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嬴胡亥愣神間，忽聽得淳于越點名，便將求助的目光望向蒙犽，卻只見蒙犽正低頭在竹簡上寫著什么。他緊張的咽了口唾沫，遲疑道：“《論語》第十九篇……”

“老夫今日教的是《尚書》！”淳于越怒然而起，抽出教鞭訓斥道：“心不在焉，當罰，伸出手來！”

“師父能否安靜一些？犽正在撰寫賦詞。”蒙犽頭也不抬，竹簡正面寫滿了，他便翻到背面繼續書寫。《洛神賦》篇幅極長，想要完整的默寫出來，便是連精通歷史的他也略感困難。

淳于越微微一愣。

做賦詞本是調侃，這家伙竟還當真了？

難不成這不學無術的紈绔二世祖，真能做出賦詞來？

這怎么可能？

連淳于越這個天下第一名儒，做出的賦詞都略有些粗俗，蒙犽年不過及笄，怕是連四書五經都未看完，怎會有此才華？

可見得蒙犽認真的樣子，贏扶蘇與贏詩瑤俱都面露期許之色，便是連淳于越都感到愕然。

做賦絕非易事，贏扶蘇每日勤奮刻苦，卻連賦詞的開篇都寫不出來。

蒙犽臭名昭彰，世人都說他不學無術，可下筆做賦時竟行云流水……

想來是不知賦詞為何物，在竹簡上亂寫吧？

毛筆在硯臺上蘸了蘸，蒙犽顧不得理會眾人疑惑的目光，迅速默寫著《洛神賦》。遇到遺忘之處時，他便將毛筆抵在下頜做沉吟狀，遲滯片刻后繼續默寫。

“能入尚書房者，果然無庸人。”贏詩瑤低聲呢喃，美眸之中異彩綻放。倘若蒙犽真能做出賦詞來，即便是內容粗俗，那也絕對稱得上天才。

“嗯。”淳于越頷首點頭，嚴厲的表情略微緩和：“蒙犽，賦詞寫得如何了？拿來我看。”

“這……”蒙犽聞言微微一愣，卻是有些感到為難。他寫出的字，秦朝絕對沒有人能看懂，若交給淳于越，恐怕又會被人誤以為自己在亂畫了。

見蒙犽面露為難之色，淳于越似乎想起了什么，皺眉問道：“蒙犽，你究竟識字否？”

“我……識字，卻又不識字。”蒙犽踟躕，不知該如何作答。

淳于越疾步而來，直接取走了蒙犽面前竹簡，仔細查看上面撰寫的文字，只覺得如同在看天書。

戰國七雄所使用的文字各有不同，卻從未見過有如蒙犽所書者。

這個混賬小子，哪里懂得什么賦詞？裝模做樣……分明就是在濫竽充數！

天書鬼符，乃是死人才會看的東西。

年過七十古來稀，淳于越今年已是六十九歲高齡，蒙犽寫下這天書鬼符，莫非是想咒他淳于越早死嗎？

奇恥大辱！

“你……你……逆徒！逆徒爾！不會做賦直言便是，竟敢寫下天書來詛咒老夫……你好大的膽子！”淳于越只覺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頓時勃然大怒，雙眸中幾乎要噴出火來，干枯手指對準了蒙犽的眉心，氣血上涌間，令得他喉中傳來陣陣甜意。

看到竹簡上所寫內容，贏詩瑤眸中異彩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厭惡。

連字都不會寫，卻這般狂妄自大，還用天書來氣老師，簡直無恥之極！

“師父莫要被這卑劣之人氣壞了身子！”贏扶蘇慌忙扶住淳于越的胳膊，他本是個極為寬厚的人，可見得蒙犽用天書詛咒淳于越早死，再難忍受心中怒意：“你這該死的賤徒，還不快滾出去，莫要在此礙師父的眼！”

“蒙犽，你今日所為未免太過分了！”贏詩瑤從另一側扶住淳于越，也是貝齒緊咬怒視著蒙犽：“滾出去，本宮再不愿見到你！”

“唉呀，蒙犽兄弟畢竟剛來尚書房不久，不知師生禮儀也在情理之中。”嬴胡亥站在了蒙犽旁邊，對著眾人勸道：“看在本公子的份上，今日便寬恕他一次吧。”

淳于越怒喝：“滾！”

“哼！”嬴胡亥冷哼一聲，滿臉悲憤道：“滾就滾！”

天地君親師，蒙犽竟敢褻瀆老師淳于越，這便是大逆不道，按照律法，應當在臉上刺字以示懲戒。

來到尚書房還不足一個時辰，蒙犽竟同時惹怒了三人，縱觀秦國五百余年歷史，尚且無人能出其左右。

對此，蒙犽也是頗為無奈，抱拳作揖解釋道：“諸位莫要惱怒，且聽蒙犽一言。竹簡上的文字并非七國所用，故此許多人都不認得……”

“哼！便是吳越、東甌、閩越等諸多國家所用文字，扶蘇也略懂一些，卻從未見過閣下所書之字！”贏扶蘇直接打斷了蒙犽，眉頭緊鎖冷笑道：“蒙犽公子之為人，扶蘇早有耳聞，不過是個囂張跋扈的二世祖，可謂臭名昭彰，堪稱我大秦之恥！也不知是用何等卑劣手段騙取了父王賞識，竟敢在這尚書房內大放厥詞！你若再不離開，便休怪扶蘇動武了！”

秦人尚武，文人墨客都喜攜帶刀劍，這并非只是單純的裝飾品，隨時都可出鞘取人首級。例如魏國公子無忌，平日為人寬厚多愛禮賢下士，關鍵時刻卻能竊符救趙，集五國聯軍而伐秦。

贏扶蘇作為秦王嫡長子，看上去文質彬彬謙遜多禮，卻也是文武雙全的。

反觀蒙犽，手無縛雞之力，全然沒有繼承蒙恬的勇猛。

一旦動武，贏扶蘇有把握在瞬間制服蒙犽。

淳于越捂著胸口怒吼道：“來人……快來人！”

“大人有何吩咐？”

“速速奏明大王，逆徒蒙犽不通人倫禮法，剛入尚書房求學便頂撞老夫！”淳于越額頭之上竟隱有青筋暴起，聲音略顯沙啞道：“若不將蒙犽逐出尚書房，老夫便不再教書了！”

“諾。”侍從抱拳應命，匆匆離去。

“師父，您且先躺上去休息片刻。”贏詩瑤取了一張軟塌，平鋪在地面，扶著淳于越躺上去，柔聲勸慰道：“蒙犽頑劣愚蠢，父王定會重重責罰。師父莫要讓這等人氣壞了身子，修身養性治國齊家，而后方可平天下。”

“咳咳……咳咳咳咳咳……”淳于越劇烈地咳嗽起來，嘴角隱有血絲。他欣慰的看著公子扶蘇與贏詩瑤，心中郁結略微松緩了一些，聲音沙啞道：“老夫年近七旬，今日竟被一黃口孺子羞辱，還有何面目為師？幸得兩位愛徒陪伴……且速將那蒙犽驅逐出去……逐出尚書房……再不可讓他入內！”

“黃初三年，余朝京師，還濟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對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賦。其辭曰：余從京域，言歸東藩。背伊闕，越轘轅，經通谷，陵景山……”蒙犽撿起了地上的竹簡，用袖袍拭去上面的鞋印，輕聲朗誦。

絕世賦詞，橫空出世。