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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燒紙

我一臉錯愕地盯著那幾個魔修,他們領(lǐng)了命,互相攙扶著爬了起來,一瘸一拐地走了。

竟然全部全身而退!

墨青啊墨青,你真是一個讓我看不懂的丑八怪啊!

以前殺我殺得出其不意,現(xiàn)在這治下的手段也真是出其不意。

我皺著眉打量他,他處理完了幾個魔修的事,也沒再耽擱時間,只轉(zhuǎn)頭吩咐了我一句:“日后她若再入你夢,與我來報。”隨即,他的身影就消失在茫茫黑夜當(dāng)中了。

我在黑夜中站了一會兒,小塌鼻子迎上前來,道:“姑娘。”他這次很客氣:“我喊轎子來送你回去?”他幾乎是半躬著身子在詢問我。

我轉(zhuǎn)頭看他:“塌鼻子,我問你。”我皺著眉頭,一臉嚴(yán)肅:“務(wù)農(nóng)是個什么意思,你給我解釋一下。”

小塌鼻子聽我這般喊他,默默捏了捏鼻子,道:“就是去山門前農(nóng)地里干農(nóng)活啊。”

我更無法理解了。撇開用“干農(nóng)活”這個事兒來處罰人不說,主要是……

“咱們山門前哪有地方可以干農(nóng)活的?”

我當(dāng)主萬戮門時,為了顯得咱們?nèi)f戮門特有氣勢,于是在塵稷山主山門前布了千險之關(guān)。

槍陣、箭陣、邪火灼燒、酷寒冰地,擅闖者不是死就是生不如死。山門前方圓三十里地,沒我萬戮門允許,蒼蠅也別想飛進(jìn)來一只,在名門正派的眼里,我塵稷山山門,可謂是完美的現(xiàn)世地獄的代表作!

可現(xiàn)在卻有人跟我說,要派人去山門前干……農(nóng)活?

啊,我懂了,原來墨青你好這口。給他們布置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讓他們在殺陣?yán)锔赊r(nóng)活,從而來折磨他們,是吧?

“嗯,本來是沒有的。”小塌鼻子盡心盡力地給我解釋,“門主接手萬戮門之后,把以前的陣法抹了,還地于民,供大家耕種糧食。”

我一口血差點沒噴小塌鼻子一臉:“你說啥?他把什么抹了?”

小塌鼻子湊到我耳邊小聲說:“前門主的陣法。門主將那些抹了,第一年地還荒,沒什么收成,可這兩年收成可好了,種啥啥豐收,現(xiàn)在正值春日,塵稷山門前一片生機(jī)勃勃呢。咦,姑娘你來前,沒有看見嗎……”

我……

我要是看見了,大概要氣得自戳雙目,瞎在那里了……

魔教!什么叫魔教?

魔教就要有一個魔教該有的樣子!就該有火!有血!有熔巖!有刀劍!要殺氣凜凜!要有近我者死的氣勢!

什么春季盎然、生機(jī)勃勃,什么種菜種糧、收成大好,你是土地公嗎?你是財神爺嗎?

咱們是魔教!就吃兇神惡煞這碗飯的!

“鞭尸臺呢?還留著呢吧?”我問他,“當(dāng)初挖得那么辛苦才挖出來的巨型白玉石,象征著萬戮門的財富與威嚴(yán)的,這個留著呢吧?”

“啊,鞭尸臺啊,前年順安鎮(zhèn)發(fā)展旅游,好多魔修慕名而來要近距離參觀我們?nèi)f戮門,鎮(zhèn)上打算修一棟酒樓,鎮(zhèn)長來找咱們門主幫忙,于是門主就把那鞭尸臺拿去送給他們做奠基石了。”

啊……奠基石……

夭壽,我覺得我心痛得有點呼吸困難了。

“掛尸柱呢?”我問得有氣無力,“那根萬年陰沉木,花費數(shù)年人工,雕刻數(shù)千骷髏頭,象征著萬戮門殺伐決斷、威武至極的柱子呢?”

“推了。”小塌鼻子答得很憨厚,“切了,打磨成小柱子,拿去搭豬圈了。”

豬圈!豬圈?哪家敢用我的掛尸柱去養(yǎng)豬的?讓我去見見!我保證不打死他!他就不怕上面的骷髏頭把一圈的豬全部嚇?biāo)绬幔?

