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哂笑，沒想到一個只會鼓搗圖紙的小姑娘能看得這么透徹。“舒小姐是長夜的人，自然是替長夜賣力，你現在所說的，不就是那些老董事心里所想的嗎？”

“不。”她要算，也只能算半個長夜的人。“我覺得馮總不是不講信譽的人，相反，馮總能把洛云杉經營得這樣得天獨厚，不但是一個講信用的人，更是一個重感情的人。”

不管舒言這些話是不是出自內心，但馮正濤卻是聽進心里，他能從這個女孩的舉止言行，倒映出另一個人的影子。“重感情？舒小姐就憑和我一面之緣，就篤定我是這樣的人？”

君子一交，便知同道否。“洛云杉的服務生對您的尊敬、愛戴，不是裝出來的。我的老板對您出言不遜，您心胸豁達，也沒有半分計較。”

說到這，男人竟不免有些委屈，倒不是季燃塵真的對他出言不遜，傷了他的心，只是舒言自己沒有意識到，季燃塵的強勢往往是偏心向她，就莫名有了重色輕友的韻味。

“還有您左手……”最后一句話要說出口時舒言內心還是忐忑，她是揣測的，并沒有十足的把握自己所言非虛。“無名指上還戴著的戒指，能證明，您很愛您的前妻。”

搖曳的酒杯霎時像是碰觸了什么開關，停了下來。馮正濤轉過左手的拇指，緊握成拳，眼神里傳遞的盡是黯淡。

看他的反應舒言多半是猜對了，但還是不經意地提起對方的傷心事。“抱歉，馮總。”

他輕描淡寫，“你很聰明。”

馮正濤離婚，可剛開始向舒言介紹他的愛人時，嘴里念的是妻子，眼底里是思念，是對一個人的望穿秋水。“所以，馮總那么突然地取消合約卻不對外說明原因，是私人原因。”

“不錯。”即使如此，他也不再隱藏什么。“萊恩和長夜這次合作的婚紗展，一直以來都是我妻子負責的。我愛她，我愛她所愛的一切，那股從她骨子里透露出來的蠻勁，是我堅持和前進的動力。”

一生只牽一人手，在這勾心斗角的職場紛爭中，想找到一個不沾染風俗塵世，只求得一人相伴終老的人，恐怕也就只有馮正濤一人了吧。想到這，舒言心臟不知不覺中顫動了兩下，喉嚨酸澀發啞，淚眼婆娑，是越長大了越感性，還是因為自己也不過是身在局中，再疼也甘愿做那一株野草呢？

“長夜，一個只看數據定生死的集團，哪會像你一個小姑娘坐在這里認真聽我講故事。”

“長夜是，但季燃塵不是。”

下意識脫口而出的舒言，馮正濤以為她護老板的心情急切，可發現她眼眸里發出的堅毅，就感覺不對勁了，那不像是下屬對上級該有的眼神，更像是對一個人的愛慕和不可疑慮的信任，而這樣的一份感情，他在茉秘書的眼睛里也曾經看到過。

“我相信在馮總心里，季總是一個怎么樣的人顯而易見。他身上背負著的是整個長夜，不可能因為大大小小的瑣屑事，就棄長夜于不顧，他也像馮總一樣，是有血有肉的人。”

男人挑眉，舒言說話每一字每一句都小心謹慎，沒有得罪雙方任何一個人。他身邊的秘書張嘴好像想說些什么，卻被他抬手止住。看來長夜的某些計劃，這小姑娘是全然不知情啊。馮正濤能做到萊恩公司經理之位，怎么可能會因為一己之私取消合約。不知者無罪，小姑娘的確還是小姑娘，身上不服輸的勁的確難得可貴，也不枉季燃塵處處偏袒她。

“舒小姐，可有喜歡的人？”

“啊？”她手抖了一下，余光不經意瞥過身邊空著的座位，淡然一笑，搖了搖頭。

小表情倒是歪打正著地落入馮正濤的眼眶，心里藏不住的壞笑。郎才女貌，看來季燃塵這家伙果真沒有看錯人，不過這小子冷漠刁鉆、性子直脾氣還差，能有春天倒也是不可思議。

不過他今日帶她來，不就是為了那份被停掉的協議嗎，若不是因為坐在對面的這位小姑娘，他何必耗費那么大的功夫陪著自己閑聊娛樂。

“你想幫你們老板挽回這次的合作？但是你知道，我和我妻子離婚了，婚紗展的籌備一直都是她負責，這方面我一竅不通。”他一副愛莫能助的模樣，但也是口下留情，給出希望，“不過，若是你有能力幫我找到合作方，我倒是可以考慮給你這次機會。”

合作方怎么能是說有就能有的。她認識的同行，就算是設計界數一數二的精英，預留的時間都不夠，而且，針對婚紗來說，她們都不涉足啊，包括Cacie在內，詹妮主打禮服和男裝。

“合作方難道不就正坐在馮總面前嗎？”

季燃塵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冒出來的，舒言只覺得頭頂上飄來了一股低低沉沉的氣壓，抬頭看到他手兜口袋，嘴里噙著一抹道不出的壞笑。

再轉頭看著馮正濤深深考慮的樣子，“能和舒小姐合作我自然沒有二話。”

