯上棉布小心地將肚子蓋住，而后兩手捂住了耳朵。

瞬間隔壁間的呼嚕聲小了許多，正因為如此他才隱約聽見從庭院內傳來沉沉的落地聲，宅院的院墻都是木造墻，若要想翻進來輕而易舉。

可外面有守衛巡防啊，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但竹千代的第一反應呼叫醒隔壁間的外援。

竹千代剛起身，身后突然傳來了說話聲，這人就像趴在他的肩膀，在他的耳邊細語。

“少主，見到您無事，屬下就放心了。”聲音沙啞且低沉，顯得格外蒼老。

“……半藏啊，下次來之前麻煩通知下。”

竹千代摸了摸小心肝，舒了口氣。

此人名為服部半藏，是松平家的忍者。（此半藏非彼半藏）

服部一族原先是侍奉室町幕府第十二代將軍足利義晴為主君，在竹千代的祖父松平清康平定了三河后，上洛覲見幕府將軍時招攬了他們，于是舉族遷徙至三河，從此效忠了松平家。

竹千代尋聲轉過頭去，卻發現身后根本就沒有人。

等到他再轉過頭時，服部半藏的身影詭異地出現在了眼前。

乍看外表年齡二十左右，臉型長瘦的青年男子，與那蒼老的聲音完全不符，為此竹千代還特意請教過原因，據半藏說練習變聲也是忍者的必修課。

半藏早已盤腿而坐，從身后掏出一個小算盤。

竹千代也非常默契地從枕頭下拿出本賬簿，又拿來了筆墨。

君臣兩人相視一眼，竹千代點點頭，一月一次的“小錢袋評定會”正式開始。

主持兼記事：竹千代（松平家少主）

參加者：服部半藏保長（松平家情報主管）

“先從糧食開始報吧。”竹千代提起毛筆，翻開賬簿的空白頁。

“遵少主吩咐，這回一共往甲斐運了八千石糧食，賣了整整三倍的價格。

去掉借馬費，伙食費，以及人工費等各類費用，一共是……4122貫。還有草鞋，昆布等，這些是……”

半藏一邊撥弄著算盤，一邊說道。

“等等，三倍？”竹千代停住了手中的筆，一臉疑惑。

不對呀，靠著自己腦中的記憶，他知道武田家明年春天會與北信濃村上家有一戰，俗稱上田原之戰，必定會提前籌糧，但是也不該漲這么多。

“是，武田家在為明年發兵籌糧，加上今年甲斐發旱災導致谷物欠收，導致整個甲斐都饑饉蔓延，所以比少主預期的要高了一倍。”半藏回道。

發天災加人禍的財么，從豐收地低價購糧，再到戰爭預發地高價兜售，狠狠地撈其中差價，這讓竹千代想起了游戲內賺軍費的血淚史。

其實他讓服部一族經商的原因并不是主要為了錢財，他還有其他重要目的。

其一是利用行商來擴張情報網，其二就是核實情報，他需要驗證這個世界的歷史，是否同他所知的歷史一致。

“結賬都換成了甲州金，只不過……除了錢財以外，還有一批從甲斐運來的女子。”半藏有些遲疑的聲音，打斷了竹千代的思緒。

“女子？”竹千代眉頭一皺，有些疑惑。

半藏停下手中的算盤，開口解釋道：“是，都是膚色白皙的上等貨色，其中還有不少武家之女，運到堺港能賣個好價格。”

奴隸買賣么，影視劇、文學作品之類關于日本戰國時代的描繪中很少見有奴隸的出現，但實際在這種戰亂時代這事并不罕見。

“這些女子都是自愿為奴嗎？還是在敵方領地掃蕩時擄來的女子？”竹千代帶著審視態度問道。

這個時期的大名們招募的足輕都是領內的農兵，他們上陣打仗都是分文拿不到，作為補償，如果攻下敵人領地就能肆意掃蕩劫掠。

“一半是自愿賣身，一半人是戰場擄來的。”服部半藏奇怪地看著竹千代。

在半藏與大多數家臣的眼中，為了得到更多領土和糧食，跑去侵略鄰國搶糧搶女人，這是理所當然。強者自強，弱者自弱，這便是戰國時代的常識。

可到頭來搶奪來的領土，卻因難民流失，無法種植收獲糧食，如此又必須以戰養戰，陷入惡性循環。

在竹千代的印象中，年少的武田信玄就曾以阻止父親信虎不顧領內饑荒強行出征為由，聯合家臣將信虎逐出甲斐流放至駿河。

結果現在是武田信玄自己卻在重蹈覆轍，還真是諷刺。

“賣身只為了吃上口飯么，我還真是昧著良心做買賣。”竹千代有些自嘲道，隨后擺了擺手，“這些人，如果有人愿意留在岡崎城就留下，其他人發兩天糧，然后放了吧。”

要賺錢，不能昧著良心，他能想別的法子，這錢來的不痛快。

對此，半藏沉默不語，持保留意見，但他也不會反對少主做出的選擇。

兩人大概花了一刻鐘整理這些事務。

竹千代合上賬簿，放在枕頭下，他并不擔心會被偷看，因為用的都是現代的簡體字和阿拉伯數字。

收拾好后，竹千代想起今天與信長的談話，直接切入主題，問道：“半藏，你消息里說的那個戶田宣光怕是已經和織田信秀見上面了。”

當初放出流言只是為了分散今川義元的注意，沒想到把戶田康光給逼急了，還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讓他心中不由暗暗叫苦。

“少主，是要除去他嗎？”半藏的沙啞聲音顯得陰沉起來。

“殺了他一個，仍然改變不了松平家的現狀。”竹千代搖了搖頭，如今他已經跟信長攤牌了，要是把戶田宣光被殺了，反而遭人懷疑。

“少主！但是…”半藏聲調高了一檔，透露著強烈的不安。

“戶田宣光與堯光之間有矛盾嗎？”竹千代打斷了半藏，他若有所思地問道。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歷史上戶田家被今川義元滅掉時，戶田宣光卻活了下來，因為他是個二五仔，背叛了戶田家。

“不會，此人辦事謹慎，沉穩。深得他父親重用，還是一城之主……”半藏說到一半停住了。

他忽然像是想到什么，接著說道：“據探子的消息，聽說戶田宣光這次出城時曾一臉憤怒，像是被訓斥了一番。”

一聽這話，竹千代突然笑道：“半藏，我有主意了！”

說完，竹千代就湊到服部半藏耳邊，將計劃說與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