“不過說來,姑娘好像對以前我們塵稷山的模樣很是了解嘛。”

“我聽到的江湖傳聞中的塵稷山就是那個樣子的,你現(xiàn)在別和我說話,讓我靜靜,我只想一個人待著。”

我敷衍了小塌鼻子,走到一邊,蹲了下去,捂住肚子,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在抽痛。

我的塵稷山啊,布置了那么多年的、好不容易遠(yuǎn)看就讓人怕得要尿的塵稷山啊,你的兇神惡煞,你的惡名遠(yuǎn)揚,你甩名字就能威懾名門正派的力量,就這樣全都被毀了啊!

墨青!厲塵瀾!你二大爺!我和你簡直不共戴天!

我要你,到真地獄來給我認(rèn)錯!

然后,我被抬回了戲月峰,我在自己的小院里打坐,一晚上的時間,也沒睡意,一門心思惦記著要用什么方法搞死墨青。

直到黎明破曉,晨光漫過戲月峰前面最高的山峰,照入我這間小院之時,我只覺渾身忽如其來一陣脫力感,緊接著下一瞬間……

我又被撞出這個身體了。

又!

又!

我飄在床榻外,看著床榻上陡然癱軟下去的芷嫣的身體,只覺一陣崩潰!這次明明我沒睡覺!為什么這么突然?

而那癱軟下去的身體,又如同上次一般,一聲嚶嚀,轉(zhuǎn)醒過來,也是如同上次一般,芷嫣在呆怔之后,瞪大了眼睛瞅著我,倒吸一口冷氣:“你……我的身體,又找回來了?”

“我知道你的身體找回去了,不用每次都這么驚訝,我們來說點有用的。”我飄到床上,坐在她面前,敲了敲床板,雖然我什么都沒敲到,可要假裝一副讓她看重點的模樣,“你到底是怎么以一個鬼魂之身夜行數(shù)十里飄到這里來的?咱們的生意昨天不都談好了嗎?你幾個意思?”

芷嫣也是一臉震驚:“我……我沒有啊!”她轉(zhuǎn)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怎么會這樣……昨天明明……看見你走之后,我飄得太慢追不上,就自己回去蹲著了,我什么都沒做……為什么……”

聞言,我捏著下巴靜靜琢磨。

細(xì)細(xì)思量我遇見芷嫣以來這幾次附身的事件,第一次成功了,是在晚上,然后第二天白天被撞了出來;第二次成功了,也是在晚上,然后白天又被撞了出來。

難道說,她這具身體,只能在晚上被我附身,白天陽氣充足之時,她就能自己……回魂?

我沉了臉色:“這事兒咱們得解決一下。”

“怎么解決?解決什么……”

“那兒,瞅見沒。”我飄到窗邊,伸手往外面指,在晨光所及之處有一座刀刃一樣的山峰,“那里,名喚千刃崖,上面建了個藏書閣。里面藏經(jīng)萬卷,記載靈異鬼神之事的也有不少,去那里翻翻書,查閱查閱典籍,或許能找到讓你這身體不在白天把我擠出去的辦法。”

“我可以去?”

“當(dāng)然不行。那兒所藏典籍多有禁書,需要門主首肯方能進(jìn)去查閱書籍,要不然為甚建在懸崖峭壁上?直接一人發(fā)一本,供大家傳閱學(xué)習(xí)不就行了嗎?”

“所以?”

“所以,你去給我討好、諂媚、勾引厲塵瀾,讓他同意你進(jìn)藏書閣。”

“……”芷嫣往后面一退,抱住了胸,“我不。”

我瞇起了眼:“你不想報仇了?”

芷嫣苦著臉:“我……我見了他,我就腿打戰(zhàn),他那身冰冷冷的氣,嚇煞人了。我不敢去。”

倒是稀奇,墨青如今處罰人也不算罰得太狠,他將主山前的陣法也抹了,鞭尸臺也推了,掛尸柱也砍了,按照世俗的評判標(biāo)準(zhǔn),他打造了一個和藹可親的萬戮門。可就昨天那些人的表現(xiàn),還有今天芷嫣這副慫樣來看,大家怎么還這么怕他?