漸漸地，就意識到不對勁了。她？季燃塵剛才說的合作方坐在馮總對面，那不就是指舒言嗎？等于萊恩邀請DG做這次婚紗展的策劃方，她舒言承擔著雙方的共同利益，這些題外話，即便是答應了，她也從未接觸婚紗設計這一領域，到時候又應該拿出什么樣的作品。

“舒言在策劃這一方面作為初學者，馮總要是有心希望DG能參與到我們此次的合作當中來，怕是要多有擔待。”

季燃塵話里話外雖都有幫著舒言說話之意，但這還是鐵定了這次婚紗展是真的要交給她來辦了。

舒言眼神里有多搖尾乞憐，在求季燃塵幫她，季燃塵就有多假裝看不見回拒。江城那個對DG已經毫無推力的爛攤子，和DG的合約期限馬上就到了，回收是遲早的事。現在，他就是要利用萊恩這個公司雄厚的資源，讓DG在國內的知名度再提升一個階梯，甚至遠超當前位列首位的Cacie。

“季總都這么發話了，我馮正濤又何豈是沒有遠見之人。我很欣賞舒小姐，同時，我也相信舒小姐能夠通過這次婚紗展，讓我見識見識DG過人的實力。”

……

用完正餐回酒店房間后，馮正濤就安排了身邊的秘書給舒言發了這一次婚紗總展的相關進程、所有圖紙和必要文件。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即便發來的是修改過的電子版圖紙，可光看這些就吸引了舒言不少，原紙質設計稿定是比多次訂改過的更加驚艷。

這些年來來回回，舒言鉆研設計，一直將自己圈禁在室內，時不時出門找靈感，看過的設計也數以百計了。她的眼睛所掠過的作品，很少有人能夠牢牢抓住她的眼球，可這幾份不同，在能夠調節整體設計感不失大方得體，不嘩眾取巧的情況下，潛心注重細節，當之難得可貴。

很多設計師，在找尋一樣美感時，往往忽略了另一樣同時有存在價值的美感，導致在一件作品呈現的時候，有了些美中不足的錯覺。

所以，舒言一直都是一個講細節的人，包括她的人，也包括她的作品，耐人尋味。不給你煙花綻放一時、流星劃過一瞬的美，而是細品的美、慢感的美，減少當你再次欣賞時的審美疲勞。這一點，這個設計師和她頗為相似。

舒言有看到設計文稿的署名和圖紙的落款都標有”Ushine”這樣的陌生英文字眼，百度發現原來這個叫Ushine的是馮正濤的前妻，中文名叫尤蕁恣，也就是他口中所說的小有名氣的設計師。那么，這些圖紙和設計文件應該是他前妻留下來的。

從留下來的字眼和仔細闡述的跡象，舒言很容易能察覺到，這一份感情不僅僅是馮正濤在付出，在愛著他的妻子，他的妻子也深深地愛著他。看得再多，也是惋惜吧。來洛云杉之前，舒言除了看季燃塵給他的那份有關馮正濤的資料，還關注到了一些花邊新聞，他離婚不久，消息鬧得沸沸揚揚，雙方都默然，和平離婚，但滋事者謠言男方背叛出軌，因為這些，萊恩公司的經濟運營不免也要受影響。

她不解的是，既然公司經濟受損，難道不應該抓住眼前和長夜合作的機遇嗎？為什么反而還能輕松解約婚紗展，并且做到全額賠償。那他手上的錢從何而來？那燃塵呢，他會知道嗎？

想著，抬眸間，電腦屏幕突然黑掉。

沒電了嗎？舒言拿起桌上還插著充電器的手機，是顯示正在充電中啊，摁了摁主機電源和顯示器，依舊無動于衷，檢查房卡插了又拔，房間的燈亮了又暗，沒問題啊，那唯一的事故就只能是電腦壞了。

算了，先打電話給前臺報備一下吧，讓她們聯系維修員來修理，燃塵的房間就在對面，先找他借一會，他現在應該沒有在用。怕他在午休，在他房門前猶豫著要不要敲門。

“燃塵。”舒言輕喚，“你在里面嗎？燃塵？”

半天也沒有得到回應，他是不是出去了?失望的臉龐一落，舉著的手慢慢地放下，正想回房間等維修員來，轉身就聽到了隔壁開門的聲音。

“舒小姐？”

舒言被叫住，同時也看到了他，“馮總？”

“舒小姐這是有事要找季總？”馮正濤問。

“我……”還沒給舒言開口的機會，馮正濤就好像是什么都清楚了一樣，嘴角掛著笑容，把舒言嚇得身子一抖。“我和你老板準備重新簽擬合同，他應該是先下去了。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打電話給他。”

“沒什么事。”舒言尷尬地笑了笑，“我房間的電腦壞了所以想著先借……”

“電腦壞了？”馮正濤皺眉。

“沒關系，我已經聯系前臺叫修理人員了，應該很快就能恢復。”

馮正濤撓了撓頭，看著手里的房卡，想也沒想就遞上，“這樣，我房間的電腦是好的，你用我的吧。”

“啊？”舒言楞在原地，“這樣不方便，我還是等維修人員過來吧。”

“哪里不方便？舒小姐接手了婚紗展，現在也算是半個萊恩公司的人了。”他指著自己，“所以我，也是你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