他們和他也沒多深的接觸吧,明明在我看來,他還是那個沉默寡言的小丑八怪,偶爾望向我的眼神里還帶著幾分閃爍,藏了幾分膽怯的心思……雖然他現(xiàn)在再沒有用那樣的眼神看過我,但他撐死了就算個不那么丑的男青年,哪里可怕?

“要不你去吧。”芷嫣瞥了我一眼,打起了她自己的小算盤,“反正也沒人看得見你,你自己飄過去,也不需要門主首肯了。”

“我魂魄之體,行得慢不說,還得接地氣,你知道接地氣是什么意思不?”芷嫣搖頭,我道:“下次你變成鬼的時候,飄到三丈高試試,試試看你還能不能更高點。”

“只能飛到三丈嗎……”芷嫣皺眉,“你們鬼怎么和傳說中一點不一樣……”

我給她翻了個白眼,冷冷諷了她一句:“我這貼著地彎彎繞繞飄過去,少說也得二十天,回來彎彎繞繞再飄個二十天,請問,四十天之后,你在這戲月峰,尸首尚可完整否?”

她閉了嘴,臉又苦了起來。

我一轉(zhuǎn)念,又琢磨了個念頭出來。而今情況有變,得做兩手準(zhǔn)備。萬一去了藏書閣,這身軀夜合晝分的事兒還是沒解決呢?墨青現(xiàn)在和我這么深的仇,我總不能不捅他了,說放棄就放棄了吧?是以,我還須得強(qiáng)化我自身的力量,靠自己才是真理。

嗯,得給自己去亡魂鬼市整點裝備。

我琢磨著,上次去鬼市的時候,除了回魂鋪,好似還看見有賣神行丸的,號稱嗑了就能飄得跟人跑得一樣快。整個那玩意兒,以后就算沒身體,去哪兒也方便了。還得整個遮陽丸,據(jù)說嗑了能把太陽當(dāng)月亮?xí)瘢硗膺€得去看看有沒有別的東西……

然則……

我陰間并沒有錢。

我眸光一轉(zhuǎn),看向芷嫣:“好妹妹。”

“啊?”

“和厲塵瀾要許可這事兒,你不想去,也沒關(guān)系,咱們好商好量的,就不為難你了。等到了晚上我上了你身,我去和他談。”

芷嫣眸光大亮,感恩戴德:“好好好,你真是個好人。”

我歪著唇角一笑:“是吧?我也這么覺得。那我現(xiàn)在這兒有一件事要你幫我做下。”

“什么?”

“給我燒點紙。”

“……”

芷嫣去山下順安鎮(zhèn)買了紙錢回來。我吩咐的,要買光鎮(zhèn)上所有的紙錢鋪,是以她回來的時候,著人家店小二拉了滿滿兩板車紙錢。

在戲月峰上所有魔修的注目下,她讓兩個店小二將板車?yán)搅巳松俚臉淞掷铩?

林間樹木繁茂,枝繁葉密,半點陽光也照不進(jìn)來,我坐在樹下,歪歪躺著,使喚著她:“先點蠟,再上香,報我的名字,塵稷山路招搖,別燒錯給別人了。哎,你先挖個坑呀,清除雜物,要有防火意識,怎么,想火燒我塵稷山啊?”

芷嫣吭哧吭哧地被我使喚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最后到底是怒了,把手中香蠟紙燭一甩,丟到我面前:“你自己燒!”

我換了只腳蹺二郎腿,也不生氣:“年輕人,要學(xué)會吃苦。”我瞥了眼地上的香蠟紙燭。她氣呼呼地瞪了我一會兒,可到底是名門正派實心眼的孩子,最終還是認(rèn)命地?fù)炱鹆藮|西,乖乖過去挖坑點蠟上香燒紙錢。

我在旁邊躺著看她,卻倏爾見她腰間少了東西,我漫不經(jīng)心地問她:“你的玉佩呢?”

“當(dāng)了。”她答得平淡。

我眉梢微微一動:“你那日來時,一身衣裳價值不菲,想來之前也是被當(dāng)個名門里的小姐供起來的,現(xiàn)今出門,卻是連買紙錢的銀子都沒了嗎?”

她抿著唇默了一瞬,隨即又瞪我:“你生前還那么威風(fēng)的一個魔頭呢,怎么現(xiàn)在死了連個給你燒錢的人都沒有。”

“嗤,天真。”我一聲冷笑,強(qiáng)硬道,“我畢生所求就是讓這些人怕得連我的墳都不敢來上!”

“……”

然而我這方話剛剛說完,便覺樹林背后一股異常的風(fēng)吹了過來,我登時眉目一凜,往后面一看,只見樹林陰影之外,有一人走了過來。

“在與何人言語?”

聽了這聲音,芷嫣一回頭,見著一身墨黑的袍子的墨青,嚇得差點沒一屁股坐進(jìn)正在熊熊燃燒的紙錢火堆里:“厲……厲、厲……”她舌頭都要卷不轉(zhuǎn)了。

墨青見她如此,眉頭微微一蹙。

我一見,立即坐了起來,糟糕,昨天和墨青撒的謊還沒來得及和芷嫣勾兌呢,可不能在這里露出破綻:“穩(wěn)住,定神,不要慌,說你在自言自語。”

我一開口,芷嫣方穩(wěn)了神,連忙雙腿并攏,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跪在墨青面前:“我……在自言自語。”

跪得可真規(guī)矩……不愧是名門正派里出來的弟子!

“來,跟著我說。”我鎮(zhèn)定地與芷嫣道,“昨天又夢到路招搖了,她還是讓我給她燒紙,我去不了禁地,只好在此地將就。”

“我……我昨天又夢到路招搖,她讓我燒紙……我只好在這兒……將就。”一句話說得磕磕巴巴,但好歹也是這個意思。

墨青盯著她,神情似在思量,可在我還沒咂摸出他在思量個什么勁兒的時候,他已經(jīng)轉(zhuǎn)了目光,看向旁邊燒了一車,還有一車的紙錢。

芷嫣尷尬地笑了笑:“呵呵,是有點多,我也沒辦法,她非要這么多……”

“閉嘴,誰讓你說這么多了?”我斥她。

裝神弄鬼這種事,最好的就是神神秘秘模模糊糊,讓人摸不清楚,搞不透徹,什么都交代清楚了反而失了效果。

芷嫣被我喝了一句,立即咬住了嘴,滿臉委屈又懊惱。

正在我認(rèn)為她錯了,她也認(rèn)為她錯了的時候,一直冷著臉的墨青倏爾……好似……隱約發(fā)出了一聲輕笑,連嘴都沒張開,更像是從鼻腔里輕輕發(fā)出來的笑聲。

“是她的作風(fēng)。”

我微怔,抬頭望他,卻見他盯著燭與火光,黑瞳中映著火焰,他失神似的發(fā)了會兒呆,沒多久卻又暗淡了下去。

垂下的眼瞼,遮掩隱晦心思,情緒按捺不表。

這模樣……倒是真有幾分那日芷嫣與我說的……哀傷。

“呃……這兒還有香蠟紙燭,您……您要不也給她燒點?”芷嫣望著這樣的墨青,忽然抖著嗓,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我不要他燒。”

“她定是不愛見我給她上香。”

我與墨青幾乎同時說出這句話。

我看見跪在地上的芷嫣脖子扭了扭,仿佛拼了命才忍住往我這邊張望的欲望。

我沒給芷嫣解釋緣由,墨青也沉默不再多言。只余芷嫣跪在中間,如坐針氈一般地磨蹭來磨蹭去。

“那我……接著燒?”芷嫣仿佛鼓起了所有勇氣,如此問了一句,也不知是在詢問我,還是在看墨青的意思。

墨青后退了兩步:“燒吧。”他后背輕輕倚靠在我對面的那棵樹上,正面對著我,卻看不見我,只側(cè)頭盯著那越燒越艷麗的火,看著滿天飛舞的灰燼,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紙錢燒完,墨青也如來時那般突然地離開了,甚至都沒有知會芷嫣一聲。

直到看著最后的火星都滅掉了,芷嫣才跪著轉(zhuǎn)身,但見身后沒了人,這才“呼”地松了口氣,癱坐在地捶了捶腿:“你們兩個大魔王……我這是作了什么孽……”

“以后說話小心點。”我道,“你一燒紙錢他就來了,指不定時不時開千里眼望你呢。”

芷嫣聞言,渾身都僵住了,嘴唇緊閉著,一動不敢動。

“不過也別太怕,門主公事忙著呢。剛親自來過,現(xiàn)在估計沒空盯你。”我猜測,“到厲塵瀾這個程度的魔修,身動如神動,心之所向,身之所往,想去哪兒不過是動個念頭的事。而昨天咱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在那禁地里聊了那么久,他到子時才到。估計是正巧在那時掃了山谷一眼,瞅見了你,于是在下面人還沒稟報的情況下,就過來了。今天估計也是如此。碰巧看到罷了,不然等不了那么久。”

芷嫣緩緩松下身體,小聲道:“那以后,我不是說什么話、做什么事兒都得先給自己找個由頭?萬一被他看到了,我也好掰扯。”

“如果你這身體全部都給我,也就沒那么多事兒了。”我望了望天,“午時了,紙錢也燒完了,我回去歇著,等晚上再上你身。”

我想著,今晚應(yīng)該先去亡魂鬼市才妥,若是芷嫣給我燒的錢到陰間賬上了,我買顆神行丸嗑了,那就可以自己飄去藏書閣,犯不著去找墨青要許可,省得還惹他懷疑。

要勾引討好誰,一開始還是不去談條件、談要求,一心勾引,專注諂媚,讓人以為你是一門心思只喜歡他這個人,才是勾引的至上之道。

時值深夜。

戲月峰上一片寂靜,但外間還是有人出沒,修魔不比修仙,有的修行就得晚上才好練。我上了芷嫣的身,將芷嫣留在屋內(nèi),自己出了門去。

路上遇見人,不避不躲,由著他們鞠躬屈膝地和我一陣套近乎,我點頭示意,說出去散散步,他們都笑瞇瞇地目送我離去,隔老遠(yuǎn)還能聽到他們喊我慢走。比起芷嫣之前與我形容的她的境地,可謂是云泥之別。

我很嘚瑟。我路招搖果然是要做人才能做得有聲有色啊。

待到林中,我掐了個訣,眨眼便行至之前飄了三天才飄到的那個亡魂鬼市之地。

可是奇怪,而今我目光所及,只見一片陰森森的枯木樹林,并沒見到道路兩旁動作慢慢悠悠的鬼魂攤販,我轉(zhuǎn)了一圈,看這道路,覺得自己理當(dāng)沒有走錯才是。

我摸著下巴琢磨了一下,隨即走到一旁坐下,讓上半身脫出芷嫣的身體,就在我魂魄離開芷嫣身體的那一瞬,眼前登時一亮,只見同一條道路之上,兩旁是鱗次櫛比的商鋪,商鋪前還有無數(shù)晃晃蕩蕩的攤販,寂靜卻詭異的繁華。

是鬼市沒錯。

我又往后倒了一下,入了芷嫣的身軀,果不其然,一上芷嫣的身,用她的眼睛看面前的道路,就什么都沒有了。

難道,芷嫣這具身體,就只能見到我這一個鬼?

我再次脫出她的身體,站起來,轉(zhuǎn)頭一看,只見她的身軀癱軟地靠在樹根上,芷嫣的魂魄也沒有自己飄過來。

看來,也只有太陽出來的時候,芷嫣才會自己回魂。我正思考著,后面倏爾有個女鬼飄過,晃晃蕩蕩地向芷嫣的身體飄過去。

不好!萬一給她上了芷嫣的身……我腦海里這個念頭還沒想完,那女鬼便穿過了芷嫣的身體,然后穿過芷嫣背后的大樹,繼續(xù)往前飄走了。

我又琢磨,難道,芷嫣這個身體,也就只有晚上的時候,只有我才能上她的身?是因為一個月前那個雷雨之夜,她一頭撞在我碑上,撞得頭破血流,所以和我有了特殊勾連嗎?

“喂。”我喊了一聲旁邊的一個鬼書生,他幽幽地轉(zhuǎn)過頭看我:“小……生……有……禮……”

“嗯,有禮你好,這兒有具空殼,你上去試試。”

“男……女……有……別……使……不……得。”

死了還這么酸,我白他一眼,又抓了個旁邊拄著拐棍的老太太:“這兒有具空殼,你附身試試。”

老太太看了我一眼,癟著嘴問我:“姑娘,你八字啊?我兒也死了,結(jié)個冥親啊?”

“……”

算了,我就不該和這些鬼說話……

我回頭看了芷嫣的身體一眼,心道,就放這兒吧,如果回來瞅不見了,那就是有別的人能穿;如果身軀還在,那就是只有我能穿。反正不管誰穿了,第二天早上芷嫣都能回魂,不怕丟。

我現(xiàn)在有錢了,先去整個神行丸,拾掇拾掇自己。

我開開心心地奔入鬼市,左右看著,終是找到了賣神行丸的店鋪。店門口站著一個一臉?biāo)腊住拭嫁茄鄣牡晷《K麛r了我一把,病怏怏地問我:“什么名兒啊?”

“塵稷山路招搖。”

與上次回魂鋪外那個青面獠牙的看門鬼一樣,他掏了個鏡子出來,隨即與里面一番對話,然后往前一站,把門擋住了:“不能進(jìn)。”

我一愣:“為何?”

“你陰間錢不夠。”

我錯愕:“不夠?為什么?我今天讓人給我燒了那么多!”

“一個活人,一天只能給一個鬼燒一千錢,多余的不記賬,全部充公。”他懶洋洋地答了我一句:“你今天只讓一個人給你燒了吧?到賬一百錢。我們店,記賬一萬錢以上的,才給進(jìn)。”

我覺得最近讓我想吐血的事情太多了點,一時間竟覺得喉嚨有點干,連血都沒了。

我揉著眉心緩了緩。

我覺得自己算數(shù)好像有點不太好,且不論地府這個一人一天只能燒一千錢給一個鬼的規(guī)矩有多么地混賬,就說這一千錢,人家到賬有一千錢,為何我到賬卻是一百錢?我還待問,店小二便指了斜對面的一個店面,道:“有疑問,自去找大陰地府錢鋪。”

我順著他的手指,轉(zhuǎn)頭一看,只見一個狹小的店鋪上,歪歪扭扭掛著六個大字“大陰地府錢鋪”。

你們這是在騙鬼呢?

我飄到那錢鋪門口,見狹小的柜臺里面坐了一個干瘦的小鬼,手指宛似枯竹,正噼里啪啦地打著算盤,他得空抬頭望了我一眼:“什么名兒,辦什么業(yè)務(wù)?”

“塵稷山路招搖……”我被這些鬼磨得沒了脾氣,“今天人給我兩大車錢,我只到賬一百。”

小鬼往旁邊豎著的一面大鏡子里瞅了瞅:“路招搖,是吧?唔,你生前有殺戮罪、妄言罪、欺詐罪……呃,罪名太多,不念了,每個罪名扣一成冥錢,本是扣完了沒有的,可因你也有救贖德、善行德,給你加了幾成,綜合算來七七八八,人給你燒一千錢,你拿到手的有一成。”

他說得快,我聽得含糊,最后自己捋了捋,大概也懂了,也就是說,地府這個錢鋪機(jī)構(gòu),是要根據(jù)不同的人生前做的不同的事來評判功德與罪惡。

若是犯罪,有活人燒來錢,就罰扣。若是行善,有活人燒來錢,就加成。說來說去,其實也就一個意思,那就是——

在地府要有錢,看的,其實是人品德行。

看給你燒錢的人的多少,看你生前行善功德的多少。

這我就懂了。為什么我當(dāng)鬼之后窮困潦倒,至此尷尬地步。那是因為我路招搖生前啥都不缺,唯一缺的,就是人品德行。

我覺得鬼的世界,真是對我等生前橫行霸道禍亂世間的魔頭,充滿了歧視和惡意。

領(lǐng)悟了這個道理,我兀自思索了一番,用我現(xiàn)在這個魂魄之體殺了閻王、推翻地府統(tǒng)治的可能性,然后覺得……還是老老實實回去找人給我燒錢吧。

我一邊往回飄,一邊懊惱,今天為什么拒絕了墨青給我燒錢,他給我燒的話,那我現(xiàn)在好歹也有兩百錢了呀!蚊子雖小也是肉,不積少,哪能成多?

直至找到還躺在樹下的芷嫣的身體,我又附上去,站起來拍拍屁股,心道:而今神行丸沒得嗑了,看來,待會兒還得去會會墨青,要個入藏書閣的許可。

那么問題來了,今晚,我到底要怎么討好勾引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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